上篇 英雄本色侠骨柔情(三)
那两名歌伎婢女迈着小碎步紧跟其后。
柯南身形一闪,也没见他怎么动,已挡在了那三人面前,沉声道:“三位暂且留步。官府没派人来验看现场之前谁也不准走。”明亮的暖蓝色眸子里闪动着洞察先机的敏锐光芒,更似乎带着三分调侃的笑意,“若是害怕玷污了家族名誉那就更得留下,人命关天,这是大事,你要现在逃了这嫌疑可永远洗不脱了。”
卖唱歌伎中原姑娘媚眼流波,转了几转,捉住柯南的袖口拖长声音娇声道:“这位少侠,你该不会怀疑我是凶手吧?我可是回来就看见大山公子倒在地上了,然后你们就过来了,之前发生过什么全没看见啊~~~少侠——小女子不过以卖唱为生,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害得了大山公子啊?”
柯南不着痕迹地抽出衣袖,有意无意向哀身边靠了靠,右手托着下颏继续说:“毒杀这种事不需要太大力气。案子现在若不查清楚,我是不能对三位怎么样,就只怕受害者家族不肯放过你们吧?”瞥眼间只见那位殿山公子又要发作,淡淡一笑,抢先说,“三位,你们都曾在就餐过程中出去对不对?那么请恕冒昧,在下要请教了,三位都分别在何时出去,为何出去,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并没动怒,只是在郑重地询问一桩事实,神色也不见有什么犀利,然而平素时常带着满满温暖笑意的眸子里竟似有一种王者般震慑人心的威严魄力,直逼人的内心,心怀鬼胎者被他目光这么一扫,不由自主为之胆寒,不敢逼视。
除哀之外,室内三个疑凶均情不自禁低下头去。
“说吧。”柯南平静地道,随便一转,探手试了试房间的两个窗户。这间客房共有二个窗口,客栈内部面向走廊的一面与房门同理,如果有人出入轻易就能被发现,后面山墙的一扇窗则直接面向邻街,对面街道颇为繁华,此时又正值劳碌了一天的人们收工回家的傍晚,街上人来人往,若有丝毫怪异异于往常的现像都能引起人注意。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两扇窗都是从里面关好的,柯南做检查的时候才刚刚打开。很明显的密室命案。
柯南站回原处,接着道:“现在说出来吧,事情的经过,一切细节都莫遗漏。如果三位当真与此番凶案无干,稍后官差来了在下为诸位力证就是。”仿佛是无意的,他随手将哀拉到自己身后,挺身挡在前方,那死者确曾中毒,死因却远非那么简单,这其中大有蹊跷,自幼练就的缉盗本能敏感地提醒着他,此事决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个中必有深意,甚至蕴藏有极大危机。
为了一直以来心中执著的正义,他即使在死亡关头也从来神色不稍变,但是,他必须保护好哀。
那弹琴小婢身份最为低微,在其余二人眼色的指使下只得第一个说道:“婢子因为家贫,从小就在科班里跟师傅学琴卖艺,十三岁时得到中原小姐赏识,从此就跟在姑娘身边。我,我真的从没出过差错啊……今天,我不是有意的……不是,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杀人,没有啊~~~~”突然语无伦次,情绪激动起来。
那位中原姑娘急忙上前一步抱住了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琴子啊,你千万别怕,咱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姑娘给你撑腰,就是官府来拿人也得讲究个人赃并获是不是,天底下怎么会有人拿着吓人唬人当儿戏的对不,咱什么都不怕!”说话颠三倒四,摆明了软求不行就来一副撒泼的架势。
柯南俊逸的剑眉拧在一起,头痛地揉揉太阳穴,他最受不了异性来这一套了,不禁摇头。哀已在不知什么时候从他背后走了出来,冷冷地道:“他全是为的你们好。等会儿官差来了二位姑娘不妨再玩玩装疯撒泼那一套,效果一定不错。”
“你……”那两人耍的小聪明被一语洞穿,气急败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面前这位冷若冰霜、丽如明月的女子竟似比那个纯净而洒脱的少年更加难以应付啊——
就在此时,房门突然“嘎”地一声打开,一位身佩腰刀、脑门和下巴却奇怪的略显歪斜的捕头带领手下雄赳赳气昂昂闯进来。客栈掌柜带着两名跑堂愁眉苦脸跟随其后,称呼那捕头作“白鸟大人”。
白鸟捕头进门两眼就直勾勾盯向柯南,随便扫了两眼其他人,毫不客气地说:“小子,就是你让人报的官是吗?不错,不错,还算懂点儿规矩,可是你算什么人,冒冒失失跑进行凶现场干什么?官府要做的事用得着你插手吗,还是你就是凶手,跑进来捣乱是为了混淆调查视听的?”根本不给柯南回答时间,当头抛出一串问题。
柯南明亮的眸子无可奈何变成半月型,暗地里嘟囔着“喂,喂~~~~”随即抬起头,哀神色中看不出一丝波动,如同不经意地说道:“据大宋律九卷二十六条规定,平白无端诬陷良民,当判脊杖三十,监禁一年;倘若官府中人凭借权势欺压百姓,则罪加一等,脊杖六十,流放三年……白鸟捕头,案件发生时我们正在自己房间里用餐,这位跑堂伙计可以证明,那边那位阿贵则能证明当时没有任何人进入到这个命案现场,你听清楚了么?”其实这时朝纲混乱,官场黑暗,忠良造难,民不聊生,整个大宋朝已陷入风雨飘摇的境地,律法早已成为一纸空文。然而律例终归是律例,是开国emperor君臣共同制定流传下来的,至少口头上仍具有威慑力,就是当今的徽宗也无权公然违背祖制践踏律法,更遑论一个小小的捕头。哀聪颖博学,若有若无几句话,冠冕堂皇的律例条令足够让神气活现的白鸟捕头大出冷汗了。
“你……”白鸟捕头顿时泄了气。
柯南感激地看了哀一眼,孰知哀清美的妙目恰好正望过来,两个人的目光于不经意间相撞在一起……柯南脸上微微一红,只觉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像是轻轻地、却十分鲜明地爆裂开一样,甜甜的,然而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滋味的一种感觉。
“咳咳~~~”白鸟捕头故作姿态地干咳两声,开始转向其他三人,“那就请你们说说吧,今天到这里来干什么,这人死的时候发生过何事?”
殿山公子索性不吃他这一套,发作道:“小小一介捕头竟敢挡本公子的路,你算什么东西?滚开!”看起来此人也是个聪明人,借哀的话看穿了白鸟外强中干的本性,便也来施加威胁。
正在这时,埋头验尸的仵作站起身回报:“大人,死者系因中毒而死,所中的是五步蛇毒,但是量并不甚大——”
“不对,”哀突然插口道,她其实很厌恶眼前这一干媚俗无赖人等,然而柯南眼里最容不下砂,绝不愿这世上有任何不公奸邪之事存在,她为了他甘愿罔故自己一向超脱于俗流之外的习性,“不仅是五步蛇毒,其中还搀杂了孔雀胆和砒霜。不过这位下毒凶手心肠虽狠,手段却不甚高明,三种剧毒混合在一起虽然令毒性更加复杂难解,但是也延缓了毒质的发作时间……”
不知不觉中,室内安静下来,十余道目光一齐望向站在探案少年身边的绝美少女。
柯南不由自主握住了哀的手,他知道她这样做的危险,当众揭穿行凶者的手法,稍有不甚就会使走投无路的凶徒狗急跳墙,伤害那些令其认定破坏自己复仇的人。
死者身上的钱袋没有丢,据现场情形来看也决不是谋财害命。两名跑堂都曾提及过这位大山公子生前喜欢寻花问柳,那么情杀仇杀都有可能。只不过情杀的实质仍然是因爱生恨,仍然是仇杀。可是,或许还有第四种可能,如果……
一丝不同寻常的感觉闪电般自柯南脑海中滑过,快愈流星,让人抓不住、触不到,却显然关系重大的直觉……
哀向柯南淡淡一笑,转向众人的时候清秀的面庞已变得沉静,冷漠:“正因如此,死者虽然生前曾中过毒,但死因并不是因为毒发!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他是中了摧心掌,外表看来虽然没有伤痕,但五脏六腑已经被这种掌力摧成了碎片……”
说到这里,她突然扭转了头,似乎是很别扭地不再继续下去。惟有柯南,才感觉得到掌心中那只纤纤小手颤动了一下,而她微低下的头,长长的发丝轻垂在面前,清雅绝俗的容颜在秀发的掩映下仿佛不再那么清晰,只有那双美丽的眼眸,即使刻意遮掩也瞒不过他注视着她的眼睛,那其中闪动着的晶莹水光……
外表的淡漠到底掩盖不了她内心的善良啊……
白鸟闻言脸色大变:“什么,摧心掌?!”在场人中也就他是个经验丰富的江湖人了,腿一软,险些坐到地上,“你是说那个魔头又重出江湖了?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小丫头,你胡说……”
“住口!”柯南喝止道,上前一步,“真相摆在眼前,自欺欺人只能姑息养奸,你身为捕头,这样做就等于是纵容犯罪!”
