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黑色将城市装点得更加神秘与迷人,从摩天大楼向下俯瞰川流不息的汽车驶过,身后则留下一条条金色的掠影,闪烁的灯火映衬着行人躁动不安的心。空气中多了一丝凉意,却又恰到好处地让人保持清醒。泛黄的落叶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分外凄凉,抑或可以称之为凄美。忙碌了一天的城市渐渐进入了梦乡。街口卖混沌的老人正在点算着一天的收入准备收摊;昼伏夜出的青年男女借着夜色的掩护钻进城市末端的毛细血管;末班车也已经发车了,一个一袭黑衣的青年上了车,挑了个靠窗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把原本哈欠连天的司机从即将闭上眼睛的迷离中拉回这座失落的城市。
青年毫无目的地随着公共汽车在城市间穿行,他看了一眼还剩5%电量的手机,已经十一点半了,可那又怎样呢?母亲一年前和旧时的情人私奔,父亲每天靠着酒精来麻醉自己,此时早已鼾声震天。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他为什么深夜了却还没有回家,所以就算手机仅剩不多的电量耗尽,也不会担心有人会因联系不到他而感到着急。天生孤僻,身边也没有什么朋友,就连自己也觉得他是同龄人中的异端。
“下一站,滨江路。”广播提示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他心想,反正也在车上坐了半天了,不如下车走一走,所以在这一站下了车。
走了几步,一个闪着霓虹灯的牌子吸引了他的目光,是一家酒馆,名字也很奇怪,叫“下一站,天堂”,青年心中暗笑,反正这样的生活和死也没什么区别,不如就去这“天堂”里看看。于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酒馆的陈设很简单,昏暗的色调令人昏昏欲睡,磨得光亮的木质地板踩上去“咚咚”作响,像是行走在巨大的鼓面。常年见不到阳光的阴生植物寂静生长。一个不大不小的吧台占据了一个角落,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酒。屋子不太大,却也有一丝温馨,人们三三两两地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丝毫没有人在意青年的进入,这令他心里感到十分安全与自在。温度不冷不热,空气中没有烟味,有的只是音响里放出的声线干净的女歌手舒缓的嗓音。这一切的存在和谐而恰到好处,令他烦躁的心变得十分平静。
他喜欢上了这个偏僻不起眼的酒馆,这里实在是他的“天堂”。在吧台点过一杯柠檬汽水后,他径直走向角落里的一个座位,看了一圈四周,没有一个人注意过他的存在,于是他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将半个身子都几乎陷进柔软的坐垫里,对着杯子发呆,痴痴地望着杯中的一个小小的气泡。他在沉思,为什么得不到快乐的生活。他的四肢已经渐渐麻木,感觉不到了存在,视野中的一切都从动态变得凝固,然后消失不见,只剩下眼中唯一存在的那个气泡。周围的所有物体开始瓦解,宇宙中的一切也开始瓦解,就如同宏观世界被时间碾过般开始消解,分散成了一粒粒自宇宙诞生之时就存在的基本粒子。而他自己就被裹挟在这无边的混沌之中。然后一切开始收缩,小的粒子聚合成大的粒子,大的粒子又被压缩成小的粒子,无数粒子最终变成了一个气泡,又回到了这眼前的杯中。
他正对眼前的一切望得出神,突然被一阵走在地板上发出的“咚咚”的鼓声般的脚步声打断。
气泡突然破裂,一只纤细修长而白皙的手伸向了杯子,端起,然后被一个高挑动人的女子一饮而尽。
他先是被这女子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又在下一瞬间被这女子美丽而惊艳,紧接着又是一种被打扰了的恼怒。于是他冷冷地说了一句:“你喝下了我的宇宙。”
眼前的这个女子开口说话了。
“你终于还是到了这里。”
青年挑了一下眉梢,表示疑惑。
“难道你知道我会到这里来?”
