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错浮云
轩我
初恋情结 be美学现实向
今生篇
夏日的蝉鸣,遮住树荫下的课桌,少年温柔的眉目被光所偏爱,凝白的脸颊埋在梳理,煽动着汽水的呼吸是藏在我心底的秘密,我就着年少的欢喜,记下他的偏好,记下他的习惯,记下他的理想,笔下的白纸黑字飘向远方,青山的尽处躲着铁桥架起的站头,是书里绘出的蓝图。
落日散不去虹光,浮云不见鼓励,我经久不念古人,但思游子不归期。
教堂的诗人吟诵着苏格拉底的誓言,挥动着高昂的旗帜教训着野餐的白鸽,少年洁白无暇,穿着新式的衬衫,立在人群中的样子,那双清澈的眼眸,带着暖意的微笑,我至今都清晰的记得,不曾忘了一处细节,那天的分班成绩我有些忘记了,记得当时的朋友抱着我的肩膀说着恭喜,我的眼里容不下多的画面,只剩着那个让我惊艳的第一眼的少年,挥动着属于朱丽叶遇见罗密欧的那个盛夏。
操场的警铃响起,在推推搡搡间,我被好友拉到了一班的门口,隔着两个班级的白墙,我们互相道别,迎来了高一的第一堂班会课。一半的时间被浪费在班主任的遵遵教诲下,却在突然间,教导主任打破了磨人的沙漏,在他的身后,是我第二次遇见那个少年,他走上讲台,在教导主任的指引下,在黑板上写下了他的名字——宋亚轩。
在我得知他原来是山东省转来市里冲刺高考理科状元的优等生,我已经定下了为期三年的恋爱作战计划,具体怎么实施的我已经忘记了许多,我只记得每次我屁颠屁颠的给他送着热狗奶茶,他都会照单收下,再买了不同的零食放在我的桌上。
身边的朋友唏嘘着宋亚轩的中央空调行为,而我却不以为然深陷其中,适当的距离总是让我们维持着有所相差的温度,或许我也想着放弃过,但是总是再下一次见面时还是会止不住青涩的爱意描述心动的符号。
也许是三年为期过长,让他在众多花草中被我的铁杵精神所感动,在毕业的那个暑假里,我第一次尝到了初夏繁花的味道。
放着林俊杰的《豆浆油条》的铃声响起,我点开电话,听到男孩微醺的沉闷声线,耳边嘈杂,DJ的持续高音散透在话筒里,隔着温热的潮涌人群,透射在不清不楚的对话里。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那么久?”
突如其来的直白让我措不及防的答不上来,支支吾吾了再三我说了句“就是喜欢。“
“还追吗?“轻佻的疑问句无疑让我在电话线的另一端红了耳朵。
“嗯。“
这是我唯一敢向他发出的声音。
“来朝象街431号。“
无厘头的话语还是让我在懵懂的绝对牵制下做到桌前打扮,被情绪推着走出了家门。
嘈杂的音响贯穿着街头巷尾,灯红酒绿的糜烂氛围与往日在学校的清冷截然不同,我走进门的那一刹那,台下崩腾如火,台上的中央站着那个于我而言是夏天橄榄树般的存在。
那天的宋亚轩依旧是清淡的素颜,透着少年的白,却意外的在脸上画了两道颜料,勾在眼角,合着他下颚的痣,在电子循环的光照下凑成塞巴魔鬼的形状,那一刻他褪去了白日干净的白衬衫,换上了黑丝衬衣,领口被打开了两颗扣子,与平日的一丝不苟完全不符,眼睛上的金丝眼镜架被褪去,直勾勾的巡视着台下的狂热者,低沉的嗓音唱着那首《红玫瑰》,深情也难以触及,刺激的视觉效应让我下意识的想逃离,但在和宋亚轩对视的那一刻,我被定住了,无论是白日里的温润少年,还是现在的明艳炽热,都深深的触摸着我的心灵,一曲的结尾,他划过手下的键盘,绕着人群来到我的面前,颓红的脸颊带着浓烈的酒气,他朝着我微微一笑,露着少年的纯白,把头塞进我的肩窝里,逐渐泄了力,压在我的身上。
那天晚上,我把他带回家,第一次近距离的欣赏着我的神明,他缓缓醒来,发亮的眼睛似是在深夜里审判着卑微的侵蚀者,他倚在桌前,居高临下的角度让我不由得心慌。
“我追你好不好?“突如其来的反转让我发不出声音。
“唔,你今天怎么傻傻的?不过,你一直也是傻傻的。“宠溺的亲近让我强迫自己按捺心悸,生怕露出破绽,惹的他嘲笑。
“我……我……我觉得特别好。“想故作矜持的话语到了嘴边,在多年的忐忑下生怕错过了机会,又在下一秒转了话锋。