“小子你好大的胆!”白鸟恼羞成怒,大喝一声,“来人哪,先把这两个胆敢侮辱朝廷命官的逆贼拿下再说!”猛地拔出腰刀,照准柯南劈头就砍。
柯南本意不想与他动手,然而若是侧身闪避,这一刀非伤到身后的哀不可。情急之下不及多想,他左肩微侧,右手疾探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扣住了白鸟脉门,左拳借力扬起,稍一用劲,正中一名差役面门,顿时让其摔了个四脚朝天。
其余诸人动作太慢,尚不及拔刀捕头大人已落入了对方手中,个个瞠目结舌,僵在了当场。
“少侠,少侠,”客栈掌柜慌忙跑上两步,壮着胆子求道,“白鸟大人好歹也是开封府的捕快,掌管一方地面,我们小门小户的得罪不起。求求您高抬贵手吧,不然等您一走……”说到这里,诚惶诚恐地紧盯着柯南。
有他在身边,永远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害自己啊~~~~哀站在柯南身后,静静地想,心头犹如被清晨的阳光轻轻拂过一样,洋溢着淡淡的清新和温暖。可是,他这样做,等于是为他自己在无形之中树立了官府方面的敌人,尤其是在宋朝天子脚下的开封城——权势交集的中心,后患无穷啊……
柯南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还嫌带有稚气的脸上是万千掌握尽在胸中的自信笑容,手指稍稍一加劲,却仍不失谦谦君子风度:“白鸟大人,我们并不想与你、更不想跟朝廷为敌,在下为的只是查出命案真相,找到凶手而已。现在,请你下令,让手下挨个搜查一遍那边三位,虽然不能百分百断定,但摧心掌想必不是种轻易就可以炼成的武功,功底最深厚的就是最大的嫌犯!”
白鸟只觉身子麻了半边,全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儿力气,心中恨恨的,但既受制于人,不得不从,勉强下令道:“你们,你们快去搜……注意啊……快点,快去……”
就在此时,突然之间房间一暗,桌上的蜡烛、两名跑堂手里掌的灯笼同时熄灭。借着窗中走廊上投射过来的些许微弱光线,漆黑一团的房内霎时间刮起一股阴风。
“啊?!”“什么人?”“救命啊!”“鬼神老爷饶命,一切都不关老朽的事啊——”“砰”、“咣”、“乒乓”——顷刻间小小一间客房乱成一团,铿锵之声大作,数个声音同时呼喊挣扎着乱逃乱窜。
“不好,莫让凶手趁乱逃掉。”柯南心中闪念一转,只觉阴风扑面袭来,他这时哪还顾得上凶手逃不逃走,哀的安全排在第一位,当即抬起双臂,“砰”地一响,硬生生接下了对方神出鬼没的一掌。
一掌交换之间,柯南就觉对方手掌冰凉,内劲纯以阴寒为主,竟然不似人身,倒像是瘦骨嶙峋赤裸裸的两条白骨。他素来喜欢破解迷题,还世间冤案以正道,从不相信鬼神之说,但在此时此刻,“鬼手”一词倏地涌上心间,浑身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他不过稍作犹疑,只是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哀在身后忽然一声轻呼:“啊……”
柯南大急,左手去拉哀,右手长剑已经出鞘,飕飕飕飕,剑舞疾风,护住自己和哀上盘。他刚想把哀拉回身边,突然感觉不对,脱口而出道:“你是谁?”
歌伎中原甜甜腻腻的声音娇滴滴响起:“哎哟,少侠你轻点儿……”
白鸟的脉门早在混乱之中被放开,他和那几个捕快举起挎刀一阵胡挥乱舞,虽然容易乱中伤及旁人,不能解救无辜抓捕凶手,倒也保证了自身免得在黑暗中遭受暗算。
柯南心中焦急,用力摔开那只手,扯开喉咙叫道:“哀,你在哪儿?哀,你可还好?”若是这里地方大些,以他听风辨形的内力,游走自如的身法,就算再黑暗喧嚣十倍要找回哀原也不是难事。可是地域越小,纵有绝世的轻功也施展不开,地小人多全都挤成一团,听风辨形当此情形之下也就成了空谈。
然而哀除了灯乍一熄灭时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呼外,竟然再没半点声息。
与此同时,店掌柜惊吓得离魂出窍之余终于回过神来,拉大嗓门呼喊:“来人哪,快来人,掌灯——”
面向临街的窗刚才被柯南打开,一道闪电突然横贯长空,霎时间将房内照得如同白昼。
适才几乎算得上是“人满为患”的一间客房只剩下了柯南和众官差、店掌柜等人,那三个疑犯连同哀已然无影无踪!
“哀!”柯南这一惊非同小可,哀一个女孩子家,又不会武功,被凶犯掳走岂不是凶多吉少?恰在此时客栈里有伙计端着蜡烛进来,柯南早已心焦异常,“嗖”地一声快愈一缕轻烟,飞一般窜出窗子,径直追了上去。
白鸟这才反应过来,眼看着柯南的背影刹那间消失在窗口,总算灵光一现,想到了这趟回去恐怕无法向上面交差,一口气追到窗边大喊:“喂,小子你快回来!”孰料冲得太猛收步又太急,一个没掌握好平衡大头朝下就倒栽葱掉了下去。
亏得两名捕快就站在附近,还算是机灵,同时伸手把他们的头儿拽了回来。
“笨蛋,拽我干什么,快去追啊!”白鸟这时候威风了起来,跳着脚大叫,率先舞动钢刀一溜烟窜了出门。
只一眨眼功夫,除了呼天抢地的店掌柜和那两个跌跌撞撞夺门而出的跑堂,房内又只剩下了一具狰狞可恐的死尸。
柯南仗剑追出一条街,环顾四周,虽然民生贫瘠,开封的夜市倒也繁华,处处尽是达官贵人寻欢作乐的灯红酒绿之所,端的是一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景象,却无半分异常。
线索,至此断绝。世间好像从没存在过那三名疑犯一样,凭空消失在夜色中,而哀也不知所踪,自此失去音讯。
柯南正急得束手无策,就听身后左侧有人大声喧哗,哀被残暴的凶徒掳去,他本无意再分心多管旁事,然而就在不经意间一抬头,只见道旁一座灯火通明的高门大院,几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妖冶女子站在数个打手中间,满脸堆笑地对着进进出出的富商豪客迎来送往。柯南不觉脸上发烧,急忙扭头,只一抬眼间,就见一个极淡的人影伏在高高的屋脊上,几乎和暗夜溶为一体,若不是他内功和眼力均异于常人根本辨别不出。
他心念微微一动,左右找不到哀被掳走的线索,当此情形还不知身边潜伏有多少未知的危机,索性义无返顾闯上一闯,或许能有机会抓住凶手救回哀也说不定。
不过片刻,屋脊上那人突然动了,他差不多没有起身,只是紧贴着瓦片腾身游动,好像一条潜入水中的滑溜溜大鱼一样,游得极快,一瞬间已离开老远一段距离。他这功夫甚是奇特,酷似“壁虎游墙功”,却比之更加灵敏实用,内力又强,兼之动作轻快,以柯南的眼力竟没认出其来历。
稍加思忖,柯南快步拐进一条小巷,瞧瞧四下无人,飞身跃上屋脊,辨明方位,赶上了那人。脚下叫骂喧嚣的热闹声响仿佛越来越近,愈加大了,他却充耳不闻,神经绷得紧紧的,周身全然处于备战状态。
那人恰似有种奇异的预感,不待柯南来到近前,突然一个“珠帘倒卷”弹开跳起,来势奇疾,站到了柯南面前。他随手抖开黑色的夜行斗篷,夜风猎猎,他却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闪电接二连三劈开浓云密雾,照亮了长街每一个角落。
一见此人,柯南纵然平素胆大,也不禁暗暗吃了一骇。
这人外面披的虽是夜行斗篷,里面却是一身银白色的劲装打扮,单此一项就足以见其胆识极壮,在中原武林人物普遍以黑衣夜行的大环境下敢以白衣装扮闯荡江湖,不仅可见其豪气,更可见其轻功之凌厉。然而这些尚不能令柯南吃惊,真正让柯南震惊的是甫见那人,竟不由自主升起一种照镜子的感觉。
除了衣着有所不同之外,对面那人无论面貌、声音、形体,甚至连年龄和身高都与柯南并无二致。此情若被不知情者见到,说他二人是双生兄弟也定会有人相信。
一惊之下,柯南立即想到,面前这人定是曾在杯户县听中森、千叶等人说起过的基德。还没等他开口,基德满面玩世不恭的笑容,已抢先说道:“江户川柯南?”