女子点点头,表示肯定。
“别开玩笑了,我要出门是临时决定的,要乘哪路汽车是随机的,到哪站下车更是随意的,你怎么知道我会到这里来?你是什么人?难不成是神仙?消解,我劝你还是离我这种人远点,免得带得你一起丧起来,坏了好心情。”
“哦对了,也还我一片清净。”青年补充道。
“你相不相信命运?走过的路,绕过的弯,尽头都是重逢。我叫安迪,是你的摆渡人,来到你的世界,帮助你摆脱阴霾。”女子说。
“我靠,你开玩笑的吧!怎么可能真的有‘摆渡人’存在,你当你在写小说呢?”一边说着,一边整理衣服准备起身离开,“还有,我挺开心的,没什么‘阴霾’,回见!”
又是那只修长纤细的手,柔软得就像是一匹锦缎,却一把将青年的肩膀按住,青年像过了电一样,脚下动弹不得,抬头看了一眼安迪,才发现,世间竟可以有如此明亮的眼睛。
安迪凑到青年的耳边,柔声说道;“不必再硬撑着了,我知道你其实很难过。”
青年感觉自己像是被洞穿了一切,赤裸裸地处在这个叫安迪的女子面前。从前别人眼中成熟又孤僻的自己再安迪眼里就像是一个孩子。但安迪似乎真的有这种魔力,可以让自己卸下防备和那表面冷酷实则不值一文的自尊,毫无理由地去相信她说的话。
“我知道,你叫小风,在滨江中学读高二,语文学霸,但数学奇烂。母亲离你父亲而去,而你爸,成天喝酒也不管你,你渴望幸福,希望能……”
“打住!”青年打断了安迪的话,“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安迪俏皮地对小风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神气地说:“我就是知道!因为……因为我是你的摆渡人呀!”
小风难以置信地望着安迪,他心里很惊恐,自己很久以前也读过《摆渡人》这本小说,课没想到书中描述的情景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见小风疑惑又惊讶的神情,安迪补充说道:“所谓‘摆渡人’知识便于让你理解我的身份而已,毕竟你又没死!只不过在心理上遭受到了比较大的挫折,又苦于难以忍受而产生的低落情绪。你也可以把我想象成是心理医生,只不过年纪和你一般大罢了。”
安迪又说:“你是我这次的任务,带领着你走出阴霾,我就大功告成啦!为了帮助你,我变成了和你一般大的同学,现在我寄住在一对夫妇家中。”
小风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心里还有无数个问题想要问她,而且被一个陌生人突然闯进多年来早已习惯了的独来独往的生活,心中有十万个不情愿。可当他一看到安迪那如天使般令人信任的表情,这些话都如同刚才安迪一饮而尽的柠檬水中的气泡般,破裂在了肚子里。
“我饿了,不如你带我去吃点东西,我再一五一十地把细节讲给你,好吗,小风?”安迪的声音似乎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再加上自己也确实是有些饿了,于是小风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去吃点东西吧。”
二人走出酒馆,耳畔悠扬轻柔的音乐被关在了门内,小风情不自禁地回头望了一眼,“下一站,天堂”,还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秋夜里,寒风带阿狸深深的凉意,前方不远处的江面被风吹起涟漪,又将四下里灯火的光亮反射进二人眼中,江面上只有航标灯在随着心跳的节奏闪烁。
安迪不禁被这秋夜的风吹得打了个寒颤,小风见状,也学着学校里那些男生的模样,将自己身上的外套取下,害羞地搭在安迪身上。衣服上带着小风的温度,内心已经凉透的人是不会发出温度的。安迪心中不禁一动,自己摆渡过无数个失意的人,却只有小风做出了这样的举动,心里流过一阵温暖,但嘴上平静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航标灯还在按照原来的频率闪烁,可二人的心似乎跳得更快了。
为了缓和一下心中的尴尬和不好意思,小风清了清嗓子,问道:“想吃点什么?再不吃点东西,我看我们不饿死也快被冻死了!”
安迪说:“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城市做摆渡人,你在这里长大,肯定补我清楚什么好吃喂!”
“在我们滨江市,那当然是火锅啦,正好,吃火锅还能暖和点,我都快冻死啦!”
“走,那我们就去吃火锅吧!”
