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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金】创世纪
龙栖 2020-03-25

又到了每年一度我生日我任性时刻ww

全文长度4W+ 内容涉及大量剧情,预计全篇阅读时间为25分钟左右。建议可先储存,待有整片闲余时间时阅读

文后有后记

提前感谢大家的阅读,祝大家生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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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世纪 (Genesis)


凹凸星的通神塔隔绝了一切信号。这座矗落于星球最高山巅的建筑光是存在便导致了方圆十里之内的离子风暴。接近它的人都得是最虔诚的朝圣者,他们必须承受着冽冽寒风侵袭,一步一步地跨过足以深埋至膝头的皑皑雪原,再用叩首的姿态以指腹、额头和嘴唇亲吻被神光笼罩的道路。

 

然而这样不远千万光年前来膜拜的、平凡虔诚的信徒们的朝信之路往往会在通神塔的底部戛然而止。通神塔底的阶梯与砖块总是潮湿与微微凹陷的。是信徒们或激动或不甘的眼泪浸润着它们,或温柔或竭尽全力的触摸与吻磨损了它们的表层。

 

他们距离神明如此之近,却又遥不可及。通神塔墙壁冰冷、高耸入云,如同永不可攀登的高峰,永不能跨越的鸿沟。明明这个宇宙的科技已经发展到了令人惊讶的领域,却仍无法轻易靠近这仅仅是泥土和砖石构造成的古建筑。

 

阻碍他们的不是可以触碰和学习的能力,不是能用言语或情绪表达的内容——他是这个宇宙的伊始,是所有生灵的创造者,是不可思议的存在,被敬仰和信赖的唯一。

 

神的力量覆盖此处,除非被创世神眷顾的幸运者们,任何人不得闯入塔中。

 

这也是格瑞如此厌恶这座通神塔的原因之一,他在神仆奉上的温水中清洗了面颊上覆盖的冰凌,又在这群盲目似行尸走肉的人的注视下褪去了全身的衣物,取而代之的是灰色的长袍。柔软的布料温暖却薄如蝉翼,用宝石与星辰点缀着繁复的符文,胸前位置用金线描袖着属于格瑞的徽记,守望星族长与大祭司的证明——它看起来很美,并且毫无疑问地昂贵,但格瑞并不喜欢这样空荡荡的感觉。

 

他被迫卸下了元力武器烈斩,绿色的巨刃被如同摆设般搁置在了制作精巧的架子上。白发的守望星遗嗣剥下了紧绷绷勒住脚踝的、被霜雪浸透的靴子。他的脚很冷,赤条条地踩在毫无热度地石板地上更是令人难以忍受。但格瑞抬头望了望狭长而高不见顶的旋转走廊,塔心中央盘旋的,是光与影的交错。宇宙不断爆裂又坍缩,是热量的迸发与黑洞的吞噬,此消彼长、永无止境。

 

通神塔内彻彻底底都被创世神的力量操控着,一切科学的产物在这爿土地之中皆被解除了效用。这里的时间是紊乱的,空间亦然,没有人能够寻找出其中逻辑,它就像是神明的代言词——随性而动,随欲而为。

 

而一步一步沿着台阶登上塔顶,则是格瑞为了达到目的必须付出的代价。格瑞一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已拥有着足够强的实力,并且也足够幸运,才不至于向那些被阻隔在高塔外的虔诚信徒那般,连与神明会面的机会也不存在。但短暂地臣服在这令人作呕的腐朽礼乐中却是不得不做的事。

 

那感觉就像是参加凹凸大赛,“自愿”走进由他人制定的规则中,成为规则的践行者与帮凶。格瑞愈发厌倦这样的感觉,在经历过那么多之后,一切似乎变得更为可怖与可憎。

 

光裸的脚底踩上了最靠近脚边的台阶,冰冷感如刀刃刺入骨髓。接下来是第二步、第三步。格瑞稳健而迅速地往上攀爬着,袍角在他腿间与脚趾旁交叠翻飞,这里被打扫得过于整洁以至于连弥散在空气中的尘埃也瞧不见。这长长的阶梯太过庄严肃穆、太过至高无上、太过古朴厚重——这里的一切都不像他的造物,不过是那些神使假借着他的权势制造出的除了巩固权利和区分阶级外毫无用处的重重叠叠台阶。

 

唯独到了这座通神塔的顶层,才有了些温暖的模样。镂空的、被金或绿的色泽藤蔓缠绕的走廊沐浴在阳光之下,这里的石板失去了塔下那般平整灰败的模样,变得微有凹凸、拼接得也不慎齐整,石板路中央夹杂着细碎的泥土和矿物磷粉,这里的主人似乎也不在乎所谓的整洁,走廊通往的方向歪歪扭扭地曲折,像是循着山石的薄弱处劈凿而成。

 

格瑞原本纤尘不染的袍子和干净的脚上终于沾染了令人舒适的杂质与灰迹,与脚掌紧密贴合的地面温暖而柔软,令人不自觉放下脚步。

 

白发的守望星人认得这里的土地,被这样晦暗不明的恒星光芒照耀过,嗅闻得出这里的空气中夹杂的属于矿石与金属的粉尘味道——登格鲁星矿业区。那个偏僻而贫穷的星球的环境被复刻至此,拟态出最为自然的模样,虽是虚假的产物,却总归足以令人感受到零星的慰藉。

 

可创造出这一切的人,或许一次都没能体会过这些。他能够掌握宇宙洪荒变幻,却不能轻易回到故乡,哪怕是某个像故乡一般的房间也不行。

 

格瑞走过记忆中的最后一个拐角,迎面撞见了那个高大而颀长的身影。格瑞没有半分惊讶,无论他何时前来通神塔,这位永远都守候在此处。白与黑交递而成的躯体与莹蓝色的传送阵格格不入,他的行为也与其称号和职责大相径庭。

 

“丹尼尔执行长。”格瑞冷淡地问候,仅仅是因为通过这扇传送门的必要交流。“我需要见创世神。”

 

他强调自己的措辞,拒绝表达愿望而是表现不容置喙的诉求。然而曾身为凹凸大赛裁判长的大天使并没有轻易予他通行,丹尼尔表现得恭谦有礼,气度非凡,尽管在经历了大赛最终的战役之后,所有人都将对丹尼尔的印象定格在一条属于神使们的、好用又无足轻重的狗。

 

“创世神大人此时没有降下神谕,您并无拜谒的理由。”丹尼尔吐词清晰、一字一顿地拒绝:“请回吧,守望星的祭祀大人。”

 

“我要见金。”格瑞紧绷着脸,坚持重申,他又往前跨了一步,“我不需要聆听神谕,我是要见他!”

 

格瑞清楚晓得与丹尼尔对峙于他无利,他摆出剑拔虏张的姿势,自身的元力武器烈斩却被他搁置在了通神塔的地下。而丹尼尔的权杖仍在大天使长的手中,代行神旨的威力他也曾亲眼目睹了数次,即使身为凹凸大赛中活到最后的佼佼者,格瑞也不能肯定自己的能力足以承受那般强大的元力能量打击。

 

但他绝不会退后。他之所以遵守神使们制定的规则,放弃元力傍身,穿上这除了精致毫无用处的祭祀长袍,以徒步的姿态走上塔顶,唯一的目的都是要和金面对面。格瑞不愿也不会在这最后一步放弃,他直视进大天使长金色的瞳孔中,几乎能从里面看清自己的眼瞳倒影其中的紫。

 

或许是不想惊动其他的人,或许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断然拒绝站不住脚——总归是在畏惧着属于全能全知的强大神明磅礴的神力——在僵持了短暂的时间后,丹尼尔的视线躲闪了。

 

“请进吧,祭祀大人。”丹尼尔侧开身,让渡出了接近传送阵的道路。

 

“但请谨记,”在格瑞与他错身而过时他告诫道,践行着最忠诚的侍奉者的职责:“切勿惹恼了创世神大人。”

 

他留下意味深长的眼神,而格瑞对此视若无睹。白发青年的手触碰上了那扇如同湖面般平静的传送门,冰凉的水液在他的轻触下泛起了涟漪,温柔地吸附住格瑞的手指关节,似乎是在邀请和恳求格瑞的进入和穿越。

 

莹蓝色的,像是金感到喜悦时眼瞳的透亮。格瑞心想,随后毫不犹豫地踏身其中。

 

如同被微凉的囊袋温柔包裹,摇晃着蹒跚学步时母亲鼓励又试探的轻轻推搡,深潜后浮出水面瞬间的畅快和如蒙新生。格瑞穿越至传送阵的另一端,他的指尖触及微风,扑面而至的风中裹挟着新鲜的泥与花的香气。

 

传送门的对面是孑然不同的世界。

 

目之所及是郁郁葱葱的洁白花海,恣意自由生长着,绚烂盛开着,释放的花香清新而甜。这是一片没有人踏足的花海,格瑞的脚踏在微濡的黑色泥土上,头顶不知从哪里照耀而下的光芒令人惬意温暖。这里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格瑞不得不艰难拨开那些亲吻他掌心的花瓣才能往前迈进。圆润小巧的皎白花瓣被他不解风情的坚定脚步径直掠过,脱离了花茎,却以德报怨,服帖地沾染上白发少年的袍子,停留在那随着年岁增长而变得更似月光般朦胧的浅色长发。

 

在这样满是白色的世界里寻找有着饱满麦穗粒般金黄发色的金本该是件轻易的事情,格瑞却遍寻不见挚友的身影。属于神明的地界过于寂静,也过于孤独。只有这些不会挪动脚步的白花安静地绽放着,注视着满布整个天空的、缓慢变动的星图。那些描摹出宇宙的金线仿佛是摘取下的阳光,而密密麻麻点缀着代表着星河与星球的则是在光明照射下散发光芒的粉尘。

 

在这里可以仰视整个宇宙,却又什么也瞧不见。无论是过于放松亦或是过于专注都无法分辨出那些融入空气与环境中,似金粉般的东西究竟意味着什么。格瑞在初见时免不了惊讶,而时至今日他已学会了完全忽视那些——那是只有神明才能够研读和操控的星盘,即使格瑞很难想象那个连文字也懒得阅读的金会对这细如海砂的宇宙缩影了如指掌。

 

但这片神迹的所有者并不在此处。空荡荡的无人之境令闯入其中的格瑞有些许焦虑,沉甸甸的质问与复杂情绪压在他的胸膛,他迫切想要找到金,想要宣泄,寻求答案。尽管格瑞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在凹凸大赛开始之后,他似乎就失去了再一次拥有坚定信念与目标的能力——或许是从金姗姗来迟,自悬浮在半空的穿梭机上跌落的那一刻开始。好似粗壮遒劲的树木再也无法生出新的枝桠和绿叶。格瑞唯有抱着光秃秃的树干——他决定参加凹凸大赛的唯一理由亦步亦趋,艰难行走下去。有太多的事扰乱格瑞坚定的信念,超出预料的战斗,混乱的比赛规则,意料之外的小队组成。还有金打破规则和格局的妄为行径。

 

金是不一样的,格瑞早就晓得,却从未料到他实为创世神的身份。他的挚友在大赛中特立独行,轻易拨开笼罩所有参赛者头顶的规则雷云,将局限视若无物。在恳求着神明显灵与赐予美梦成真的渺小人群中,他坚定而肆无忌惮地将神明的存在弃置不顾,他宣称着要击倒神明,并不断成长壮大,令神使们也为之忌惮惶恐。

 

他是大赛的漏洞,是晦暗天空中刺破云层的耀眼天光。那时没有人想过他真实的身份,可当一切揭晓时却又觉得那么合理合情。尽管那同样伴随着些许不可言表的失望。

 

是金给了人们信心。一个偏僻星球贫穷而不起眼地矿区出身的少年成为信念的践行者与领袖就像是惊世骇俗的、传说中才有的故事,不论他成功与否都将诉为史诗。强大的渎神者和叛逆者令动摇的人萌生异样的希望,给坚定虔信的人带来怒火与冲击,但不论是哪一种,金都是不可忽视的剧烈震荡,海动山摇,翻天覆地。

 

当这样蔑视着神明作为的登格鲁星男孩被证实为神明本身,那样的遗憾远超于发现勇者与魔王是同一人。似乎那隐隐有从内部冲破的迹象的盒子又被死死扣了回去。

 

能够轻易击败曾经神明的存在永不是渺小而平凡的人类,唯有创世神自身才能超越自己。

 

格瑞至今琢磨不透彼时自己的心情。或许拥有者强大能力的人总有狂妄的野心。想要不断超越和突破,一往无前、越过最高的山峰,在感受至尊者的空虚之前都无暇旁顾。他分明记得在从神使们口中得知创世神早已不复存在这条半真半假信息的短暂时间里,人类第一强者嘉德罗斯脸上反复变化的失落与狂喜交杂的复杂扭曲表情。

 

格瑞没有机会瞧见自己的脸,但他猜自己的面容和嘉德罗斯的相差无几,或许会更加冷静,掩饰地更为妥帖。但那在心底翻涌的滋味绝不会差上分毫。

 

可他们拥有着迥异的结局。

 

遵从圣空星存在的意义,决定反叛创世神的凹凸大赛第一名连同他的簇拥者们及其家族都被镇压,彻底泯灭,残余下的幸存者四散飘零躲藏在宇宙的角落中,狼狈不堪。

 

而选择了遵照父母遗命和守望星职责的格瑞,却在这一场嗜血的风暴中安然无恙,被莫名其妙冠上了毫无意义的身份和名号——可笑,守望星唯一存活在世的人仅剩格瑞一个,成为一名故土和族人都已不复存在的大祭祀,究竟是在守护谁呢?

 

这一场党同伐异、令人噤声的代行神旨与恢复了创世神身份与意识的金毫无关系,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彼时的金正陷入沉眠,神格与人格迅速交汇融合,整整半年的时光里,他对外界的一切都毫无知觉。可那些操控着大赛规则,玩弄普通人性命,高高在上的、虚伪自私的神使们,又切切实实拥有着被创世神赋予的权利与元力。

 

代行神旨所言非虚。身为创世神的金即便一无所知,同样责无旁贷。

 

实在是有些讽刺,想要击败神明的叛逆者竟被奉上了至高神位。曾经的信念和坚持瞬间颠倒,旧日的同盟成为了敌人,尖锐的刀刃掉转了方向。

 

承受一切天地翻转剧变的是金,格瑞只是无能为力的旁观者。但正如同参加凹凸大赛的没有无辜的参赛者,目睹创世神归位却完好无损至今的人也亦然。格瑞同样是其中一员。

 

成为创世神对金而言是彻头彻尾的牺牲,那传说中所谓无所不能的创世神实则更像是祭品。高耸入云的通神塔、唯一能够进出的传送阵、漫山遍野一望无际的白色花海,无论它们在世人眼中美丽或丑恶,铜墙铁壁或不堪一击,它们的存在皆源于同一个目的——

 

“有生人的味道!”

 

花丛的隐秘处传来充满疑惑和探寻的声音,一团黑雾般的身影蹿出至半空,在洁白的花瓣上方飞速掠过,带起整片的风。几乎是眨眼之间那黑影就抵达了格瑞头顶。如漆黑漩涡般的怒气中伸出了一只不断凝聚成实体的、惨白的手,直取白发少年的脖颈。

 

即使格瑞在听见声音时便警惕到了极点,但在这无法用肉眼捕捉的速度跟前也显得很狼狈,尤其是他此刻赤手空拳,失去了猛烈攻击和飞上天空的能力。格瑞拼尽全力仰头,险险躲过了试图扼住他脆弱喉骨的威胁,却不得不狼狈地翻滚身体,压塌了一片花田。

 

即使格瑞不愿灭自己威风,却不得不承认自身与敌人的实力差距太过悬殊。他们并非首次交锋,然而在迷宫星崩裂之前的殊死对决中,他连同着另外三位凹凸大赛排名榜首的强者们协力,也不过是勉强和这位鬼魅般的神明残存的部分幻影打成平手。

 

而现在他面对的,是完整的、不懂得手下留情的破坏神。两个漆黑的空洞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不速之客,令格瑞心头警铃大作,浑身肌肉不自觉绷紧。它盯视着格瑞,就像白发的守望星祭祀是什么难得的、可以任由它肆意摆弄的玩具。

 

它化做了实体,弥散的黑气逐渐汇聚合拢,犹如飓风旋转。尸骨般瘦削的四肢从破烂的袍脚下舒展而出。凌乱的黑发张扬披散着,然而破坏神的视线至始至终不曾从格瑞的脸上挪开。大致是脸颊的部位上深陷的凹槽被滚圆的眼珠填满,它咧开嘴,尖利的牙齿相互碰击着寻回恰当的位置,显得格外惊悚与不怀好意。

 

“我在哪里见过你?”破坏神若有所思,它——他紧盯格瑞的方式就像是蓄势待发的猎食野兽锁定了瞪羚,笑容愈发残忍扭曲。“能让我记住的东西都是好玩的东西,你再陪我玩玩?”

