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彦卿

“九千九百九十八！”

“九千九百九十九！”

  自跟随景元将军左右以来，彦卿就做好了面对各种困难甚至是抽象事情的心理准备。学习剑艺、当将军侍卫、处理一些小事务。彦卿自认为这些年来应付还算得当，当然，他的努力和成绩，罗浮上的大家也有目共睹。

  但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这样令这位天才剑士感到棘手。

  “一万！”

  彦卿收住剑势，持剑立于天井中央。晚风吹拂拨弄着庭内的柳枝，明晃晃的月亮慵懒地颇下几钱光碎，有的洒在地上显出乳白，有的透过柳枝的碎隙随风闪动，也洒在彦卿身上。

  对于彦卿来说，这种情景在往日绝对是练剑的绝佳辅助。但今天，似乎不行了。

  彦卿闭目凝思，试图用静想平复自己的心绪。但每每闭目，那名来自朱明的少女的身影、她和自己在神策府争吵的情景、三人挤在小箱子时不得不肌肤相贴的触感，都会涌入彦卿的思维。

  彦卿爱剑，罗浮人尽皆知，像她这种剑术天才，痴迷宝剑也合情合理。而且，在这之前，彦卿一直认为，全仙舟联盟的人都不可能有像他这么珍爱宝剑的了。

  但——

  “唉....怎么就会遇到她呢？”彦卿睁开眼，红着脸躺在草坪上。月光肆无忌惮地洒在少年的脸上。

  我真的对待宝剑不合格吗？我真的....心绪不定吗？我真的...技不如人吗？

  每当想到这里，镜流师祖当时那一记朝自己劈来的山崩海残一样的剑招，便会又一次砸在彦卿的回忆上。但对彦卿来说，这目前倒不是最困扰他的，他和镜流师祖的差距过大，反而让他不是特别焦虑。

  一直以来，彦卿都知道，自己和平常的孩子都不一样，别的少年少女都能开心玩乐，自由自在。彦卿从小立志习剑，倒也不羡慕这些，能保卫罗浮人民，能习剑艺提升自我，彦卿也很满足。或者说，他就没要太奢望过，能又哪个同龄人和自己一样，痴迷于剑器、剑艺。

  直到他遇到了云璃。

  第一眼见到云璃，彦卿便被她的身手震惊了。如此年纪能有如此身手，全仙舟联盟也不会有几个。虽然是她先夺走了自己的剑，彦卿很是气愤，甚至还是当着景元将军的面和自己吵了起来！

  但是共同有了一些经历和了解了之后，他也开始渐渐理解了一些云璃的追求，本质上都是为苍生除害，而且她亲眼目睹生父遇刺，从焰轮铸炼宫事变中死里逃生。幼年遭变还能有坚定的信念，这让彦卿也有几分佩服和怜惜。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在自己这个年纪，真的还有和自己一样的“与众不同”的人，自己原来真的不是孤身一人。

  他和云璃，一样，也不一样。

  在两个人合力教授三月七剑术之后，他与云璃的相处就多了起来，每天也是数不尽的拌嘴。但是，每当彦卿偷眼看云璃，她那坚毅又满含可爱的脸庞、举手投足的洒脱，还有正值青春少女的身段，往往会让正值总角之年的彦卿拔不开眼，有好几次，云璃离自己很近很近，彦卿基本都是心脏狂跳，不敢扭头观瞧云璃....

  “啊—！！可恶！！我怎么这么没出息啊啊！！”

  彦卿躺在地下，扭来扭去。他无数次低试图暗示自己，仙子啊这种心情，自己这是对云璃的无理夺剑行为的气愤。但他没法解释自己心中的那股悸动和喜悦。彦卿忽然感觉自己有点恼羞成怒，对，自己一定是恼羞成怒！

  “哼，得亏是她把剑还我了，要不然我...我......”

  彦卿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了云璃的那双眼瞳，本来以为的“恼羞成怒”，瞬间化作了心中七上八下的潮水。

  “总不能...我...真喜欢她吧......”彦卿小声说到，似乎是问着自己。

  在他问完这句话之后，感觉心中被重重锤击了一下，随后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那日藏身箱中，和云璃肌肤相贴的情景。这一刻，彦卿知道，不论自己再怎么否认，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少年人情窦初开本就酸中带甜，更何况是彦卿这种与正常少年人有异的天才。

  彦卿倏地坐起身来，双臂抱膝，把头埋在膝盖里，脑中开始了本就控制不住的浮想联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彦卿竟突然傻笑起来。

  “我也能有所谓的‘情窦初开’吗？我也能享受普通仙舟孩子一样的恋爱吗？我....”