红彤彤的锅底翻腾着,亦如此刻小风的心情,不知与安迪的相遇,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多了一件烦恼。在他的印象中,只有他小的时候,自己和父母一同坐在饭桌旁,温馨地吃着火锅,现在想来,竟有十年之久了。
油亮亮的食材刚刚从滚沸的锅里捞出,就被安迪迫不及待地一口吃掉。蒸发出的水汽使人暖融融的,一扫刚才的寒冷。
“这个……鸭肠也太……好吃了吧!”安迪还没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就忙着对美食发出了赞叹,“虽然我以前也听其他人类提到过火锅,可没想到竟然这么美味!”
“人类。”听到这两个字,小风心中一紧,使他重新想起坐在自己对面的可不是一个普通的邻家女孩,而是一位“摆渡人”。
察觉到了小风情绪的异样,安迪嫣然一笑,说道:“喂!别紧张呀,我又不是坏人,其实我们摆渡人跟你们人类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有几分特殊的能力而已。”店里明亮的灯光照得安迪美丽动人,确实与人类没什么不同。
“我吃饱了!谢谢你的款待!”
一顿饭让两个陌生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可小风的心里依然乱乱的,吃东西也食不知味,却也比之前的独自苦闷好得多,看来这位摆渡人确实有能让人心情变好的魔力。
两人从火锅店出来,继续走在江边的人行道上。夜更深了,江上的风更劲了,可小风的心里却很暖,他感受到了多年来自己多年来缺失的陪伴,和被关心的滋味。
“小风。”
“嗯?”
“让我留在你身边吧,直到你不需要我的时候。”
“……”
“好吗?”
“好……吧。”
“怎么才算是走出阴霾呢?”小风突然问道。
安迪想了想,认真地说:“对过去的伤痛不哀怨,对曾经的美好不怀念,对他人真诚善良,对自己没有亏欠。”
“那也太难了吧,做到这些是不是需要很久啊?”小风抱怨道。
“根据我的经验来看,像你这样的‘问题少年’几个月足够了。”安迪自信地说。
今天的天气格外好,阳光明媚,几只小鸟在枝头歌唱,缓缓飘落的银杏叶随着悦耳的鸟鸣在空中打着转,像是在跳一支美丽的华尔兹,然后轻轻地落在安迪的肩上。两人正并肩走在宽敞的滨江大道上,身边时不时驶过一辆辆汽车;行人们也都被整条大道两旁的“无边落木”吸引驻足,空气中飘扬着轻松和谐的气氛。
女孩子难免会容易被这种愉悦的气氛所感染,一开始安迪还只是跟着小风的脚步慢慢走,后来越走越快,竟不自觉地跑了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灵巧的小鹿。
“喂!安迪,你慢点!”小风朝安迪翻了个白眼儿,抱怨起来。
安迪轻盈地迈着步子,头发自由地飘散开,阳光从树梢穿过她的发梢。小风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如天使一般美好的安迪,不,她就是天使,一个能将自己从阴霾中救赎出来的天使,他的摆渡人。
小风也被这一切所感染,赶紧追上了安迪的脚步,和她一起欢快地在风中奔跑。
两人在簌簌落下的秋叶的景致里,用手机留下了一张照片,照片里,安迪没有看向镜头,而是在看小风。
为了能更多地照看到小风,安迪把自己安排到了小风的同班。在学校里的小风十分沉默,身边也没什么朋友,下课的时候就独自站在天台上,上课时就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听讲。
课堂上讲的知识对于安迪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自己摆渡过无数个灵魂,无论是知识还是阅历都比一般的教授学者还要渊博,根本不屑于课堂上讲授的这点鸡毛蒜皮。尤其是历史课,这是安迪最不能忍受的时间,因为课本中讲述的事件,对安迪而言早就已经谙熟于心了,甚至有些事件自己还是亲历者。所以对于安迪来说,与其听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还不如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要摆渡的对象身上。
上课无聊的时候安迪就注视着前排的小风,注意到这个大男孩也很努力,其实心中还是有积极的一面,他只是自己把自己困在了内心世界里,而安迪就是那个推开他心灵之门的人,来把它从自我封闭中拯救出来的人。
放学后,两人漫步在空挡的校园里,安迪一句接着一句地说着,而小风就静静的听着。
突然,小风拉起安迪的胳膊,往学校远处的一座小山方向跑去。那里是学校里的学生们最喜欢在放学后去的地方之一,因为平时没有什么人,所以不容易被打扰,小风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喜欢到这里。
“小风,我们去哪?”