 

可怖的神明发出天真的邀请,却完全没有给格瑞留下拒绝的余地。此时的白发青年甚至无暇说出任何话语,唯有咬紧牙关一躲再躲。他脑海中已飞速模拟出了自己接下来的抵抗的动作和躲闪的路径,但他并不能肯定自己的计划能够成功。

 

人与神之间的鸿沟是不可逾越的天堑,无论人类怎样殚精竭虑也无法望其项背。面对破坏神伸来试图攥取他的手,格瑞使出浑身解数躲闪着。但这样单方面的狩猎并没有维持许久,几道细长柔软的矢量箭头像金色的藤蔓自后方袭来,那样纤细的元力看似柔软得不足为道,却牢牢的将破坏神包裹,锁在原地。

 

“小黑洞!不准伤害我的朋友!”

 

喊叫声从远处传来,是格瑞再熟悉不过的嗓音。或许有了些微不易察觉的变化,令它钻入格瑞耳廓时不同往昔那般清朗和愉悦。

 

破坏神并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表现出愤怒,相反的是他露出了惊喜的灿烂笑容。黑洞将缠绕在他腰际、阻碍他行动的矢量箭头当作了新的玩物。那个眨眼之间就能破坏整片宇宙的神明,此刻却像一名受到了宠爱的孩子。

 

他咯咯笑着,肆意拉扯拖拽着属于创世神的元力,将那些矢量箭头揉捏成各式各样的弧度。破坏神的身形肉眼可见地缩小了,他愈发凝实,变得人畜无害。现在的黑洞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像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但天真不意味着纯善,在亲眼目睹了黑洞的种种恶举之后,没有人还会将他视作普通的、贪玩的小孩。破坏神不负它的盛名,他是彻头彻尾的恶魔。在他的眼中,星球、人类和草芥没有任何区别。唯有毁灭和无法毁灭的差异能够撩动他的情绪。

 

神的地界是属于神明的牢笼。那高高的通神塔、长长的走廊、以及这无穷无尽的花海,都只是为了将神明与人类隔绝开来。这样脆弱的囚牢中关押着两位神明,人类与神使们唯一一次同仇敌忾,便是将这位随时能够因一己喜怒的私欲就制造宇宙浩劫的黑洞暂时关押在此处。

 

但另一位神明——金,如今的创世神,确实自愿将自己囚禁在这里。他是囚牢的看守,是抚慰与照顾不懂事孩子的老师,是将混沌的力量压制的、独一无二的最强者,也是属于黑洞的,最为坚固的那最后一层囚牢。

 

黑洞什么都可以放弃,唯独不愿与他最初的那位朋友分离。尽管金生来的十数年里从不知晓自己曾经的身份与能力,但黑洞嗅到了他的味道。为了宇宙存续,金甘愿继承自己已然抛弃的神力与沉重的职责。

 

神使们宣称那是神诞生时就存在的真理,创造和破坏本就相辅相成,诞生和毁灭也只是生命的一次又一次循环。所以他们的创世神,也理所应当该和破坏神待在一起。

 

但他们忘了,此时的创世神已不再是那位全知全能、创造宇宙与生命的创世神。如今的创世神只是个来自登格鲁星的男孩,他有血有肉,也有亲人朋友,在参加凹凸大赛之前,金以登格鲁星族男孩的身份度过了他平淡无奇的十五年。

 

金生而为人,甚至比大多数人都更加善良而美好。他会因普通人感到快乐的事而快乐,也会为普通人感到悲伤的事而悲伤。他热爱着美味的食物,尤其是肉类,同时厌恶嚣张而粗鲁的人,以及所有不公平的事情。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孩,享受着与普通人相差无几的幼年和少年时光。一秒对他而言就是一秒,一年对他而言也是一年。

 

金现在成为了创世神,男孩不得不困在这个除了白色的花朵之外再无他物的旷野中消磨自己的余生。可对于神而言,所谓的余生是超出了时间概念的东西。他要在这片花海中煎熬着、细数过一秒又一秒,直到沧海桑田,直到他的数过的秒数比宇宙间所有的星尘还要多,直到他存活过的时间比永远还要远。

 

可悲的是,就连这一片花海也并不是金自己所愿。漫山遍野的洁白花朵是小黑洞最美妙的幻境,而属于金心中的故土,却在传送门的另一端,那条金从未踏足过的长廊。

 

“格瑞!你特地来看我的吗?”

 

金兴冲冲地朝格瑞的方向跑来,难掩自己的兴奋与喜悦。他大声呼喊着格瑞名字的方式与他们的每一次重逢都并无不同。金的模样分毫未变,属于登格鲁星男孩的时间定格在了他脱离凹凸大赛成为神明的那一刻。金湛蓝的双眸一如既往地澄澈透亮,他下颌精致小巧的脸颊依旧带着青涩的婴儿肥,就连那稍显廉价的运动套头衫和短裤,也与格瑞记忆中的如出一辙。

 

唯二不同的是金失去了他的鸭舌帽,如今登格鲁星男孩灿烂的金发随着微风恣意张扬着,显得清爽柔软。以及他高高举起向格瑞伸出的双臂中,贴近他心脏那侧的手掌在阳光的照映下折射出浅淡的金光。

 

那是一只有矢量元力构造出的手,尽管它看起来灵活自如,毫不逊色于主人其他的肢体。但由元力构造出的一只再怎样惟妙惟肖,也永远无法拥有鲜活肉体才能拥有的血肉颜色。在最终一战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独善其身,失去一只手臂并不是他们所付出的代价中最为惨痛的一个——那本该是是轻易能够治愈的伤口,在凹凸大赛的积分兑换中,修补残肢仅需要一千积分点。但成为创世神而被迫陷入沉睡半年的时光让金错过了治愈手臂的机会。

 

金对此满不在乎,他操控元力的技巧比任何人都要得心应手。但面对这样笑容灿烂的金,这个被迫停留在了十五岁模样的金,格瑞喉咙干涩发痛。这一路赶来,他在心中盘桓了无数次的诘问成为了刺向他心脏的利剑。原本的愤怒在一瞬之间烟消云散。

 

这三年来格瑞一刻不停的磨砺和锻炼自己,他变得比以往更强大,也愈发强壮。这样的成长不仅仅体现在他更加冷峻的面庞与坚毅的性格,同样也在他变得更挺拔的身材和坚实劲瘦的肌肉上凸显的淋漓尽致。格瑞突然意识到,三年前他仅仅需要微微垂下眼眸就能与金对视,如今他却不得不颌首。

 

格瑞没有闪避过金向他扑来的拥抱,他甚至听见了男孩在他胸膛发出疑惑的惊喜音节。

 

“我好想你,格瑞!”

 

金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被囚禁在这座牢笼中太久的男孩终于得见他的挚友,并且能够与他肢体触碰是金这几年来前所未有的喜悦体验。上一次他感到如此欣喜,还是在神使们的安排下装模作样的传达神谕时,从诸多垂首以拜的祭祀中分辨出了属于格瑞浅色的头发——身为没有族人的守望星祭祀,格瑞的身份名不符实。白发青年被远远地排除在了权利中心以外,只能短暂地遥望高高在上的创世神有些模糊的身影。

 

“为什么?”格瑞声音喑哑,却还是问出了口,这是他此行唯一的目的。他亲自前来,在雪原与风暴中艰难前行了数十天,只为了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金因为挚友突然的责问露出了茫然的表情,金发的男孩似乎根本不懂得格瑞这样问的理由,但格瑞的脸一如他记忆中的那般,习惯于将所有情绪都藏在面无表情之下,男孩敏锐地察觉出格瑞被某种令他不适的情感牵引着,却不晓得那是什么。

 

于是格瑞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更详细,也更无从回避。“为什么要恢复守望星?为什么要复活我的族人?”

 

当问题脱口而出之后,格瑞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的愚蠢。他根本就不想要来自金的回答,因为他清楚金会回答什么。如果创世神仅仅只是创世神。如果曾经的金在成为创世神的那一瞬间就不复存在,那么或许今天格瑞就不会将自己陷入这样痛苦的泥沼之中。

 

他还在指望什么,期盼着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金会告诉他,这只是创世神的随性妄为?一整颗星球的恢复如初和数十亿守望星人的复活只是毫无用心的失误?

 

就连格瑞自己也不晓得现在他在企盼什么。不论是哪一种回答,都会令他痛苦万分。

 

“难道格瑞你不开心吗?”金的表情变得更加困惑和迷茫。但他很快恢复如初,颇为得意洋洋的朝白发挚友邀起了功。“我可是费了老大时间,才在宇宙星图中找到了曾经守望星存在的位置,又翻阅了许多资料,才堪堪将守望星的地貌复原。你知道我有多讨厌阅读文献的......”

 

金发的男孩喋喋不休,丝毫没有察觉到格瑞攥得越来越紧的拳头,皮质手套因摩擦而发出嘎吱的声响。

 

他真的不开心吗?天晓得当格瑞的飞船中从未使用过的通信提示音骤然响起,格瑞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用颤抖的手指摁开了那一个红色的按钮。

 

当久违的、父母喜极而泣的声音伴随着滋滋的电流传导而来。格瑞的呼吸又是怎样的沉重?十数年来他告诫自己要保持冷酷与坚强,不能落下无用的泪水。可面对着寂静无声的宇宙太空,蜷缩在狭窄逼仄的飞船之中,却在原本已经荡然无物的星河轨迹上发现了那一颗暌违已久的绿色星球——

 

仅仅是凝视着守望星本身散发出的淡淡光晕,格瑞就已忍不住揉搓眼眶。更毋论时隔多年之后再一次亲眼见到被他铭刻在记忆深处却连面容都有些模糊的父母时。

 

他们的脸是如此地鲜活与清晰,温文尔雅的父亲,美丽睿智的母亲......来自创世神的馈赠甚至考虑到了更细节的东西,他们看起来都比格瑞记忆中的要稍老一些,像是真实的岁月在他们的脸颊上留下了细微的痕迹。仿佛他们不曾离开过,只是格瑞自己离开了家乡四处漂泊。

 

“够了!”

 

格瑞断喝道,他异样的情绪让金吓得几乎跳起来,邀功的说辞也戛然而止。金如蓝宝石般的眼睛中充满了忧虑与担心,她再一次凑近了格瑞的身边,试图牵起挚友的手。但这一次格瑞躲开了他的接触。

 

“你不舒服吗?还是发生了什么?难道是我复活守望星人时漏掉了谁?”金关切又有些惶惶不安,试图用拙劣的笑话转移注意力。“毕竟我也才当创世神没太久,业务能力有待提高嘛!”金笑嘻嘻地挠挠自己的脑袋。

 

格瑞缓缓摇头。宣泄般的低吼连他自己也惊醒了,他又有什么立场与资格去质问金?

 

“没什么,”他轻声说,“谢谢你,金。”黯淡的紫眸不愿与湛蓝双眸对视,原本捏得死紧的拳头已经松开了,从掌心传来股股用力过度后的血管恢复舒张状态的麻痒感觉。

 

不知何时黑洞已经扯开了属于金的矢量箭头,偷偷潜到了这一对挚友的身旁。他试图表现得自己对别人的私事毫不在意,却又高高地竖起了耳朵。身为旁观者,破坏神一字不漏的将格瑞的情绪尽收眼底。

 

而此时他毫不掩饰自己对人类的嘲弄。“哼,贪心不足的家伙。”他评价道,“人类总是又蠢又贪婪,妄想着连神也做不到的事情。”

 

*

 

格瑞在回到那肖似登格鲁星矿区的长廊时,意外地发现丹尼尔大天使长并没有守候在传送门的另一端。这令格瑞疑虑陡生,毕竟他已经想不出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能令这位执行长离开他的守护范围。

 

他试图向侍奉在通神塔里的神徒们打探消息,然而这些全心全意将自己的忠诚奉献给神明的人皆三缄其口,不肯透露半点讯息。但格瑞对信息的缺失并没有维持许久,让他褪下那身令他不适的祭祀长袍,离开通神塔时,围拢在塔下的创世神信徒们或义愤填膺或抱团窃窃私语。

白发青年轻易捕捉到了信息的关键——他们提到了逃亡与追捕,还有一个这三年来,格瑞听过了无数次的称呼。

 

叛神者。

 

他们用这个叫法代替嘉德罗斯的名字,这些自诩高贵的、神明的信徒不屑于呼唤那位圣空星王嗣的真正姓名。在他们眼中,嘉德罗斯只是狂妄过头又不自量力的的圣空星王所制造的、同样愚蠢的战斗机器。分毫都不愿去细想,怎会有人将一件工具视作自己的子嗣和王位的继承人。他们竭力贬低着这位曾经的凹凸大赛最强者,将嘉德罗斯描述成失去了父亲之后就落荒而逃,东躲西藏的怯懦虫鼠。

 

即使在对神的信仰方面,格瑞与嘉德罗斯站在了完全的对立面。但他所知道的嘉德罗斯与这群信徒口中的胆小鬼截然不同。嘉德罗斯生来就是高傲的、目空一切的巅峰王者,是最强的对手。凹凸大赛举办期间格瑞曾与嘉德罗斯数次交手,即便彼此的关系并不融洽,可格瑞仍觉得嘉德罗斯是值得他尊敬的强者。

 

不论是将超越神明刻印为毕生信念的嘉德罗斯,还是因为父亲的死亡而与神使们结下了血海深仇的嘉德罗斯都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灌满他身体的属于战士的鲜血,填充他头脑的是圣空星数代人的睿智。这一头野兽不会逃跑,他只会暂且蛰伏,舔舐着自己流血的伤口,养精蓄锐,寻找着哪怕任何一点机会打击对手,不达目的不罢休。

 

这一次嘉德罗斯也必定做了些什么让神使们暴跳如雷的事,丹尼尔的亲自出动就是最明显的证据。

 

想要查出丹尼尔前往追捕嘉德罗斯的方向并非难事。事发得太过突然,大天使执行长甚至没来得及通知他的护卫队,就独身一人前往密信中提及的地点。格锐顺势跟上了追随他们的长官而去的护卫舰队。守望星的青年让自己的穿梭机远远地坠在飞舰的飞行轨迹尾风中,这样当星舰选择曲速跃迁时格瑞也能从能量余波的长度分辨前方舰队跃迁的光年。

 

令格瑞惊讶的是,他们的目的地并没有距离太远。巨大的星舰停留在了距离凹凸星仅数万光年的人造卫星带附近。这片星云中漂浮着数十颗由钢铁铸造而成的巨大卫星——数百年前,这里曾经拥有着宇宙中最繁华的集市、最发达的科技以及数量众多的虔诚信徒。神力与科技的力量在这里和谐融洽的交汇,形成了经久不衰的伟大文明。

 

然而此时它早已废弃,它被囚禁在了静止的宇宙中。整个卫星带已然停摆上百年,曾经的辉煌随着生物的迁徙逐步没落。那些失去了生机与人类活动痕迹的人造星球仿佛钢铁造就的庞贝城,笨拙地循着引力缓慢旋转,却再没有人造的恒星释放光芒以区分白天黑夜。

 

那代替了太阳的熔火核心彻底熄灭了,人类供给它的能源不足以支撑到百年后的今天。整个卫星带如同宇宙中的残骸,其中的一些稍小的星球受到了陨石的冲击,变得崩裂残缺甚至支离破碎,而这些散乱飞溅的金属又不得已伤害了它们曾经的同伴——鲜有人造卫星还维持着完好无损的状态,甚至是占据着卫星带最中心位置、曾经最恢宏也最巨大的那颗,也被削去了近三分之一的体积。

