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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英/国，明天晚上六点，我到杜勒斯机场来接你。”

没有些许的寒暄或问候，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疑问词的头音，电话对面便传来将话筒毫不客气的落座声音。这种目中无人的命令语气让他有些愠怒，英/国泄愤式地也将话筒扔回了座机，身体瘫倒在柔软的办公椅里，然后用食指关节揉搓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开始反省自己在待人接物教育的哪一环节上出现了纰漏。

他发现自己最近总是很容易陷入对过去的回忆之中，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二战结束以后，更精准一点，大概是从他家的前首相发表了那篇著名的“铁幕演说”开始。他发现世界秩序的风向逐渐脱离了自己的掌舵，尽管回过头来看这一进程似乎从《威斯敏斯特法案》通过以后就开始了。柏林会议上那样傲慢而轻易地划分世界蛋糕的时代已经谢幕，签订《马德里条约》时将新大陆腹地收入囊中的意气风发更是早已涅灭。虽然在雅尔塔的皇宫里自己似乎勉强还占一席之地，但稍有眼光者皆可推知，轴心国发动的战争几乎要了他的命，在他身旁针锋相对的美/国人和俄/国人才是新世界的两极，而他不过是旧秩序里奄奄一息的象征物罢了。等到西伯利亚棕熊和北美白雕彻底撕破脸皮，谁也不知道这个曾经统治了半个地球的岛国是否会被立刻撕得粉碎。

他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踱步，案头的工作已经完成大半，却突然蹿上一股不知何处而生的倦意，就像老迈的匠人厌烦自己做了一辈子的木工，从前的他从未有过这种心境。在旁人眼里，英/国是永远雷厉风行、不知疲惫的工作机器，神经质地如同卓别林哑剧里永不停歇的流水线工人，他甚至有时会主动要求承担更多的工作，好像增加身心的负荷会让产生令人愉悦的多巴胺。可是今天，也许是最近，他再也没有完成工作后产生的满足和愉悦感了。于是他顺手点了一支摆在案头的雪茄——他的前上司在辞职之前留给了他许多品质上好的古巴纪念品，尽管他平时不怎么抽烟，不过最近的确有些频繁，于是将一直放在柜子中的礼盒拿了出来。作为国家，烟草里的致癌物对他来说并没什么要命的影响，几千支香烟对他的伤害也不如一场股市崩盘来得凶险，只是他以前没有兴趣，也没有必要去碰这些玩意儿。

“留着吧，”他的前上司有些强硬地把桃花心木包装的礼盒塞进了他本意拒绝的手中，对他挤出一个苍白而宽慰的笑容“以后烦心的时候会用到的。”

他说的没错。英/国狠狠地吸了一口嘴里深褐色的雪茄，然后再将乳白色的烟雾送出口中，高档的雪茄没有普通香烟令人敬而远之的气味，相反房间里缭绕着一股灌木的清新，仿佛身处晨间浓雾弥漫的达特穆尔森林，所以他并不太担心自己出门后会像苏/格/兰那个老烟鬼一样让人退避三舍。第一口雪茄苦的令人咂舌，但随之而来的是甘之如饴的淡淡轻甜，他感到凉意兰的花香充盈着他的肺部，尾韵还带着一丝醇厚的香味，就像最爱的大吉岭红茶一样苦尽甘来、令人陶醉。他突然懂得了烟草对于舒缓压力和心情的有效性，尼古丁的麻痹感让他的大脑暂时陷入沉醉，英/国想起来很久以前似乎品尝过罂粟花的味道，比起那种令人癫狂的致幻剂，他认为这种克制的放纵更使人愉悦且有益身心。

哦，他突然想起来，法/国似乎很会抽这种东西，他总能驾轻就熟地把烟雾塑造成一个个白色的环状，顺便带着一丝得意而嘲讽的笑容。他又想起来许久之前法/国抽烟时与他的对话，这一场景发生在伦敦东区一个起码有一个世纪历史的老旧酒吧里。

“小少爷，你又在为那个年轻人烦心？”

“我想，也许你把我认成了某个总是一脸冷漠的音乐家。”英/国没好气地高声还嘴，震耳欲聋的流行音乐吵得他心烦，烟雾缭绕的环境也使他反胃，闭塞的空气中充斥着汗液和酒精的浑浊味道，时而附近还会传来男女之间调笑时意乱情迷的嬉声。他不解为何法/国会选择来这种充满了市井味道和低俗俚语的地方。他也实在不能融入他们的欢乐和谈笑之中，于是只能仰头灌下一杯又一杯廉价的杜松子酒。

