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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美心×曹贵修番外】偿债
梅棠 2020-05-23

程美心曾经想过死亡。

在那个脏乱拥挤的夜晚,她和无数逃难的流民百姓相互踩踏着去抢那一口寒微的口粮。

她像森林里饿了半生的野狼,干裂的嘴唇碰着被冻得梆硬的馒头,被烙烫一般的疼。她用牙齿狠狠撕咬,嘴上的细小裂口撑开,像一张张魔鬼狰狞扩大的微笑的脸。

“滚开,丑婆娘,还不快滚!”拿着沉重粥勺的男人声色俱厉地一敲宽大粥锅的锅沿儿,“梆”的一声清澈辽远,回音不绝。

端着粥碗的程美心半晌楞在那里,像是没有听懂对方的话,苍白的脸上充满了许多的不可置信。

直到她被排在后面的难民粗鲁地推到一旁。

“挡在着干嘛,丑八怪,一边去!”

程美心低头,清汤寡水的碗里零零星星飘着几粒米,水中映着一张可怖狰狞的脸。

逃难这么久,哪里有机会照镜子,况且程美心也不愿去照镜子,刀割过纵横了无数伤痕的脸,想一想也知道是什么光景。

程美心拿着碗的手颤抖。她当时本就没有打算留任何退路,每一刀都刻得凶狠,血痂脱落后,扭曲的疤痕从下颌攀爬到额顶,像蜈蚣依着藤蔓缠绕、悬挂、四面八方地繁殖生长。

万千人趋之若鹜的美貌,换了千万人退避三舍的丑陋。

济难署的官员笑吟吟地为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添粥加菜,小姑娘垂头含羞带怯道,“我真的已经吃饱了。”几分钟前还对着程美心强横粗蛮的男子此刻却徹徹然换了一副和蔼模样,“再吃一点吧,如今乱世流离,让百姓吃饱是我们最大的职责。”

程美心听着男人冠冕堂皇的言辞,轻蔑地勾起嘴唇。原来,只有貌美之人,才算是百姓。

她在绝望中竟然诞育了某种醒悟后的浅浅内疚。

风华倾城的大小姐,珠光宝气的六姨太,曾经多少次嗤之以鼻、高高在上地睨着在她身后追赶的众生。

看着戏台上那些身世凄凄、命运颠沛的女子,她亦兴不起半分同情。伶俐口齿、玲珑心机,哪一样都是平地起高楼的倚借,何至于那样惨惨戚戚,叫人看不起。

记起那年,月影黄昏交错之时,她颇为得意地对曹贵修说,

“你真以为我挣得今天所有的风光,靠的是美貌?”

那是拥有美貌的人惯有的无知。因为无知,所以信誓旦旦。今天她再讲不出那样的话。

生处优势的人,总爱宣称人生公平。纵然他们本没有那个资格。

悲悯的人谈论起他人的生命,三缄其口。因为晓得人人都活在不同的棋局。

寒风从破败的屋舍中四面八方地涌进来。人们互相依靠着取暖。难民里有个从前说书的先生,大家就怂恿他说一段热闹热闹。

程美心在墙角因寒冷瑟缩着,每只毛孔上都伸出了一只耳朵。她也想热闹热闹,不是真爱听书,而是怕这夜静的压抑。她只是累的不想再去思考。

说书人咿咿呀呀轻声唱起来,唱的是红楼故事里的《好了歌》。

多么应景,这样的世道,多少好已了,多少了是好。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曹贵修放开她的手,转身登上离沪的列车,他说取了功名就来娶她。

大婚的那天,千军万马护她出嫁,曹司令一呼百应威震四方,她隔着盖头窥见他闪亮的军衔在阳光中耀眼地跃动。

听说如今,曹贵修是顶着汉奸遗子的恶名为国征战。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一箱箱堆砌的钻石翡翠,一屋屋摆不尽的旗袍洋裙,程小姐牵着曹贵修的手进她的闺房,

“怎么样,我们程家的气派,比起你们曹府如何?”