 

丹尼尔的星舰中释放出了数十台单人操作的小型穿梭舰,他们三人成组,以掎角之势四散开来,在散乱的钢铁陨石带中穿梭搜寻。他们的动作肆无忌惮,似乎已经笃定了这荒废的人造卫星带了无人烟,可以随意使用光束轰毁或牵引轨迹。

 

这样漫无目的的寻找已经不能称之为有效率的搜寻,他们定然已经失去了嘉德罗斯的踪迹,此时不过是在做希望渺茫的最后挣扎。搜寻小队中一些人的作为已经彻底变了味,他们毫无征兆地轰碎并没有挡在前行道路上的碎石,与其说是在遵循丹尼尔的命令,不如说是宣泄。

 

丹尼尔的任务失败了,如果嘉德罗斯有能力离开这一片卫星带,那么丹尼尔搜寻的这一段时间早已足够他驾驶飞船跃迁至百万光年外。

 

格瑞安静地守候在卫星带的范围之外,他在等待着大天使执行长的铩羽而归。比起护卫队的毫无头绪,格瑞却还有一条清晰的线索,虽然他此前从未来过这里,却还记得卫星带上那颗已然破碎的中心星球的名字——骑士星。

 

那孕育出创世神最强的守卫者们、数十位英雄,却因传承诅咒而最终无人问津的神殿依旧矗立在星球的高点,散发着几不可见的幽蓝微光,黯淡朦胧。可格瑞的记忆不差,他曾记得在凹凸大赛中有一位强大的选手,总是十分自豪地请求旁人称呼他为最后的骑士。

 

如果那时他并非夸大其词地吹嘘,那么这看似寂静的骑士神殿中就应当还有人类存在。

 

这样的猜测在格瑞自己看来都极其不可思议,毕竟神殿骑士皆是毋庸置疑的神明信徒,他们宣誓效忠于创世神,将自身化作属于神明的利刃,并且从不轻易打破曾许下的誓言。或许对于骑士而言,背叛宣誓的痛苦远比最猛烈的毒药与最恶劣的诅咒还要诛心。

 

但白发的守望星人就是有一种直觉,这颗灯光晦暗、几近于无的星球上,那破败的神殿中,驻守着遵从誓言停留在此处的骑士。以及丹尼尔他们四处搜捕却遍寻不见的弑神者,嘉德罗斯。

 

在丹尼尔的舰队撤退之后,格瑞又十分有耐心地等待了一段时间以确保护卫队是真的离去。当他的穿梭机在神殿附近的空地着陆时,机体的些微滞碍感让格瑞意识到他的直觉已然正确了一半。骑士星的大气成分中充斥着可以供给人类呼吸的氧气,而这一颗由钢铁铸造的星球,除非有人类的介入,并不会生产这样的东西。

 

他踏上了神殿前的台阶,这里近期被人清理过,虽然不至于纤尘不染,但已足够干净整洁。神殿的大门洞开着,仿佛它的所有者根本不觉得会有人到这里来,亦或是他有自信在任何侵入者手中守护自己的神殿。从门口走向大厅中央是一条毫无遮掩的直道,格瑞踩在古老陈旧的地毯上,他的头顶是重重叠叠厚重的帷幕,以及一面面垂落而下的旗帜。

 

那些旗帜上原本都刻画着属于骑士本人的勋章和标志,如今却都已蒙上了灰尘,无法再区分与辨认。唯独在大殿的右侧首位,有一面高高悬挂着的旗帜。它是如此的鲜活和与众不同,象征着骑士的标识清晰而明显。而这面旗帜代表的最后的骑士正伫立在大厅的中央。

 

凭安迷修的能力,他定然在格瑞的飞船落地之前就已然晓得了他有不请自来的客人。但年轻的骑士并没有表现出抗拒和敌意,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格瑞一步步靠近的身影,却全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格瑞身上。在安迷修的身前是巨大的医疗培养基,很像他们参加凹凸大赛是时常会使用的那一种,只是更落后、更笨重。或许是骑士殿留存下来的旧物。

 

这台培养基正在被使用着,发出嗡嗡的能量电流声响。舱内注满了能够迅速愈合伤口和再生细胞的疗养液,半透明的粘稠液体泛着诡异的绿色光芒。嘉德罗斯正蜷缩在其中,这位高傲的圣空星王子双目紧闭,似乎仍处于昏迷之中。他张扬的金发在疗养液中飘荡着,显得格外软而无力。

 

毫无疑问,嘉德罗斯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的身体不断痉挛颤抖着,胸膛上的贯穿创口不断溢出鲜血,碳化的皮肤周遭的深可见骨的伤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但即使是这样,在格瑞看来,嘉德罗斯距离重新拥有一具完整的躯体,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好久不见,格瑞阁下。”

 

安迷修率先开口,骑士的语气轻快,但格瑞注意到他使用了尊称。白发青年再一次确认了骑士的双剑都放置在身后,于是他也悄然放松了随时都可能探向烈斩的、紧绷的手臂肌肉。但在凹凸大赛期间格瑞与安迷修并没有太多交集,在此之后更没有。他们不可能表现得像重逢的老友那般假装客套的寒暄,或是怀念过往叙旧。

 

“身为神殿骑士的你,为什么会救下被视为弑神者的嘉德罗斯?”

 

格瑞冷漠地问道,单刀直入。他虽不至于因为这事与安迷修兵刃相见,却也完全无法理解安迷修现在的行为。安迷修是创世神的骑士,他的承诺与誓言重若千斤。不用深入了解安迷修,格瑞也晓得这位最后的骑士把自己的信仰看得有多么的重——安迷修甚至在凹凸大赛那样你死我活的规则下,还遵守着骑士的准则,匡扶正义,救助弱小。

 

而在格瑞的记忆中,安迷修本人与嘉德罗斯也并没有什么密切的交往。这位最后的骑士就像一只花纹并不出彩的扑棱蛾子,却总学着蝴蝶的模样围绕着女性周围打转。非要说安迷修与谁关系匪浅,那也只能是雷狮海盗团的那位嚣张的海盗首领。

 

“以生理的角度来看,他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却已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救扶弱小,不正是骑士的职责吗?”

 

“哼,滥好心。”格瑞如此评价道,却没有指责安迷修的回答是强词夺理。白发的守望星青年迈上最后的台阶,与骑士并肩而立,共同注视着培养基中被缓慢修复着的、曾经的对手。嘉德罗斯对此毫无反应,他在绿色的液体中浮浮沉沉,新生长出的手掌环抱自己,指尖狠狠嵌入了另一只臂膀的皮肉。

 

“他做了些什么,伤得这么重。”格瑞开口问道。

 

安迷修缓缓摇头,“不知道。嘉德罗斯是孤身逃过来的——我是指他没有飞船,光凭借着肉体在没有氧气的极低温太空中存活至此。他触发了我在骑士星边沿安装的警示设备,于是在下将他带回来了。”

 

“真有嘉德罗斯的风格,”格瑞有些许惊讶,却又觉得理所当然。“毕竟是最强的人造人,他曾在岩浆中浸泡数息也安然无恙。”

 

年轻的骑士沉吟片刻,补充道:“嘉德罗斯在我救回他之前就已经昏厥过去。在下并不确定他是无意中闯进了骑士星的范围,还是故意触发了警报......”

 

“他是故意的。”白发青年面无表情,却十分笃定。他并不需要像安迷修解释圣空星的王嗣究竟有怎样的智慧与计谋。聪明如安迷修能够轻易分析和关联所有信息,骑士在格瑞面前提出这个质疑,也仅仅是想要一个确信的答案罢了。

 

“真是可怕的人呐。”安迷修感叹道,却并没有表现出半分畏惧和忌惮。“不愧是凹凸大赛的首席——身体仅残存一半的严重伤势,嘉德罗斯竟然还凭毅力活下来,实在令在下叹服。或许他真的如传说中的那般,是最接近神明的存在。”

 

这样的话似乎只是发自内心的由衷赞叹,在聪明人耳中却已算得上是赤裸的试探。对于狂热的创世神信徒而言,将由人类科技制造的产物与神明作比,便已然是极大的不敬与耻辱。

 

即使白发守望星人在一开始没有对安迷修和嘉德罗斯出手实则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可骑士仍不愿排除格瑞会因为忌惮彼此实力差距不够明显而选择暂时逢场作戏的可能。

 

某种程度上而言,格瑞佩服安迷修的谨慎与委婉。但他并不喜欢这样迂回又过于体贴的猜忌,他似乎是懂得了为什么这位骑士尽管如此礼貌绅士却依旧不受女性欢迎——没有任何一位女士能够忍受自己被人彻底看透,还可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我刚与金见过面。”格瑞说,他选择叫金的名字而非代称创世神,算是再一次向安迷修确认自己的态度。

 

“是因为守望星的事吗?”安迷修终于放松了下来,格瑞能明显察觉到骑士撤下了那层彬彬有礼的隔阂。“在下此前已听闻过这个消息,恭喜。”

 

格瑞无法回应安迷修的话语,直到现在他也不晓得究竟该怎样梳理自己的情绪。父母的复生与守望星的重塑算得上是他此生最大的幸事,可在狂喜的同时格瑞却同时暴怒着。他宁愿用自身性命去换去创世神对他的恩赐,但他不愿意金为他做了这些。

 

或许从始至终,格瑞都没有接受过金成为创世神的事实。那个金发的登格鲁星男孩从未成为过神明的信徒,比之相信那位苛责着世世代代的登格鲁星矿区人民的、虚无缥缈的创世神,金更相信自己的双手。他追求的是一个公平的世界,尽管他自己已经承受过太多的不公平。

叛神者这个称号其实更适合金。

 

金发少年想要的远比创世神做到的更多。在经历了那样残酷的比赛与复杂的人性扭曲之后,金的愿望依旧很单纯。

 

他只想保护自己所爱着人——他的亲人、他的族人以及他的朋友和伙伴们。

 

金从来都不愿意成为创世神,更不想要那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全知全能的神力。即使到现在,金还固执的使用着从凹凸大赛伊始获取的矢量箭头。

 

可事实是,这个抱着简单愿望的男孩不得不成为了自己厌恶的人。就像是将相反的磁极强行禁锢在一处,干渴的人被迫灌下饮鸩止渴的苦涩海水。只有金成为了创世神,他所爱着的人们才能够得到保护,只有他成为黑洞的囚牢,那恣意妄为的破坏神才能够心满意足地远离生灵繁衍栖息的宇宙。

 

格瑞晓得金有着异于常人的执拗,他强迫着自己乐观、充满希望,这个男孩仿佛不知疲惫地勇往直前,从不言败。他如同燃烧着的恒星,亘久地释放着能量,那样的光同样沐浴着接近金的所有人,格瑞也是其中之一。

 

但格瑞同样晓得,金能够做到这一切并非他感受不到痛苦与悲观,恒星发散热力同样有着耀焰与短暂的平息,靠近金的同伴能够持续地感觉到温暖,是因为金的坚持和执着。

 

这世界上哪有理所当然的事。

 

如同逆水行舟,岸上的人只嘲笑和奚落他在原处打转却还要扬言自己会不断前行,与他同在湍急河流中的步步后退的人埋怨他自不量力,却鲜少有人意识到金仍能维持自己的身位不被冲垮就已然花费了大量心力——金看起来、说起来、做起来那样的理所当然只不过是他比旁人更加努力,做了更多。

 

而金发的少年总是重复着这样看似愚蠢的事情。譬如他在登格鲁星饱受唾弃和憎恶的那三年里仍会每日鼓励对他冷眼相待的族人,譬如他为了拯救陷入歧途的紫堂幻,毫无意义地用矢量缠绕支撑着崩裂塌陷的岛屿......

 

譬如他现在,为了守护自己的家人与朋友而承受非人的苦难,却被那群吸血虫豸般贪婪的神使们消耗着神力,假借着他的名义做出金绝不可能认同的事情。

 

金不应该成为神,也不应该饱受折磨。可金正在行使着创世神的权力,去弥补、修复宇宙中那些曾经因为神明的失踪而遭受的不公与悲恸——

 

金已然接受了自己身为神的身份。光是触及心头的这个念头就足以让格瑞感到愤怒。这样的愤怒熊熊燃烧,却连格瑞自己也不晓得怒火究竟是扑向何方。

 

是对金的妥协的怒其不争?还是对这个眼看着金被神格同化却清楚晓得根本没有办法能够让金解脱的自己?是憎恶那些打着代行神旨的旗号却中饱私囊的贪婪野心家们?亦或是痛恨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生来的使命就是破坏的小黑洞?

 

间或有之,却铸就了格瑞此时的五味陈杂。

 

格瑞的沉默过于漫长,已足够最后的骑士从白发守望星人的沉默中探寻至他的内心。安迷修并没有打算跳过这个话题,或许在格瑞看来,这位骑士匡扶弱小的范畴实在是过大了一些。但他并没有抗拒这场交流。

 

“金是位很称职的创世神。”安迷修这样说着,抬起了他的手臂。常年缠绕在他小臂上的绷带,已经被彻底撤去。格瑞不曾见过那折磨安迷修多年的诅咒痕迹是什么模样,但此时骑士的臂膀肌肤白皙、匀称有力。

 

“他解除了骑士的诅咒,并特地为那些被诋毁骑士身份的故去英雄正名。或许现在骑士殿内只有我一位骑士,但人们对骑士这个身份的厌恶和对诅咒的恐惧已然消失。但在下坚信,在不久后的将来,这里就会迎来许多同伴。我很感谢金为骑士殿和骑士的未来所做的一切。”

 

安迷修的表情真挚而诚恳,但他对创世神的赞誉并没有就此停止。

 

“虽然这三年来我大部分时间都呆在骑士神殿里,但也能偶尔了解到外面的信息。”安迷修说,“在下听闻创世神废除了一些不必要的苛税与过重的劳役,在一些偏僻的星球开辟宇宙飞船港口。这听起来很好,人们可以不再困在贫穷的地方,也可以通过自己的辛勤付出获得相应的报酬。或许现在的结果与原本金的目的事与愿违,有更多的人开始为自己的新生活而崇信创世神,感激他的伟大。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可怜的人民们,或许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意识到创世神最大的恩赐是给予了他们不必再依靠神明,而可以亲自用双手拯救自己人生的权利。”

 

“但另一些人意识到了——那些神使们。”格瑞回答,“他们已然开始感觉到自己的权力地位受到威胁。为了稳固自己的利益,这些家伙做了许多丑恶的事。”

 

“神力也无法抹除铭刻在人类灵魂中的贪婪与无穷无尽的欲望。”安迷修耸耸肩,“这就是为什么骑士的品格如此高尚而弥足珍贵。”

 

格瑞对安迷修见缝插针式的自吹自擂不置可否。他凝视着培养基中碧绿的修复液体与嘉德罗斯的胫骨,那处的细胞组织正飞速地编织出血肉和筋脉。修复身体非常痛,格瑞曾经也体会过那样的滋味。而骑士殿中的这台治疗机器型号十分老旧,想要完全康复必定要花费数倍于他们在凹凸大赛等待修复完成的时间。

 

如果这个时候丹尼尔大天使执行长突然调转星舰的方向降落至骑士星,安迷修根本没有转移嘉德罗斯的时间,他背叛神明的罪行将无可抵赖。

 

“如果你真有你所说的那般感激金的作为,那你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做出背叛神明与骑士信条的事?”

