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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
“又下雪了啊……”从上着薄薄白霜的窗户望出去，雪花连成一片，覆盖着世间万物。
伍嘉成默默地喝了一口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咔哒”，门发出轻轻的声响。冰冷的气息汹涌的袭来。
“回来啦？”他没有回头，依然饶有兴致地看着雪花的坠落。
“ 嗯。” 进门的人拂了拂肩膀的雪。
“ 你在伤心吗？” 他们认识的时间太长了，仅仅是一个单字都能听出对方的情绪。
“ 有一些吧……” 低沉的音色。“很蠢吧！”
“ 老谷，你真是个好人。”
“ 呵……”
伍嘉成想不起自己在人世间度过了多少年月，他没有自己被任命鬼差前的记忆。年岁就像落入地面的雪花，悄声无息的融化了。世界并没有没什么变化，他们作为冥界的黑白鬼差，日复一日的将往生的灵魂送往忘川，再返回人世。
见过太多太多的生离死别，父母哭倒在孩子的尸体上，孩童的灵魂不舍的频频回望；恋人声嘶力竭地啼哭，死去的情人掩面哀泣，而他们只能勒紧绳索，拖着悲痛欲绝的亡魂继续前行。
鬼差不是没有感情，而是他们的感情单薄得好像宣纸上的字迹，一滴忘川之水就能模糊其存在的痕迹。
“ 又到了肃杀的时节了。” 他看着窗外，喝了一口热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 是啊。” 老谷的话很少。伍嘉成有时候觉得自己简直可怜，孤零零的在人世间，唯一的伙伴竟然是个惜字如金的男人。
“ 你还想念那个女人吗？” 惜字如金的男人突然问了一个很多年无人提起的话题。
“ 什么女人？” 喝着热茶的人，看着袅袅升起的白烟，淡淡地反问。
“ 我今天看到她的转世了。” 男人的声音很低很低，好像什么拽住他的喉咙。
“ 哦。” 伍嘉成看着茶杯中回旋的茶叶，“她还好吗？”
谷嘉诚不知道怎么说，只是觉得一股嫉妒的火焰煎烤着他的心脏，“还好。家庭美满。”
“哦。” 伍嘉成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雪。
“ 你后悔了吗？”
“ 你不是让我放弃她？”
对面不说话，房间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挤压起来，让人透不过气。
都是年轻时荒唐的回忆，他曾经喜欢过一个叫做红叶的人类女子。那个女人大概真的很爱他，为了能够长久地陪伴在他身边，吸食了无数年轻少女的生命来保持青春美貌。是谷嘉诚负责缉拿她，也是他把她押往阎罗殿接受审判。
他其实求过他放那女子一马，他记得谷嘉诚沉默地看着他，眼下的泪痣突然变得血红。
“ 你就那么喜欢她？” 声音像锯子轻轻刮着铁板，他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最终，他没有救得了那个女人。他并不怨恨谷嘉诚，毕竟怨恨又能怎么样，而漫长的人世生活中，他只能依赖着他的陪伴。
“ 楼上的王太太最近中了邪。” 他蜷在沙发上，像一只猫咪。
“ 哦？” 谷嘉诚坐到他身边，“我没感受到附近有妖气。”
“ 我也没有。” 伍嘉成习惯性的靠在他的身上，“不过总是自言自语，你猜中了，你怎么又猜中了，你为什么知道我想什么，然后不停的重复这几句话。”
“ 嗯。” 谷嘉诚习惯的揽着他，他自从开始做鬼差就一直与他搭档，然后他没有再注意过其他人。“ 她最近去过什么地方？”
“ 听他丈夫说，她最近有去龙山的墓园扫墓。” 伍嘉成靠在他的脖子上蹭了蹭。
“ 晚上要不要去看看？” 谷嘉诚侧过头轻轻闻了闻他的头发。
“ 好啊。” 有的时候，他觉得他们真的好像一对人世的夫妻。
大雪的夜晚带着凄迷的神色，小径一片荒凉。
一丝一丝的冷空气拼命的往两人发肤的缝隙里钻，谷嘉诚想要把围巾解下来。
伍嘉成按住他的手，“干什么？你在人世间待太久了，忘了我们不需要取暖吗？”
“ 哦。” 他收回手，略带遗憾地看着那细长的手指收回。
“ 别犯蠢了。” 伍嘉成嗤笑了一声。
通往龙山西园的路越来越泥泞晦暗，伍嘉成摊开手掌，一团青色的火焰徐徐燃烧起来，在寒冷的空气中肆意飞舞。
谷嘉诚没有跟上来，他默默盯着他的背影发呆。他刚开始做鬼差的时候总是呆头呆脑的，多少次危险的情况都是他救自己于危难。现在好一些，但还是总被他嫌弃。
“ 你怎么了？” 他回头看着身后默默发呆的谷嘉诚。
“ 没有。” 他又闻到了他头发的气味，让他有点儿恍神。
他喜欢他那么久了，唯一想要告诉他的那次，他爱上了别人。