  彦卿红着脸，害羞地抬起头。末夏的晚风揉过少年的脸，也吹动了少年的心。他看向明月，似乎在月亮上也能照出自己的傻笑。

  “就算...就算是我喜欢她，我早晚也得和她理论理论！”彦卿红着脸站起身，自言自语着。走向大门正欲回住处——

  却发现云璃正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把精致的飞剑。只是不知为什么，她的脸红得像她爱吃的琼实鸟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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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云璃

  “真是的，这剑也就占个爷爷的联名，至于一个个都来排队嘛！！”

  云璃在排了一下午的队之后，终于买到了这把焰轮铸炼宫怀炎进行铸造指导，焰轮八叶联名的飞剑。为此，她反复心理斗争之后才下决心花去了自己半个月零用钱

  云璃把飞剑放在桌子上，气鼓鼓地在房间里转圈圈，裸足走来走去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可恶....可恶！！”

  少女索性把自己扔在床上，气鼓鼓地抱着枕头蜷成一团。

  寻剑、取剑、熔剑，云璃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生活的，多年从未改变。

  她永远忘不了当年的焰轮铸炼宫，永远忘不了当年刺进父亲胸膛的那一剑，永远忘不了叔叔阿姨们当年奄奄一息地叫自己逃跑的情景。如果没有爷爷，自己可能也活不到今天了。

  “魔剑害人，见之必除”。这是云璃一直以来的信念。最开始，她只是追猎着父亲含光留下的魔剑。但她越来越发现。更多时候不仅是魔剑害人，而是恶人持剑作恶。所以久而久之，对于用剑作恶的人自不必说，见到持名器而不能善用的人，她也会感到反感。

  因为自己的经历和体质，她能和剑器进行交流，尤其是在仙舟宝剑大多经争累战已成灵性，所以有时候，通过剑的诉说，甚至也能看出一些剑器主人的性情。所以很多时候，云璃能够通过剑器看到许许多多的龌龊。

  在她踏上猎剑路途之后，自己铸匠的身份反而更让自己感到矛盾。长此以往，连云璃都开始怀疑，大家如此热衷地追逐名剑、贵器，到底是为了提升自己，还是满足私利。

  大部分人都认为，云璃活泼开朗，不拘小节，风风火火，还习得了一身绝佳的剑艺和铸法。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自己内心深处，也许一直都还是当年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姑娘。

  自己很特别，这是她从懂事之后就明白的。她选择的这条道路就注定不会合群，她也不奢望能和谁走近。

  直到她遇到了彦卿。

  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她也意识到了自己当时顺手拿走彦卿的飞剑，当着景元怀炎两位仙舟天将的面和彦卿争吵，最后还闹到了飞霄将军出手...出指拦下自己和彦卿近乎红温的全力一击。干出这些事情，自己确实是做错了。

  “啊啊啊—！！真是的，你当初就非得扔偏那一剑嘛！”云璃越想越烦躁，在床上滚来滚去像只小猫。

  她在朱明就听过罗浮云骑有一名天才少年剑士彦卿，剑艺高强，性格高傲。当初在渡口拦截步离逃犯，她第一次遇到彦卿时，的确惊叹于他的剑术，但令云璃感到不解的，是通过战斗时听出的剑音，彦卿的剑心似乎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稳重，甚至有些动摇。

  本身云璃是满心期待想看看彦卿到底何许人也，但那一场下来，却发现彦卿可能也不过如此。战阵用器失准，这在云璃看来是大错，尤其是对于彦卿这种“天才”来说，云璃更不能理解。

  不过，仙舟有句古话：“不打不成交”。没有当时在丹鼎司和彦卿打的那一架，没有后来和彦卿三月七一起调查步离人。她可能一直就会对彦卿保有“不过如此”的态度。

  云璃觉得自己就像新闻里好久才有信号的雅利洛-6号，隔离太久，但是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也不是孤身一人。这两天和彦卿一起训练三月七，几人闲谈，她也明白了彦卿为什么会“剑心不稳”。她甚至很佩服，毕竟彦卿可是接了“无罅飞光”、前代罗浮剑首的一剑啊！

  而且，在真正看见高山之远和己身之微之后，还能振作起来继续保持自我，有这种品质的同龄人，云璃从小到大也没见到几个。这两天和彦卿一起教授三月七剑术，云璃总是忍不住偷瞄彦卿。