男孩噗嗤笑出声,带着已经散了不少的酒气,贴近我的温度,炽热的呼吸在鼻间蔓延,我紧张的拉着裙摆,试图拿出我追他时候的勇气,抓住主动权直接出击,然而上一秒还在犹豫是蜻蜓点水还是勾魂摄魄的招式,下一秒脸颊上被点了一下,温热的心仿佛要跳出胸膛,我震惊的看着宋亚轩的瞳孔,里面倒射出暧昧的温度,倒霉的爱丽丝在花园里迷了路,红皇后带着士兵奔赴属于爱恨的战场,我抵挡不住汹涌的爱意,沉溺于少年的温柔。
深夜的冒昧在我们彼此的相敬如宾中度过,他的温度烫的惊人,我背对着光,他从后面搂住我的腰,吐露着无意的缠绵,柔和的温度从身后传来,渡着少年的心动,许诺着亚当夏娃的愿望。
那天以后,我和他商量着报考了南城的大学,我读着经营管理的繁琐刻板,他在隔壁院里倾听物理化学的哲理,我们约定在槐树下追逐各自的梦想,我要下海经商,成为事业女强人,他一直研究物理,让中国造出第一副可以以电子形式传播发射的虚拟性核弹,成为军事上的强国。
年少的心悸总是热烈而伟大,不计后果的相爱,为了彼此迁就,为了对方生活。
爱丽丝做了很长的一段梦,从狭小的树洞钻出,她的梦也随之消散而去不留一丝痕迹于她怀念。
打破这场由冰糖绕成的剧情的是在我们相爱的第三年。那天南城下着苍茫的雪,我和阿宋在缘桥下看灯,浪漫的烟火气,勾勒着爱人的眉眼,星星点点落在雪地里激起荡漾的星火,宋亚轩抓着我的手,冲着远方的灯,画着爱情的符号,他悄悄的在我耳边告白“阿符,我会一直爱你。”
正当我们彼此相拥,感受着世间平野的体温时,熟悉的微信铃声放松了紧密的视线,我接起电话,那一头传来母亲焦急的声音,说是祖母病危,需要我们回乡下照看着。
宋亚轩陪着我定下了最近的航班,我拉着他在偏僻的乡村里住下,从小祖母带着我长大,我这辈子头十年的生命都是祖母给的,癌症没有成功的案例,可我看着祖母为了我,拉扯了十年的茧,我放不下,那一年里,我弃了学业替祖母付着高额的医药费用,宋亚轩和导师告了假,一个月回去一趟,一边在外打工贴补着家用。
夜里,雪越下越大,宋亚轩扫着门口的雪,苍凉的雪片贴在冻得冰冷的肌肤上,让他一步一步变得沉默,我躲在屋子里,哭红了眼,祖母的离世逼迫我接受了冰冷而又残酷的事实,在祖母留给我唯一的一封信里,她告诉我,这辈子唯一的遗憾是没有看到我结婚,她认定了宋亚轩做她的孙女婿,想让我跟他好好过下去,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同样我接收到的还有一封退学告知书,长达一年的朝夕相处,我习惯他备好的一切温柔,在他告诉我自己只是教教有钱人家的孩子们做题得到了高昂的报酬的时候,我从未想过背后的谎言是他放弃了学业,没日没夜的在后台的工作室里替着明星假唱,看着院子里我依靠过无数遍的背影,作茧自缚的结局让我不甘心,我拖着围巾,跑到庭院里和他争论不休,当时的我合着今朝的情绪,依然深爱着,那是我喜欢的男孩啊,为我放弃了梦想,甘愿平庸,我看着繁华的远方,灯火阑珊,烈日高照,他是天上的鹰,不该拘泥于地面的旷野,陪着庸碌无为的兔子蹲守着天敌的报应。心里的矛盾剧加,让我分不清究竟是不舍得别离的痛,还是看着他迷失了自己的梦,那天,我记得我像个发了疯离了线的风筝,将一拳拳带着无助的疼痛砸在他身上,他默默的受着,最后在漫天的雪地里,抱住了受伤的我,这是我最后一次拥抱了我的太阳,自此,他为地球照耀,轮流着公转的行程。
走的时候,他带走了一切,甚至一封信也未留下,他在夜里紧紧的抱着我,不说一句话,提着行李,离开了扣着遥远的小乡村,我看着窗外被扫干净的雪,一个人哭了半宿,哭累了,睡过去,醒来接着想他,肿成核桃的眼珠,依旧泛着泪,止不住。
分开的第二年,我在乡村留下来做了这里的语文老师,上课时念起了一句诗是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应着教育局的要求,我给孩子们布置了一段作业,题目是写自己的故人,却不想被孩子们提问起别的用意:
“老师,你的故人是什么样的,你有和诗里李白一样,策马辞行吗?”