 

“骑士道并没有要求在下要忠于神明,至少在下师父教导的、与我背诵的戒律中都没有相关的条例。所以我并没有违背骑士信条。”安迷修解释道,“或许骑士神殿成立的初衷是神明的旨意,那些古老的骑士故事中也的的确确记载着骑士们向神明奉献自己的忠诚。但我恪守的骑士道精神是锄强扶弱,匡扶正义。”

 

“我是指向恶党的利剑,我是守护弱者的坚盾。在我发誓成为圣殿骑士的最初的两年里,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创世神。而那时我所做的一切、恪守的信念同样符合骑士精神。骑士道就是我的信仰,除此之外在下并不遵从任何东西。”

 

那是安迷修坚信的真理,却不是格瑞想要听到的答案。最后的骑士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最终说道。

 

“还有一个原因,虽然它在我的思想中仅仅占取了微不足道的部分,但它的确切实存在着。”

 

“或许在很久以前,在我们都还被困在凹凸大赛的囹圄中时,我被金的言语打动了。当时我只觉得那个男孩单纯又天真,可后来再回味时我发现金其实推开了一扇尘封已久的窗,哪怕仅仅是一道很快消失的缝隙,但我的的确确感受到了从那处缝隙外向这个封闭的房间里溢进来的光芒。”

 

“金在所有参赛者的心底埋下了一株希望的种子,会让人产生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着某一天我们真的可以摆脱神明的束缚,获得真正的自由,让自己仅属于自己。幻想着我们最终能够生活在一个没有神明的世界中。”安迷修的声音压低了下去,近乎呓语,“你是离金最近的人,格瑞。你的体会应当比我更加深刻。”

 

“一个没有神明的世界......”格瑞喃喃的重复道。安迷修错估他了,此生之中格瑞从未有过这样的想象。最初他生活得无忧无虑,在骤然失去了家园与亲人之后,他的世界便被仇恨与寻求真理的执念充斥。与金的相遇,让格瑞理解了什么是友情与快乐。而在他曾经的夙愿皆已达成的现在,格瑞想的也只是让他的挚友脱离创世神职责的束缚。

 

他没来得及意识到如果金不再担任创世神,而黑洞和那些恼人的神使们都不复存在,这个宇宙会变成什么模样?

 

当人类成为这个宇宙的主宰,让他们失去了敬畏与束缚。他们仍会有战争,但也仍会迎来和平。人类中依然会有一部分人恶贯满盈,但同样也会存在着如安迷修这般坚持着正义的人与恶徒们抗衡。这听起来似乎并不是很糟,却也算不得极好。格瑞一时无法明白安迷修对这样的世界的期冀,而此时此刻他也已没有时间去深思。

 

两道尖锐刺耳的通讯铃声,同时响彻空荡的骑士圣殿大厅。两位强者十分有默契地相互对视,格瑞率先拿出了自己的通讯仪器。

 

“是来自通神塔的指令。”格瑞皱着眉头简要概述指令的内容。“他们要求所有的大祭司立刻前往凹凸星,神使们将代为宣告创世神的神谕。但他们并没有透露事关什么。”

 

“因为他们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神谕可以宣告。”安迷修的脸上露出了类似于嘲弄的笑容,但骑士应当不被允许做出这样的表情。“看来我们的圣空星王子这一次是真正的伤到了神使们的痛处。嘉德罗斯阁下,难道您凭一己之力就破坏了这些人的利益枢纽?”

 

褐发的骑士用食指指节叩了叩培养基的透明外层,石英材质与骨头的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沉睡在培养基中的嘉德罗斯对此毫无反应。而安迷修切实地露出了礼貌的微笑。

 

“不用再装作昏迷了,阁下。”骑士忍俊不禁,“您从格瑞踏进圣殿的那一刻,就已经清醒了吧。如果您如此忌惮在下,又为何要信任在下呢?”

 

培养基中那个漂浮的身影陡然睁开了眼睛。那双金灿灿的瞳眸在格锐与安迷修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了格瑞的面庞上。嘉德罗斯在绿色的修复液中张开了嘴,一连串空气泡泡溢了出来。格瑞不太确定嘉德罗斯是说了什么,还是仅仅用这种方式表达了自己的轻蔑。但无论嘉德罗斯发出声响与否,隔着这厚厚的培养基外壳,格瑞什么也听不见。

 

似乎是格瑞保持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实在太过乏味,嘉德罗斯也没有自讨无趣的癖好。这位凹凸大赛的最强者重新闭上了眼睛,养精蓄锐。

 

这时安迷修的通讯仪再一度发出了声响。并非方才刺耳的鸣响,而是如极寒之地冰涧融化的滴答水声。安迷修几乎是立刻掏出了通讯仪。“哦,”他解释道。“是安莉洁小姐,她将立即出发前往凹凸星,在此之前她想知道在下是否也会赴约。”

 

格瑞挑起了眉毛。而安迷修俊秀正直的脸颊染上了些微红晕。

 

“请、请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在下对安莉洁小姐绝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她是我的朋友,我对外界许多信息的了解都是来源于她。”安迷修解释的实在是过多了一些。

 

“你会去吗?”。格瑞问:“那个没有任何名目的集会。”

 

安迷修摇头。

 

“在下此次不会前往。”他说,“嘉德罗斯阁下的伤势恢复流程仍需要人照料与看守。而孤身一人的我,对于此次的集会而言无足轻重。你应该会明白他们举行这次集会的目的,如果我们对嘉德罗斯制造的乱子猜测准确的话。”

 

“明为讨伐嘉德罗斯,实为重新瓜分利益。”格瑞会回答。

 

“没错,所以你最好现在就动身。”安迷修催促道。“身为守望星大祭司的你如今已今非昔比。一颗还未被划归进任何形式神使的利益集团的、拥有着数十亿人口的高科技星球。守望星就是一块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蛋糕。在下相信,此时此刻那些贪婪的神使们都迫不及待的想要获得你的投诚。”

 

“他们什么都得不到。”格瑞一声冷哼。“守望星只属于居住在守望星球的人民们,我绝不会将我的族人视作交易的砝码。”

 

“看来身为金的挚友的你,的确有着更深的体会。”安迷修感叹道,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哪怕这样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甚至连格瑞本人也并未意识到,但它却实实在在地产生了。

 

“那么快些离开吧。请替在下向美丽的安莉洁小姐献上最真挚的问候。”骑士眨眨眼睛,做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

 

“我会找她谈谈的。”格瑞回应。

 

*

 

如此短暂的时间间隔之后格瑞再次回到凹凸星,这里跟他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这一次格瑞的穿梭舰并没有受到来自通神塔的信号干扰。他的飞船顺畅地通过了雪原的冽冽寒风,暴烈呼啸的风雪附着在滚烫的飞船能量舱外部,些微干扰了穿梭舰的自重平衡。

 

格瑞放慢了飞行的速度,以便能更好的操控着摇摆不定的飞船。降低穿梭舰飞行的高度是躲避风雪的最佳选择,但白发的守望星人并没有这样做。这片令人视线模糊的皑皑白雪之中,零散分布着前来膜拜神明的信徒们。如果格瑞飞得太低,他的飞船底盘会刮伤这群人。

 

他们都是贫穷的普通人,并不拥有被神明眷顾的元力。这些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有露出疲态的子女搀扶着他们年迈的父母,也有年轻的女人怀抱着厚实的襁褓。他们都裹着自己毕生来最厚重的衣物,顶着肆虐的风雪,艰难抬腿前行。

 

格瑞上一次前往通神塔时,也与他们走了同样的道路。即使是身为凹凸大赛第二名的自己,在穿越这片雪原时也感到了吃力。格瑞可以想象,若是换成这些普通人,这条朝圣之路会变得更加痛苦与漫长。

 

风雪迷住了这一群信徒们的眼睛,使他们看不清五米以外的东西。所以他们也不晓得在他们的头顶,一艘又一艘属于身份尊贵者们的穿梭舰正呼啸而过。他们也不会晓得,即便他们千辛万苦抵达了通神塔脚。普通的信仰者们也绝不会拥有进入通神塔的权利。

 

更有甚之——格瑞并不能确定神使们为了这次会面做了怎样的准备——他们可能根本就不能靠近通神塔,哪怕是触摸塔下的台阶,或是虔诚地亲吻通神塔的砖石。    

 

格瑞不忍看这些。真正虔诚地信仰着创世神、将创世神视作他们的唯一希望的普通人,却是离神明最遥远的一类人。而那些因为这次集会而汇聚在一起的祭祀们,又有多少个对创世神怀抱着敬畏之心?

 

或许根本就不需要真正的存在一个创世神,创世神只是一面旗帜,一个模糊的概念和一个借口。那些能够随意进入通神塔的人不需要神明约束他们的野心与行为。而那些普通人们,哪怕千万次遥遥地向创世神的方向叩首与祈祷,也无法令神明降临,回应他们的渴求。

 

即使金已经做了许多,但他永远无法成为人们理想中的那个创世神。正如黑洞所言,人类这种生物是如此的贪婪与虚伪。他们想要的东西,连神也无法达成。

 

格瑞将自己的穿梭舰停靠在了通神塔附近。原本在这里叩拜的信徒们已经全部被驱逐了,空旷的塔底已停放了许多样式迥异的飞行器。而格瑞从自己父母那里继承的穿梭舰无疑是型号最老旧的一款。

 

通神塔的侍仆们守候在门口,这一次他们没有执着于要求格瑞卸下自己的元力武器,或是换上那身繁复的祭祀长袍。原本寂静肃穆的通神塔,此刻传来嘈杂的交谈声。这里看起来不像是神的住所,更像是某个王国的晚宴或是商会。那些大腹便便的祭祀们也像是商人与政治家,而并非信徒。格瑞还没有踏进塔中,便已觉得自己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通往高处的旋转楼梯被藏在了厚重帷幕之后,阻止人们侵犯神明的权威。但格瑞猜,哪怕是在最顶层、在看起来像极了登格鲁星的长廊上、在蔚蓝传送阵的另一端,也能听到通天塔底层聒噪的声响。

 

像是一群因为发现了粪便而兴奋的嗡鸣的苍蝇们,让人极度厌恶。

 

格瑞晓得他这一次出席会为自己和守望星招惹许多麻烦,但如果他选择不出席,那么招惹到的就不仅仅是麻烦了。那些神使们为了获得来自守望星的支持和资源,极有可能不择手段。

 

于是白发青年强迫自己走入了通神塔,此刻他庆幸于自己时常保持着冷漠的表情。因此只要他小心地不与任何人对视,便很难有人发觉他此时的厌恶。但那群鬣狗们并不会因为格瑞的暂避锋芒就放过他。这位过于年轻俊美的祭祀吸引了聚会中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他们忘乎所以或小声地交谈着,用眼角的余光上上下下打量格瑞。那像是某种探究商品质量的目光,而不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也的的确确在评价着白发的守望星人。格瑞的年龄,他出众的外貌,他强大的能力,创世神对他显而易见的偏爱以及他所代表的守望星的一切似乎都成为了放在天平上的砝码。

 

这样露骨的视线令格瑞极度不适。在来到通神塔之前,格瑞已经做好了接受数位神使的骚扰和威逼利诱的准备。但他并没有为此做任何准备,那些对他不屑于顾的、试图讨好他的、将他视作囊中之物的,都是与格瑞拥有着同样身份的星球或势力的代表。他们能够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是对创世神的崇拜与景仰,但这里的人们交流的话题、心中的思绪没有半点与创世神挂钩。

 

所幸格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足够明显。能够呆在这里的或多或少都是人精,没有任何不自量力的家伙会贸然前来打扰格瑞。但凡事总有例外,并非是所有人都畏惧于格瑞强大的实力。这个人除却自身的能力同样不容小觑以外,还拥有着能够看穿人心想法与预知未来的特殊能力。

 

“呆在这里很不好受吧。”女孩一字一顿,显得有些空洞与呆滞。“这里的人们总是有太多的想法,并且都想得极其大声。我讨厌这里。”

 

她说这话时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如果没有听清她言语的内容,根本不会有人能够猜测到这样如同冰雪一样的人物会如此明显且大胆地表现自己个人的喜恶。

“但你还是来了。”格瑞回应道,“许久不见,安莉洁。安迷修让我代他向你问好。”他愿意替安迷修带话仅仅是因为感激此前骑士对他释放的善意与有问必答。

 

“这里有人需要我的指引,我预感到了。”

 

格瑞蹙起的眉头。“是安迷修让你这样说的吗?”安莉洁摇摇头。这位年轻的圣山族圣女的内心防线如同常年冰封、无法融化的霜雪,任何方式的攻击都不能突破她的世界,使她因为旁人的举措而产生分毫的变化。

 

“安迷修先生是诚实的人。我的直觉引领我来到了这里。你的确需要帮助,我的预感从不会出错。”

 

“那么告诉我。”格瑞轻哼,“智慧、死亡、裁决、光明、黑暗、生命、力量,象征着这七种神权的神使,我究竟该依附于哪一个?谁是他们之中真正有资格动用这些神力的人?”

 

“你的内心并不为此而迷茫,是别的东西使你踟蹰原地。”安莉洁转过身,即使她纤细的身量无法为她带来视觉上的威严和强势,她仍用那双如冰般的浅色双眸,坚定地望向白发青年的眼底,仿佛一股有着自我意识的寒意直触格瑞的灵魂。“或许出乎你的意料,但由创世神赋予了权力的神使中,确实还有少许的尊者匹配得上他们的神力,但那都无关紧要。因为我已经看见了未来......”

 

安莉洁的话语在真实中夹杂了太多的虚无与飘渺,格瑞不喜欢这样遮遮掩掩的对白方式,更不想让自己的命运被窥探和扭转。他并非安迷修那样维持着良好教养的绅士,格瑞甚至有些怀疑最后的骑士指引他与安莉洁会面的意义何在。他的疑虑是无解的死局,永远无法得到答案。他无意再与安莉洁纠葛下去,试图离开这里。

 

但圣山族圣女的下一句话仿佛封锁住他脚踝的冰石,将白发守望星人定个在了原地。他震惊地回头看向安莉洁。

 

“......我看到了一个没有创世神的未来。”安莉洁轻轻说,她的手指一如往常般在祭祀长袍前交叠,并没有因为这样惊世骇俗的言语而绞缠一起。格瑞是晓得的,这位圣女的预言能力源自何处,以及女孩偷偷离开圣山参加凹凸大赛的理由。他仔细看过安莉洁的脸,甚至是那些细枝末节,试图寻找到无法掩饰的下意识姿体动作。但什么也没有,安莉洁依旧坦然地与格瑞的紫眸对视。她没有任何变化,这样的预言是真的没有在她的内心留下半点涟漪。

 

她没有为此感到喜悦,或是为此焦虑不安。

 

“一个......没有创世神的世界?”

 

格瑞难以置信地问道,安莉洁说的并非是没有神明、没有神使,而是单单说,未来将会是一个没有创世神的世界。

 

他感觉自己被击倒了,被那些三年来的堆积如山的重重疑虑,信仰的动摇,对自我的质疑。面对通神塔顶端的金脸上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和澄澈双眸时的愧疚与愤怒如汹涌波涛般扑面而至,将他彻底淹没,一波接着一波,令他深埋在水底,无论怎样挣扎都抬不起头。而安莉洁的话就是那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是落在他头顶的最后一根稻草。

 

格瑞窒息了。

 

他浑身肌肉战栗,四肢冷得似冰。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只如旁观者般听着自己的声音不断传来,又急又快,喋喋不休好似将他整整三年的言辞量都在这一瞬之间脱口而出。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质问道。“金会出什么事?黑洞会再次肆掠破坏宇宙?如果我们会回到参加凹凸大赛之前那个世界,那么金的牺牲有什么意义!我们当时的付出又究竟得到了什么?我现在又为什么要煎熬?!”