他明媚纯净的笑靥,像夜晚澄澈的星,“一富一贵,一世一双。”

法兰西的奢华香水,南洋进口的润泽珍珠,六姨太众星捧月地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背靠曹府和程府两大支柱,谁能比她更富贵逼人。

虽然他不再对她说,一生一世一双人。

六姨太为了保持身材,专请了个外国厨子。她细嚼慢咽地吃一份生菜沙拉,曹贵修提着食盒,倚在门上笑,说她活得还不如一只兔子。

她故意把他送来的精致西洋点心,一股脑倒在地上。造孽。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那个惊心动魄的午后,她只差一点就做了“虞姬”。

 曹贵修那样气急败坏地找上门来,她只隐约记得他嘲讽了几句。

后来她只是装睡,曹贵修说要她做“褒姒”。她虽然晓得他做不到,眼泪还是禁不住簌簌地流下来。或许这就是女人。纵使知道,誓言大半都只是一时冲动的随口一提,但那份真实的虚幻,还是让人流连忘返。

曹贵修食言了。因为天下在他眼里比程美心重要。她晓得曹贵修做不得周幽王。

程美心也食言了。那种义气的激动和豪情,或许只有一次,她还是苟活下来了。

不过,或许,她可以兑现她的诺言。

她的手向下滑,曹贵修送她的手枪仿佛成了一个新的选择。

“饿死不食嗟来之食。”无数的仁义礼智信在她心中蒸腾起来,一股热气,一股豪情,或许死亡将成就她的尊严。

但。“程美心,你曾经欠过我的,你还想再欠一次吗?”

曹贵修的声音突然响彻在四面八方,那样清楚、那样幽恨。

“我何尝又欠了你。”程美心的手放在枪匣上,对着虚空发问。

“你若死了,不是存心叫我愧疚一辈子吗?”

“与你无关。”

“程美心,你一定很怨我没有护好你吧。那么活下来,活着向我报仇。你这人一向报复心最强,你怎么甘愿吞的下这口气。”

程美心的扯开枪匣的纽扣。

“程美心!原来你不过是依附别人的傀儡懦夫,一旦少了人的娇惯,便连片刻也生存不下去。真叫我看不上。”

“你不是早就看不上我了吗?”

“你做六姨太,我心中只有敬佩。因为我晓得,好好活着,是最有勇气的一件事。”

程美心握住枪柄的手突然变得瘫软。

她凭什么要去死?

难道仅仅因为不再是众星捧着的那个月,她就得去死吗?

十年前程家洗劫一空时的那个程美心,突然在她身体里活过来。

那时的她原是这样的人。有人宠着时,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无人宠着时,却也能放得下架子,跑到数里外的菜场买更便宜的蔬果。

不然怎么办呢?难道人家看不起,自己也不爱惜自己吗?

那时她告诉自己,为了有朝一日,穿回曳地的水蓝丝绣长裙、躺回席梦思的柔软床垫,她得活下去。死,配不上她吃过的苦。

庸俗也罢,虚荣也好,她就是凭着这点不甘心,换得了之后十年的物欲风光。

不活下去,焉知之后的故事。

况且在这样的战乱之中,要她命的机会多得很,何必急着,自己动手。

还有......程美心不愿提起最后这个理由。

或许曹贵修在寻她。

多么可笑,流离至此,她心里还在信他。

东方渐白,天色将晓。程美心费了许多力气找到一点水源,她贪婪地啜饮,在胸口取出手帕小心地沾湿剩下的水,开始仔仔细细擦拭自己的脸。她把衣襟展得平整熨帖,以手代梳挽了发髻,然后挺直腰背,对着空气嫣然一笑。做难民,也要气韵非凡。

千里之外,曹贵修又是一夜难眠。

他起身整理军务,想起昨夜对着空气讲的许多痴话。可惜程美心都听不见。

他默自担忧。

几十年后,当程美心玩笑一样说起那一夜的故事时,

曹贵修失手摔碎了一只宋代的青花瓷瓶。

程美心不解地看着他,然后佯装气恼道,“这样败家。真当还是三十年前的曹府啊。”

挨骂的老头儿笑吟吟地去捡地上的碎片,

一笑,眼角的皱纹漾成了程美心手里正在摆弄的鲜活的鱼尾,

“果然是活着来报复我了,你这个悍妇。”

他的笑声像今夜十五的圆月,温柔地洒落在庭院绽放的桂花甜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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