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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老头，你走远了吗？

这几天一直在讨论我小时候的事情，很遗憾，我能有清晰记忆的事情不是太多。看着晓燕姐和娜娜姐清楚的想起蔡家那些玩伴的名字，那些我曾参与却想不起的趣事，很茫然，也有些失落。

去年还是前年，爸爸带我去过一次老宅，破败又狭小。童年的印象里那个院子是很大的，四周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夜来香，鸡冠花，死不了，月季。燕子姐说西墙下面种了一片雏菊，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一到暑假，那个小院成了我们欢聚的天堂。

燕子姐是老大，一般都会听她的安排，抓蝌蚪，找知了，捡麦穗，过家家，跟人干架。

她把蚊帐披我身上让我扮白娘子，还把院子里的花给摘掉放在我们洗澡的大铁盆里，告诉我那是花瓣浴。我记得很清楚，各种花瓣在一起威力很大，那次我们两个都过敏了，身上起疙瘩，她好像被奶奶训斥了一顿。

燕子姐说有一次老崔给了她一块钱，她觉得是巨款一般，给我们一人买了一个洋茄子气球。我对那个气球印象很深刻，紫红色的，吹满了气一松手就会到处飞，一边放气一边发出清脆的哨声。

光哥不太喜欢我，总是不让瑞昌哥跟我玩，每次他一回去，总是把瑞昌哥霸占着，现在我才颇有感触，光哥肯定是嫉妒，嫉妒都护着我，过于明显的偏爱让他飞醋不断。

最喜欢跟飞飞姐玩，一放假就盼着菲姐去蔡家，可惜奶奶不喜欢，总嫌弃她有多动症。她的单手后空翻至今是大家津津乐道的谈资。

她们说我小时候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法，老太太捉了一只牛蛙给我当宠物，黄色的，肚子超大，用绳子拴住一条腿，我就在院子里溜蛤蟆，蛤蟆不动我就拿个小木棍戳戳它……

想象一下那个画面，恐怖又残忍，看他们捧腹大笑的样子我实在是窘迫。

记得院子里有一颗枣树，奶奶用绳子绑在树枝上，搭了一块木板给我荡秋千，又担心我把那颗小枣树给累到，明年不结枣了，总是叮嘱我慢一点，慢一点，别把树枝折断。

枣树下面是一个大大的鸡窝，我对那个鸡窝记得非常清楚，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捡鸡蛋，拿一个铁钩子跪在地上钩鸡蛋，一天看好几次，乐此不疲。

那时候总喜欢养猫，可能是为了抓老鼠，印象特别深的一件事，老太太晚上找不到猫，跑到街上去找，一遍又一遍，看我也不着急，开始翻我被窝，最后从脚底下揪出来那只小黑猫。印象里有不短的时间，是睡在奶奶和爷爷中间的。

老头总是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打瞌睡。也喜欢陪我探究各种奇奇怪怪的玩法。

我们在院子里挖着一个个的小坑，然后比赛用玻璃球弹到坑里。我们用不同形状的容器装着湿润的土，然后磕在台阶上一个个的模具，等他们晒干。

在最西边的屋里，夏天地上总是铺着大大的凉席，奶奶再铺上厚厚的被褥，老头侧躺着当裁判，看我们摔跤比赛……

老头教我唱戏，《苏三起解》、《智取威虎山》、《锁麟囊》……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疯狂迷恋唱戏，还有各种各样的神话传说以及故事。

老头的床上放着各种各样的书，金庸的小说，万年历，易经，奇门遁甲……

大学刚毕业那会刚有了一份济南的工作，有一次回家，老头你拿着一本不知道名字的书说，孙女，以后你在南边发财，也是在南边安家。你还说“待到三十六岁时，蓝袍褪去换红妆”，我问你什么意思，你说36岁转运。

老头，你说的都对，我嫁到了枣庄，在这里也有了一份工作，可是你，见不到我的36岁了，万一你说的不准，我往哪找你去呢。

一屋子人等着我回去见你最后一面，没有听到那一声“培啊”是我的遗憾。老头，没想到我第一次触碰到到那份僵硬与冰凉是来自于你。

那天晚上去给你送行，我看着满天的星星还有两边高高的玉米杆，想象着你肯定也是走过这条路的。我们陪着你又回到了这里，落叶归根这四个字，原来包含着这么沉重的情感寄托。

1934年出生，经历了中国各个历史转折点和重大变革，你说睡在晒麦子的场里，鬼子挑开了你身上披盖的布，你紧闭着双眼就怕刺刀落下来。12岁丧父，夜里看着你的父亲大口咳血，所以特别怕黑。

几十年的时间，你点的一直是长明灯。哪怕后来去了临邑，住进了楼房，家里的灯24小时从未关过。

可是你走的那天早上，奶奶说你房间的灯灭了。我没想到你是以这种方式告诉我你走了，衣帽间的灯突然不亮了，没过一会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老头啊，回去的路实在太漫长太漫长了，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怎么嫁了这么远。

那两天脑子里一直循环播放一个画面，刚搬去临邑那会，我上四年级，我们一前一后骑着自行车走在永兴路上。

早中晚，我们不断地骑行在上学放学的路上，你在不近不远的身后一直跟着，我很少回头看，也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身后没有了你的身影。

如今的临邑县城我已经完全不了解她了，甚至感到生疏。记忆里的建筑和道路还停留在二十年前，奶奶有一辆脚蹬三轮，我们各有一辆自行车。

我知道你不想走，你这个乐天派的老头，对很多事情都乐观开朗，唯独恐惧死亡。

起灵的时候盘旋在天上的鸽子，飞了一圈又一圈，入土的那一刻天上突然落下的雨滴，我知道那是你用自己的方式最后倔强地留恋着世间的人和事。

我给你收拾贴身用的东西，老太太说，跟了你72年，最后还是留下她自己，你也不跟她作伴了。她留下了你的收音机，我留下了你的老花镜和手表还有一本手账。

知道你天天刷抖音，看快手，特意给你手机充满了电。老崔给你买了一套书，本子笔二胡万年历都给你带着了，你收到了吗？

老头，你走远了吗？我很想你。

再有来生，我们再相伴一程吧爷爷，还是在永兴路上，骑着我们的车子，一前一后。

老头，你可千万要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