“去告别以前的自己。”
小风和安迪走到校园的围墙边缘,墙外不远就是那座小山,山上数目丛生,可如今也是一片衰败凄凉的景象。安迪不想让小风继续这种伤感,想拉着他回去,课小风敏捷地翻上了矮墙,蹲在墙头,向安迪伸出一只手,说:“快上来,我们时间不多了。”
安迪虽是一头雾水,可还是抓住了小风的手,用力翻上了矮墙。
两人很快走到了小山的山顶,俯瞰山下的城市,已经陆陆续续地亮起了万家灯火。小风寻觅着蹲到了一棵树下,双手挖着树下的泥土,不久,挖出了一个盒子。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了一本日记。
小风捧着日记,对身边的安迪说:“你不是说,想要走出阴霾就要‘对过去的伤痛不哀怨,对曾经的美好不怀念’吗?这本日记就记录了那个每天都想自杀离开人世的时期我的心路历程,我觉得那个我现在已经可以死掉了。”
“死掉?不,小风,你要好好活着。”
“不,是那个曾经懦弱、拧巴、自卑的我。”说着,把手中的日记本撕个粉碎,扬在空中,碎片在空中飞扬,像是在与过去的记忆告别。
有时候,与过去的自己告别,也是种勇气。
两个人从山顶下来,因为学校的大门已经关闭了,所以不得不绕远路才能回到他们各自居住的地方。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夕阳已经沉到了地平线以下了。青黑色的天空上,有几只乌鸦在名叫,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气氛。浑圆的穹顶之下,竟看不到一颗星星,只有一弯狼牙月悬挂在树梢。安迪不由得向小风靠近了一些。虽然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摆渡人,可毕竟化身成的是一个不过高中生的女孩子,如此的气氛让她心里有些害怕。
从山下回到住处的必经之路是一段狭长幽长的深巷,巷子里只有几盏昏黄摇曳的小灯,另一端是幽深的黑暗。两人走到巷口的时候也犹豫了一下,可是在无别路可走,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小风勇敢地走在前面,借助手机发出的微光来照亮前路,安迪则紧紧地跟在他身后。正当两人走到大约巷子中间的时候,小风看到前方远处晃动量两个绿色的圆点,并且正在以很快的速度向他们靠近。
安迪也发现了那对绿点,不禁失声大叫一声:“是条狗!”
转眼间绿点就到了两人跟前,果真是一条恶狗,嘴中露出长而锋利的牙齿,眼中透出仿佛来自地狱的诡异的绿色。贪婪地喘着粗气,脊背弓成了拱状,仿佛随时都会向他们扑来,并会在他们的脖子上狠狠地咬上一口。
两个人,一条狗,就在这巷子中对峙着,危险一触即发。
小风的额头上渗出了紧张的汗水,手紧握成拳,脑子则在高速运转,希望想出可以让两人摆脱险境的办法。突然小风看到旁边的地上放着一根木棍,急中生智,俯身去捡那根木棍。
恶狗显然也注意到了这根木棍,趁着小风俯身去捡木棍的空挡,飞身扑向了小风,安迪的心一抽,失声尖叫了一声,小风立马回身抵抗,恶狗直接奔着小风的脖子而来,一口咬住了小风手中的木棒上。
好险,恶狗虽然咬在了木棒上,可四肢却在空中抓动着,把小风的衣服抓开了好几个口子。
