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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试阅
-HARTFORD 2017-08-24

1

浓夜,矮星,浮光追叠向远方。

港口的晚风让每个伫立其中的人都变成一株或红或绿的海草。薛之谦捻灭一根烟,嘴里咸津津的,可能是大海的味道。

 

 

2

分手与恋爱的区别可能就是狼狈与狼狈为奸。

薛之谦认自己是狼,他的狈曾经是个心比天高的小歌手,叫张伟。张伟天生肢体不协调,时常平地摔跤,生活里除了艺术趣味又几乎无法自理,说他是离了狼就过不下日子的狈倒也不冤。如是小歌手却还嘴硬,心如明镜依然死扛着不肯认,从未松口承认自己对恋人的依赖。

直到他提分手那回。

当时小屋外头海风正盛,钻进窗缝拨弄窗台上倒扣的杂志,将开未开不断叫嚷。张伟躺在一米二的小床边上,身上跨坐着的是全副武装的薛之谦,手就搁在他的命根子上,退一步销魂,进一步要命。说不紧张是假的,张伟吞一口唾沫,白搭,嗓子还是着火。他又清清喉咙,模糊不含糊,说,薛,咱分了吧。

下个场景张伟记忆犹新,薛之谦先是一愣,手也停了,接着却俯身下来咬他的喉结,半咬半亲,像是要逼他哭。张伟知道照这么下去肯定得留印子,却仰面受着没动弹。

他听见薛之谦喘息着挤出几个字,自此愁心滚烫眼通红。

薛之谦是这么说的——你别反悔。

不是“你别后悔”,一字之差整句话整个心情就变了味。薛之谦这是把他俩未来翻盘的机会提前扼杀了,言下之意是你可以后悔,自己夜里窝被子里慢慢后悔去,只一条,别回头,丫没资格吃我这口回头草。

固有流程分手炮,张伟不知道自己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做完全程,奋力冲刺的时刻他趴在薛之谦背上紧抱着他哭个不停,心里的小人儿叉起腰来骂他就是个大傻逼。承接着冲撞又被浸湿了脖颈,薛之谦没笑他也不骂,只是不再呻吟,咬着嘴唇闭紧了眼,冒模棱两可的鼻音。他压低了的喘息落在张伟耳朵里,就像暴雨前闷声翻涌的海浪。

没人照顾,分手以后的半个月里张伟却胖了,整整四斤三两。称完体重那天晚上,他在饭桌上想起来,原先也是在个吃糠咽菜的饭点儿,薛之谦对他说自己出生时候不足月,因此个儿小刚刚四斤三,一度身体不好,小时候总住院。

关我屁事。张伟一吸鼻子,拗着劲硬塞两个馒头一只鸡腿下肚,争取早日摆脱前尘往事,连为之所累的无关紧要者最好都能一并铲除。

转天早上他接了个电话。严格来说算不上早晨,手机不到四点就开始嗷嗷,张伟特意拉开窗帘往外䁖一眼,天都没亮,远处地平线那点儿光圈像极了太阳底下闪着亮儿的一块钱硬币。

电话那头没人说话,喘气的动静却足够张伟猜个八九不离十。

“喂,薛之谦你有事儿说事儿,怎么了。”

对方没有被识破的尴尬,发声却喑哑。

“今天你出去吗?”

“出哪儿去啊,”张伟不掩饰自己的焦躁,“你有事儿吗?”

“我们聊聊吧好吗,现在去找你……你在家对吧?”

他想拒绝,严词拒绝,话到嘴边却成了“你来吧”。他得承认自己是想了,没来由地想再见他一面。

闻言薛之谦也不客气,当机立断挂了电话。半小时以后再出现,敲起门来当当当,客气两个字他依旧学不会。

其实是二十八分钟,期间张伟一直盯着墙上的挂钟,眼睛跟着分针一格一格走,每一步都仿佛能在心底撞出回响。

听见敲门声张伟延迟反应,欲盖弥彰地过了会儿才去开门。他没想到门外的人满头大汗,神情焦虑不定,刚想开口问,就被一句话突如其来地堵了回去。

“张伟,我们复合吧好吗。”

 

 

3

张伟抽烟抽得太凶,小屋烟雾缭绕简直快迷了他们的眼。从前一定会起身开窗的薛之谦却没动弹,甚至也向他要一根点上,食指中指夹着它,整副身子打颤。

吐口烟,张伟眯起眼来咳嗽两声,给烟头灭了,抬眼看他。

“不是,你你再说一遍,什么通知?”