柯南微一点头,随即略感迟疑,他虽早已钦佩基德行侠仗义,存有惺惺相惜之意,但毕竟不知其真实姓名,他还要打探哀的消息,直呼“基德”二字终究不甚礼貌。他这稍稍迟缓,脚下早有人朝屋顶张望,发觉有异立刻大吵大嚷:“基德在上面!基德在上面!啊,这小贼竟然还有同党——”随即乱杂杂人群涌向一处,愈演愈烈,吵成一片。
基德脸色立变:“原来江户川少侠是官府的钩子啊~~~”语带讥讽,先前的敬意尽数化为瞧不起的神色。
柯南大为着急,情知基德起了误会,一时却又解释不清。便在这时,有轻功好的官差捕快窜上了屋顶,分两翼包抄过来,自知不是基德对手,大声吆喝,连连招呼同伴:“快来帮手啊,基德小贼今天插翅难逃啦!”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风声大作,阴沉沉的夜幕上乌云翻滚,雷电交加,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基德身形骤起,冷然道:“就算是整个官府倾巢出动也休想困得住我!”话音未落,人已在几个起落之外,眼看着冲出了官兵的重围。柯南心想还要跟他打听哀的消息,这误会不能不解释清楚,纵身追了上去,招呼道:“喂,老兄,我来了!”
基德身形一滞,他施展轻功时迅如雷电,竟能说停就停,半步也不多踏,当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其轻功造诣由此可见一斑。他转身傲然瞪视着柯南,脸上虽然仍是洒脱不羁、不动声色,语声中却已充满戒备:“你想留我?”
“兄台你误会了……”柯南匆忙解释,围在四面的官差却是越来越多,胡乱呼喊叫嚷,众人喧闹声中,一个女子婉转清脆的声音听来分外清晰:“基德,我知道你盗亦有道,不是歹人,也不想为难你。可是宰相大人遇刺这事非同小可,我相信你不会害人,只是想请你跟我回去做个见证而已。”内力竟自不弱,似乎不甚大的声音不仅压下去了旁人的嘈杂,隆隆作响的雷声也无法遮掩。
柯南不识这女子是何人,基德却知道她是开封府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女捕头”佐藤美和子,昔日曾随勇冠三军的名将目暮十三镇守幽云地区,多次与辽、金舍生忘死作战,也赢得过“巾帼女杰”的美名;后来徽宗即位,纲纪紊乱,只顾享乐,对外则以供给重金耻辱求和,反而猜忌武将功高镇主,威胁H权,罢免了忠心为国的目暮十三,她逐到开封府做了一名捕头,照样平反冤案,为民伸张正义。因此名声大震,得了个“天下第一”的名头。
基德对佐藤女捕头并无恶感,然而混乱不堪的雨夜正适合奸小之辈趁火打劫,突然之间东北方向金光闪动,柯南大惊之下,知道不妙,百忙中横剑疾挥,风声盈然,只听得“叮叮嗒嗒”数响,浑厚内劲到处,将暗器尽数劈落在了中途。基德看在眼里,微感惊讶:“你……”态度稍有改观。
岂知当此敏感关头,柯南突觉身后有异,本能侧身急转,一枚钱镖突兀径向基德射到,力道迅猛非常。基德凌身腾空,钱镖堪堪擦着鞋底飞过。随后不知何人唉声叹气:“可惜,可惜,时机没能掌好,借机补上一剑就大功告成了。”
“好啊,阁下是跟我耗上了——”基德愤然道,嘴上说着,手中兀自毫不停歇,再也不肯客气,一招“左穿花手”,右拳护在身畔,左掌呼的一声,向柯南当面劈去。这一掌势劲力疾,掌未至,风先到,先声夺人。柯南无可奈何之下“临渊停步”,反手将剑插回腰间,以拳脚功夫还招,右手上撩,架开来掌,左手画一大圆弧,弯击对方腰肋。这几下兔起鹘落,奇快无比,刹那之间,两人已交换拆卸了四招。
基德一击不中,右拳随上,忽地提起,斜削下来。柯南疾向后仰,拳锋从鼻尖上急掠而过,心中暗惊:“他功夫好厉害,怪不得享誉江湖三十余载。啊,不对,他瞧起来年纪跟我差不多,便算再怎样功力深厚,哪能享得三十年盛名?”基德左掌迎上,拳掌如风,擒拿手中夹着鹰爪功,左手查拳,右手绵掌,躲闪趋避是江南水乡的小巧腾挪,迎上接战的是塞北风霜的大开大阖,身法奇异之极,出招往往不拘常理,虚虚实实,变幻多端,委实巧妙无比。
宰相遇刺何等大事,屋上屋下密密麻麻站满了公差官兵,将屋顶相斗的二人围在了核心,箭如飞蝗般射将上来。那些人身手虽然不怎的,然而着实的碍手碍脚,搞起人海战术来也不容人小觑。基德正见招拆招,忽听背后呼呼数声,六七枝箭射了上来。他百忙中矮身低头,横扫而出,那些箭枝落空,朝柯南射去。
柯南飞身旋起,反手拔剑,拨转箭杆,“叮叮”数声,挡开了来箭。基德倒退一步,正在此时,忽然一枝箭劲急异常,突向他背后射到。这箭是官差中高手所发,来得极快,他恰恰是以背迎敌。佐藤女捕头在旁瞧得明白,叫声:“啊哟!”却已救援不及。
柯南正在基德对面,借着电闪雷光看得清楚,忽使“天山飞雪”绝技,把那枝箭撞落。他不愿以利器对基德空手,一旦碰落羽箭,立即插回随身宝剑。恰在此时,下面又射来数箭,他手中没兵刃,只得连连闪避。佐藤女捕头胸怀坦荡,很是喜爱这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当即铁莲子发出,打落三箭,回护他们。
柯南再想拔剑,基德突然纵身斜飞,抢在他前面,尚未立定,转瞬间双手已接住十几枝羽箭,使开甩手箭手法,掷箭出去击打来箭,手法奇妙,快速已极,随来随接,随接随掷,竟无一箭落空,一个人遍似生了几十条手臂一般。
众官兵虽早晓得基德的手段,仍不禁看得呆了,都停了放箭。佐藤女捕头心道:“在基德面前使放暗箭的手段,你们这些人岂不是班门弄斧。”随即喝止,不许再使冷箭这等宵小手法。基德微笑抱拳,快速躬身答谢,众官差见他风度如此,更是自惭形秽。
基德素来不欠人恩惠,报了柯南相救之德,跟着转身,踏步回转与柯南比武的内圈。
柯南本来以“长拳十段锦”的轻功展开身法,在基德拳脚的空隙中穿来插去,东一窜,西一晃,转折滑溜,直似游鱼一般。“长拳十段锦”在江湖上其实甚为寻常,普通习武之人都会使上两招,但他以上乘内功催动出来,那就另有一番不同,纵跃趋退,灵便异常,同样的一招一式,在他使出来另有异常巧思,与人动手之际,倘若只求趋避自保,对方兵刃拳脚万难及身。他本心不愿与基德为敌,所以尽最大可能不予还手,只用上轻身功夫。
基德连发十余急招,都给柯南侧身避开。他虽叱咤风云游戏江湖,做的是劫富济贫之事,却从不杀伤人命,出拳纵然凌厉但无一招旨在致敌死命,然则从未有过这等情景。基德腰微摆,长拳急上,虽然锐气毕露,实际暗藏后着,心中已然决断了再不在此地跟一众官差胡搅耽误功夫,及早脱身为妙,同时生出了惜才爱才之心:“这个江户川柯南气势雍容,举手投足皆光明正大,难道并非官差?”想起他明明持有利器而弃之不用,又在与自己对决时只守不攻,端的是磊落大方,更增敬重之意。