  挺拔的个子，利落的轻甲青袍，云纹遍身，紧沉利落。腰间革带上香囊玉箫从不离身，有时候三人练剑累了，他总会吹起萧声。每当彦卿吹奏时，云璃总会由一开始的闭目倾听，最后变成痴痴地盯着彦卿那双褐色的大眼睛，和那张兼具英武和可爱的娃娃脸。有好几次，都是三月七叫了好几遍，云璃才及时微红着脸清醒过来。

  同时，由于心里明知自己有错在先，再加上这几日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云璃对待彦卿也无意识地温柔了一些。

  “真是的....那个呆子......有什么好的...”云璃停止了扭动，红透着脸侧躺在床上自言自语着，似乎是在问自己。她没有回答什么，因为她也知道自己答不出来

  床正对着长镜，云璃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对于自己的外貌，云璃一直也没怎么特别留意，也没有遇到需要留意的场合。她坐起来，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随后摘下发冠，把头发散开。毫无疑问，此时此刻的云璃，随便拉过来一个仙舟少年，看见都会面红耳赤、心猿意马。但对于云璃来说——

  “可以！不难看！”

  云璃拍了拍自己的脸蛋，略带满足地跳到椅子上，摇晃着双足，双手扶颚。她早就抑制不住的浮想联翩，此时开始在脑海奔涌。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嘴角已经快翘到耳边了。

  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只要年龄别差太多，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地位，不管自己有没有惹过他（或者说不管他惹没惹过自己）喜欢就是喜欢！虽然云璃从来没有感情经历，但是她感觉这应该和君子比试也差不多，堂堂正正，不卑不亢，顺其自然就完事了。

  她一直很怕因为夺剑事件，彦卿从此特别变得讨厌自己。不过幸好从这两天来看，彦卿除了在自己刻意凑近他的时候好像不理自己，其余没有什么特别的。

  从那天丹鼎司比试完之后，其实云璃就意识到了自己当初夺剑乃至在神策府和彦卿争吵多少显得愚蠢。她一直在想给彦卿赔礼道歉，但是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听说焰轮铸炼宫联名的宝剑会在仙舟限量发售，云璃在做了长达一晚上的心理斗争，贡献了自己半个月的零用钱。

  “那呆子要是识相收下还好，不收的话...反正是我们朱明这边造的，我朱明的小姑娘买回来，爷爷也不会怪我的。而且我还没怎么练过飞剑呢......”云璃这样想着，禁不住笑出声来。

  她本来想等明天训练开始再把剑给彦卿，但是想到三月也在场，她不敢想象当时自己得有多局促。便决定现在就去找彦卿，反正现在也不算晚。她这两天早就打听好了彦卿的练剑作息，现在去找，正好能遇到那个呆子。

  “先道歉，再送剑，回来金人巷吃个遍！”少女倏地起身，整理下装束，踏出客栈。傍晚的罗浮好不热闹，人来人往，商贩叫卖。空气中时不时拂过微风夹杂着小吃的香气。但现在，这些似乎都不能阻挡云璃去找彦卿的脚步...至少不能很有效低阻挡了（）

  一个少女，想见到自己心仪的少年。很简单，也很复杂，尤其是对云璃来说。

  很快，云璃到了彦卿住所的门口。尽管她来之前已经设想了一万来种方式破门而入，直接道歉，然后把剑塞到彦卿的手上，顺便在多瞄两眼彦卿的脸蛋。多么美好的一晚——

  但真到了门口，云璃发现自己似乎没有能力去完成那些设想。如果是初遇彦卿，那这些设想都显得有些保守了。但现在，云璃这个驱使重剑舞动生风的天才剑士，却头一次感到一扇木门这么沉重。

  “呆子”，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叫彦卿的，她也没有当着谁的面这么叫，只有自己私下里才会一边这么念叨彦卿一边红着脸害羞。

  “那个呆子万一...不接受我的道歉怎么办？万一她真的拒绝了我的飞剑......那我我我...”云璃的头脑风暴开始了，有好的有坏的。不知不觉，她已经推开了大门。

  然后她看见了自言自语，不知为何也红着脸走向大门的彦卿

  她还听到了自己连着几夜梦见的那位少年郎，嘴里说出了一句令自己心脏骤停的一句话——

  “就算...就算是我喜欢她，我早晚也得和她理论理论！”

  两人隔着门框，四目相对。一阵晚风吹过大门，飞向庭院。吹拂着两人的发丝，拨弄着两个少年人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