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呼喊,纷乱的脚步,旧尘山谷的寂夜如同初冬湖面的薄冰,承受不了一丝的重量。
喧嚣一直持续到丑时,当宫远徵急匆匆地踏入执刃大殿,仿佛突然闯入了另一个世界。
大殿中一片死寂,每个人都双目泛红,脸色惨白,浑不似活人,烛火幽暗,阴影摇曳,一时间竟让人错以为到了阴冥地府。
大殿中央摆着两具棺材,宫远徵踌躇地挪到近前,映入眼帘的竟是宫门老执刃宫鸿羽和少主宫唤羽再无声息的面孔。
饶是向来觉得老执刃偏心自家,少主德不配位,二人的骤然离世仍让宫远徵从心底生出一片寒意。
大脑仿佛被外力搅成一团乱麻,嗓子也被塞了团棉花似的发不出声,所以当公子羽突然暴起,扯住他的衣领,质问他为何能防百毒的百草萃不起作用时,向来对这位纨绔公子哥嗤之以鼻的宫远徵第一次忘记了反抗。
就在宫紫商的惊呼、三位后山长老的劝阻中,众人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再开眼时便发觉已然换了乾坤。
这是一片漆黑的空间,唯一的光源却是一面巨大的银色光幕。
所有人都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惊得六神无主,宫远徵环顾四周,突然惊叫出声:“哥,你怎么也在这儿?你不是有事出谷去了吗?”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了本已出谷的宫尚角。
徵宫公子见了哥哥,立即抛下所有的矜持,如一头小豹子般猛地冲过去扎入哥哥怀中,收获了一份尚角牌暖心摸头杀。
由他起头,陆续理智回笼的宫家掌权人们才想起清点人数,仔细一看,竟发现,这里不光有前山四宫,新入谷的待选新娘,连几乎从不露面的后山三宫之人也在。
这奇异空间,竟是将所有宫门的人都拉来了。
“金繁,我好害怕,抱紧我~”
宫紫商学着宫远徵的模样扑进公子羽身边的绿玉侍怀中,虽然声音有些矫揉的意味,但颤抖的身体还是表明了她心底真切的恐惧。
金繁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她推开。
【滋滋——】
银色光幕突然发出异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接着,但闻其中传出一道虚弱而疲惫的声音。
【“上巳节那一日,无锋突袭宫门,角宫、徵宫相继灭亡,而我,也死在了这一天。”】
什么东西?
开幕雷击!
没有任何人反应过来,银色光幕开始变化,现出宫门之景。
【往日庄严肃穆的宫殿楼阁被鲜血浸染,到处都是喊杀声和兵刃交击之声,无锋刺客与宫门侍卫如同两道洪流冲撞在一起,形成犬牙交错的绵长战线。
“哥——!”
一声凄厉的嘶吼划破阴郁的天空,画面移动,口溢鲜血躺在地上的角宫之主出现在众人眼前。
向来以绝强之姿示人,仿佛没有任何事能够难倒他的天之骄子,此时面色惨白,双目涣散,眼见便要活不成了。
在他身上,伏着痛哭不已的宫远徵。
他嘶哑地呼唤着兄长,好像如此便能挽留这唯一的亲人。】
“哥!怎么会!”
宫远徵仿佛沉入了最恐怖的梦魇,连呼吸都忘了,死死抓着宫尚角的手不肯放开。
“回神,远徵弟弟,我没有事。”
宫尚角连忙安抚弟弟,再抬头时,便迎上无数不可置信的目光。
“怎么可能,那么不可一世的家伙也会落到这样的境地吗?”
公子羽有些发抖,他虽与宫尚角颇有嫌隙,那也顶多算是不学无术的差生对十项全能且看不起自己的亲戚家优等生藏在心底上不得台面的嫉妒,但他有多讨厌宫尚角,就有多认同他的实力。
连几可称为宫门年轻一代最强的宫尚角都死了,宫门,还有几人能活?
【无锋可不会对丧亲的孩子有任何怜悯之心,一个刺客看出便宜,当即挥刀砍向爬伏在地,对外界丧失一切反应的徵宫之主。】
“不要!”
宫紫商一声惊叫,伸手捂住眼睛,又忍不住张开指缝。
【“噗”,兵刃入体之声,哭泣的宫远徵感到一股温热洒在脸上,他抬起脸,双目圆睁看向那个用身体为他挡住致命一击的少年。
那人身穿宫门侍卫的劲装,此时用左肩架住无锋刺客的尖刀,鲜血肆意染透衣衫,右手则挥刀横扫,割破敌人脖颈。
解决敌人之后,那人终于耗尽全部气力,身体软软倒下,被宫远徵接在怀中。
直到这时,众人才看清那个侍卫的真实长相。
太年轻了。
他有一张鹅蛋脸,看起来似与宫远徵年岁相当,由于脸庞的轮廓不够清晰,甚至更显幼态一些。
桃花眼,小翘鼻,倒在宫远徵怀中后还用力扯起嘴角,露出两颗小虎牙。
“金弋,金弋,你不要死……”
宫远徵不断呼唤着他的名字,泪珠不断从眼眶溢出。
“公子……对不起……快逃……”
话音未落,侍卫的手已经无力垂落,露出嵌在手背衣服上一颗圆圆的绿色玉石。
在宫远徵绝望的哭喊中,画面变作一团虚无。】
场面暂时一片寂静,太过冲击的画面令所有人一时失语。
谁人不知,徵宫之主宫三公子是位精通医毒暗器的狠人,被送去他那里试药的罪囚、受审的罪犯,从没一个能完好无损地出来。
尤其随着宫三公子年岁渐长,外表褪去了幼时的和软,变得阴郁而危险,手段更是愈发毒辣,徵宫几乎成了无尘山谷能止小儿夜啼的传说。
从没有人想过,他还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就连将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宫尚角都讶异非常。
只是……
“金弋?绿玉侍中有这个名字吗?这个家伙是谁啊?”
宫远徵的喃喃低语道出了众人的心声,金弋这个名字,在宫门中从来没有出现过。
就在这时,光幕中再次出现新的画面。
【“我叫金弋,出身洞庭潇湘派,徵宫夜夫人是我派掌门之女。后来潇湘派被无锋灭门,侥幸逃脱一劫的我被接入旧尘山谷,养在徵宫。”
曾经的画外音再次出现,不过这一次,他变得非常稚嫩,完全像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徵宫大殿中,一位神色凄然的柔美女子伸手轻抚一个幼童的发顶,既悲又怜地说:“可怜的孩子,日后你便在这里生活吧,与我的徵儿相伴吧。”】
“母亲!”
宫远徵望着画面中出现的妇人,满眼都是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