 

他的牙齿咯咯作响,最后一句已近乎是嘶吼,过于响亮的声音盖过了通神塔里所有细细碎碎的交谈声,登时大厅中嗡嗡声响戛然而止,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了声音的来源出。祭祀们紧紧地颦起了眉,即使他们没有听见格瑞的质问,却也瞧见了站在白发青年身侧的少女。

 

没有人想要和那个能够轻易窥伺人心的女孩打交道,那是个可怕的怪物,不能与之同谋的独行者。而那些尊贵者们同时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格瑞紧握着烈斩刀柄的手。于是那些人又迅速挪回了自己的视线,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未来是不曾降临的模糊投影,你才是未来凝聚成怎样的形状的关键。”安莉洁没有感到畏惧,她甚至没有去看格瑞摸索在元力武器上的手。但她说出口的话语是前所未有的清晰。“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你亟需指引,格瑞先生。我不曾提及关于那样的未来之中任何消息,你却已然将一切推向了最恶劣的深渊,竭尽一切地逃避那样的结局。”

 

“我是关键?”格瑞质问道,那些对他们投来异常眼光的人们即使已巧妙地假装恢复了正常,格瑞却仍能感觉到来自外界的不适。

 

“你从来都是那个关键。只是你不曾察觉自己的重要。”安莉洁说,她的目光如同坚冰制造成的锋利箭矢,直刺进格瑞心头。被人如此清晰地剖析内心的感觉像是一场没有使用麻醉剂的手术,羞耻与痛苦被层层剥离,直到暴露出最致命的创处。

 

“你不愿金成为创世神,却又畏惧再度回到创世神不再的崩坏世界,你厌恶自己这三年来被动且无力的感觉......那么去做些什么吧,亲自去获取自己想要的结果。这是我能给你的唯一指引,格瑞先生。”女孩抬起臂膀,指向了那被帷幕遮掩的陡峭楼梯。“与此同时,你也能躲避来自神使们的侵扰。”

 

有那么一瞬间,格瑞觉得这都是命运的指引——他亲自前往通神塔,在骑士星的短暂停留又再度回到离开的地方,其中没有任何人的诱使或蓄谋已久。可现在他站在这里,就像是精心策划的水到渠成,是命中注定。

 

或许他早已就是关键的那一个人,就在他内心抱有疑虑的一瞬间起,甚至远在金成为创世神之前。那么此时的冥冥注定便已因为他的踟蹰犹豫拖延了整整三年。现在他就要去弥补这数十个月的时光,打破这一切的僵局。如果未来已注定没有创世神的存在,格瑞也发誓要保护金。

 

“那么你呢?你要呆在这里接受神使们的招揽,成为其中一位的拥趸吗?”在一刀斩碎包裹着帷幕的元力结界之前,格瑞问道。

 

“他们不会。”安莉洁诚恳地摇摇头,“圣山一族从存在的伊始,就信奉着唯一的神使。她也是唯一值得追随的神使。”

 

格瑞没有觉得意外,他不顾周遭的惊愕哗然,再一次头也不回地迈上了通往神明囚牢的台阶。

       

他一路攀登,最终停在了蓝色的传送门之前。丹尼尔大天使执行长没有守候在这里——他当然不会守候在此,这位执行长大人效忠的对象是神使,当它的主人们对他另有命令时,他绝不会留在这里做一条看门的忠犬。

 

靠近传送门的长廊尽头,蜿蜒攀岩着一株显眼的金色藤蔓。罕见的白色花朵悄然绽放着,这种本该在登格鲁星时只匍匐于地的植物,此时也含苞带怯地卖弄着风骚。

 

当格瑞离开登格鲁星时,金曾送给他一朵这样白色的花。这样的植物在其他星球并不罕见,但当它生长在登格鲁星这样的矿业星球时,能够顽强地存活已实属惊喜。

 

格瑞任由那朵不显眼的白花被金踮起脚尖别在了自己的衣领,直到他进入了太空才将这朵花取下,丢在了飞船的操作台上。格瑞惊讶的是,这株从矿层夹缝中成长起来的花朵,在远离光线的漆黑的宇宙中散发出了微弱的、各式金属的磷粉光芒。

 

那是独属于登格鲁星的植物。格瑞看到它的第一眼,就不由得怀念起曾经在登格鲁星上与金一起度过的童年。

 

攀爬至通神塔顶层的时间已经足够格瑞厘清自己的想法。

 

他想要金自由自在,不再被创世神的职责与身份束缚。他想要破坏神彻底消失,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名为黑洞的生物肆虐毁灭。他想让那些借着创世神的名义行恶的人恶有恶报。他想让那些贫困的普通人理解到创世神赋予他们自由的真正含义。他想回到守望星,与他的父母共享难得的天伦之乐。他想要他的族人福乐安康,不被别有用心的人视作资源。

 

人类就是如此贪婪且不知底线的生物。他的痴心妄想那么多,论谁听见了也会对此嗤之以鼻,大加嘲弄。就连破坏神也断言,即便是神明也无法满足这么多的愿望。

 

但格瑞现在已经清楚明白了——他不需要任何神明去替他实现自己的愿望。他自己想要实现的愿望,就由他亲手一点一点的去实现!哪怕他需要付出无限多的辛苦以及更多的代价,但他甘之如饴。

 

金曾经做着这样的事情,发出同样的宣言......

 

不!应该说直到现在,他依旧坚持做着这样的事情。金发的男孩自始至终都想着要守护自己的同伴。他只是没能找到破解一切难题的解决方法,于是他支撑着、煎熬着,就像发誓不让紫堂幻脚下的土地崩塌一样。此时的金也竭力守护着这片宇宙。

 

但是用矢量缠绕一片土地消耗的仅仅是金的体力与元力,现在为了守护这片他的同伴与亲人共同存在的世界,金已经付出了所有。

 

没关系的,格瑞会拯救金,守护金。如果这个世界的未来注定了没有创世神的存在,格瑞也要竭尽全力让它凝结成最好的模样。只要金愿意放下创世神的重担,只要他的金发男孩还能回到最初那一往无前的、光的模样。只要金点头,不论需要集结多少同伴、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不论要耗费多长的时间,哪怕是格瑞余生的全部。他也会找到办法击败令人战栗畏惧的破坏神,彻底解放金。

 

当创世神和破坏神都不复存在,一切都将迎刃而解。那个安迷修口中希望的、没有神明的世界,此时格瑞也想体验。

 

格瑞摘下了眼前那朵泛着磷粉光芒的白色花朵。金会为此感到高兴的,他想。不论是作为来自挚友的礼物,还是久违的故土芬芳。格瑞小心翼翼捏着花朵的茎干,踏入了荧蓝色的传送阵——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金露出灿烂笑容的脸了。

 

但在传送门的另一端等待格瑞的,却并不是初见时宁静与和煦的、无穷无尽的花海。

 

肆虐的黑雾如同罡风,漫山遍野,遮天蔽日。格瑞还未完全走出传送门的另一端,就已经受到了黑雾的袭击。漆黑的粒子凝结成一把又一把锋利的尖刃,猝不及防向格瑞的胸口袭来。格锐躲闪不及,小心呵护在胸前的白色花朵被切去了根茎,却还没来得及落在地上就已被席卷而过的黑雾切割地七零八落,再也拼凑不回来。

 

格瑞的胸膛也被利刃波及,所幸只是划破了衣物,在胸口的皮肤上留下了浅浅的血痕,并不会危及性命。

 

尖利的控诉在空中回荡,盘旋中发出可怖的共振和嗡鸣。是黑洞的声音。破坏神失去理智般,一遍又一遍的质问他的对手,同时毫不留情的释放自己全部的力量攻击。“你不是他,你根本就不是他!”他叫嚷着,无数的黑洞洞口在这片空间的上方开启,疯狂地攫取一切能够吸入其中的东西。“你闻起来的味道完全不像他!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而在这铺天盖地的黑洞侵袭之中,有一个金色的身影格外明亮耀眼,即使是隔着遥远的距离,格瑞也一眼看见了金所在的位置。金的身影甚至不比他的指甲盖更大,但却足够醒目。矢量箭头散发着明亮的光芒,虽不如破坏神的这般声势骇人,论实力而言却毫不逊色。金精准地避开了来自黑洞的每一次攻击,甚至是那些被黑洞吸收后再反弹的、背叛主人的矢量箭头袭击。他飞快地借助矢量滑板,移动自己的位置,找准机会便释放奋力一击。他的每一次格挡与攻击都能换来破坏神懊恼的咆哮与愤怒的嘶吼。

 

然而这场战斗的局势也并非倒向创世神这一方,更多的黑洞被制造,无数释放的矢量箭头被吸收转化,形成阻碍金在空中飞行的桎梏与枷锁。他们势均力敌,一时之间很难分出胜负,或许在格瑞来临之前,他们的战斗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这就是神明们彼此之间的对决,如此声势浩大,惊天动地。

 

格瑞却没有感到畏惧,他拔出了自己的烈斩。他已下定了决心,终有一日将会与黑洞进行一场殊死搏斗。而作为金的挚友,他绝无可能就此袖手旁观。

 

格瑞迎了上去,烈斩与黑雾粒子剐蹭,碰撞出了短兵相接的金属铿锵声。绿色的元力武器不断放大,很快便形成气候,化作阴影之中的又一束光芒。

 

黑洞在第一瞬间就察觉到了来自另一名人类的攻击,他气急败坏的大声叫嚷起来。

 

“你好卑鄙,竟然还有援军!”破坏神愤慨的控诉道。而原本全神贯注对付黑洞攻击的金,此时才察觉到了格瑞的到来。

 

“格瑞!”金大声呼唤自由的名字,惊喜的神色溢于言表。但他很快又露出了惊惶担忧的表情。“快离开这里,格瑞!你对付不了小黑洞的!”

 

即便格瑞有心想要离开,此刻也为时已晚。何况格瑞怎么可能会在明晓得金身处危险时,还抛下他离去。凹凸大赛的强者咬紧了牙关,一次又一次地格挡着骤然变得比刚才棘手数倍的黑雾攻击。破坏神显然对格瑞产生了兴趣,他在白发青年的头顶制造出了一个黑洞,被瞬间通过黑洞转移到了这里。

 

“我认得你!你是金的朋友,不久之前才来过的那个人类。”黑洞饶有兴趣的看着格瑞将他的黑雾刀刃与矢量箭头尽数隔开,甚至还有余力发动自己的攻击。他啧啧称赞道,“你的实力真不错,我果然只会记得好玩的玩具。”

 

“没有任何人,会是你的玩具!”

 

格瑞大声反驳道。体力与元力的大量消耗令他逐渐感觉到心余力绌,一些躲闪不及的黑刃在他身体四肢上留下了伤痕。但格瑞的头脑却变得愈发的清醒,他回想着方才见过的金与黑洞缠斗的画面。来自破坏神的猛烈攻击与金的一招一式都历历在目,那些战斗的动作逐渐被格瑞汲取吸收,转化为了属于自己的作战方式。

 

黑洞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人类竟然会进步的如此迅速。”他看起来更加兴奋了,施加在格瑞身上的攻击如同狂风骤雨,显然是打定了主意,恶劣地想要看格瑞被击溃的那一刻,是否会露出绝望的表情。但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施加在格瑞身上,就是破坏神最大的错误。他似乎已然忘却了方才与他打得势均力敌的创世神。

 

黑洞发出惨烈的尖叫,一根金色的箭头从他身体里穿透而过。破坏神瞬间恢复了少年的身形,从半空中跌落下去。在他的身后,是金气喘吁吁的身影。金发的少年脸色有些苍白,汗水浸透了他的发鬓。就连他的金色义肢释放的光芒也显得有些暗淡,显然已经体力透支了。

 

“格瑞,你受伤了!”金试图扑过来,但他看见了格瑞身上零散遍布的,被割伤流血的创口。于是男孩的步伐在靠近格瑞咫尺的地方戛然而止,他在手掌中凝聚起一团金色的光芒,似乎是想要为格瑞治愈。

 

“我没有事。”白发青年拨开了金伸向他的手掌,“这种程度的伤口很快就会自愈的,你已经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保留一些比较好。”格瑞警惕地俯瞰向下方跌落在光秃土地中的黑洞,那里原本的花枝早已支离破碎,只余下零散的白色花瓣散落在各处。

 

而那承受了致命一击的神明此时却毫发无损,他嘟嘟囔囔地大声抱怨着,从胸口将那一根贯穿它的矢量箭头深深拔了出来。

 

“你把他藏起来了,不让我见。”他委屈地控诉道,像一个真正的男孩般幼稚。“又以一对二欺负我,还从背后偷袭我,这根本就不公平。”

 

听到这样的控制,金却如释重负俺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如太阳一般的灿烂笑容终于重新回到了他的脸颊上。

 

“这一段时间内他都不会再闹脾气了。”金解释道,“你这么快又来看我,我真的好高兴啊,格瑞!”

 

格瑞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他在遗憾那朵被毁掉的白花终究无法送给金。他曾想象着那一朵不起眼的白花被别在金的耳畔,白色的柔软花瓣与金同样柔软的金色头发应该会十分的相称。

 

“这一次来,我想要带你离开。”格瑞说出了此行的目的,他朝前伸出了自己的手。方才激烈的战斗使他的战术手套有些微破损,干涸的血迹和汗迹将他的整只手掌弄得脏兮兮的。曾经稍有洁癖的格瑞此刻却什么也不在乎,他只想带金离开这片牢笼,越快越好。“我知道你并不想成为创世神,跟我走,没有人会再逼迫你。守望星会成为你的家园,我的亲人会成为你的亲人,我所有的族人都会庇佑你。”

 

白发青年郑重地承诺着。他的心脏剧烈地怦怦跳动着,即使格瑞竭力压抑自己的情绪表露,却还是忍不住泄露了些许。他俊美的脸上露出了浅淡的笑意。

 

然而那一抹笑意在下一秒就荡然无存。

 

金用力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格瑞。但我没有办法跟你离开。”

 

格瑞一瞬间怔愣了。他抬头望向金,紫曜色的眼瞳中掩饰不住惊讶。白发青年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迷茫表情,仿佛他已经不再信任自己的听力和头脑。

 

“金,跟我走。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格瑞再一次重复道,他深深地颦起了眉头。这一次他的语气更加坚定与不容置喙。“你也说过了,黑洞在短时间之内都不会再有动作。我们可以趁此机会先离开这里,之后的事情我们再想办法。这个计划虽然不算谨慎,但我们此时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金发的男孩望进格瑞的眼底,他的神色带着明显的愧疚。然而面对格瑞的再一次请求,他仍是坚定地摇了头。

 

“不行的格瑞,即使我离开这里,我也不能摆脱创世神的身份。”金难掩情绪失落,他忍不住牵起了格瑞伸向他的手,温暖的金光自两人交叠的掌心闪现,治愈了格瑞手掌中央破损的伤口。但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我知道你会觉得我和小黑洞能打得不相上下,再有你或者其他同伴的帮忙,我们一定能战胜他。但身为创世神的我,还有其他的职责。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的人信仰着创世神,祈求得到创世神的庇佑。我不能将他们抛下不管。格瑞,你是信仰神明的人。姐姐也是,我的族人、参加凹凸大赛的所有选手们、那些不远数十万光年都要前来通神塔膜拜的普通人们都是......我无法因为自己的私欲就让他们的希望彻底破灭。”

 

“你已经给了他们改变和创造自己人生的自由不是吗?如果创世神永远存在,那么信仰创世神的人们也会永远存在。金,你守护不了所有人的。那些普通人们也该学会不要因为自己的愿望而伤害其他人。”格瑞反驳道,他从未如此激烈地与金争吵过,他也试图告诉金,此时他已不再信仰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他甩开了金牵住他的手,当金的指尖从他的手掌中央滑脱的那一瞬间,他就因为自己的粗鲁动作而后悔了。此时的状态下,他也无法让自己重新握住金的手臂。

 

他向来尊重金的选择。金固执地要留在登格鲁星,忍受着族人的唾弃等待姐姐归来时,他尊重了金的想法,金坚持要报名凹凸大赛时,即使他们总有一日会抛弃挚友身份为了自己的执念和愿望兵刃相见时,格瑞也从未劝阻过金。

 

但此时此刻,格瑞已经顾不得金的想法。脑海中有一种冲动促使他只想将这个金发的男孩打横扛起来架在肩上,任凭金拳打脚踢反抗,也要彻底带他离开这里。

 

“为什么,金?”格瑞绝望地问:“你根本就不想成为创世神,为什么一定要承受这样的折磨?”

 

金发的男孩紧抿着嘴唇,他的脸色甚至比战斗刚结束时还白了几分。金局促地抚摸着自己的手臂——由矢量元力构造的那一只,他垂着头,低低地开口:

 

“你说的对,格瑞。我根本就不想成为创世神,更不想远离你姐姐和你,待在这片除了白色的花以外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我每天都想着你们,想念我的同伴。紫堂、凯莉、安莉洁,还有在凹凸大赛中认识的大家。我想真正的见到他们,和他们在一起,而不是透过这一望无际的星图,远远地看着他们所在的星球。我最想你,格瑞。因为在我所有的同伴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可在这一片星图上我找不到你,那么长的时间里,这一片星图里都没有守望星的存在。呆在这里我好孤独,也好寂寞......”