他这厢起了英雄惜英雄的豪情,岂知柯南也正暗暗的钦服于他。柯南功力本与他不相上下,但这般一味躲闪,实是稳落下风,要不是竭力克制险些就忍不住出手招架。只得咬牙扛住,心想当真抵挡不住之时,说不得,那也只好伸手还招了。只不过他若要与基德认真比武过招,势必一时半刻间难解难分,先前尽力以行动解释误会的苦心就白费了。
柯南竭尽全力,无论怎样飞驰旋跃,始终脱不开基德拳风形成的战圈,数次堪堪的被他掌风擦着肌肤而过,全凭力撑才躲了开去。若非松田阵平传下来的内功心法自然独到非凡,兼之这些日子来与哀并辔共行、朝夕相处,从她那里也学得了不少妙绝的轻功要诀,或者就真被打中了也说不定。
他们二人互有敬意,孰料便在此刻,又一枚钱镖从柯南身后射来,劲势雄浑。这一次两人均有准备,一齐闪身趋避。钱镖又即射了个空。
柯南反应奇快,他心中佩服基德酣战之余尚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与之相比自己终究阅历太浅,当即转身沿暗器来路探察,只见不远处一人右手微动,正向这边连连窥探,显见得暗箭伤人必是此君无疑了。
那人年纪与柯南、基德相仿,褐发,脸色白净,和他二人一般是文雅俊秀的少年,只是更似个饱读诗书的秀才相公,身着公差所穿的官服,但样式、质地不仅与普通捕快不同,与佐藤女捕头相比也有所不同。
柯南不禁生气,想说原来中原的官府公差尽会使这种卑鄙伎俩,忽想到佐藤女捕头仗义援手,一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基德却早已叫道:“白马探,你想干什么,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公平较技吗?”
佐藤女捕头也觉看不过眼,大声道:“白马公子,江湖上人人皆知基德从不杀人,在下相信他和此番宰相遇刺并无关系,我们只是请他回去相助查案。你这是在做什么?”
白马探向旁跳开,双手猛甩,四枚钱镖同时飞击柯南和基德身上要穴,嘴上也不闲着:“佐藤美和子,基德是朝廷重金悬赏的江洋大盗,你这是以权谋私,私放要犯!”柯南早拔剑出来,凌空虚劈,斩落钱镖,白马探本已接连纵跃冲到近前,见他剑风锋锐无匹,不敢正面相对,随即又陡然向后两个空翻,趋退闪至一旁。
基德趁势拉住柯南,捷似闪电,飞也似的朝向西北角上官兵防卫较弱的空隙冲出去。白马探是开封府白马大人的独生公子,众官差皆听他号令,飞箭如雨朝那逃走的二人射去。中间还夹杂着一阵阵诸如飞蝗石、飞刀、袖箭等等暗器,破空凄厉打来。
柯南随着基德冲出官兵包围,不住回身,右手长剑舞成一团白光,将羽箭暗器尽数挡开。
佐藤女捕头想起办案大事,追出数丈远,叫道:“基德,当朝宰相遇刺时你可见到有何嫌犯出入现场没有?”
倏忽之间,基德回答已自十余丈外传来:“多谢佐藤捕头美意,今日有所不便,改日江湖有兴再叙吧!”
柯南跟着基德在大街小巷各处屋顶、街道一阵奔驰转绕,他们俩都是一等一的轻身功夫,不到半个时辰已在开封城各处驰骋一遍,等到身后追兵都被甩得无影无踪方才停步。这时大雨倾泻如注,两人身上衣裳都被淋得湿透了。
基德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回头笑道:“哈哈,这场雨倒来得挺痛快~~~~柯南老弟,刚才是我误会了,实在对不住啊~~~~”柯南忙道:“基德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基德插口打断:“咱们江湖中人,又难得你和我连相貌都分不出彼此来,还整那些虚套客气什么?‘基德’二字是官差们胡乱喊的,我真名是黑羽快斗,日后你我就以姓名相称岂不直爽痛快?”
柯南本性豪迈洒脱,听他这么说,于是爽性道:“好啊~~~~快斗,你刚才在那高门大户屋脊上,可曾见过……噫,你要拉我去什么地方?”人生快事莫过于得一知己,虽身在倾盆大雨之中,他仍感觉心头火热,只是一心牵挂着哀被人虏劫不知去向,难以安心与友人详谈。
快斗一拉柯南:“这么大雨,你有风雷下昂扬漫步的精神我可还怕感冒了呢,跟我走吧,天大的事也得先歇歇避雨,之后再谈不迟。”说着身形晃动,当先冲入了雨帘中。
柯南被他一损,双眼不由自主变成了半月型,但心里清楚他说的没错,只得展开轻功,紧紧相随。
两个人疾驰穿过数条街道,已然来到城郊,眼前豁然一片开阔的空地,稀稀疏疏搭着几间简陋的茅舍草房。
快斗带柯南来到空地正中一所竹舍之前,翠竹青青,在雨水冲刷之下显得清新雅致,屋舍虽然简朴,却显而易见屋主心思甚细,是位有心的雅士。刚刚走进门口,就听内室脚步声响,一个银铃似的声音道:“总算回来了,你也真是的,可被雨淋湿了么?”接着走出一个秉烛少女。
快斗一回到家便现出嬉皮笑脸的本色,故作一本正经道:“快别闹了,今天我要考考你。青子,你说进门的两个落汤鸡哪一个才是我啊?”一边说,一边自己先笑弯了腰,全没有了适才基德的恢弘气度,根本就是个顽皮活泼的少年。
青子把蜡烛放在临窗的一张竹桌上,佯装生气,伸手拍拍快斗的头:“你这顽皮孩子啊,尽会给姐姐找麻烦。”继而转向柯南,招呼道:“客人先请坐啊,咦,你和快斗长得好像哦~~~~”满面笑容,与快斗一般的真诚豪爽。
柯南看着他二人打闹,淡淡一笑,依言坐下。烛光下只见这少女青子眉目清雅,肤色白里泛红,光彩照人,甚是娇美,虽不及哀那么清丽绝俗,却也是个极美的姑娘。除此之外,令他略感惊奇的是青子姑娘眉目型貌竟与幼时的玩伴小兰有几分相似,只是青子举止神情落落大方,豪爽不羁,全不似小兰那么一派楚楚可怜,却跟女捕头佐藤美和子颇为相近。他生性聪明,稍稍一转念间,已猜到了这位青子姑娘定是在杯户县时那位中森大人丢失的爱女,父亲一心一意已抓基德入狱为己任,女儿却和基德携手行迹天涯。
青子准备好毛巾、热水等物,柯南随身没带行李,就先换了快斗的干爽衣服,和快斗一起洗换整齐。青子随即拿着两人换下的脏衣去洗,柯南一直强加忍耐到此刻,心急火燎,忙对快斗说了自己来意。
快斗听他说完,心知这事非比寻常,沉吟着道:“今天我到那快绿阁原是为了国宝白玉八骏马去的。当今H上一味搜刮百姓,不知抵御外辱,只一个劲的屈膝投降,命宰相匹斯可拿了国宝去向敌国供奉求和……匹斯可利欲熏心,今夜寻欢作乐,明天就要启程去见金人了……啊,大山、殿山两大家族都是开封的豪门大户,偏偏是今夜出了事,匹斯可也在今夜遇刺,这两件事难道有什么联系吗,还是纯属巧合?”