我笑着点头,得到了答案的孩子朝我挥着手道别,我瞧着他们离校的身影放下了被重新提起的谨饬。
我的故人杳无音讯,我没有李白的潇洒勇气,做不到辞行再离去,我是上阵逃逸的胆小鬼,两年前我是,如今亦而是。若是回到过去,我依旧不敢再行,我只会在那一个晚上,收敛着我的眼泪,让他看着我最坚强的样子,可以放心的离开。
分开的第五年,我依旧还是想着他,却不乏有新的人闯入了我的生活,他叫敖子逸,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饭馆,我的朋友要订婚了,叫着新郎把他的好友也请来商讨着婚礼的举办形式。在席面上,大家开着热锅,激情的论说着,于我而言,这类的话题根本想象不到,我心里的那个人放不下,也走不出。
我自顾自的吃着热锅,嘴里的溃疡被滚烫的麻辣香底料扯的生疼,我举起手想叫服务员来帮忙,两秒的尴尬在空气中蔓延,身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揪住了我的回忆,当年也是这样,我害怕尴尬,每次出去吃饭,宋亚轩会依着习惯替我喊着服务员,虽是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却凑着我的习惯,保全了我的安全感,如今这样的一双手举起,我看向他的主人,男人与我对视着,朝着我微微一笑。
在此之后,我们保存着彼此的联系,凭着相同的专业领域,我们对着新的理想相拥而至,交谈甚欢,不知是不是下意识的习惯,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人,我却回到了原来的生活方式,像那天晚上一样,他朝我唱着歌,来到台下,给了我焦点的聚合。不一样的是,曾经的《红玫瑰》变成了如今的《黄昏》,他没有借着酒意朝我告白,而是清醒的朝着我送来一束玫瑰花,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了我一个拥抱。
我渐渐淡忘了时间,好似生活中被新的一切取代,然而有时候还是会翻起相册,看着我曾经爱过的一切。
2020年的秋天,我和敖子逸订婚了,我们征求了父母的同意,在外面租了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那是我们的家。
傍晚回到家,我照常坐在客厅里翻着电视栏目,敖子逸在厨房为我烧着晚饭,在刹那间,电视定格在蓝台的屏幕上,播放着青海的核电站,一晃而过的合照,让我浸湿在过去的回忆里,模糊却熟悉到一眼就能锁定的身影被无限拉近。年轻的记者第一次来到现场采访核电站的知识工作者,他并不清楚这里的人员配置,着着近距离拉住了一位老工人,询问这里的负责老师,在带领下那张熟悉的脸透视在屏幕下,我的神经被放肆的发电工厂扯住音律的安排,记者推进着镜头,里面的男人依旧纯白自在,依旧挂着温柔的眉眼,摄影机将镜头投向他,忙碌的身影在原子弹的图纸上圈圈划划,岁月不曾带给他彷徨和忧伤,他对着镜头显得落落大方,介绍着自己的名字“观众朋友们好,我是核电站的主要负责人,宋亚轩。”
在紧急背景科普的处理下,年轻的记者道出他的身份是来自美国波斯尔顿大学留学回来的物理博士,如今回归到祖国,打造着他曾经的梦想。
那段虚无缥缈的过去,也曾经是我的梦想。
镜头在周围的设施上转移徘徊着,突然移动到桌上相框里,那张被岁月凝练的相片早已泛起了黄,模糊的像素看不清合照上的人像,但是怎会阻挡了我的记忆,那张相片我翻阅过无数遍,在分开的12年里,我无数次抚摸着那张仅存我们爱过的证明,如今他也还记得。
年轻的记者略带着感慨朝着宋亚轩说着“宋老师,这是您的爱人吧。”
他依旧是当年的少年,带着朝气,有些清冷的潮汐,拉开了话匣“没有,我们曾经相识,现在的她也许过的很幸福。”被朝露吐出的水汽再也止不住眼眶,我们彼时的理想在夜空中绽放,这是我的幸福,也是他的使命。