“有数据显示宇宙坍缩的时间提前了,我刚拿到的消息,没人知道具体原因但是时间已经不多了可能几天可能几个月我们就全都完了——”薛之谦紧张地加快语速,突然又像是被卡住了喉咙似的停顿半秒钟,“世界末日……很快就要到了。”

“薛之谦你别瞎说八道啊,真的,您要是想再跟我……那什么,你也不用扯这个淡。虽说我是一唱歌儿的,可读书看报上上网我还是懂点儿,人霍金不说还他妈好几百亿年呢吗?”

“谁他妈骗你了!张伟你凭良心讲我和你在一起这么久我骗过你什么——理论数值你懂不懂?理论值!”

“是吗,”容他紧张得着急上火,张伟面上没什么表情,扒拉烟盒里剩下的几根,装腔作势地挑拣,“有些话你想清楚了再说,今儿风大,您别闪了舌头。”

薛之谦只顾瞪他却半个字也讲不出,卯着劲似的好一会儿才深出一口气,一手把烟头摁死在烟灰缸里,倏地站起,身下高凳四条腿剌地,刺啦啦地响。

他在屋里不住地踱步,步履忽急忽缓摸不着方寸。眼看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就要被他犁出道沟,张伟想开口叫住他,想来想去又没什么可说,仿佛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都是错。好在薛之谦冷静得也快,就在张伟快给他转晕的当口,他住了脚,再张嘴声音更沉一分。

“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一声,上面不会给通知的,出了问题谁也承担不起。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糊里糊涂地完蛋,反正现在消息我带到了,信或不信随你。刚才在门口说的话你就当我没说过,好吧。”

他就这样昂着头,理直气壮的模样却被下压的目光削弱了力道。张伟仔细地观察他,发觉他的眼底有光正汩汩下沉。

所以他不打算放他走,伸手拽他的手腕,身手矫健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说没说过我不管,反正我听见了,不光听见了我还答应了,你说这怎么办吧。”

怎么办?

薛之谦叹一口气:“张伟你可是真不要脸啊。”

占小便宜吃大亏的事儿张伟干过太多了,这回他不能重蹈覆辙,果断不能。世界末日是什么意思,就是前半生造的孽遭的罪都得抓紧时间给个了断了,逾时不候,必须不择手段。

“脸有个屁用,”他笑了,“你说呢?”

 

 

 

4

和张伟这个自由职业者不同,薛之谦有一份稳定工作,朝九晚五不时加班,公务员。他所在的政府大楼是城市内外最扎眼的一座,四四方方,土灰色外壁利落陡峭,远看就像平地钻出个高耸的粉笔盒。楼里人多,可比起外面它还是少。这些人都穿一身灰制服,大楼一样的灰,相应的冷静与沉默,尽可能地降低存在感,如若可能,他们恨不得隐身于楼宇墙壁间。

他们背后那一套完整的话语体系却早就长在人心里,像太阳一样被习以为常。

如是四百多个员工,薛之谦是当中最特别的一个,特别之处在于他枉顾组织要求,头脑与态度上既不冷静,也学不会在适当的时机保持沉默。

他甚至看上了一个在大楼门口静/坐/示/威的艺术家,将其招安做了自己的男朋友。

那天的静/坐缘何没人记得,就连张伟这个当事人也只能隐约记起是在为谁请命,至于谁又是谁,那是另一个问题。他不太能接受眼下的生活,三百六十度的全面禁锢,带来的是数不尽的话题,事事皆大事,都是可供自由斗士施展拳脚的一方舞台。赶上时令特殊发起的场次再多些,他就得隔三差五地四处傻跑,串场似的,甚至分不清自己的哪次冒险是为了何种自由,又最终争取到了什么。

与队伍里的大多数不同,他的抗争从来不是迫不得已,而是由衷地享受抗争带来的快意。就说他人生中第一次政z运动,一场旨在争取女性生育自由的游xing。当时张伟17岁,弹了两年吉他,刚读过几页道洛什·久尔吉,从手到心,嫩得很。他右手拿着书肩上背了吉他义无反顾地跳入长河般的人群,内心被幻想充满,现实环境他一无所知。真成为了大部队中的一员,满眼都是妇女,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一眼扫过去只自己这一位异性。口号、热情与飘扬的旗帜共同将他淹没,而他半张着嘴不出声,精神游离仿佛成了个在众人头顶低飞的摄录仪。