“如果你指的罗德里赫，我想他现在应该还在为巨额赔款和苏/联人的挑衅而头疼吧。”法/国在一片混乱中精神抖擞，他指名要了店里品质最好的精酿啤酒，轻佻的笑容与周围的浪荡子们别无二致，但依旧白净的脸颊彰示着他丝毫没有一醉方休的迹象和打算。他又吐了几个标准的圆形烟圈，向英/国展示自己的独门秘技。“你总是把心事挂在脸上，亚瑟，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我不知道一个差点死掉的国家可以笑得如此开心。”

“你真是无趣，为什么总是提这些令人烦闷的陈年旧事？”法/国的眉毛拧作一团，但他的语气十分轻快，听起来似乎并没有被冒犯的不悦“我并没有觉得你在敦刻尔克战役之前做的事有多厚道。”

“那是因为你更不厚道，弗朗西斯。”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法/国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显然他不想在这个敏感的问题上继续纠结下去。“我们来谈谈你们。”

“我们？”

“没错，你和阿尔弗雷德那小子。”

“没什么好谈的，”英/国觉得心情更糟糕了，于是他又让酒保把半空的玻璃杯满上。老天爷，为什么法/国这个胡子混蛋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得想个办法让他闭嘴才是“他现在也许只想着怎么让苏/联/人死得更惨。”

法/国十分惊异地上下打量着英/国通红的脸，眼珠瞪得几乎要呲裂。

“亚瑟，你吃醋了？”

“什么？”英/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口中还未下咽的饮料没憋住一口气喷到了地上，惹来了周围人一阵轻蔑的白眼，不过他暂时没有心思去向他们道歉。一阵爆炸般的羞赧刺激冲上他的大脑，英/国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快能烤肉了，也许看起来就像西/班/牙后院的农场里来不及采摘只能烂在土里的番茄——安东尼奥经常用这种老土的修辞手法赞美他的意大利恋人。巨大的刺激让他很想和法/国干一架来缓解大脑里无处排解的尴尬，不过几大杯烈性酒下肚之后带来的只有头晕眼花和手脚乏力，眼前的法/国一分为三，他只能感受到对方前仰后合的动作以及震天动地的笑声，但自己无力像平时一样风度翩翩地抡起拳头温柔而绅士地砸到法/国脸上。

“被我说中了？”

“死胡子，明天的会议结束后我会狠狠地揍你一顿！”

“随便你，”法/国看起来更开心了，他擦掉眼眶里因剧烈的笑声而流出的眼泪“我只是没想到，曾经不可一世的海上小霸王也有今天。”

英/国闻言冷不丁地战栗了一下，一阵酸楚从心底升起，这句话让他顿时清醒了一半。他不着痕迹地擦去了嘴角遗留的泡沫，从牙缝里轻声挤出一句：“是的，时代变了。”

“你看，”法/国看起来并没有听到英/国的自言自语，更没有注意到对方心里酝酿的异样情绪，眉飞色舞地继续着自己的演讲“我觉得你们还是很像的。”

“像？”

“噢，在某些方面，”法/国的手指捏住自己长满密密麻麻胡渣的下颚，仿佛在感受他英俊的轮廓，他看起来若有所思，但眼神中又带着几分挑衅的戏谑，“你不觉得他和克伦威尔执政时期的你很像吗？你们总是把与自己敌对的一方称为‘邪恶轴心’，好像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一样。哦，也许这就是你们盎格鲁-撒克逊民族‘天使’般的传统？你当时用多么恶毒的语言诅咒天主教的西/班/牙，美/国对共/产/主/义的苏/联就有多厌恶。但是很显然，谁都知道你们只是用口头‘高尚的道德信念’来包装自己内心的黑暗愿望罢了。既然反对天主教，为什么又要来找崇尚天主教的我作攻打西/班/牙的盟友呢？我想，美/国很快就会暂时放下对共/产/主/义/者的抨击，到第三世界寻求反对苏/联的盟友了。”

“这是处世之道。”英/国的语气冷得像冰，他希望用这种刻薄的口气让对方闭嘴，但法/国显然不会因此受到威吓。

“他和当年的你一样强大、冷漠、自私、傲视群雄、雄心勃勃，充满征服世界的欲望和干劲。”法/国端起手中的啤酒瓶轻轻晃动，仿佛那是一盏盛了顶级波尔多的高脚酒杯，“你站在大西洋的桅杆上，他站在太平洋的灯塔上。只不过时代变了，也许他所要面对的威胁和肩负的责任更加令人恐惧和绝望。他的眼光或许也不是我们这些老家伙曾经能够想的。”

随后，他将手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十分畅快而愉悦地看着英/国若有所思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过，野心太大，终究是会被反噬的。亚瑟，也许你应该好好教教他。”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