恶狗于是就像是被挂在了小风举起的木棒上,小风的体力渐渐透支。“不能就这样放弃,我要保护安迪!”小风的脑中只有这一句话。
看了一眼身后被吓坏的安迪,突然小风好像迸发出了新的力量,一转身,用木棍把恶狗卡在墙上无法动弹,并使出全身的力量把作用在木棍上。
小风和恶狗就这样对峙着,过了一会,恶狗眼中来自地狱般的绿色渐渐变暗,四肢也停止了抓动,死了。
小风直到这时也不肯松手,安迪也恢复了冷静,对小风喊道:“小风,它已经死了!”这时小风才意识到这些,双手一软,恶狗和木棍一同掉在了地上,到死还紧紧地咬着木棍。
安迪悲悯地看了一眼恶狗的尸体,说了一句只有摆渡人才能听懂的语言。随后恶狗变成了一缕灰色的烟,消失在了空中。
小凤问:“那是什么?”安迪说:“引导亡灵进入转世荒原的安魂词。”
小风瘫坐在地上,疲惫的靠着墙,悻悻地说:“刚才好危险。”
安迪说:“刚才你真勇敢,多亏了有你,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只恶狗对我们又这么强的敌意,它简直不像是来自你们的世界,而像是来自于另一个次元。”
小风这时从地上站了起来,检查了一下自己衣服上的口子,又看了看安迪有没有受伤,说道:“那么我们继续走吧!”见吓坏的安迪迟迟不肯挪动脚步,于是去拉住她的手,边走边说:“没事了,别怕,都过去了,有我在呢。”
安迪确实有些心有余悸,可感受到来自小风掌心的温度,心中便升起了一丝不知从何产生的安全感。
她的心里在想:“小风确实变了许多,从一个孤僻、冷酷的自闭男孩,成长为了一个勇敢、坚毅、为他人着想的男子汉。”自己也为他在短时间内产生的巨大改变感到欣慰,同时心中也隐约浮现出了摆渡人与任务对象外的微妙情感,但具体是什么,她还是觉得很模糊。
安迪的心里其实也很复杂,但说不清楚到底什么困扰着她,只觉得心中一阵隐痛,难道……
看了一眼紧握着自己的小风的手,至少现在拥有彼此就足够了。
不久,两人便穿过了深深的巷子,巷子外的世界一片灯火辉煌。
深夜,窗外只剩下寒蝉时断时续的鸣叫,月光像冰冷的泉水倾泻到房间的地上,安迪辗转反侧,十分焦躁,即使她知道摆渡人无需睡眠。这些日子里,看着小风看着小枫一点一滴从阴霾里走出不断成长安迪的心里十分满意,可高兴之余摆渡任务也就要结束,那就意味着他就要和小风分开了,每每想到这里安迪的心中就十分复杂,作为一名摆渡人,她深知自己的任务与使命,除此之外,不可以有其他念头,这些天来与小风相处的点滴,他的进步、他的勇敢、他的担当和他干净清秀的脸庞,都在安迪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正当安迪纠结之时,窗外闪过一道金色的光芒,她知道是造物主来了。于是她赶紧起身迎接伟大神圣的造物。
那是一团金色的光芒,足以照亮房间的黑暗,足以荡涤心灵的不洁,那便是造物主。
“摆渡人安迪,你的本次摆渡任务十分成功,受助对象已经走出阴霾,所以现在你将有一天的时间处理善后工作,然后去接受下一个使命。”造物主的声音不带有一丝语气,不容一丝质疑,说完便消失了。
安迪的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他自己怎么舍得与小风分开,一个瘦弱的身影在月光下抽泣着。
第二天,一切照旧,只是小风发现安迪有些魂不守舍,表情很不自然。于是小风问道:“安迪,怎么了?是不是不是舒服?”