他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在干什么,胸膛有热血迸发也不知道迸去了哪里,只是反抗的感觉使他重获生机,于他那是种绝处逢生的兴奋,足以打败一切冷静。

没能跟人跑完全程,汹涌人潮把几百米的马路拖成了马拉松,出于一些不可与人言说的紧张,中途张伟就溜了。他拐进两座民房当间的小巷,犹记得往四周围看上一圈,尤其是两侧高处房檐下的小窗,黢黑的窗框像只狭长而专断的眼睛。道洛什被他扔进角落里的垃圾桶,一只苍蝇落脚,啃吃封皮右下蜷曲的边角,踩踏豆粒大小两个铅字,就像它也跟着唾弃“自由”。

苍蝇需要食物,而他不再需要书本。抗争已经在他的心里扎根,无需文字再来提醒。

那次行动的成果整整拖了一年半才传进张伟的耳朵,是薛之谦带来给他的,说政府将会下发一份专项基金作为生育补贴,听起来很勉强吧?但足够了真的,再干下去有些人就要嫌累了,谁也讨不到好处。

说话时薛之谦已经是他的朋友,因而无所顾忌,他甚至预测了未来几个月生育署可能的动向,言辞极尽讥讽,听得张伟都差点儿上前捂他的嘴。

到底薛之谦在行业内的资历还是浅薄,事情的结果完全脱离他的预测。生育署钢板似的冷冰冰一动未动,年底反倒是税收方案有所变更,幕后的小算盘只被几位孤独的领头人识破,再没于大部队中引起风浪。

脱离了大部队的张伟却几乎要在风浪中迷失了——那可能是爱情的风浪,是激情,令他在梦中追逐那个熟悉的身影,叫他的名字。薛之谦,薛之谦,薛之谦,默念三遍,这个名字代替“操你妈”成为张伟的睡前必修课,他的灵魂镇定剂。

而醒后的世界冷酷,名字的主人对此一无所知,仍然毫无防范地同他交往,给他捎好吃的鸡腿和惹人讨厌的第一手消息。

多情总被无情恼,陷入爱情的张伟就是烦恼本人。

没哪样看似汹涌的感情是一日之功,而这一切的一切还要回到十四个月以前。对此张伟的记性又变得出奇好使,那天是六月三号,星期三,他穿着一件肥大的粉红色T恤衫上街you行,胸前有一张明黄色笑脸贴布,空着手。早上起来,没来由地他就觉着这会是个好日子,即使小屋外头天色阴沉,海平面的背后藏着眼翳一般的乌云。

行动进展顺利,再走过一个路口,他们就该坐下,按计划里的节奏喊出口号。这一段张伟不打算参与,他个人极不欣赏所谓口号,以及借此扬威的群体意识——当群体中的个体不再对自身的个体性有所认识,他们所要求的自由便已经被自己亲手打碎了。安排这样的桥段无异于扇自个儿嘴巴子,他才不干。

他眯起眼看远方的黑云,心开始突突跳,就像是有什么特别的预感。

迎合他的愿望,下个瞬间从天而降一道光,海上惊雷,正捅进大海的心窝,街上的人被它粗暴而尖刻的嚎叫吓了一跳,四下里零散有人寻隙躲避。

张伟固执地没有动弹,伫立在原地微闭起眼,紧盯遗存眼前的残影,像一笔错置了的铬白。马路边上的政府大楼一动未动,却长了眼睛似的使张伟脸侧发麻,他仰头看上去,每块小窗背后都黑洞洞,又像是正有人躲藏窥视。

事实上他的确正被人注视,小公务员薛之谦在十层走廊的尽头午休,手捧半杯冰水,居高临下瞧见了他。高度使他分辨不出他的五官,所见只是青灰色马路中央的一团粉红,风鼓起他的衣衫,像面迎风飘扬的旗帜,正燃烧。

太扎眼。

薛之谦一口气喝干了水,没打报告就搭电梯下楼去,从大楼西侧的后门溜了出来。

在他下楼的短短两分钟,外头开始下雨,风迅雨急,队伍蒲公英似的四散。而他抓住机会,趁乱冲入人群,强行带走了那面粉红色的旗帜。被陌生人拽着手腕拖离街道的张伟显然有些茫然失措,空愣愣的眼神搭配互不配合的手脚,有点儿可爱有点儿蠢。