不远处的墓园发出凄凉的洞箫声，如泣如诉，仿佛正在诉说那断肠人的如烟往事。突然曲调戛然而止，相反方向的琵琶嘈嘈切切的落了下来，声若惊雷，有如万马奔腾。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分开向不同方向走去。
“ 碧落秋风吹玉树，翠节红旌，晚过银河路。” 幽怨的女声传来，虚无缥缈，像一缕青烟飘荡在雪夜里。
伍嘉成抬起眼睛，鬼火向前路飞速的奔去。
“啊！” 幽幽的女声仿佛被打断，“太伤心了啊！”
“休笑星机停弄杼，凤帏已在云深处。”声音由远及近，仿佛一把利剑要穿透他的心脏。“ 你……忘了……我……吗？”
一张放大的脸孔，少女形状娇美的鲜红嘴唇就停在他的眼前。
“ 红叶。” 女子轻轻念着这个名字，伍嘉成发现仿佛符咒定住，挣脱不开。
“嘻嘻嘻嘻嘻……” 少女发出尖利的微笑，“你在想，我的名字。”
伍嘉成看着少女天真掺杂着一抹邪恶的面庞，紧紧抿住嘴唇。
“ 为什么要抵抗呢？” 少女歪着头，舌头突然伸长，像鲜红的信子，“楼上金针穿绣缕，谁管天边，隔岁分飞苦。”
“你在想红叶不是已经转世了么？””她轻轻靠在伍嘉成的脖子上，舌头一点一点的舔着他耳后的小痣。“试等夜阑寻别绪，泪痕千点罗衣露。”
“嘉成，你不爱我了吗？”
伍嘉成感觉自己的心脏在一点一点的变得坚硬，神志在逐渐消散，可是心里却还有一丝牵挂始终抓着他的最后一丝神志，他缓下心神，默念起清心咒。
“谷嘉诚，是谁呢？难道你背叛了我？” 女子幻化成一条大蛇，紧紧缠在他的身上，“乖乖的让我吃了你的心脏不就好了吗？”
并没未在墓园深处发现声音的来源，谷嘉诚马上意识到事情不对，飞快的回到他们相约的汇合地点。
“ 嘉成。” 他看到嘉成安然无恙的站在树边等他，沉重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对方只是含笑看着他，他急速走过去，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他的手才要放下来，一只纤细的手按在他的手上。
谷嘉诚不解的看着他，他轻轻舔了一下嘴唇，嘴唇变得格外嫣红起来。
“ 你在想，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嘉成露出从来没有过的诱惑神情。
谷嘉诚感到身体僵住，意识到情况不妙。
“ 你怎么又想嘉成呢？” 嘉成微笑着亲吻了一下他僵硬住的嘴唇。“他不就在你眼前吗？”
“ 不是嘉成。” 嘉成嘲讽的一笑，“为什么要怀疑我呢？你不是得偿所愿了吗？”
“ 什么妖物？” 他突然恼怒起来，“ 混账，你才是妖物。”
谷嘉诚觉得心脏越来越疼，神志随着他的话语变得模糊起来。
“ 哈哈哈，嘉成嘉成，你就这么喜欢我啊？” 嘉成突然大笑起来，“这种关头还想着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谷嘉诚努力克制自己的思绪，可是思绪却像长了翅膀一般飘向他与他这近千年的回忆。
嘉成轻轻的靠近他，鼻息与他交缠，纤细的手指在他的脸上描摹。
“你的思绪动了。”嘉成突然转过头，对着阴影处欣喜的叫着。“最后一个问题，你的心脏就要彻底属于我了。嘻嘻……”
“ 你，想，的，是，放，开……”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只狐狸窜到他的脸上，他紧忙闪躲，被后面的枯枝绊了一下，跌坐在地上。
趁这一秒，伍嘉成嘴唇翕动，轻轻念了一句：“缚”。
一张黑色掐金丝的鞭子紧紧的缠在了妖物的身上。
吱吱吱，妖物在缚魂鞭的绑缚下现出原型，竟然是一只猿猴长着人类的面孔。
“呵呵，原来是觉。” 他摸了摸狐狸的头顶，狐狸温驯的蹭着他的手心，然后越变越小，窜进谷嘉诚袖口的竹管中。
他看了一眼依然站在原地的老谷，从妖物的口中掏出两枚灵石。默念着复生咒将灵石放入老谷的嘴中。老谷的神志恢复过来，看着地上的妖物。
“觉”这种妖物，可以幻化成各种形态，并且拥有读心的能力。他每猜中一个问题，就蚕食对方心脏的一小部分，直到最后心脏被蚕食的一干二净。那么寻常人就会变得神志全无，疯癫痴狂。但是“觉”并不能猜到突发事件，所以最后一瞬谷嘉诚袖口的管狐救了他们两个。
“ 好了，可以把它交给附近的道观了。” 伍嘉成伸了一个懒腰，好像刚刚的经历无足轻重。
“嘉成。”谷嘉诚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突然幽幽地问，“ 你刚才听到他说的话了，对不对？”
伍嘉成回过头，微笑的看着他，天上的星辉投映在他的嘴唇上，带着令人心驰神往的色泽。
他轻轻的吻了他一下。
“ 滋味还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