柯南在侧,听快斗口中轻声嘀咕着细细分析,自也在心中反复琢磨当时每一个细节,详加推敲是否有被自己匆忙中疏忽了的跟常理矛盾之处。他想得出神,浑没注意周围如何,忽觉眼等灯光被一个纤细的身影挡了一下,抬眼看去,原来是青子奉了两杯热茶上来。
“刚刚淋了大雨,先喝些热茶驱驱寒吧。”青子首先端给柯南,见他剑眉深蹙,满面忧色,遂安慰道:“江户川大哥,你也别太着急了,那位小哀姐姐既与几个疑凶素不相识,显然坏人掳她只是为了保证自己安全,暂时还不会伤害她。你得先保重了,养好体力,才能救小哀姐姐平安回来。”
柯南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经她这么一说,也确实感觉到适才与快斗较武大费心神,然而心内只是放不下哀,就算想要休息也是安稳不下来。他感念快斗和青子一番盛情,可是心中好多话却不是能在这关口照实说的,千言万语涌到口边皆汇成了一句话:“青子姑娘不用客气,你叫我柯南就好。二位的深情厚谊柯南没齿难忘,请记下不管未来前程怎样,我永远是大家的柯南兄弟。”说着郑重一抱拳。
青子听他说得严肃,不禁徨然不解,快斗聪明机智与柯南不相上下,却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柯南并非其本名,只是因有难言之隐,不得不暂时隐忍不说,然而挚友盛情却是丝毫不假的。堂堂七尺男儿,只要心意不假,热血不假,一个姓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快斗哈哈一笑,重重拍了拍柯南肩膀,示意他不必为此介怀。
柯南翻过手掌,和快斗猛地里一击。
青子随即递茶给快斗,看他一副猴急模样接了过去,低头就喝,忍不住笑劝道:“慢着点儿,急着干什么去啊,当心烫~~~~”话刚说完,快斗果然给烫了一下,忙张开嘴不住吸气。
青子噗嗤一笑,作势去捶打他,口内取笑:“堂堂侠盗基德大人吃瘪的样子原来这般生动啊,有趣,有趣,呵呵~~~~”早起身去倒了杯温水给他,快斗硬是想装瞪眼,可惜装得不像,憋了半天,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一口水直喷出去,溅得青子满身都是。这一来青子真的抬手打他,快斗赶忙求饶:“女侠息怒,女侠息怒啊。”
两个人一齐笑得直不起腰来。
他们两人心底纯净坦诚,光明磊落,最不喜拘泥于羁绊世俗的种种礼法,平日里就是如此闹惯了的,又都没把柯南当作外人,是以虽在人前,嬉笑打闹仍一如往日。
柯南见快斗和青子二人天真烂漫地说笑打闹,想起哀来,心中不由得一酸,一片混乱,眼前晃来晃去尽是哀的眼波。他初时是个混沌未凿的少年,从小长于天山之颠,习文练武,心无旁骛,不识情为何物,更不知世间有一种情感有别于亲情友情,朦朦胧胧,看似缥缈,实则发乎内心,缘于生命最深处的本能呼唤,直叫人生死相许,无悔无怨。这时见了快斗与青子相处,不经意间时时流露真情,处处甜蜜醉人,蓦地里心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自己心中对哀情不自禁的怜惜柔情从何而来,回想起哀对自己的尽力回护,两个人千里迢迢并辔驰骋,迭遭艰难而始终携手不弃,于各中温婉柔情方始领会。他既领悟了之中的情意,不由不更加牵挂起哀,她此刻身在何处,是否受到恶人欺侮,想到她可能遭遇的非人虐待之苦,痛惜得直恨不能身代其受。
只是夜色既深,手中又无半点有用线索,兼且外面大雨倾盆,不知哀身在何方,只能空自焦虑万端,心急如焚。
基德将柯南的担忧尽都看在了眼里,他是过来人,自然理解柯南的心情,摆摆手示意青子不要再闹了,却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低头又将柯南所说的来龙去脉,连同自己今晚的经历一道重新想了一遍,过了一会儿,说道:“开封我还算是比较熟的,H室贵族、王公大臣云集于此——如果从那大山和殿山两个家族来算,都是表面冠冕堂皇,内里污秽不堪,与大多王公贵族并无二致。唯一清廉些而能与这两家对抗的就是已故的宫野厚司王爷了。”
柯南只是因为记挂着哀,正所谓无事则已,关心则乱,所以一时心神不定,反而不及往日事不关己时机智百出,此时听了快斗之言,心中登时清明,知道他所说不错,决计到宫野王爷的故宅一探究竟,就算找不到哀,至少也能得到些指向明晰的线索。
时候已然不早,明日还有大战在前,养好体力为第一要务,当晚他就借住在竹舍里,与快斗同宿。
是夜。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开封城内一座豪宅大院内,院中奇花异草,假山流水,风景宜人,只是此刻皆被暴雨打得七凌八落,惟有一排排连绵横亘的房屋仍在显示主家的威仪。然而如此一座深宅之内竟然一片漆黑,没半点光亮,静得出奇,惟有后院一间大屋里隐隐约约似有人声。
屋饰华丽,处处镶金贴银,四面墙壁上镶挂满玛瑙翠玉,整座厅堂金碧辉煌,昭示着主人的豪奢。单是地下一条贯穿全厅的十湘绣花锦毯,刺工精致细密,拿出去卖的话就可值十户中人家庭一年所交赋税。
然而如此一间豪门家族的穿堂大厅,金玉其外之余,竟而透着莫名的诡异,墙壁屋顶的金珠翡翠虽然耀眼,金光闪烁中却并不那么纯粹,令人身处其间隐隐有被黑浓浓的乌烟瘴气环绕之感。犹为可恐的是有人在这平素可容纳百余人的宽敞厅室夜间议事竟全然没有灯光,全仗着屋顶上镶嵌的金珠散发出幽幽光芒,才令室内不至一团漆黑。只是这样一来暗光浮动,阴影重叠,直映得四处阴森鬼魅,好好一处华贵处所几乎变成了阎罗殿。
珠玉流溢的暗光之中,厅中仅有的两人诚惶诚恐跪在门口,面向厅堂内锦毯尽头悬着的一幅珠帘,面上神情恭谨与惧怕并存,一动也不敢动。
良久,珠帘内一个阴霾的声音说:“消息打探得怎么样了?”赫然竟是琴酒。他声音本就阴冷,又是故意拖长了一字一顿,黑暗之中听来更是渗人。
门口跪着的二人知道主子越是故示闲暇,说话越是缓慢,发作起来越是恐怖骇人,受到的惩罚比死还要痛苦百倍,一人直吓得全身微微发抖,想止也止不住。另一人眼看得没有退路,只得大着胆子禀报道:“回大人的话,婢子此次奉命潜伏打探,得知金人已经查清楚宋朝内部空虚,正在全权准备南下攻宋。同时据闻……‘血硬璧’自百年前失踪以后,最近现于江南一带……有三个江湖帮派已经为争它闹得全帮覆灭了。”是个娇嫩的女子口音,借着些许微光,可见其身形纤瘦,正是曾在客栈内因疑凶身份受柯南怀疑、佯作痴癫的抚琴小婢琴子。她身旁那人便是遇害的大山公子那位生前的好友殿山。
“哦?”琴酒冷冷一哼,“如此说来,你带回来的倒是好消息了——生怕组织里消息泄露不出,还擅自使出摧心掌法来,惹人疑窦是不是?”
