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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男生在右侧的靠垫上盘坐下，一时间只是东张西望，不敢直视眼前的女孩。他看向身前的茶几，端起提壶向女孩的杯中倒入玄米茶。茶水汩汩落入茶杯中，男生才稍稍抬起头，看向女孩，依旧不敢直视那双青色的眼睛。

    “嗨，我叫岸谷莲，来自日本东京，今年是来到纽约的第一年。”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莲才用颤颤巍巍的声音先开了口。

    “嗨…”女生的声音带有一丝沙哑，她清了清嗓子，“我叫Joanne Manon…来自新泽西，也是在今年搬来纽约…”女孩的声音愈来愈轻，仿佛她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许多气力。

    莲见到眼前的女孩也同样的羞涩，刻意咳嗽了一声，拾起茶桌上的问题卡，微笑着向Joanne说道，“那我想…我们这就直入正题了。”他脸颊上的酒窝深深陷了下去。

    “第一个问题，如果你能在这个世界上选任何人同你共进晚餐，你想邀请谁？”

    J听完问题后陷入了思考，嘴里股囔着“嗯…让我想想…”等用语。

    莲见女孩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作答，便抢先回答道，“那我先说哦，你还可以再想想。我最想与其吃饭的人是一位名叫川岛真子的女孩，一年前我们在东京认识的，她…”莲想到真子，一激动差点把认识真子的全过程都复述出来，看了一眼J后，只是深沉道，“她…是一个令我难以忘却的人。”

    听完莲的作答后，录制现场的白人大叔和非裔小哥眼神交汇，按照经验，被问到这一题，大多都会说喜欢的明星。像莲这种亚裔普通男生，定会说些日本二次元的偶像，大大降低女孩的好感度，没想到他竟说出一个身边的熟人。不过他在这般恋爱节目，居然说自己还心心念念另一个女孩，想必J也不和他在一起。预期的效果得以达成，两人交换了眼神，狡黠一笑。

    J听后调整了坐姿，紧绷的双肩沉了下来，似是轻松了一些，缓缓说道，“我最想吃饭的可能还是我母亲吧，即使…”那双碧绿的眼眸脉脉望向窗外的天国，“即使她已经去到了远方。”

    J说完又低下了头，双臂紧紧锁住盘坐的腿，似是回到了先前充满防备的坐姿，顿时场面又沉重了下来。

    “额…看，我们已经回答了一个问题啦，还有三十五个问题呢，我们能做到的。”莲用微笑激励了女孩，两个人又重新投入问答中。

    “你想出名吗？以怎样的方式？” J照着问题卡念道。

    “我想出名…虽说我并不想成为荧幕上的明星，但是我希望的作品，我的小说，能面向更广大的群体，让更多人了解我、认可我。”

    “哦？这么说，你是个小说家？”

    “哈哈，我目前还只是文学部的学生，只是在业余时间写写小说，不过成为小说家是我的梦想。”

    “我很喜欢读小说呢，” J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原来她的脸颊上也藏着两朵酒窝，“有空我可以读读你的作品。”

    莲欣慰的一笑，“我啊，目前只写了一本名为《心扉》的中篇小说，可惜这本小说是用母语写的，等有一天我把它翻译成了英语后，再邀请你来阅读。”

    两个人的气氛愈发融洽，莲见机顺水推舟地问道，“你呢？你想出名吗？”

    “我…我不想…虽说许多人夸赞我的外貌，说凭我的形象，一定会备受欢迎，但是我现在愈发不再为我的外表沾沾自喜。可能…可能一张漂亮的脸蛋会使一个人承蒙特殊的宠爱，也会使一个人遭受格外的教训吧…”

    这般回答后，随后的数题，J的情绪都不高涨，仿佛心里那不愿触及的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此时两人迎来了第十一个问题，用四分钟尽可能详细的讲述人生。

    莲确认了提示卡上的问题后，自告奋勇地抢先回答。

    “我出生在文学世家，父亲是东京一所大学文学部的教授，母亲是小有名气的小说家。如同我的名字一样，“岸谷”在中文里译为高深的山谷，隐喻一个人的高傲，而“莲”是借用《爱莲说》的典故，希望我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般，不受世俗的横眉冷眼，屹立社会金字塔的顶端。我的前半生也确确实实过着父母期盼的人生，而我也是别人眼中的尖子生。自从我的作品被一位享有盛誉的小说家肯定后，我更是觉得我已成为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坚信凭借我的双手，便没有做不到的事，能创造出一朵朵奇迹的花朵。直到…我遇到了真子，方才提到过的女生，我璀璨的人生诗篇就此戛然而止。她大我十余岁，在读过我的小说后，我们机缘巧合的相遇了。我们认识后，她时常会开车带我去喝酒聊天，她说我陪伴在她身边的时候，她的灵魂能得到久违的安宁。而当时年轻气盛的我，见到如此美艳动人的真子后，想要得到的不再只是灵魂的共鸣，更是肉体的交合。我自认为能跨越年龄、跨越距离，得到她的芳心，但她却说我仍旧是羽翼未丰的雏鸟。随后被如此拒绝的我，却依旧无法逃离真子的情网，深陷其中，难以自拔，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莫大的无力感。一瞬间，我如同一朵坠入山谷的楚莲，自认为独树一帜的自己好似一面挡风玻璃被重重锤裂，自此之后，再小的风波都能使这块玻璃分崩离析。我细细回想目前走来的人生路，许多其他事，也仿佛都是这般不如意，只是曾经自诩高明的自己不曾察觉。比方说我十分痛恨的网络小说，认为它们无论是写作手法，还是思想内核，都不配被视作文学，但它们却像蝗虫一般泛滥，毒害着原本就缺乏精神养分的大众，而我笔下的作品，有着不俗的文采，也会寄予人们美好的思想内核，更是受到那位文学大师的青睐，倒却只有寥寥数人问津。我越发觉得自己现在做任何事都摆脱不了这般无力感，而来到美国是我重启人生的机会，我希望能撇弃过去的所有，重拾曾经的自信，所以我会来到这里，向一个陌生人说出我的人生故事，随即将其抛之脑后。这便是我目前的人生履历。”

    听完莲的人生故事后，J对眼前的男孩心生怜悯，愿意分出自己残存的温柔去安抚这位失意的男孩。但比起对莲的怜惜，此时笼罩着J内心的更多是恐惧和悲伤，面对着这个讲述人生的命题，那道结痂的伤痕又泛起了隐隐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