这时薛之谦才有空稳下心来仔细看看他。

背离了他的想像,这张脸上没有斗士的硬气,相反的,他柔软得像块棉花糖。

张伟的外表欺骗了他。

所以说薛之谦资历尚浅,他比张伟大出那两岁几乎是无用的,有些时刻他看人的本事还比不上混迹街头巷尾的少年。他简单地认为垂顺的短发和清澈的目光能够意味着什么,比如内心的柔软乖顺,比如不吝于笑容与暖人心脾的话语。

事实上它们毫无意味,什么都不是。张伟在辨认无果后甩开他的手,皱起眉头万分暴躁。

“你他妈谁啊你!”

由此薛之谦对乖宝宝的幻想恶狠狠地被打上第一个红叉。

“你要是想参加这种活动就不要穿这么明显,我在十楼都看得到你,綂战部在八楼,你猜他们看不看得到。”

张伟对他的嘱咐毫无兴趣,反而被他的身份吸引了注意:“你在这儿上班?”

“是啊,我现在下来破规定是要扣钱的我跟你讲,就为了——”

“又不是我让你下来的,你有病吧你。”

又一个红叉,薛之谦被他气得几乎晕厥。

“诶你这个人——”

“我这人挺好。你是什么居心我不在乎,反正我现在得回家了,既然你这么牛逼那你想来找我就自个儿来找,我无所谓。”

说完就走,连手都不挥一挥,只留下个晃晃悠悠的背影给人解闷。

薛之谦原先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想下来提醒他两句,没成想落着一肚子委屈,几乎要原地扁嘴骂街。他气哼哼上楼去,刷门禁卡的时候看着电子屏幕上无故缺勤四个大字,心想早晚上门杀他个回马枪。

忙过两天,周五晚上薛之谦甫一下班就奔着张伟家去,中午一杯浓茶向档案室换一份资料,拿到手背了个烂熟,就连张伟的鞋码他都了如指掌,只等见面吓人个半死不活。

在张伟看来,小公务员真要来肯定当天就来了,效率低下到这种程度不是他们这个行业的作风。估计有误只怪考勤制已经超出他的认知范围,包括定点休假,他始终以为公务员跟小姐一样,勤勤恳恳,全年无休。

他原本是想着要道歉的。事发当时心燥不觉着,回来第二天他听说昨儿散场的时候打楼里出来十几口子,逮了几个领头的回去,随后待遇如何不清楚,迄今人没放出来,不好揣测。平心而论,张伟欠小公务员一句谢谢,毕竟凭他无事也跌跤的本事,真被落在队伍后头铁定就进去了,到时候没人搭理没人保,花儿一般的年纪没准就要完球。

小公务员不知道自己早在刺儿头心里坐上了恩人的位置,坐在出租车上手里拿着地址,他遇见了新的问题。司机师傅看了地址说只能给送到中途,那片房子临海,出门不到两米宽的水泥地,车子开是好往里开,倒却倒不太出来。薛之谦不愿意给人找麻烦,就自己溜达着去,临下车谨慎问两遍路,生怕给矮房当间缠着的羊肠小道绕得头脑昏花。

按师傅说的,要去这地方简单,你打这儿走,朝着紧前头那座灯塔,一路下去就是了。

他就一路往前,白天下过雨,天给洗得透亮,头顶的星星也比往常更闪,却还是比不过灯塔上的黄光跑马似的转,力气大得如同悬在半空中热情似火的燃烧瓶。

薛之谦没到过这儿,一切都陌生。他左手是海,右手是簇拥而立的移动板房,尺寸色调之一致使他想起书上一刀切过的庄稼地。闭上眼其实两侧都是海,不过有些风浪可见,有些闷在肚里汹涌,要想一窥真容你得低得下头,钻进去。

再前头终于有个别致的可看,整个箱房被刷成亮红,像团水中央的纸船烛火,是他要去的地方。他站在门前整理形容,仿佛预感了自己的格格不入可能带来的尴尬,稍有一些早发的羞愧。他敲门,一声,两声,身后远远突发一阵船鸣。

张伟没让他等太久,脚步匆匆地开了门,趿着双拖鞋。

不速之客连忙送上微笑,同时屋里主人张皇失措,大叫——

“你还真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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