琴子慌道:“婢子不敢,婢子不敢。”连连磕头谢罪。殿山知道主要就是自己脱不了干系,壮了壮胆气,回报道:“大人,属下杀大山并非为了私仇,只因他正暗地里联络江河湖海上的各处水上帮派,意图勾结倭人与我教教主争先。属下除了他……一心想的是为教主铲除一个劲敌,也能稍稍替大人解忧……”短短几句话连吸了数口大气,声音边说边颤。
“是吗?所以公报私仇,惊动了官府,惹得我教引人注意,日后再做大事不免束手束脚,这些就都跟你们没关系了?”琴酒阴沉沉地反问道。
琴子听得主子口气略有松动,连忙边磕头边说:“婢子知错了,请大人降罪。殿山虽然行事卤莽,但宋朝官场腐败,以他家族的势力,官府必不敢有人置疑生事。那个江户川柯南——此人据说是新近才进中原的,固然有些小聪明,但没能抓住婢子和殿山的把柄,更加不知我教中事了……”
“江户川柯南?江户川柯南……”琴酒不禁有所沉吟,想到杯户县那场月夜大战,那个英气逼人的少年,思忖中另有惊奇:“他居然还活着,难道组织费尽财力人力密制的‘腐筋蚀骨散’竟没效用?不对,那药试了不止一次,不会没用,莫非是……”正暗中琢磨,就听琴子继续奏道:“而且婢子趁乱抓了他身边的女子来,瞧情形他二人关系必定非比寻常。江户川这人资历很浅,想来定会投鼠忌器,别说他什么都不懂,就算我们一时有什么行事不周的地方,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到时候再借机将之除去,也容易得很……”
殿山急忙帮腔:“属下和琴子姑娘已将那两个女子送入内室,请大人验看。”
琴酒寒冰一样的目光透过珠帘,阴森瞪视着外面跪着的两人,直瞪得那两人哆哆嗦唆透心冷到了骨髓里,不发一言,不置可否。
琴子突然想起新近得到的大消息,料得定可讨主子欢心,忙又磕了个头,小心翼翼地奏报:“回大人,婢子还打听到西夏也卷入了此番对‘血影璧’的争夺。据在那里潜伏的兄弟飞鸽传书回报,西夏G主工藤优作也派了他的独子——H太子工藤新一易服更名,潜入中原,秘密寻找‘血影璧’的下落。”
这倒是个货真价实的大消息,居然连西夏H太子也牵扯了进来,只要能挑动诸国混战、天下大乱,那离坐收渔翁之力的时候也便不远了啊——琴酒心思急转,片刻间即想到利用现有情报的最佳对策,随即又转动念头:唯今之计,上上策莫过于尽快将这个少不更事的H太子抓在手里,只要西夏emperor的爱子在组织掌握之中,就不怕他不乖乖俯首帖耳听命啊~~~~
想到这里,眼前这两人再无留下的用处,琴酒不耐烦地随手一挥,两道轻微的金光从指缝间发出,跪着的那二人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看个清楚已经身中毒针,倒地气绝。他再漫不经心随手一拍,四名黑衣婢女不知从何处突然现身,拖了地毯上的两具尸体退开。
琴酒心狠手辣,残杀两名下属,再不理会此地的琐碎杂事,转身向内室走去。
内室同样没有灯光,只在天花板上悬了一颗夜明珠,珠光清幽,暗暗淡淡,照得房内昏黄幽暗,阴影重重。屋里陈设简单,看得清的只有居中一张宽敞的大床,床上并排躺着两个昏迷不醒的年轻姑娘。一个衣裳艳丽,脸上脂粉浓艳不堪,打扮得花枝招展,是那卖唱歌伎中原。
另一位姑娘一袭白色绉纱长裙,夜明珠的幽幽光芒照在她脸上,稍嫌苍白,若有病容,然则更显得清雅绝俗,姿容秀丽无比。世人多赞绝世佳人“美若天仙”,可是毕竟无人亲眼见过天仙是何模样,但这少女周身犹如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实非尘世中人,令人一见之下,胸中情不自禁地涌出“美若天仙”四个字来。
这少女正是哀。以她的医术,原不惧任何迷药毒物,可是当时场面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下,被琴子和殿山二人趁势偷袭点了“昏睡穴”,是以直到此时仍昏迷不醒。
琴酒站在床边,死死瞪视着她,目光鸷刻,淫亵之意大盛,心道:“组织教规森严,胆敢叛逆者只有死路一条。嘿嘿,死路一条,死路一条,岂不是太便宜了么,任他怎样资格老,权位高,只要敢有二心被我逮到,管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不如死——”右拳张开,倏地紧紧握起,骨节突出,暴虐之态立现,眼前的两条人命对他来讲简直比蚂蚁还不值钱。
第二日一早,下了一夜的暴雨渐渐转为细雨,继而云开雾散,天空放晴。柯南和快斗昨晚都曾与官差正面冲突过,不便就这样公开出门,先由青子出面去客栈取回柯南的行李和白马,快斗精通易容术,就趁这时候给自己和柯南变装易容一番。
约有一顿饭的工夫,青子取了柯南的行李回来,原来他那匹白马是万中选一的神骏良驹,性烈恋主,极有灵性,生人轻易想靠近都不可得。青子驯服不了烈马,又想这白马确实太过耀眼,难免惹人注意,逐先行回家跟快斗柯南会合。
柯南一夜没有睡好,终于挨到天亮,易容完毕,怎肯再为一匹马耽误时间,他当然对青子的决定无甚异议,拿了名帖与快斗和青子到已故王爷宫野厚司的家宅拜访。
宫野厚司是朝廷的异姓王爷,按辈分算是前朝太H太后的侄孙,属于H亲国戚。宫野夫人艾瑞娜原是金国骠骑大将军之女,和亲来到宋朝,被太H太后赐与异姓王宫野厚司结亲。饶是如此,他夫妻恩爱,羡煞旁人,实是一对软红十丈、富贵丛中的美满眷侣。只不过宫野厚司虽然并非正统王爷,向来不受朝廷重视,却与那些尸位素餐,除享乐之外正经事一概不管的正宗王爷大不相同。宋朝传统重文轻武,从开国以来就不信任武将,以至到现在朝纲废弛,军纪败坏,满朝大臣除了一心搜敛财物的腐败贪官就是只会无用空谈的羸弱文人,任凭外敌欺凌羞辱,不仅不以为耻,连个能够抵御的将帅之材也没有。宫野王爷文武双全,尤其精通军事、骑射之术,又有贤内助艾瑞娜王妃辅佐相助,是宋室朝廷内一等一的人材。但也正因如此,宫野夫妇内遭emperor猜忌,外被奸佞嫉妒,日子过得相当艰难,方当英年便双双过早离世了。民间传说他夫妻去世别有隐情,官方说法是突染疾症,然而当时为王爷王妃诊脉的太医在两人过世的第二日即因意外死亡,随即看护过王爷的侍女、煎药服侍的小童等等有关之人相继离奇失踪,真相到底如何遂成为众说纷纭的未解之迷。算起来这件事发生在整整十七年前。
据传闻说艾瑞娜王妃曾两度怀有身孕,第二次却在临盆前夕遭遇意外,失去胎儿,当前独立支撑宫野王府的是她与厚司王爷留下的长女,亦即独生女,郡主宫野明美。因王府屡屡出现不祥之事,是以尽管贵为H亲,却也留不住仆从家丁,现早已不复王爷在世时的繁华热闹,侍从婢女风流云散,目前只有几个极为忠心的老仆和少数家境贫寒窘迫不堪被迫出来做工之人留在府中,侍侯郡主,同时协助料理些琐碎的家政事务。
柯南等三人来到王府,管家亲自开门迎接,他便递上名帖,说明拜访郡主的来意。说来也奇怪,柯南根本就是第一次到开封,然而一进大门,一种说不出的奇妙感觉随即油然而生,对此地仿佛倍感亲切,却又有种使人全身神经紧绷的敏感气氛。简直就像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曾在这里住过,可惜岁月悠悠,今时今日已是人去楼空,亦或被某些不知名的恶势力占据一样。
他自己也不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就如同是最真切的心灵本能般,不需要理由,只是因为相信,无条件地相信,仿佛从很远很远的亘古万年前走来的,一直绵延不绝交织缠绵的缘分。
管家听三个人将来意说了,面露难色,青子最藏不住话,抢着说:“是我听说明美郡主兰心蕙质,秀外慧中,女红冠绝开封城,所以让他们两个来陪我拜访求教。怎么,不行吗,我是听到众口传说郡主端庄和蔼,平易近人,而且心地善良,对上门求见的姐妹们一视同仁才冒昧登门的,如果传闻有误,那我们兄妹三个立即就走便是。”说着起身欲走。
柯南机警灵动,已注意到就在接待三人的偏厅大屏风后面,有下人来回奔忙的脚步声响,虽然轻微,然而一直不断,另有仆人低声窃窃私语。婢女、家仆时而自偏厅门口匆匆跑来跑去,过往不绝,管家虽陪坐在三个人的身边,却面带忧色,不住偷眼往外张望,不似有甚不可告人目的,倒像是在为什么担忧。
管家果然忙向青子赔罪:“中森姑娘莫要误会,老奴没有端架子跟三位打官腔的意思。实在是因为……”柯南察言观色,已然猜出实情,不由得插口道:“因为郡主身染重疾,无法招待客人,是不是?”