 

金抬起了头,他的眼眶微微泛着红,似乎那其中曾蓄满了泪水。但金用自己的双手拼命揉搓着眼角,当金望向格瑞时,他湛蓝的眼眸坚定而澄澈。

 

“但我必须背负这一切。因为我不是成为了创世神——我就是创世神。”

 

“我没有作为金出生以前的记忆,但在凹凸大赛的最后一战时我就知道了。我和身为破坏神的小黑洞之间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联系,甚至是小黑洞记忆中的那一片花海我也分外熟悉......小黑洞他,一直沉睡在另一个次元,是因为我登陆了凹凸大赛的系统,他感受到了我的气息,这才出现在凹凸星。”

 

金解释道,他似乎是一时无法归纳自己的语句,说出口的话语凌乱而无序。

 

“我就是那位失踪了几百年的创世神,小黑洞从头至尾要找的一直都是我。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踪那么久,又为什么会成为一名普通的人类。或许只是为了一时的好玩,或许是一场意外,也可能只是当时身为创世神的我,也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孤独。但现在我成为创世神,只是回到了自己恰当的位置上,如今我做的只是弥补我缺位的那几百年中导致的错误。我绝不可能再从我本就应该承担的职责中逃脱!”

 

“那么金呢?”

 

格瑞眼眶通红,他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是在悲哀还是愤怒。他望向自己的挚友,眼中带着恳求。

 

“如果你就是创世神,那么金又是谁?可作为我朋友陪伴我成长的男孩在哪里?你又将这十五年来生为金的经历、记忆、情绪和信念放到了哪里?”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金!”白发的青年忍不住身体的颤抖,一定是浑身的肌肉不受控制,才令那颗惹人厌的泪珠从眼眶滚落。“你已经不是曾经诞生于宇宙之前的神明了,你是作为人类存在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格瑞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是想要守护和拯救金的。所以只有金,唯独是金。他不想让男孩瞧见自己的眼泪。但格瑞晓得,今天他是无论如何也带不走金了。

 

“金,你还会做梦吗?”过了良久,格瑞开口问道。他的声音喑哑。

 

金难过地摇头,如果可以他想这辈子都不再对格瑞摇头。

 

“如果我还可以做梦,”少年轻轻地说,“我想要梦到登格鲁星,你和姐姐都陪在我身边。姐姐因为我偷吃了为晚饭准备的食材而狠狠地敲我的头,你在一旁板着脸,实则是在偷笑......”

 

*

 

格瑞的靴子陷入了登格鲁星带着石粒的干燥泥土中,他摘采下那朵花的藤蔓仍在原处,光秃秃的,似乎是在嘲笑他。白发青年全然没有了知觉,他甚至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走出了传送门。耳边似乎还回想着来自黑洞的嘲笑与驱逐。

 

“你的朋友不要你了,他现在是我的朋友。”黑洞的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他一个劲地嘻嘻笑着,绕在格瑞头顶盘旋。仿佛看见别人的不幸,就是他最大的快乐。

 

黑洞将友情视作了一场抢夺,并且觉得自己是这场争夺之中最后的得胜者。破坏神将自己的占有欲,哼成了不成调的歌。他迫不及待地驱赶着格瑞,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刺痛格瑞心脏的话语。

 

“他不是你的朋友,他是我的,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格瑞攥紧了拳头,他不甘心就这样离去。但金的坚持注定了一切结局,白发青年不论再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似乎是因为格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太久了,那等候在长廊尽头的身影不耐烦地发出了几声轻咳。格瑞瞬间惊觉,暗自懊恼自己对周遭的毫无防备。他寻着发出声响的方向望去,一位神使正倚靠在青色与金色的藤蔓中,等待着他的靠近。

 

她浑身上下都被笼罩在精致的、象征着神使权利的斗篷中,密密麻麻的符文形成了扭曲的暗纹图样。但在微微前倾的脖颈上方,却仍有些许不乖巧的蓬乱金发从兜帽的边沿探出来。她本该矜持地拿捏着符合神使身份的庄重肃穆,却在那长到拖及地面的袍子下放松地翘起脚,露出了一只颜色鲜亮的凉鞋。而被凉鞋精巧包裹的白皙脚趾上涂抹着色泽如海一般蔚蓝,用料却十分劣质的甲油。

 

格瑞几乎是一瞬间就意识到了那是谁。一时之间他觉得自己吸入鼻腔的的空气变成了混浊不堪的瘴气,连保持呼吸也成了负担。那个人的出现搅乱了他的情绪与思维,令格瑞倍感疲惫。

 

这短暂的时间里,他已经见过了太多旧时相熟的人,亲历了太多的事。如今的他就像是在惊涛骇浪中抱着木筏漂流整夜的罹难者,被一波又一波的海浪高高抛甩又狠狠砸下,早已身心俱疲。

 

格瑞甚至不晓得自己是否还能承受更多。哪怕仅仅是再一点的刺激。

 

在金成为创世神之后,他曾试图寻找过男孩唯一的亲人。但与神使会面的机会甚至比面见创世神更加渺茫——至少创世神一直都屈居在通神塔顶,却没有人知晓各位神使的确切行程。但现在她出现在这里,毫无征兆。白发的青年无法用单纯的情感去面对她。

 

“秋。”

 

格瑞叫她的名字,守望星青年驻足在原处保持着安全距离。如今的形势下,他已经不能再轻易的信任这位故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秋一把摘下了自己的斗篷,露出一张顶着灿烂笑容的面庞。她仍有着蓬松的、支棱向乱七八糟方向的长金发,秋的眼睛颜色是与金如出一辙的湛蓝。她比格瑞上一次见他时成熟了许多,满溢的自信活力之中增添了属于成熟女性的从容。

 

“太久没见,格瑞!你看起来——可不算过得不错。”

 

她张开了双臂试图给格瑞一个大大的拥抱,格瑞当机立断侧身躲闪开了。这本该十分尴尬,但秋表现得她似乎根本不在乎。裁决神使自然地伸出手,用力地拍打在格瑞的上臂。金色的流光笼罩在白发青年的周身,他身体上的伤口飞速愈合了。

 

“安莉洁告诉我,你在这里。于是我决定上来与我的男孩叙叙旧。”秋的笑容愈发耀眼,她仔细上下打量着许久不见的格瑞。但这样的打量与通神塔底下那群人不怀好意的窥伺截然不同,秋的双眸中饱含着纯然的善意与亲切。

 

“你已经长得比我还要高了一个头!”秋惊喜地赞叹道,“不负我当年拼了命地给你们做各式各样的料理,塞满你们的肚皮。”

 

格瑞舒展着自己的手臂,方才与黑洞对决时留下的创伤与肌肉酸痛已荡然无存。他带着些许惊讶望向秋,这样精湛的治疗能力甚至比金此前试图治愈他掌心伤口时释放的神力更加精妙。伤口愈合的速度远超于人类科技所能触碰到的巅峰的数倍。但即便是身为神使,掌管着裁决之力的秋也不应当有着这种能够肉白骨程度的治愈术。

 

“这些年神使殿都不算太平,我总得学点什么才能自救。”似乎是看出了格瑞眼中的惊异与问询,秋体贴地解释道。她仍和当年一样,在格瑞面前没半点长姐应有的架子,却总爱逗乐小孩。秋冲着格瑞挤挤眼睛,揶揄地说:“想学的话我也可以交你哟!”

 

格瑞不晓得现在秋与他的对白是无心之举还是刻意为之,他已分不清秋究竟是敌是友。尽管秋此时望向他的眼神和曾经她离开登格鲁星之前的并无差别,但她如今的身份、他身后所代表的势力都令格瑞感到忌惮。

 

呈现在格瑞面前的秋只是一个结果、一个成品。关于她这六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格瑞所知甚少。曾经格瑞以为她在凹凸大赛触怒了神使,导致登格鲁星的劳役加倍。但现在看来秋不但没有触怒任何人,还成为了那一届凹凸大赛的唯一获胜者,并加入了神使们的队列,填补了久久悬置的裁决神使空缺。

 

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在拥有了足够的力量之后,背弃了诺言。她并没有使用愿望改变族人们悲惨的命运,抛下了她年幼的弟弟整整三年。她甚至可能从最开始就晓得金的创世神身份,否则她也不会遣人为金送来往往凹凸星的地图和金色徽章。

 

那时她究竟是怎样打算的?

 

是遵从了自己的信仰,宁愿牺牲亲自养育了十二年的弟弟也要让创世神重临世界。还是她曾坚信金能够打破这崩坏扭曲的礼乐,给所有人带来自由。或是她早已利欲熏心,被权势蒙蔽了双眼,根本不在乎金的死活?

 

格瑞在内心深处是绝不愿相信秋会成为令他憎恶的人,与其他的神使们同流合污。他也相信安莉洁曾告诉他的话,相信那位圣女不会带领着他的族人投靠一位将他们视作商品的神使。

 

但他需要能够说服自己的证据,他需要解释,需要一切的答案。格瑞捏紧了烈斩的刀柄,如果事情终究无法挽回,倘若秋来找他的目的只是为满足自己了霸占守望星资源的贪婪野心,他会毫不犹豫地拔出自己的武器。

 

“如果你还想让我将你当做姐姐,那么就告诉我全部。”格瑞紧绷绷地说,“告诉我这些年你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没有回登格鲁星?”

 

秋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她的眼瞳中染上了愧疚的阴影。“我知道一切解释的言语都会显得无力和苍白,尤其是面对金、还有面对你的时候。”她说话时的气息很弱,腔调中带着无法忽视的恳求。

 

“我并非不愿回到登格鲁星、回到金的身边,在我离开故土之后的每一天,我都想念着我可爱的弟弟。但我无法放任自己回去的同时也将危险带回,事实上在成为裁决神使的头三年,我每一天都在逃命,躲避着来自其他六位神使的追杀。”秋神色郁郁地说,“在参加凹凸大赛的最初的那段时间里,我踌躇满志,想要成为最终的胜利者。但那样的梦想很快就破灭了……”

 

她望向格瑞,露出一个难看的苦笑。格瑞对此感同身受,凹凸大赛的第一场积分赛彻底结束之后,他们甚至来不及为自己的晋级感到庆幸。那一刻他们才真正的见识到了凹凸大赛的残酷与罔顾人命,没有正常人不会为只因失败就要被抹杀的命运共同体而感到悲恸。这样冷漠无情的大赛机制同样让他们感受到了愤怒、畏惧、与绝望。

 

“我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守护我的同伴们,但他们仍一个接一个的倒在了我的面前……甚至是为了我而牺牲自己。当我成为凹凸大赛最后的冠军时,我甚至感受不到半分快乐,这一切根本就不值得。我实现愿望的道路绝不应该建立在伤害和谋杀他人的基础上!”秋垂下了眼瞳,她的指甲深深嵌进了自己的掌心,弯月形的剜痕已渗出了血色,秋却分毫不觉。

 

她已彻底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后来我才知道我已经是千万里挑一的幸运儿,在我那一年之前的一百二十届凹凸大赛,最终都没有决出一名冠军。一百二十届呐……每一届都有超过三千名从宇宙各地前来的年轻人们,为了实现梦想参加凹凸大赛。但整整三百六十年,没有任何一个孩子回到他们的亲人身边。凹凸大赛中无人生还。”

 

“创世神失踪以后。神使们根本就没有想要实现任何人的愿望,凹凸大赛只是他们收集原力使自己变得更加强大的陷阱。当我在凹凸大赛中脱颖而出后,他们意识到了事态不受控制。由创世神创立的凹凸大赛有着最为神圣的、神使们也无法修改的规则,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使尽手段不让冠军产生——即使百般不愿,他们也必须认同我行使身为冠军的权力。但如果那时我仅仅是许愿免除登格鲁星矿区人民繁重的劳役与赋税,他们不仅能在第二天就将一切恢复到原点,甚至会为了斩草除根而让登格鲁星彻底从宇宙中消失。”

 

“于是我选择了成为跟他们平起平坐的人。”秋的双眸中闪动着愤怒的火焰,“只有与他们抗衡,我才能保护自己的亲人,为我死去的同伴们复仇。”

 

“但六对一的实力悬殊,我被迫在宇宙中流窜、四处逃亡。那时的我神力十分微弱,无法探查到登格鲁星的情况,也无法回应信仰我的圣山一族。直到后来我发现了金真正的身份——”

 

当提到自己血亲的姓名,秋凌厉的眼神柔和起来。她缓缓地摇头,仿佛至今还处于震惊之中。

 

“真是不可思议,我那位鲁莽冒事的、可爱又可怕的弟弟竟然会是创造宇宙的神明。我当时想,不愧是我的弟弟,竟然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存在。”

 

可随后秋的表情又再度严肃起来。

 

“但我很快意识到,当我知晓这个消息时,那些属于其他神使们的眼线也会蜂拥而至,将这个信息带回给他们的主人。而那些已经习惯了浸泡在贪欲中、为所欲为的神秘使者们绝不会想要他们的神明回归。那些针对我的追杀和袭击很快也会落在我亲爱的弟弟身上。我绞尽脑汁能想出的,暂时拯救金的唯一办法,就是送他参加凹凸大赛。一旦他报名就会被纳入大赛规则的保护范围之中,没有任何人可以在大赛之外的地方伤害他。尽管那些神使们咬牙切齿、对我恨不得寝皮噬骨,却也不得不接纳了我。那时我对金会恢复创世神身份的结局一无所知,如果时光倒流,我宁可死去也不愿金承受这种折磨。”

 

“……他知道吗?”

 

格瑞开腔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犹如吞咽下了整把沙砾,干涸得几乎无法发声。他早已在不自觉中松开了紧握着烈斩的手。“在那之后你告诉了金事情的原委吗?”

 

秋点了点头,她的眼眶通红。

 

“金一直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孩子。”她说,“即使这样他也愿意原谅我这个不称职的姐姐。但幸好、幸好我还能弥补他,身为神使的我还能长久的陪伴在他的身边……”

 

秋的话让格瑞短暂的窒息了,他想起了此前金对他的恳求的拒绝,阴霾再一次席卷他的心头。

 

“可他已经不是金了……他不再只是金了。”格瑞压低了嗓音,艰难地说。“如果我想要拯救的人已经不复存在了,我又该如何拯救他?”