“没有……”安迪露出一个令人宽心的微笑。
“小风,你经历过离别吗?”安迪问。
“有……吧,母亲在我小的时候离我和父亲而去,去和别的男人生活了。”小风说着,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不过没关系啦,母亲离开我们是为了寻找幸福,我应该为她高兴才对。”说完,眼中又恢复了刚才的光彩。
“我真替你的母亲感到骄傲,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振作和坚强,你说对吗?”安迪说。
“当然了!”小风肯定地说。
“晚上放学,我们一起去江边走走吧。”安迪提议。
秋天从来都是一个适合分别的季节。
两人肩并着肩走在滨江路的游览路上,小风开心地向安迪诉说着自己内心的新变化,安迪则心事重重地一言不发。
落叶在向大树告别,飞鸟在与城市告别。安迪刚想开口与小风告别,小风举起手兴奋地指向前方大声喊道:“安迪你看!那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小酒馆吗?我们再去坐一坐吧!”这一喊,把安迪想说的话又憋回了肚子里。匆忙答应:“好……好啊。”两人走到小酒馆门口。
看了一眼“下一站,天堂”的招牌,两人走了进去。
熟悉的氛围,熟悉的陈设,就连走在地板上“咚咚”的像走在鼓面上的脚步声都没变。只是两人此时与当时的心情截然不同。
小风依然点了一杯柠檬汽水,而安迪则点了一杯“See You”。
小风打趣地对安迪说:“还记得吗?上次你喝掉了我的宇宙。”
安迪用小到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呢喃:“你就是……我的宇宙。”
“什么?听不清楚嘛!”
“没什么。”小风扫兴地看了一眼安迪。
“不如这次我们换一下,我喝你的,你喝我的,你看怎么样?”
“无所谓啊,你想换就换咯。”
安迪的手指在交换杯子的时候抖动了一下,然后悻悻地把自己的那杯放在小风面前。安迪在杯中施了咒语,能令人昏迷的咒语!
大醉!
小风看到眼前的景象开始天旋地转,他看到安迪离开了座位,自己想叫住她,却根本没有力气发出声音,更是抬不起手臂。他仿佛觉得眼前的一切又开始了折叠,眼前的景物一件件被折叠进时间的缝隙,最后坍缩为如黑洞般黑的奇点,那里就是安迪消失的方向。然后自己眼前的一切,全部消失在了黑暗里。
在重返荒原的入口处,安迪无助地蹲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住进阴霾并不可怕,与自己喜欢的人分离才更痛苦吧。她再等待,等待会有奇迹发生,与此同时,荒原的入口却意外地迟迟没有打开。
没有办法回到荒原就意味着自己的使命尚未完成,可那天造物主已经告诉她使命已经完成,难道说……
于是心中尚存着一丝希望的安迪回到了人间,回到“下一站,天堂”,看看究竟在自己走后发生了什么。通过摆渡人回放时间的能力,她看到了自己离开以后发生的景象:
小风一阵挣扎后昏倒在桌前,然后酒馆里的时空开始扭曲,都在向着一个黑色的圆点塌陷,酒馆内一片电闪雷鸣,接着又突然安静于一片黑暗,最后恢复了原样。只有小风还躺在地上,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了异样。
安迪被看到的景象吓呆了,自己摆渡过无数个灵魂,为什么偏偏这次结束任务返回荒原时出现了异常?
一道金色的光芒突然降临,是造物主出现了。安迪很难透过强烈的金色圣光看清楚造物主的模样,只能听到造物主带有一丝愤怒语气的话:“摆渡人安迪,你没有认真履行作为摆渡人的义务,与人类灵魂纠缠不清,导致你们的灵魂契约无法彻底解除,致使荒原的入口无法开启,而你负责的这个人类也因此失去了全部记忆。作为对你的惩罚,你将失去摆渡人生来具有的一半的能力。我给你五天的时间来弥补你犯下的错误,时限一到,你将被强制带回荒原。”
刚说完,金光便消失了。
安迪这时明白了,原来是自己的错误才造成了这一切,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泪水簌簌地留下。
突然她想起了小风,造物主说小风失去了全部的记忆,作为他的摆渡人,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并且还是因为自己的错误。她决定帮助小风找回失去的记忆。
可怎么做到呢?自己的能力已经被惩罚削为了原来的一半,没有办法通过摆渡人的能力来帮助小风寻回记忆。所以也许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于是她回到小风身边,轻轻把小风唤醒,把小风从地上搀起。“小风,小风你醒了!”
“我的头……好痛……请问,你是?”