主人得病没办法待客,这本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要说开了任是何方贵客都不能怪罪,哪知这管家神神秘秘地先是遮掩,听柯南说破后脸色大变,全身激灵灵打个冷战,竟似在害怕什么一样。
快斗一直没有说话,这时道:“郡主贵体有恙,太后、H后应该派太医来看哪,必定药到病除,管家你还担心什么?噫,说来怪了,你既有暇陪我们三人,那就是太医还没到了,哪个医生有这样大胆,为郡主诊治还敢玩忽职守?对了,不知郡主染恙多久,城中百姓爱戴郡主,可全不知郡主身体不适的消息啊。”轻轻几句话,既说明了心中疑问,又把管家可能借口的退路尽数提前堵死,那是迫他非说实话不可。
管家满面惊诧,无言以对,想要找个借口,然而快斗的话简单慰问中深含凌厉锋芒,他就是想扯谎也开不了口,又不敢无所顾忌地实话实说,低下了头期期艾艾道:“看不得的……太医也看不好……不好,不好……二小姐……扣在他们手中……郡主都昏睡了两天了……”
柯南听管家语无伦次乱说一气,心中却也猜到了几分,越听越是惊讶,他原本想好了等见到宫野明美再说明真实来意,请她出面拜访昨天涉案的两大家族,可谓明察,加上他自己和快斗的暗访,定能事半功倍,未成想宫野明美身为堂堂郡主,家里竟也不太平。他正想要进一步问清楚,就听快斗已抢在前面开口道:“原来慰问郡主的病情还有这许多禁忌哪。管家,你放心,我们也不多问别的了,只打听一下郡主患的是什么病,症状如何,以便协助寻医觅药,这总能说吧?”
管家唠唠叨叨说声“不敢”,方答道:“不敢再瞒三位了,太医虽然未来,老奴不敢延误郡主病情,私下也请了郎中来看过,可就是不知道郡主得的是什么怪病。这两天中一直昏睡不醒,水米未进,四肢冰凉,脉搏甚为微弱,郎中说,郎中说只是还剩了一口气调命而已……”拭了一把老泪,继续说,“最为奇怪的是,我让侍女给郡主更衣,她们回报来说郡主除去面容以外,周身起满了拇指大小的红斑,不明原因。两天内郡主虽然昏迷,可是蛾眉紧蹙,睡梦中也在承受着难挨的痛苦……”他本来受人威胁不得将此事泄露出去,但一来担心郡主性命有虞,二来亲眼见到面前的三名少年英爽豪迈,机智诚恳,是可以托付信赖之人,逐渐渐放开了胆子述说实情。
青子听说惨状,不禁“啊”地一声,随即用手掩住了口。柯南虽然不懂医术,但听管家将详情一一道来,蓦然惊觉,宫野明美的症状竟像是中了“斑狼蛛”的剧毒。“斑狼蛛”是产自西域的一种巨型蜘蛛,长于又干又燥的大沙漠中,毒性尤其厉害,虽不及“腐筋蚀骨散”一般剧烈歹毒,狠辣处却犹有过之,能令中者神智瘫痪,精气、魂魄日渐衰竭,肢体溃烂,动弹不得,比行尸走肉还不如。他来自西夏,又在天山苦学十二年,别的或许不清楚,对这毒性甚巨的“斑狼蛛”恰恰是了如指掌。
快斗江湖经验丰富,只觉今天遇到的巧合实在太多,不免令人倍感蹊跷,眉头一皱,心中早已拿定了主意,说道:“在下幼时曾学过几年医术,若是管家信得过,可否让在下试试诊脉?虽不敢夸口,不过纵然乡野郎中没准也能拿出治疗大病的偏方,在下微尽绵薄之力,多一个人集思广益也是好的。”
管家此时对他们三人再没什么好隐瞒的,又听快斗说得在理,于是说声“有劳”,亲自领路,引三个人向后面而去。
柯南他们随管家穿过两座偏堂,直到第三进,来至后院郡主所居的绣楼,进入到二楼的闺房,眼前一耀,先闻到一阵幽幽的香气。只见虽是白天,房中仍点了一支大红烛,照得满室生春,床上珠罗纱帐子,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年轻女郎双目紧闭,躺在帐中,白色缎被上绣着一只黄色凤凰,满室锦绣,壁上挂着一幅工笔仕女图。床前桌上放着一张雕花端砚,几件碧玉玩物,笔筒中插了大大小小六七支笔,西首一张几上供着一盆兰花,架子上停着一只白鹦鹉。侍侯郡主的使女见管家带了陌生人前来,急忙低头跪下见礼。
管家摆手示意使女去掀开罗帐,又是希望,然而想是希翼落空了多次,终归不敢太过相信,谨慎地礼请快斗上前诊脉。
柯南随快斗走到床前,只见宫野明美乌黑的长发拂在脸前,发丝散乱,睫毛甚长,容貌秀丽绝伦,眉目间竟与哀有几分相似。他先是一怔,立即意识到来王府查找线索这条路子算是走对了。
快斗细细诊了半晌,眉头紧蹙,一言不发。他医术虽然不及哀那么精妙奇异,可是闯荡江湖多年,任是什么样的刀伤病痛也都见过,但宫野明美脉象异常,心知这是中毒征兆,却无论如何也分辨不出毒质毒性状况。柯南悄立一旁,轻声道:“宫野郡主中的是‘斑狼蛛’剧毒。”这一言提醒了快斗,“斑狼蛛”生长在西域,性喜干旱燥热,极难在中原地区存活,它的恶名纵然蜚声诸国各地,实际除西夏牧民外罕有人亲眼见识到这种毒物,怪道他苦苦思索也想不出郡主脉象中那股异类出自何处呢。
但是如此一来,又是什么人大费周章,毒害郡主固然是罪恶滔天,调集西域毒物完好无损地到中原来那就更为不易,其中耗费的大量财力人力不可计数。一般人岂能有这样手段?
一时间房内众人均默然无语,三个少年都感到笼罩在眼前的迷雾愈加阴暗了。
“三位少侠,那,我家郡主的病……”管家小心翼翼地问,暗想如果二小姐在就什么都不必担心了,可是那下毒之人曾威胁他不得请医生,又得意洋洋炫耀说就算太医院的御医来了也是枉然,除了毒物的主人外旁人决没有解药救治,形势所迫,只有眼巴巴望着三个少年了。然而快斗一时也想不出有何良策救人。
柯南早在确定毒性症状时就在暗自思忖,他曾听哀说过,解“斑狼蛛”之毒的方法除了得到解药之外,还可以请一个内功纯正之人运气调吸,用内力帮受害者将毒逼出体外。只是运行内功的姿势颇为不雅,运功人须得单掌抵在受害者胸口之上,另一只手按在头顶百会穴,以便气息贯通,循环迭绕,方能祛除血脉中的毒质。然而男女有别,这种疗毒方式在礼法森严的宋朝绝对行不通。退一步讲,西夏虽然礼法不及宋朝繁缛,他又素来倜傥不羁,却是位绝对的至诚君子,平生最不会跟姑娘打交道,更别说如此这般疗伤了,就算他肯,疗伤之余必定大耗内力,假若突然得到哀的消息哪还有力气赶去救援?
