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是夜。孔明先生的屋舍，油灯未歇。纸糊的窗依稀透出黄晕的光。房中，孔明先生正身坐在桌案前。手上拿着一封洁白的信笺。信笺的封面写着刚劲雄浑的大字：孔明先生亲启。他拿着这封信笺左右端详了许久，过度操劳导致发白的嘴唇紧抿着，神色凝重。叹了口气，如负释重般似的，小心翼翼地拆开这封信。孔明先生借着油灯昏暗的黄光阅读着这封信----好友，不，准确来说是敌人亲手寄来的信：“

    见信如见唔。

           二十载一恍而过，时光荏苒。当年的分道扬镳，如今的楚河两界。望明日未时六刻赴往你我初见之地。梧飞庭畔，秋到人间，气候多变，伏乞珍卫。令正前，同此致意。”

                                                                                                                                                                                                     王景兴 书

      孔明先生的指尖摩挲着这封信笺，疲惫的脸庞上透露出淡淡的暖意，许是柔和灯光的照射。黑色冰冷的字下隐藏的又是怎样的真心呢？神机妙算如孔明先生，却也参不透他---昔日爱人的内心。

    “连书写日期都会忘记。”他看着这封信，出神地呢喃道。紧抿着的唇有些许松动，嘴角浮现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弧线。十分眷恋地将这封信翻来覆去。

       书案上，黄石研保养得宜，多年过去了还光泽依旧。狼毫笔倚着砚台，润滑弹性的笔端沾了些许油烟墨，墨水迅速侵占着洁白，黑白相融。孔明先生挽袖拾笔，桌上摆放着一张略显粗糙的信纸。说起来，行军多年，常迁徙战地，这狼毫笔和黄石砚，从王朗赠给孔明先生起，他就一直随身携带。

     “心事犹多，提笔，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从何开头。”孔明先生握笔的手在半空中垂悬许久，左思右想也毫无头绪，只得放笔作罢。

       瘦得只剩骨头的手，中指弯曲着叩击实木书案，轻轻地，缓慢地，沉重的声音却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清亮无比。孔明先生幽深的瞳孔，遥望这一片漆黑的前方，眼神有些许迷茫，嘴唇紧抿着仿佛一条直线。

      这夜，孔明先生终是整晚未合眼，心底的情绪五味杂陈，难以言说。

      卯时过半，天蒙蒙亮，灰蓝色的天和着轻薄飘浮的雾霭。不知谁家的家畜早早便开始了啼叫报时。不知名的鸟儿站在屋檐上，发出了清脆的鸣叫声。清晨凝聚的点滴露珠，从飞檐到青石地板往下滴落。寒流在空气中穿梭，悄无声息地通过暗红木门走进屋舍。

      突如其来的寒气吹散了温润灯火，吹散了孔明先生的思绪。他起身走出房间。推开门，只觉寒气拂面。空气中混合着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

      孔明先生迈下青石台阶，屋檐的露水滴落在青丝上。庭院的木槿与池里的荷叶白青相映。“呼，呼，呼。”秋风卷袭，风声疏狂，秋风冷冽嚣张，丝毫没有春景的温婉之意。海棠未开，秋风卷起落叶。落叶与风共舞穿过走廊，纤细玉足踏上流云台阶，一切念想暂且抛诸脑后，只需剩下空中的音乐与妙曼的舞姿。灰蓝的天，软绵的云，上方的宫殿是否日夜笙歌不停这是孔明先生无从得知的。但他知道，下方的人间却是战火硝烟日夜不停。

      经历秋风侵掠后的庭院，随风而去的落叶抛弃了身后的残花败柳，一片颓败萧瑟之象。孔明先生望着庭院，眼神穿过假山，穿过屋舍，穿过小镇，仿佛已经到达世界的边缘。或许这时，他心中困扰许久的问题已有了答案。

     “我竟然会被这种问题阻挡，”孔明先生像是嘲弄自己般，“呵。答案不应是显而易见的吗？”他拂袖转身毅然决然地走进房间，眼神的茫然散尽，只剩往日的清明和些许无可奈何的悲伤。

      他走近书案，绕过座椅拿出一本竹筒。可能是因为存放在阴凉地方久了，原本光滑发亮的竹片有点儿受潮。

      “牺牲。是必然的，是无可避免的。”

       他放下那本受潮的竹筒，走到书架中间，换成一本崭新的竹筒。孔明先生坐在书案前的实木座椅上，同丑时一样，中指弯曲着，叩击着桌子的边缘。不同于当时的只有叩击的节奏与声音，许是因为卯时的原因，也许是与自身的思绪有关。节奏时快时慢，声响却是沉重的，一声，两声，仿佛在心上敲打着。孔明先生的阅读速度极快，让人不禁怀疑是否只是囫囵吞枣。中指叩击着书案的声响，虽不是娓娓动听，但配着气氛，倒显得和谐，安宁，适合这个无人的清晨。

“丞相，该起身前往前厅用膳了。”

他忽然抬起头，看向门外的黑影，转头又看向书案侧方的窗户，细腻温和的阳光穿过纸糊窗户，透进一射光线，照射在黄石研旁，此时此刻，连最细微的灰尘都暴露在阳光的照耀下。

“知道了。”他伸出手，放在阳光照耀的地方，“今日看来天气不错。”起身，放下手中的书卷，伸了一个十足的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