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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朱明的车子忽然停了下来，他定了定神，伸长脖子往前看，地上横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血慢慢从身上流向四周。朱明吓得立马清醒过来，怔在驾驶位上，瞳孔放大，腿开始发抖。过了一会儿，朱明看了眼手机，晚上十点十三分，微信有几条未读消息。朱明惊慌失措地朝车窗外扫视一番，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忽然后面来了辆车，“滴滴”按了两声喇叭疾驰而过。乡下路边没有灯，人倒在朱明的车子前，那人并没有看到什么。朱明被那喇叭声喊回了神，打开车门，什么也没拿跳下车径自往后跑。他不敢看。

 朱明边跑边大声喘气，累得筋疲力尽，但没有停下脚步，手臂不停地前后挥动。朱明现在头脑一片混乱，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刚才发生的事情。可是越刻意禁止就越充斥整个大脑。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人死了要如何处理。是赔钱？还是坐牢？要如何面对躺地上的人的家人，如何面对自己的家人。他不敢再往下想，越想越害怕，腿越发软。

 朱明终于跑不动了，停了下来，拖着沉重的身体往前走。这是去往县里唯一的公路，他不知道他要去哪，只想离那个地方越远越好，好像远离它就能当什么也没有发生，世界还和两个小时前一样。

 两个小时前，朱明还在家跟女儿一起看电视，女儿坐在他腿上，指着电视说这是“王俊凯哥哥”。女儿今年八岁，上小学二年级。忽然朱明手机铃声响起，是兄弟张泉打来的，叫他出去喝酒。朱明开始推辞，说今晚不去了，陪陪女儿。手机那头传来张泉不耐烦的声音：“别他妈给我在这装好爷，赶紧给我出来，老地方，老板，再给我炒碗粉”。还没等朱明说完，张泉就把电话给挂了。朱明把女儿放下，跟她说马上就回来，回来给她带炒粉吃。女儿嘟着嘴看着朱明穿上外套拿了钥匙出门。

 朱明开车来到镇上，这里有家烧烤店，是他们几个兄弟经常聚的地方，老板的炒粉和炒螺丝一绝，他们经常是为了来这吃炒粉和螺丝顺便喝酒。人刚下车老远处朱明就听见张泉气势洪亮的划拳声音：切、来切，魁手。

朱明刚坐下张泉就给他倒满杯：“还叫不出来了，来晚了先自罚三杯吧”。

朱明推脱说过来只吃碗粉，开车过来的。张泉坐直了身子，脸上泛着红，眼神有些恍惚严肃地说：“怎么，请不来还不给兄弟面子？就我们这屁大点地儿，这么点路，闭着眼我都能开回去，谁他妈会查，赶紧给我喝了，别他妈跟个娘们似的”。

在座还有张思永和李道强，李道强也跟着起哄让朱明喝了，在自己的地盘还有啥可怕。朱明心想开回去不过十几分钟，自己看着点喝，不至于喝醉，慢慢开回去应该问题不大，便端起酒杯，三杯爽快入肚。喝完端起炒粉，丝丝地吸溜起来，感觉真是痛快。

 可上了酒桌，就由不得自己了。粉吃到一半，朱明就被他们拉过去划拳。朱明划拳向来不厉害，十回九输，还有一次是侥幸。就这样接二连三地被他们灌了一杯又一杯，朱明喝地头有些胀痛，连连摆手说不能再喝了。

张泉这时候也喝的差不多，没那功夫再为难朱明了。张思永是个谨慎细心的人，见朱明已经微醺，开车过来的还是小心点为好，就让朱明先回去，路上开慢一点，到了和他说一声，并叫老板打包了一碗炒粉。朱明下了桌提着粉摆了摆手，说先撤了，家里还有女儿等着，下回再喝个痛快的。

朱明开地很慢，上个月他不小心碰到了一位老人，虽然都是村里人，没有讹诈他，但以防有什么看不见的内伤，前前后后做各种检查，也花费了好几千。朱明自己也过意不去，买了许多营养品给老人，再给了几千现金，事情才算结束。

路上只有朱明的车闪着灯光，路边少数几户人家还亮着灯，大概还在看深夜档电视剧。夜幕笼罩着这个村庄，偶尔发出虫鸣鸟叫的声音。在酒精和黑夜的作用下，朱明平日积压的苦闷浮上心头。

三个月前，朱明和妻子协议离婚，女儿留给了他。他没有做过多的挽留，他知道妻子离开的原因，他没有资格挽留她。

朱明跟妻子相亲认识，微信聊了将近一年，双方在家长的催促下，同时明白遇到相互喜欢又合适的人的渺茫性，便仓促地把事定了下来。他自己过得快不快乐不重要，身边人感到快乐就可以了。没多久女儿出生，他们经历相互熟悉磨合期，试图慢慢把日子过下去，只要习惯了，日子就会慢慢顺畅的。起初他们相敬如宾，偶尔吵架朱明低头哄一哄就会过去。后来他们越吵越烈，朱明也懒的再哄，每次发现无法平息就溜出来喝酒解闷。酒桌上兄弟劝慰，夫妻都是这样，晚上回到家睡一觉又跟没事儿一样。

每天日子平淡地让朱明说不上来的烦躁，唯一的安慰是女儿一天天长大，生活里有了点寄托。妻子让朱明跟着他兄弟去云南卖茶叶，打工务农永远也赚不了钱，但朱明一直迟疑不决。他是个懦弱的人，人生按部就班惯了，忽然让他调个方向行驶，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掌控。眼前的生活虽然不咸不淡，好歹适应了它的风向，一路跟着行驶下去起码不会出什么问题。跟着兄弟做生意，不说人家是不是真的愿意带，中间出点幺蛾子影响了兄弟情谊也是不好收场的事情。所以每次妻子说起这事儿，朱明都说再看看搪塞过去。妻子嫌弃他没什么本事，他确实没有给家人更好的生活。

一切都风平浪静，过了一年又一年。有一天妻子在厨房洗碗，忽然背对着朱明说：“我们离婚吧”。

朱明正架着脚在堂屋看电视，厨房跟堂屋有点距离，没听清妻子在说什么，他应了声“：你说什么？”。

妻子系着围裙拿着一个碗，手里全是泡沫走了出来，一字一句地说：“我说，我们离婚吧！”。

朱明没有回头，把脚放了下来，依然按着遥控器，“哦”了一声。电视切到湖南卫视的《快乐大本营》，小时候他跟着姐姐看过，上高中后再也没看过。他已经看不懂为什么他们玩那么幼稚的游戏会笑得那么开心。

晚上他们躺在床上，背对着双方。黑暗中他们都睁着眼，等着对方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朱明翻了个身，看向天花板，说：“真的要离吗？”。

妻子依然侧着身，头压着手，嗯了一声。朱明长呼了一口气，许久接着说了句：“那我们明天去吧”。

从民政局出来，朱明拿着本子在手上打了两下，抬头看了看天，回头又望向前妻，对她说：“我先载你回去吧，家里东西你想要的都可以拿走，还有这车”。

前妻径自走上车，说：“不用了，家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带走的，车跟女儿都留给你，我什么也不要，出门前我已经把行李放上了车，你把我送到车站就行，以后的路，我自己走”。

朱明没有问前妻要去哪，把她送到车站，放下行李，看着她提着行李进站后，就再也没联系过。朱明回到车内，点燃一根烟抽了起来。他还没跟家里人说这事儿，不知道怎么开口。当初就是害怕年纪大了还是个单身汉，父母被人指指点点。现在一切又回到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