 

秋怔了怔,她猛地抬起头。裁决神使看向格瑞的眼神夹杂着惊讶与迷茫地复杂神色,最终却皆回归于坚定。

 

“金就是金,他不是任何人。”她说,字字铿锵:“不论他自己说什么,不论他现在是什么模样有多么强大的能力,我知道他的本心还是金。我就是知道——”

 

“我的弟弟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改变的。”

 

*

 

格瑞几乎是闭上眼的一瞬间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他的身体太累了,连日不歇的奔波与和破坏神的殊死搏斗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他浑身的所有肌肉筋骨都在叫嚣着亟待休息,可格瑞的精神却不愿意这样轻易的放过他。

 

即便是在半梦半醒之间,那些化作了碎片的回忆与声响,也不断的在他潜意识里闪现。似乎是陷入了一个不知深浅、无穷无尽的噩梦漩涡。安迷修的微笑、丹尼尔执行长的彬彬有礼、秋的悲恸、嘉德罗斯蜷缩的残缺身躯、金亏疚却坚定的表情、黑洞的嘲弄都在他的识海中不断盘旋翻搅,令他即使沉眠也不甚安稳。

 

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仿佛被卷入了破坏神的黑雾罡风,切割成了无数的残渣,最终融合成了安莉洁空洞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中回响:

 

一个没有创世神的世界……你是关键……

 

究竟是怎样的关键?现在的他又该做什么才能够拯救他的挚友?格瑞根本没有头绪,他就像是走进了潘神的迷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艰难前行,寻摸不到任何方向。哪怕出口近在咫尺,他也毫无知觉。

 

忽然之间,不成形的破碎梦境变换了场所。格瑞昏头转向,发现自己跪在了肮脏的地面。他浑身的疼痛难以忍受,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多处被洞穿,潺潺淌着鲜血。滑腻的血液使他无法像原本那样紧握烈斩的刀柄,他将元力武器的刀锋抵在地上,支撑着他颤颤巍巍的身体和流血不止双腿重新站立。

 

他的身侧有人艰难地站起,也有人倒下。格瑞的浑身冰冷,他已经无法再思考任何事了,目前的危机,队友的伤势,自己身体的疲惫,进攻和规避伤害的角度通通都化作了一片茫然的空白,所幸他的身体仍遵从着最初的执念,宁死不肯放弃,即使双股颤颤也不会停下向那似巨山般的恶魔靠近的步伐。

 

格瑞勉强提起了自己的烈斩,他笨拙地、毫无战术可言地用尽全力向黑洞的方向劈斩。十数年不短训练养成的战斗直觉令他一击即中,却也仅仅是斩碎了一团随意拼凑的雾气。那样微弱的伤害微不足道,只不过是搔挠般不痛不痒。

 

下一秒,他就被黑雾强力的鞭袭击中腹部,身体飞出数米远,重重地摔倒在角落。格瑞呕出一口鲜血,这一次他再没有力气爬起来。格瑞的头脑更昏沉了,他似有所觉此处是梦境的一隅,而这场梦正重现着他已然记不清的、曾经的记忆。

 

梦中模糊的意识使他花了比平时更久的时间才发觉自己身处何处——

 

这里是凹凸大赛的中心枢纽,是黑洞沉睡蛰伏了数百年的巢穴,也是他们抛下凹凸大赛与破坏神展开最终一战的战斗场所。这个大厅的半空盘桓着数不胜数的封印之门,每一单都能通往一个新的次元或许不为人知的世界。但它们的数量远不及破坏神开启的黑洞多。

 

这场战斗中代表着胜利的天平早就倒向了其中一方,黑洞对他们的肆虐已演变成了猫戏耗子般的玩弄。每一位坚持到此刻仍持续战斗着的参赛者们无一不是浑身浴血,满目疮痍。不久之前还笃定的只要打破隔阂、齐心协,就能击败破坏神的信心早已被敲碎。随之碎成渣滓的还有人类狂妄的自负和傲骨。无论他们是谁,是大赛里的第几名,曾经背负着怎样的梦想与信念,心中还有哪些羁绊与遗憾,都已无关紧要了。面对宇宙诞生之前就存在的神明,与其所拥有的、无可匹敌的实力,人类的力量渺小得不值一提。

 

他们仍在坚持的,有些是因为信念、有些是因为桀骜,有的人心中早已满布对悬殊力量的恐惧却更惧怕死亡,而有的人还怀揣着奇迹会出现的幻想。但他们的苦苦坚持能换来的,也不过是已然失去生命的人更漫长一些的痛苦罢了。

 

前所未有的绝望黑暗中,光被点亮了。

 

却并非给人带来希望的光。

 

金发的男孩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失去了惯用手的他无法适应身体倾斜的重心,尝试了好几次才勉强踉跄着站稳了身体。他身体周遭的空气开始扭曲变形,凭空生成了许多噪点。那是属于男孩压抑了许久的真实力量被释放的前兆,黑白交错的元力犹如蛰伏许久、迫不及待想要冲出牢笼的凶兽,整个空间中都发出嗡嗡的声响。

 

黑洞的表情惊喜交加,他甚至快乐到在半空中旋转着,拼命鼓掌。

 

“是你回来了!是你——”他拼命吸着气,疯狂地汲取着属于旧友的、令他魂牵梦绕的久违味道。“真的是你!我的朋友!”

 

然而迎接黑洞的是紧盯着他、要将他燃烧成灰烬的赤红眼瞳,以及狂轰滥炸般的元力攻击,漆黑的矢量箭头毫不留情地洞穿了黑洞的躯体,将那团汇聚凝结的黑雾彻底打散。错愕的表情僵在了小黑洞脸上,但他旋即又发出了兴奋到难以自抑的癫狂笑声,尖锐如锯齿的牙挑衅似地呲起。

 

“好玩!真好玩!不愧是你呀,我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危险的战栗了!”

 

黑雾在半空中窜动,试图通过黑洞的传送转移并再一次汇合,重新凝聚成人型。但那些瞬间喷薄而出的元力箭头如影随形。它们甚至能够利用本属于破坏神的黑洞穿梭,如同贪婪的蛇蚺般追逐着四散逃窜的黑雾,将其吞噬,彻底消化、融为自身。

 

格瑞眼前一片花黑,他能看清的已莫过于朦胧的色块。而他的视野之中,曾经灿烂炫目的金与澄澈如天空的蓝已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嗜血的红与冷酷的惨白。他想说些什么,想阻止这一切的,但当他勉力张开口,喉头却只发得出嗬嗬作响的气音,溢出一连串的粉色血沫。

 

或许即便是金那难以控制的恐怖力量也无法再让他们逢凶化吉,此时此刻这个世界已身处炼狱最底层,再也不能更坏一些了。

 

黑暗与黑暗之间的殊死搏斗远超出了人类的想象,那是两只来自洪荒的怪物,他们的力量掀起惊天巨浪,翻云覆雨。这样的战斗似乎永无止境之日,足以凝聚为恒星核心的力量在他们手中被释放,又在下一刻被黑洞吞吃,由神明创造的凹凸星因他们的决斗而震颤,仿佛下一秒就会坍缩、衰减和爆发,溢散成宇宙中点点尘埃。

 

其中拥有着人性良善的那一个率先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头脑中被怒火燃烧殆尽的理智逐渐回笼,告诉他不计代价地释放全部力量会伤害到他本想保护的东西。于是金的动作变得迟缓起来,他的元力化身忽明忽暗,在漆黑的强大能量中零星地夹杂上了如闪电般纤弱的金色光芒。而那样的光芒无法被黑暗同化,它们互相交织、碰撞着,形成光与暗的两极对立。

 

原本占尽上风的黑色箭头竟放弃了追逐,尽管它们仍维持着骇人的气势,却都僵直在原处。仿佛此刻的时间停滞了,却在重新动起来的那一秒迸发出前所未有的耀眼金光——

 

好似超新星在最后一刻极为明亮的剧烈爆炸,以凹凸大厅为原点。整个宇宙都被这金色的激波照亮,那样的光甚至穿透了黑洞的扭曲,传达至了洪荒的边界。那些本就不稳定的恒星们相继迸发耀阳,它们释放能量、毁灭自身,仿佛一场庆祝的烟花,将漫天的陨石与星屑抛洒至无声的寂静太空中,在漆黑的宇宙中绽放出超出光谱所能收纳的色彩。

 

那一瞬间,宇宙中所有生灵都察觉到了神明的降临。宇宙的唯一主宰,至高无上的创世神重回人间。

 

这就是了,格瑞想。这就是金成为创世神的一刻。

 

如果他能够控制自己的梦境,他宁愿此生都不要再梦见这令他痛苦至极的场景。而现在的格瑞只想立刻从这噩梦中醒来。但已然来不及了,白发的守望星人听见了那宣告尘埃落定的话语。那位已然成为创世神的登格鲁星少年说:

 

“停手吧小黑洞,不要再伤害任何人了。”

 

格瑞听不清破坏神的回答,但他拼命挣扎起来,仿佛那时他就已然预感到了最终的结局。已然无法动弹地白发少年浑身颤动起来,他的手指抠挖进冰冷的泥土中,却不足以支撑他将胸膛抬离地面哪怕分毫。

 

他的喉咙中发出破碎的音节,嘴唇艰难地蠕动、勉强上下触碰,他听见自己发出了微弱的声响,亦或是他根本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但格瑞已经无法分辨了。

 

“......别......金......”

 

“...别、别离开......不要......金......”

 

他的喉结拼命上下滚动。更多的血水从他的口腔中涌出,沿着嘴角淌下,却终究无法拼凑出完整的词句。

 

“不、要......不要成为......神......”

 

不要成为创世神!金——   

 

“——格瑞!”

 

白发的青年猛然睁开眼,他的心脏砰砰跳动,撞击着胸腔。梦中撕心裂肺的呐喊仿佛就在嘴边,那强烈的欲望呼之欲出。格瑞下意识抬手抚摸自己的嘴唇,却触碰到脸颊上满布冷汗。

 

一只柔软温暖的手掌覆盖在格瑞冷汗涔涔的额头,替他揩去汗水。格瑞抬起沉重的眼皮,恰巧望进了一双与他极为相似的紫色瞳眸中,那双眼瞳里满是慌张与关切。

 

“格瑞,你怎么样?是做了噩梦吗?”母亲的白色长发垂落在格瑞耳侧,微有些刺痒。这是格瑞才发觉自己四肢僵硬冰冷,他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了。白发的青年坐起身,忍不住抬手揉捏自己隐隐涨痛的太阳穴。

 

“抱歉妈妈,吓到你了吗?”

 

“你刚才突然颤抖起来,浑身冒汗。嘴里还不断说着我不明白的话,我试图叫醒你,但你竟然毫无反应。”格瑞的母亲忧心忡忡地描述的刚才的场景,她的手掌紧紧攥住格瑞的手腕,仿佛仍旧心有余悸。“这样的情况常发生吗?”

 

格瑞缓缓摇头,他仍有部分的思绪沉浸在刚才的梦里——原来那时他就有作出选择,他那时便恳求过金不要成为创世神,不要跟随黑洞离去。这初始的想法从未变更,只是随着愈加复杂的世界和层层堆积的迷茫而被掩盖到了记忆深处。

 

“不用担心我,妈妈。只是个噩梦而已,今天之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睿智而美丽的女人却没有如释重负,她沉吟了片刻,抬起双手轻轻捧起了格瑞的脸。她的血肉结晶眼中闪过了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与困惑,随后这个男孩试图撇过脸躲开母亲突如其来的触碰。

 

她的儿子无疑是在隐瞒什么。

 

“想和我谈谈吗,格瑞?”她试探着问,“任何事情都可以,你看起来很不好。或许我们可以聊聊你刚才在梦里叫的那个名字——金?”

 

女人若有所思。

 

“那似乎是创世神曾经的名字,我听说了,他是你的朋友。”

 

仅仅是提及这个名字就让格瑞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的脸色必定也不会很好看。格瑞意识到在自己的母亲面前,他根本无法隐瞒任何情绪。无论何时何地,他的血缘亲人都是他心底的避风港,是他值得信念的依靠。

 

于是格瑞承认了。

 

“是的,金是我的挚友。”他的声音低哑,掩饰不住失落。

 

格瑞本以为母亲会追问、会好奇,会在不经意间戳中令他刺痛的疮口。然而他的母亲没有,她只是耐心又温柔地凝视着自己的孩子,长久而专注地望着他,直到格瑞纷乱的思绪慢慢地沉淀,直到白发的青年能够娓娓述说。

 

他说了自己曾经的迷茫与对信仰的质疑,说了这几日的经历与波折。当格瑞提及金为守护同伴所牺牲的一切,她紧紧地颦起了秀气的眉头。而当格瑞述说安迷修为他描绘的未来时,她也不经意露出了向往的微笑。

 

但格瑞没有停下来,他掩饰不住厌恶与鄙夷的痛斥了神使们的恶劣行径,又忐忑地提起了安莉洁的未来预言,还有曾经对秋的误解与如今的释然。他不断讲述着,分毫不觉自己的口干舌燥。仿佛此时他就要将这十数年来缺失的、想要述说给家人的话语通通讲给母亲听。

 

那翻腾如浪潮汹涌、沸腾如满溢岩浆的思想随着不断地倾倒和宣泄,终于平静了下来。如同经过长久密封发酵的葡萄汁液终于筛除了所有的杂质,留下了晶莹透亮的琼浆。

 

可当他回忆起金对他的断然拒绝时,一切戛然而止了。

 

面对母亲投来的询问表情,格瑞只觉得舌头好似麻木了般,口腔中弥漫着浓烈的苦涩。他吞咽着,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干巴巴地话语,亲自再一次烙印下自己的无能为力。

 

“现在的我想不到拯救金的办法,他已然是创世神了......”

 

然而他的母亲却说:“我以为你说过的,未来已经注定了,而你就是关键。”

 

格瑞一怔,他并不理解母亲这样说的含义。然而这位睿智而慈爱的女士只是带着笑意望向他。

 

“你让妈妈骄傲,格瑞。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独立成长为了这样了不起的人。但妈妈永远会感谢你偶尔不合逻辑地变得笨拙和迷糊。”她忍俊不禁,在格瑞的耳侧落下一个安抚的亲吻。“那会让妈妈觉得你依然还是那个牵着我的裙摆,将浑身蹭得脏兮兮的孩子——至少在某些方面,妈妈仍能帮助你。”

 

白发的青年忐忑而犹豫地回抱了自己的母亲,他仍感到迷茫。却因为母亲轻松的态度与言辞而忍不住腾升起某种希望的烟雾,逐渐充盈、填满他的心脏。

 

“格瑞,你说得没错。如果创世神永远存在,那么信仰创世神的人们也会永远存在。就连妈妈和你的爸爸也是,尤其是当我们正享受着来自神明的恩惠,信奉他是我们唯一能付出的回报。”

 

“但如果,创世神不存在呢?”她微笑道,“如果你已然决意要离经叛道,抹杀破坏神的存在。那么再多畔弑一位神明又何妨?”

 

“唯有创世神不存在,信仰才有可能消失。”

 

“可是妈妈!你——”

 

格瑞瞠目结舌地望向自己一脸平静地说出如此惊世骇俗话语的母亲。

 

她与父亲,还有所有守望星的族人都是虔诚的创世神信仰者,她怎可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就为他的一己私欲而割舍信仰?

 

但母亲能够向他提议,就已然做出了自己的抉择。

 

那些话在舌尖反复转动着,最终弥散了。格瑞抬起了头,他紫曜色泽的眼瞳已不再动摇。这三年来,他从未有过此时的坚定与释然,仿佛将他困在迷宫中的浓雾已尽数散开,任由前路艰难险阻,他已至死靡它!

 

“对不起,妈妈......”他轻轻地说,蹲下身将自己的头枕在母亲的膝头。“如果我没能回到您的身边,或是守望——有那样的可能,当创世神消失导致由他创造的守望星也不复存在,你会原谅我吗?”

 

母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会的,”她笃定道。“如果创世神消失,他的造物就会不再,那么这片宇宙早已荡然无存了,毕竟在金回归为创世神之前,这个世界可在没有神明的状态下安稳地存续了三百余年。”

 

“但别蠢到孤身一人去挑战两位神明,未来的关键。”母亲揶揄着格瑞,顺势揉了揉她已然成熟的儿子的银白色长发,柔软的发丝自她的指尖滑落,又被她别在了格瑞耳后。

 

她专注而信赖地说:“你会做到的,为我们开辟一个新的纪元。”

 

“我会的。”格瑞承诺道,“而我不会孤身涉险。我有许多同伴。”

 

*

 

时间对金而言已然失去任何意义。这个空间里甚至没有白昼与黑夜的区别,更无论晴空暖阳的微醺、或是金风雨露的润泽。这里荒芜而寂静,所剩下的,只有无风自动、摇曳着的白色花海。

 

永不凋谢,永不停歇。

 

即使神力永无枯竭之日,金仍旧感觉到了疲惫。那位与他一同被禁锢在此的神明,近日却变得格外焦躁和癫狂。金待在这里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满足黑洞的愿望,可如今的破坏神似乎已然对他诸多不满。

 

黑洞总是愤怒的向他发起攻击,指控他、咒骂他。尖锐且蛮横地反复强调将他的朋友藏了起来。在经历了数次对决均以失败告终后,黑洞赌气般地溜走了,藏在了金瞧不见的花丛阴影中,直到现在都未曾现过身。

 

这完全说不通,黑洞唯一的朋友就是创世神,而金毫无疑问是创世神本身。但无论金怎样百般解释与抚慰,那孩子气性的声明仍固执的认为已经不是他的朋友了。

 

一旦提及到朋友,金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日他拒绝格瑞的场景。无论原因是什么,有怎样的苦衷,他的的确确是伤害到了格瑞。这令金感到忐忑与愧疚。在心底他甚至感到恐慌,害怕格瑞因此而不再将他视作挚友,再不会前来通神塔探望他。

 

越是畏惧,就愈发不由自主地想念格瑞。他迫切地想要再一次见到白发的青年,想为自己的行为再一次道歉。那样的期待就像是滴落在钟乳石上的水滴,漫长而煎熬地消磨着金的意志。

 

所以当金察觉到传送门泛起萤蓝的涟漪时,金几乎是饥渴地紧盯着传送阵法,按奈不住自己想要扑上去的冲动。

 

穿过传送门的人有着柔顺的白色头发,那一瞬间金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含在舌尖的格瑞的名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令金大失所望的是,穿越传送门的并非他心心念念的那位青年。

 

丹尼尔高大挺拔的身形出现在传送阵这一边。他紧阖着双目,形容狼狈。大天使执行长踉跄地跌跪在花丛中的扭曲姿态引起了金的戒备。丹尼尔更像是被人推搡过了传送阵,或是他已然没有了支撑双腿直立的力气。不论是哪一种,都绝不是寻常的事情。

 

与此同时,传送阵再次浮现起了涟漪,似乎又有人要穿过这道水幕而来。

 

“是谁?!”金嚷嚷着问,然而下一秒他就惊喜地大喊起来。“格瑞!你又来看——”

 

他的欢呼戛然而止,因为随着格瑞的双脚踏进这片花海,传送门的涟漪并没有就此平复,反而有愈来愈波澜的架势。一个又一个熟悉或陌生的身影鱼贯而入,他们跟随着格瑞的步伐,轻松地跃进这仅属于神明的地盘。

 

“紫堂!凯莉!安莉洁......还有凹凸大赛的大家!怎么会......”

