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深秋的寒风推着我快走了几步，我裹着风衣，提前推开了酒吧的门。

　　熟悉的音色瞬间灌入耳中，音符化作流进心中的热泪，将血液翻涌。声音是有记忆的，它敲打着我的神经，让我无暇顾及自己还抵着门，没有完全踏进来。

　　“老板！你今天来得好早，我还以为是客人杵在门口等开门，你快进来暖和一下。”店员将我迎进来，我的视线立刻捕捉到歌声的主人——那个站在聚光灯下的男人。

　　德俊……他消瘦了许多。

　　深蓝色的西装像湖水一样淹没了他，而丝绒的材质是他沉下去的波澜。

　　那双眼睛波光流转，嗓音又引诱着你共沉沦。《情人》这首歌实在太适合他了，是不会给耳朵一丝喘息的缠绵。

　　舞台正对着大门，他毫不意外地注意到了这边，我一瞬间有些慌神，眼神不由自主地躲向了店员，而他的歌声颤动了一下，微弱到其他人根本识别不出来。

　　“老板，他是今天来的兼职驻唱，之前的乐队临时有事，就推荐了他，听说是个音乐剧演员呢！是不是唱得特好，情绪特饱满，大家都快听哭了。”店员见我看向他，便头头是道地解释起来。“对了，他还说欠那个乐队人情，今晚的演出竟然免费！”

　　我一边脱下风衣，一边机械地回应了几句称赞的话，大脑在不断思考着如何面对德俊，五年过去了，刚分手时我也曾幻想过重逢的场景，在剧院，在宠物店，或是淹没在追随他的人潮中远远地看上一眼。时间改变了许多，我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他的一切和我的青春一样渐渐消散，但我习惯性地选择了抹茶味时，看到路上的比格犬时，偶尔看他的音乐剧时，依旧会想起来，我深爱过这样一个人。

　　思念的树被我斩断，但树根却深深扎在心底，拔除它是件残忍的事。

　　彩排终了，他礼貌地鞠躬道谢，试探性地向我走来。此时此刻的我是这间酒吧的老板，是他今晚的合作方，最后才是他的前女友，我不能乱了阵脚。

　　“你好，你是今晚的驻唱吗，唱得不错。”我大方地冲他挥手。

　　听到这句话，德俊的脚步明显顿了顿，他向前也不是，不向前也不是，看我也不是，不看我也不是，最后他叹了口气狠心地把头往我这一扭，眉毛压低了一些，亮亮的眼睛藏着些怒气，视死如归地走过来，但向下的嘴角和微鼓的脸颊出卖了他，委屈得有苦说不出。

　　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铺垫这么久，开口第一句话该是：“好好，装不认识我是吧！”然而他走到我面前好几秒，却没憋出一个字。

　　店员以为德俊不满我刚才的态度，忙打圆场，“我们老板脾气很好的，她刚才和您打招呼而已。”

　　“我知道她脾气好。”德俊终于把憋的这口气吐了出来，抱着臂看向地板，思考着下一句怎么说，他短暂思考后像突然找回了理智，开始对店员礼貌地寒暄道谢，而我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这种场面对我来讲有些新奇，分手时他还一部音乐剧都没出演，公事公办的专业样子我从未见过，我见到的都是他可爱到冒傻气的一面。

　　想到这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声音小到像是轻哼了一声，德俊立刻捕捉到了我的反应，眉眼紧跟着弯了起来，讲话也更有活力了。

　　微妙的氛围在我们之间流转，本以会尴尬的再会没有发生，这就是他的魔力吧，他总是令我很开心。

　　寒暄只讲了几句，店员便忙着准备开业了，一想到要独自面对我，德俊又吸了半口气，他的肩膀有些紧绷，像密林一样的睫毛垂了下去，视线本应落在他搓在一起的双手上，但他却看向斜下方，双颊渐渐向上升起，嘴角抿着，像是在憋笑。见他这样，多年的肌肉记忆又开始作祟，我微微欠腰想看清楚他的表情，果不其然，德俊瞬间昂起头，酝酿许久的憨笑声终于从唇间挤出来，他有些难为情，时不时摆动下身体，时不时将头转向别处，但笑意依旧。

　　“你开了间酒吧啊，我还以为你这些年会去当老师之类的，你又不爱喝酒。”德俊挠了挠头，好奇地打量着周围，演技十分刻意，语气十分真诚。

　　“不爱喝酒也可以卖酒啊，再说了可以请乐队来唱歌，方便我听歌，多好啊。”我倒要看看他今天想干什么，德俊也是有小心思的，不是吗？

　　“是，那你有没有听过我的歌啊，我的歌也……也挺好听的！”德俊依旧没有直视我，他眼含笑意地歪着头，视线黏在地板上，脚跟不安分地点了两下地后，才充满期待地抬眼看我。

　　那眼神我再熟悉不过了，像是求夸赞的小狗，湿漉漉的，恨不得吸收掉全世界的爱。我立刻避开了视线，忍不住在心里笑自己没出息。

　　“没听过，我们都分开那么久了不是么？”我才不会把偷偷看他音乐剧的事情说出来。

　　“哦……那，那有点可惜，我那几首歌还真挺好听的。”他的笑容瞬间消失了，眼睛也被乌云覆盖似的，雨滴可能随时落下。

　　而后是短暂的沉默。

　　店内的氛围灯突然开了，临近开业的时间，店员即将点开外放歌单，我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嘴才张到一半，《stardust》的旋律已经充斥了整个酒吧。