柯南迟疑只在一瞬间,救人要紧,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什么了,开口说道:“聚集内力或许能逼出郡主体内之毒,让我来试试吧。”便让无关人等退场,他想郡主尚未婚嫁,又是皇族中人,自己也心另有所属,疗毒这等尴尬场面还是人越少越好。
青子眼尖,目光一扫,见到床头桌上放着一张便笺,奇就奇在笺纸是黑色的,搁在暗色红木桌上,不细瞧还真发现不了,与寻常信笺截然相反的是纸上的字迹倒是白的,名副其实的“黑纸白字”。
青子好奇心起,顺手抄起,问那使女道:“王府就是与众不同啊,你们的便笺是从哪儿买来的?”再看信笺,黑成一团的纸上用颜料写着白渗渗的四行字“奇奥诡异无人晓,恶多满盈鬼哭嚎。群魔(摩)乱舞无辜血,天黑阴云妖孽到。”不禁诧异,“这都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诗不像诗,曲不像曲,也不是什么儿歌民谣,还这么难听。你们郡主病得这般厉害,干什么不拿张红纸写点祷祝的词句呀?”
管家闻言脸色立变,声色俱厉,训斥使女道:“好大的胆子你,竟敢下巫祷之事诅咒郡主!”扬手一掌重重掴在使女脸上,那使女被打得跌在地上。
青子不禁有气,忙抢上前护住使女道:“你凭什么随便打人?便笺放在桌上,只要会武功的就能趁人不注意送进来,就算不懂武功,这王府里地位比她高的,借口看望郡主便能随便进出,照样可以放这个东西在桌上,怎么就能认定是她做的了!”三言两语说得管家无言以对。
管家盛怒之下打了那使女一掌,倒也只是端端大总管的架子,加之两天来又惊又怕窝囊气实在受得够了,狂怒之余没能静下心来细想,并无意认定她就是作恶下毒的凶手,这时看了青子手上的信笺,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坐到了地板,神色大失常态。他此刻的眼光脸色不像是作威作福训斥管制下的奴婢,也不像担心郡主以至失常,到像是在恐惧什么未知的妖魔鬼怪一般,抖抖嗦嗦,双眼发直,直似知道大限将至的模样,人生再无趣味,唯剩下等死而已。
柯南听青子说得有理有据,原向着快斗淡淡一笑,满含忧虑的眼眸中也似乎带了几分嘲弄的意味,仿佛在取笑这位“侠盗”好友影响力非凡,身边相伴的红颜知己也跟他一样推理得似模似样。快斗脸色微红,甚是不好意思,突然见了管家此种情形,陡然警觉,目光交流之际,心内疑虑更加深了。
柯南接过信笺轻声念了一遍,忽道:“开封城左近应该有座奥多摩山吧,那山上可有地方用‘黑’字最能表其特点?”快斗站在一边,目光溜了一眼信纸,亦猜出了其中含义:纸上的四句话乍看起来莫名其妙,实有深意藏于里面,若是把每句话第二个字连起来看,恰恰就是“奥多摩黑”四字,通常人们猜谜联句喜用“藏头诗”,将想要表达的意思写成每句诗的第一个字,这幅短笺另出奇巧写作第二字,那就不只是写信人的别出心裁,多半作者已身不由己,一举一动被人监视控制,说不定处在极大的危难中,只能将信息晦涩曲折地表示出来。
管家失魂落魄中被柯南这么当头一喝,犹若大梦初醒,看那字迹怪异中还有些眼熟,突然间福至心灵,认了出来,暗自嘀咕:“这……不是二小姐的笔迹吗,二小姐用左手写字就是这个样子的……难道,郡主被那些人下了毒,连二小姐都遭了殃……那些恶棍忒也歹毒……这可如何是好,王爷王妃待我恩重如山,那群恶棍害了郡主又害二小姐,九泉之下我怎的向王爷王妃交代——”想到恩义一节,惧死之心登时淡了,决心就算自己无能为力,也要对面前的少年们告以实情,请他们为郡主和二小姐雪此仇恨,于是说道:“奥多摩山在开封往南四十里外,山峰笔立,犹如鬼斧神工削凿而成,虽不及嵩山气势雄奇,但是山势险壑崎岖处犹有过之。占地甚广,方圆足有百多里,峰峰险要,处处深壑,怪石嶙峋,密林幽深,所以人迹罕至。通常说到‘黑’,那是指山上最险的两大高峰之间,一条深达数百丈的涧壑,据说其中长满百多年的参天大树,怪草深林,道路曲折难辨,长年累月连鸟兽也见不着一个。不过这都是众口传说如此,真正怎的老奴也没见识过。”
柯南凭直觉感到这封信笺定然与哀有关,即使推断有误,写信人身处险境总没有错,随时可能遭遇生命危险,救人要紧,相较之下宫野明美病得再重一时也于性命无碍,倒是可以暂缓一缓了。他跟快斗目光交换,相顾一点头,顺手点了宫野明美“少海”、“通里”、“神门”、“极泉”四处穴道。这四穴都属于阳气初升的“手少阴心经”,将一股暖洋洋的气息从四穴通向胸口护住心脉,宫野明美紧锁的眉头果然舒展了些,似也觉得痛楚有所减轻。
“行了,至少能保得她三天内不会毒发。”柯南点穴时用上了玄功真力,好兄弟心意自明,不需多说,快斗微笑道:“解除了后顾之忧,我们这便走吧。”二人当先而行,青子紧随在后。
管家再不犹豫,叫道:“三位少侠请留步。老奴还有话说。”
三人停步回头,管家诚挚地说:“三位少侠仁义为先,仗义施以援手,老奴要再不据实相告就枉自为人了。三位请稍缓片刻,听老奴告以事实详情,古人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里面内情之惨烈曲折为未曾经历过的人绝难想像,或许老奴说的能起些微作用。”
柯南自到东京之后就觉处处诡秘,心里也常在琢磨推断此中种种怪事内幕,这时听那管家说得诚恳,于是和快斗、青子回转来,坐在靠墙的三张楠木椅上。
那使女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退下,屋内一时间一片静默。
管家忆及这几十年在王府当值所见所闻,抬头看向三个少年,说道:“时候不等人,老奴知道必须长话短说,然则此事牵扯年代久远,牵连广大,还得从头说起三位方能明白。”
“老奴是在二十四年之前来王府当差的,那时郡主还是个才落地的婴儿。王爷王妃的雄姿英风,现在想来还常常令人心向往之,可是他们二位虽然贵为H亲国戚,却总是有一桩大恨事未了。”
“王爷一直念念不忘的是驱逐外敌,将朝廷苟且偷安散落的失地收复回来,然而朝廷猜忌武将,王爷又并非出身正统,上了几次奏本不但没有效果,反而招徕小人妒忌,emperor猜疑,说王爷屡屡想要动兵是图谋不轨。王爷一直郁郁不乐,有一天回来后脸上竟然现出了久违的笑容,那时侯我还在为他老人家感到高兴,后来才知道王爷报国心切,一时不察受人蒙蔽,陷入了一个专门害人的黑衣组织。”
柯南心中一凛,陡然间想到了在杯户县遇到的琴酒。
管家继续道:“老奴地位低微,那黑衣组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帮派从不敢多问一句,其中有些什么人,干了哪些伤天害理的坏事也不很清楚。但我知道这个教门的首领野心勃勃,丧心病狂,手下藏龙卧虎能人倍出,而且个个心狠手辣,手上染鲜血无数,只图私利打算,视人命如同草芥。王爷原以为加入组织能实现收复失地的抱负,逐和王妃一道加入,哪知道受欺容易,要想脱身却是难上加难。老奴只能眼睁睁看着王爷夫妇一天天的愁眉不展,日益憔悴。后来情况愈演愈烈,那些黑衣恶人竟逼着王爷挑动诸国,发起战乱,多杀百姓作为战功,也算是激起民愤,以便他们浑水摸鱼,谋求利益。”
“王爷王妃待要不从,那些人就以全家灭门作为胁迫。王爷夫妻二人虽然浑不惧怕,可是明美郡主年方六岁,怎能让她小小就承受父辈留下的错误。偏偏这时王妃又再度有了身孕,为了免使这个孩子再被黑衣凶徒盯上,只能对外诈称意外失去胎儿,实则暗地里请人从岭南一带极偏僻的山区找来使女等,隐秘服侍调养,连府里一般的下人也都瞒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