 

年轻的创世神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茫然无措,他本应该为此时见到许多朋友而欣喜若狂。但敏锐地直觉令他察觉到了不对劲,那些人中的某几个本应根本无法出现在通神塔附近,更毋论所有人都显得专注而谨慎,而他们的手上都执着属于自己的武器。

 

“大家......你们,都是来探望我的吗?”金犹犹豫豫地试探着问,他的视线在几位好友的面颊上逡巡,但一无所获。就连紫堂幻也不曾露出释然的笑容。

 

“金。”

 

格瑞的呼唤让金发男孩的视线瞬间定格在他的脸上。金似乎已经明白了他们此行的目的,男孩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难道你们是来挑战我的?”在怀着最后的希望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反驳时,金慌乱地跳了起来。“不可以!不可以的!你们快回去吧,趁着神使们都没有发觉之前!”

 

“神使不会来的,秋负责牵制住他们。”格瑞提起了手中的烈斩,刃锋直指金的胸膛方向。“丹尼尔就是挡在我和你之间最后的阻碍,而现在我们之间终于迎来这一场战斗了——创世神。”

 

白发的青年改变了对金的称呼,而金仍对突如其来的一切适应不良。他狂乱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不晓得该如何应对当前的局面。

 

“你们为什么会想要挑战我?这根本就不合理呀!”

 

“哼,挑战你?别妄自菲薄了!我的目的是彻底击败你,渣渣!”从队伍的最后传来了轻蔑地嗤笑声,臭名昭著的叛神者、圣空星如今毋庸置疑的王者——嘉德罗斯踱步而来。“至于理由?这里的每一个人加入叛神者组织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理由。”他挟在手中的大罗神通棍一挥,向金展示着每一位誓死而来的战士。

 

“你想要挨个了解吗?”嘉德罗斯讥讽道,“那么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我来这里的理由——你是创世神,而我生来就是注定要超越神的人!”他的棍尖也如同格瑞的烈斩那般,毫无偏移地指向了金。

 

“抱歉哦金,”凯莉同样向前一步,站在格瑞的另一侧。“但是因为创世神降临人间的缘故,本小姐的森林,竟然被阳光普照了!哎呀,这可太让人受不了了。”

 

“我、我是因为......”紫堂幻结结巴巴地说,他往前疾走几步想要与同伴们并肩,却脚下踉跄险些摔个狗啃地,所幸有他的大斯巴达人轻易用一根手指就拖住了他。“格瑞告诉我,只有击败你才能拯救你,所以我来了!”

 

“在下的话,是为了生活在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安迷修的礼节仍无可指摘,却已然拔出了他的双剑。“抱歉了,金。比起信仰神明,追寻希望才是我的骑士道!”

 

“未来......已经注定。安莉洁只是...在顺应直觉。”圣山族圣女如是说道,却又用更小的声音补充:“如果没有神明的话......我也可以不用再担任圣女了...”

 

“难道还要喋喋不休地挨个阐述下去吗?我可等不了这么久,毕竟我呀......”头戴星辰图案头巾的海盗不耐烦地催促,多年的被迫逃亡不曾消弭他的霸道嚣张,“只是为了顺应海盗的本性,制造混乱啊——”

 

话未说完,裹挟着闪电的雷神之锤就已朝着金兜头砸去。然而那柱雷光并未落到金的头顶,一柄绿色巨刃挡住了雷狮的攻击。格瑞无视了来自雷王星前任王子的怒目相视,他紫色的眼瞳只专注在金的身上。

 

“金,战斗开始之后,你不必手下留情。”白发的守望星人——叛神者计划的领袖宣告道,“我们的目的,就是杀死所有神明,不管是创世神,还是破坏神。这场战斗,我们必然要分出胜负。”

 

“只有创世神彻底消失,我才能够拯救你,金!”

 

“我知道了。”金发的男孩有些哽咽,他举起了自己由元力构造而成的右手,而即使是虚假的义肢,此刻也细微地颤抖着。因为它的主人正竭尽全力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但我不会因为感动而就此认输的!如果想要实现愿望,就用自己的双手努力吧!”

 

创世神的手臂猛然高举,拳头紧握。无数金色的矢量箭头出现在他身后,属于神明的强大气势一瞬间压迫而来,令人头皮发麻。

 

那样耀眼的、代表着希望的元力曾经伴随这里所有人度过难关,获得救赎。如今却不得不与之为敌,令大家免不了情绪复杂。但他们的失落并没有维续多久,因为压倒性的力量很快就让叛神者们捉襟见肘,只能勉强与矢量箭头缠斗,根本无法靠近金的身侧。

 

然而在苦苦支撑的队伍之中,曾经凹凸大赛的佼佼者们正步步逼近。即使从未成为彼此挚友,他们仍有着强者间的默契。凹凸大赛的前四位选手执锐而近,彼此协同着交互攻击。在凹凸大赛的迷宫环节,他们曾互相配合共同对战破坏神的幻影。此时换了一位神明,仍是得心印手。

 

格瑞前所未有地专注着,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的是金与黑洞战斗时的技巧和习惯,这些日子来,金战斗期间的一举一动都被他反复描摹研究,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人比他更熟悉金的能力了。

 

前进、退后,毫无逻辑却精准无误地闪避身后的攻击,又抓住了矢量箭头游走的间隙挥刀斩断被创世神用以为坚盾的元力屏障——格瑞一丝不苟,此时此刻金在他眼中并不是等待拯救的挚友,他是需要攀越的高山,是必须降服的金龙,是他愿望实现之前,最后也是最艰难的那倒屏障!

 

有那么几次,格瑞的刀刃已经擦过了金的臂膀和肩头,却被创世神险险地躲开。这样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的感觉好似欲擒故纵,让格瑞愈发焦躁难耐。

 

所幸他还有自己的同伴,哪怕矢量箭头能格挡开其他的叛神者,能力最为出众的四位仍胶着地与创世神本身缠斗。四位类型不同的强者,四种迥异的武器与战斗风格令金有些左支右绌,而但凡他不经意间露出的纰漏,都会被立刻乘胜追击。

 

“好强啊!”

 

金不由得大声抱怨道。格瑞的烈斩刀刃已经划破了他最后的庇佑,金不得不调动更多的矢量箭头汇聚成十字盾的形状格挡攻击。然而在他当下正面突进的格瑞的巨刃时,侧面的大片雷击朝金的脚边逼近,创世神不得不退后几步闪避,却正巧落入圈套!

 

金色的大罗神通棍已经裹挟雷霆之势,砸向他的肩头。

 

这一击嘉德罗斯已用尽了自己的全身力,就连金也以为这次必定躲闪不及。他下意识闭了眼睛,却只听见刺啦的声响——金发男孩的衣袖被割裂,可嘉德罗斯的棍子却与他臂膀的皮肤擦过,除却一片红痕外,未能留下切实的伤害。

 

“怎么会?!”安迷修惊讶出声,却随即意识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他们竭尽全力战斗了如此久,身体已逐渐开始感到疲惫。就连嘉德罗斯那人造人的绝顶体格,也有无意识间迟缓的时候。但金不会累,创世神的神力用之不竭,哪怕就这样再战斗一天一夜,金也不会迟缓半分。

 

这场战斗的时间拖得越久,就对叛神者队伍越不利!

 

想通关节的几位强者登时心头咯噔。而金也迅速意识到了缘由,他咧开嘴露出自信的灿烂笑容,活动着被棍势波及而微微麻木的手臂,似乎准备大干一场。

 

“看来这场战斗,是我要赢咯!”金大声宣告道,他再一次高举自己的臂膀——

 

就在所有人都紧盯着那一只由元力构造的义肢,紧张地防范着它落下时矢量箭头的又一波集体攻击。金的手臂却迟迟没能挥下。金发的男孩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另一股力量束缚住了,他下意识抬头望去,却见一根黑雾凝实而成的锁链束缚在他手腕处。

 

而长边的另一端,被牢牢攥在包裹于漆黑长袍中的男孩手中。

 

“小黑洞!为什么?”

 

金惊讶于突然现身的破坏神竟会毫无征兆地帮助这群闯入他的花海的普通人们。格瑞他们绝对没有可能跟小黑洞提前串联约定,而小黑洞也完全没有理由帮助他们。

 

除非——

 

“我已经明白了!我的朋友已经不在了!”十来岁的男孩尖锐地咆哮道,他的脸上挂满了泪痕。“就连你和人战斗的时候,我也嗅不到他的味道——是你!是你杀死了他!”

 

黑洞冲着金大声控诉,随后他的视线挪到了格瑞的身上。

 

“还有你!你也是罪魁祸首!你们合谋杀死了创世神!”破坏神竟大声地抽泣起来,漆黑的泪珠从他灰败却稚嫩的脸颊上滚落。“他不在了,我再也不想呆在这个宇宙!但是你,在我离开之前,我一定要剥夺你的力量!”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没有人能料到,但黑洞的介入平白为叛神者队伍提供了助力。金的手臂仍被漆黑的锁链束缚着,有着与创世神同样强大的神明的钳制,失去了先机的金根本无法轻易挣脱。他只能用仅剩的手指挥矢量箭头格挡开黑雾的攻击,却早已无暇顾及身后的格瑞。

 

此刻正是最好的机会!格瑞从未想过自己会与破坏神联手,在最初的计划中,消灭破坏神仍是重要的环节之一。但白发的守望星人绝不会抱怨此刻的局势——

 

一声响亮的唿哨,格瑞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雷狮那边。海盗团头目露出嚣张的笑容,他手中高举的雷神之锤蓄势待发。无需言语沟通,一切已在计划之中。格瑞猝不及防朝金的方向奔袭而去。

 

白发青年双手合一,紧握自己的巨刃。他高举的双臂暴露了自己脆弱的脖颈与胸膛,只消一次再简单不过的矢量冲击,就能彻底击倒已孤注一掷的格瑞。

 

但他并非是孤身作战。

 

大罗神通棍旋转着为他在前方开路,格挡下一切试图靠近的格瑞的矢量箭头。凝晶、流焱齐出,扰乱了创世神的视野。在格瑞终于抵达金的身边,一道惊雷之力直劈而下,将全部的能量灌注在烈斩的刀身。

 

刺啦声响,是鲜红的血液迸溅而出。烈斩的刀刃已经没入了金的血肉之中,金发的男孩仍维持着震惊地表情,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落败。神力从他的身体中溢散,化作金色的流矢、刺向所有袭击其主人的人。

 

那样的箭矢无异于最初级的矢量冲击,稍微侧身就能躲避。然而此时场上却有四位因为方才的终局一击而耗尽了所有力量的人。

 

曾经的最强者们,此刻却连最基础的攻击也无法躲过,实在叫人扼腕。

 

然而足以撰入史诗的悲剧并未发生——

 

星月和冰锋还有斯巴达人们齐齐出动,挡下了致命一击。唯有黑洞被矢量击中,他却毫发无伤。只是尖利地发出愤怒的哼声,迈进了自己拉扯开的一个诡异黑洞。彻底消失了。

 

格瑞从空中跌落,狠狠地砸进了白色的花海中。被碾碎的花朵四散纷飞,在半空中盘旋了片刻,又缓缓地飘落。

 

“好痛呀......”

 

金躺在格瑞的怀里,被白发青年的双臂牢牢环住。他虚弱地嘟哝着,将柔软的金发枕在格瑞的胸口,他似乎没法顺利地挪动身体,因为曾经被元力弥补的手臂断肢处此刻空空荡荡,而创口竟仍潺潺地流出鲜血。 

 

“会好的,骑士殿里有一台治疗仪器。你的胸口,你的手臂,都会恢复如初的。”格瑞前所未有的温柔安抚道,如获至宝般搂着失而复得的男孩。

 

“谢谢你,格瑞。”金说;“谢谢你救了我。”

 

格瑞没有回应,他不需要回应以任何言语。

 

此时此刻,这个宇宙已再无神明。

 

一个全新的纪元就此诞生。

 

END


后记:

再次感谢大家阅读我的文章。破天荒想要写一次后记的原因在于,这篇同人刚开头的时候,我的闺蜜就断言说:“你这篇文发出来肯定没有热度,而且还会有人评论看不懂。”

我思来想去,觉得比起没有热度来,看不懂剧情反而是会让我更加难过的事情。因而想要对文章做一个后记,也可以算作创作历程。

在此需要先感谢石头,是她在我最焦虑的时候鼓励我,才有了这篇文的最终完成。

首先对创世纪这篇文作简略的概述,其实就是个王子拯救恶龙(?)的故事。可能稍难理解的地方在于设置的明暗两线:

明线是格瑞。全文由他为主导,格瑞的心理变化也是最复杂的:从信仰神明→对自己的信仰产生怀疑→坚定用自己的双手实现愿望→弑神。其实构想时非常轻松,但写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脑洞开过分了(喂!)

这篇文章中对格瑞的人物设定构架主要源自于官方的“格瑞与金迟早有一战”,以及格瑞童年时为金转变独活信念的片段。于是设定了与金对立/战斗和会有迷茫和无助的格瑞。

在描写格瑞时,也会考虑这样不再强大,也失去了坚定的格瑞是否太超出格瑞的刻板印象(非贬义),不够凸显他的特色。然而想到自己本就想扩大他转变信念时变化的初衷,以及为整体剧情服务。就仍然保留了这个 不够冰山的格瑞。

暗线则是金。全文他几乎都是被动。而金的心理没有变化:守护他所爱的人就是他最大的愿望,而他一直拼命为此努力着。而他的身份历程则是:不愿信仰神明的人→神明本身→不信仰神明的人(其实是回到了原点ww)

文章中对金的人物设定构架主要就是他使用矢量缠绕阻止他与紫堂所在的那片岛屿崩裂的画面。当时我就注意到了,其实岛屿崩裂与否根本无所谓,他想要的其实是守护紫堂,想要紫堂清醒。于是几乎是照搬,成了文中的,成为创世神对金而言也无所谓,他想要的也只是守护同伴而已。

看到这里是不是有小伙伴发现了,格瑞和金的身份其实是对立与矛盾的?哈哈,这就是我脑这篇文的第一个念头啦!格瑞从信仰神明到反叛神明,而金从不信仰神明到成为神明本身。两人的身份对立、转变,最终融汇,形成了新的世纪。也算得上是角色与角色之间的碰撞冲突达成了www

嗨呀真实感谢大家有耐心阅读到这里。不晓得为啥我明天大清早要面试现在还在熬夜...总之感谢大家的阅读,也请不要让这篇文的红心蓝色评论太荒凉了。(如果反响很好的话我就可以得意洋洋拿着截图去打闺蜜脸啦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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