　　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回头看向德俊，他已经在捂嘴笑了。

　　“你说你偷偷听吧，真没人知道，你天天外放，久了我肯定知道有家酒吧爱放我的歌，这不怪我对不对？”德俊的粗眉向上挑着，语气无奈又得意，若不是他做这个表情也是好看的，我此刻就要恼羞成怒地将他赶出去了。

　　“哦，那我之后不听了。”说着我就要动身去删歌，德俊立刻抓住了我的手腕，又很有分寸地放开我，双手合十，真挚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错了。”

　　我耸耸肩，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被他抓过的手腕，他也放下手，摩挲了下抓过我手腕的左手。

　　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但我们都注意到了对方的动作，接着便是沉默，时间长到不至于陷入旧情的余烬，也短到不足以弥补五年的空白。

　　“我其实很想早点来找你，但我总觉得不是时候……”他垂下眼思考着，“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觉得自己还不够成熟。”

　　是了，就是这个理由，当年的我们还不够成熟，追梦的艰难和急于求成的紧迫，让感情再也没有一丝呼吸的空隙，屡次落选的他和求职失败的我，都将情绪的淤泥擦在对方身上，久而久之，我们不再是对方最爱的样子，即使淤泥可以干燥脱落，心却始终蒙上了一层灰。最后那天我们诉说了爱意，也明白了，体面地分开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那你突然出现就是成熟了？”我并没有生气，但德俊却以为他的煽情计划失败了，眉毛立刻皱成了一团，憋屈地拍了下腿：“没有——诶呀，让我把话讲完嘛——”

　　我被他的反应逗笑了，忍不住继续逗他：“你讲完了又怎么样呢，我们已经分手五年了。”

　　德俊立刻来了兴致：“一说这个我就来气，刚分手没多久你就把我删了，你怎么忍心啊！”德俊攥紧拳头，眼睛和眉毛拧在一起，苦情得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之后接演了音乐剧，第一个就想到和你讲，结果消息发不出去！”

　　我承认没想到德俊还会给我发消息，但他的第一部音乐剧我不仅看了，还看了很多遍，像是在训练自己，提早适应他的成功，提早接受他会获得很多人的喜爱，然后慢慢的，他不再是德俊，而是成为和我毫无瓜葛的音乐剧演员肖俊，我也会成为熙攘人群中，努力将自己打磨发光的普通人。幸运的是我做到了，我不再是那个迷茫的小女孩，我有了自己的店，自己的事业，坚强而柔软的心，就连德俊也无法撼动这一切，淤泥留下的灰已经被我擦掉，我甚至还给自己打了“蜡”，那颗心如此光滑明亮，偶有的泥土也不会沾染它。

　　“德俊，你没有立场责怪我，那时我们已经分手了。”我冷静诚恳地说出这句话。

　　他惊讶地瞪了瞪眼睛，显然没想到我是这种反应，而后又欣慰地笑了，“你真的沉稳好多，这五年我们都成长了。”他抿了抿嘴，试探性地看向我，“这次我们应该不会再匆匆分手了吧？”

　　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店员便叫德俊准备上场了，说话期间店里已经坐了几位客人，我们竟然没注意到。他飞快地应了声，熟练地调试好所有设备，《情人》的旋律便再次萦绕在这个房间。

　　“盼望我别去后会共你在远方相聚，每一天望海，每一天相对，盼望你现已没有让我别去的恐惧……”五年前的他也曾唱过这首歌，但当时的他只是努力地深情着，歌曲最后还忍不住和我笑出声，时过境迁，这些歌词却融进了过往中，成为了不敢细细品味的痂，又忍不住让人抓一抓，牵动着新的血肉，惴惴不安着，也跃跃欲试着，找寻着最初烙印它的人。

　　一曲毕，德俊又接连唱了几首我们都爱听的抒情歌，我坐在吧台前静静听着，直到最后一位客人离去，店员也离开了，才不得不开始思考他刚才的话，德俊真是狡猾的小狗，真诚的眼神下是不容拒绝的执拗，如果没有遂他的意，他就会自己打碎炽热的心，让我被罪恶感吞噬。

　　“太狡猾了。”德俊再次走到我面前时，我忍不住感叹。

　　“你说我？哪有！我做人很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看吧，他总是这样。

　　“我投降，你最真行不行？”我转过身去，想着赶紧收店，心里却希望他再说些什么。

　　“你要去哪？”他飞速抓住了我的手臂，又温柔地将我的身体带正，但这次他没有放开手，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握着我的小臂，在这样的深秋更让人无法拒绝。

　　“我能去哪，我只是要关店。”说完我又气又好笑地看着他，而他憨憨地“哦”了一声，就一直对着我傻笑。

　　“你把我加回来再关店好不好。”又是熟悉的撒娇，唉，我终究是抵抗不住他这一套，或许在内心深处，我一直期待着这样的事发生。我点点头，看着德俊加回我，我们的对话框内有好多他发送失败的话，这立刻勾起了我的兴趣，“你都发了些什么啊？”

　　“有抱怨你实在太难找的，有和你分享贝拉照片的……”他翻看着手机，突然停下来憨笑，我好奇地凑上前去，屏幕上的最后一句话写着：“我再次给你唱《情人》的时候，你就成为了我老婆。”

　　而狡猾的小狗趁着我看手机，快速地亲了我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