“我真的记不起你说的小风是谁,不要再逼我了!”小风痛苦地坐在江边的长椅上,用近乎于抓狂的声音对安迪说。
“再试一次吧,我是安迪,你是小风,你在滨江中学读书,我是你的摆渡人。”安迪虽然心中已经急得不可开交,可还是尽量用耐心温柔的声音向小风讲话。
“没用的,我说了,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你说过,不能就这样放弃,你愿意跟我去找回你失去的记忆吗?”安迪的眼中闪过坚毅的目光。
“那,就再试一次吧。
两人回到了空荡的校园,来到了那道围墙前,安迪说:“你还记得是如何翻过去的吗?”小风说:“不记得了,但是我可以试一试。”
小风后退了几步,然后助跑,奋力一撑,跳了上去,可他一个踉跄险些掉了下去。然后转过身,伸出手,把安迪从下面拉了上来。小风虽然不记得这些,可脑中闪过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
两人又走到了那条与恶狗搏斗过的小巷。听着安迪口中描述的勇敢地自己,他的心中却没有激起任何关于那次经历的波澜,可望着小巷的尽头,小风仿佛看到了那双来自地狱的幽绿色的眼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却发现远处什么都没有看见。安迪无奈的摇了摇头,两人离开了这里。
油亮的水花在锅里翻滚,可望着眼前的安迪,小风依然没有想起他们曾经坐在这里第一次一起吃火锅的任何细节。无奈,两人匆匆走出了火锅店。
秋风已经有些刺骨,树上的叶子已所剩无几。安迪打了个寒颤,期待着小风能再次为自己披上外衣,可她等了一路,小风最终也没有这样做。江面上的航标灯依旧闪烁,小凤的心里也依旧平静。
小风突然注意到安迪开始默默抽泣,于是他停下脚步,关切地问:“请问,你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安迪竟然大声地哭了起来:“你个混蛋!灵魂契约只有两个人彼此吸引的时候才不会完全解除,你明明喜欢我,可却一直都没有说出来,现在好了,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还怎么会记起我是谁?”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小风说。
时间过得飞快,五天的期限马上就要过去。小风正在对着手机里那张自己与安迪的合影发呆。突然收到了一条来自安迪的短信:“再见了,小风。”
于是他回道:“你要去哪?”
但是却没有回应。
小风又问了几遍,依然没有回复,甚至打电话过去也没有人接听。他在为数不多的记忆中搜寻着安迪可能会去的地方,想了好久。来自头部的疼痛快让他窒息,小风痛苦地扭作一团,他注意到窗外远处一幢房子的上空出现了一道光柱,光柱直冲云霄,像是在向空中传送着什么,她看到一个女生的轮廓就在光柱中央,好像是那个叫安迪的人,并不断向上攀升,然后这个人连同光柱一起消失在夜空里。
突然,自己的房间里凭空出现了一道裂缝,然后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拼命地从地上爬起来,努力靠近那条裂缝,因为他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情一定与这道凭空出现的裂缝有关,当他用手触碰到裂缝时,它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大脑每一个神经元的反馈,一种久违的感觉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面。
一切都想起来了,他是小风,他是高中生,他曾步入阴霾,有人曾帮助过他,等等,是谁?他竟然一丝一毫都记不起来。抬头看了一眼时钟,已经深夜十一点了,他觉得胸口一阵沉闷,拿起只剩下6%电量的手机。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想拨通那个躺在通话记录里的电话,可拨过去发现是个空号。打开相册,除了一张自己珍藏多年的儿时与父母的合照外什么都没有,又翻弄了几下手机,手机电量只剩下5%了,焦躁不安的他想出去转转。
街口卖混沌的老人已经收摊,四周亮起了五彩的霓虹灯,飞驰而过的汽车留下金色的残影,他感到一阵眩目,想离开周围的一切。
于是他坐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坐在了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
十几分钟后,车内想起“下一站,滨江路。”的提示音,他下了车。
走到一家名叫“下一站,天堂”的小酒馆。
青年抬头望了一眼,“我不记得你,但我忘不掉你,你究竟去了哪?”
叹了一口气,然后苦笑一声:“可能真的去了天堂吧。”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吧台前,青年站住,说道:“你好,请给我来一杯柠檬汽水。”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