稚嫩的少年,满腔热血,他永远被希望与生息眷顾着轮回的冒险,被少女迫着在槐树上刻下的誓约不曾抹去——少年肩怀理想,青春属于国家。
绿茵下的祷告,高高挂起顶端的树枝,那是属于我的少年,他将青涩的悸动送给了我们的国家。
前世篇
想起他来接我的那一天,那句岳先生与孟先生并起来的“鲜衣怒马少年时,一日看尽长安花。”刚好能形容骄阳下肆意驰骋的少年,他披星戴月,斩断荆棘,为疆场最烈的骏马,方圆五十,撞见了驻守北疆的临渊侯,边关散兵节节败退,生为汴京临渊侯府的名号响彻天下,为吾朝之幸,为民之欢,为余之生……
垠城河的两界隔着繁华的毓都和临江镇,地处边缘的南原地带,自开国元年以来,东冥定都于汴京,以毓都为西河地界的通货口,而临江镇的百姓则被任命为毓都的务耕织地带。以家世开河,东冥的王朝优以世家为先,以明崇帝为首,皆以承制。文臣为亲,武将疏远,边防衰败,年年遭受邻国和边境游牧的侵扰,朝中首相提出供奉,屈辱之策,令人被压于淫威而动弹不得,苦于武将不受重,而被止于反抗,东冥国土困于四面,边境庶民苦不堪言。
临江镇位处偏僻,以符氏宗族为任,赋予族长的名号,管辖着整个镇子,我姓曰符,而并不具有符家之实,我们家只是符家百年来一脉承下的一组分支,家中人丁稀少,自父亲去世后,母亲相继离开,我与祖母相依为命。吾为东口符氏独女,单名一个伽字,取自上古传说中的“迦南”之意。梨树翻堂前,绿柳扶相依,我们的家是东巷口的小铺子,坐着饭馆的生意,祖母的手艺好,镇上人来人往,皆爱来捧我们家的场。
家里的生意兴隆,做着稳赚不赔的小本买卖,我承袭祖母的手艺,准备一辈子守在这座小铺子里。
明崇三十三年间,我路过孟桥,去市集上采买食材,路经桥洞下,碰见一个少年,他衣衫褴褛,手上,脚上布满污垢,头发乱糟糟的,就连面上也沾染了黑色的漆,他无知无觉的躺在草席上,一旁的席面上盖了几株菜叶子,微弱的呼吸提醒着我,他依旧还活着。生在乱世,面对如此场景,最好的选择是视若无睹,我转身准备离去,踌躇再三,我回过头,蹲坐在了少年的面前,终究是一条人命,被扔在临江镇这么偏僻的地方,也不会是什么朝廷重犯,顶多是南原的流民,居无定所,随处漂泊。
我抽出丝帕,点了点他的脸,唤醒了落魄的少年郎。三千青丝杂乱的披在脸上,骨相皮相被遮的看不清轮廓,可明亮澄澈的眼眸用光拉拢我的内心,纯净的不沾染一丝尘埃,是少年最出彩的浪漫。他从着我来到小铺子里,祖母见他瘦的可怜,煮了碗云吞给他吃,又挑了几件粗布衣服供他沐浴后套上。
身着麻布,却兜不住白玉缇萦的洁白,木簪绕着圈圈发丝,青丝被拉上,露出明晃晃的绝艳,剑眉星目,冷凝唇角,吐露出冬天的白,夏天的莲。他寻着店里的椅子坐下,道出他的身世,他名为宋亚轩,原是边境的大户人家,从小习武,想着成年后去参军,然而边境战乱,冲乱了人潮,他的家人在敌军的蛮横下,被夺去了性命,他身为家中幼子,被母亲在最后一刻推上逃难的木舟,海浪汹涌,木舟抵挡不住狂浪,被冲散在汪洋大海里,他顺着木板,飘向了岸边,一路顺着流浪的难民,来到了临江镇,见着孟桥下的菜叶子,虽然发黄,却能饱腹,便不计后果的离了人潮,在孟桥的桥洞下住下了。
祖母观他可怜,让他在我们的小店面里住下了,阿宋念恩,早期晨时,帮着祖母买了菜,洗好了备在厨房里,自己用橡树砍了断枝条,当剑使,在店面的石路上练功。少年朝气,寻着阳光,在热烈的青苔上显着姣好的容色,身披寻常的粗布,白玉脂上沾了春色的潮,旧梦的秋叶也泛了黄,少年侠气,方为佼佼者,而英气灼人,凑得桃花开。
少年的芳名传遍了整个临江镇,不少的姑娘前来透着窗子看,年少的懵懂,萌发在初夏的那一刹那,可我知道,阿宋他有着忠君报国的理想,不会长留于着浅浅的小塘。
明崇三十四年,朝夕的相处间,我的心愈加萌动,干净的少年躲在阳光的树荫下,为我挂着明红的灯笼。阿宋机灵,总能想出为饭馆添新意的好点子,生意日渐兴隆,我和祖母建了做院子,改善了饭馆的门面,也算是拥有了自家的一间小客栈。
这是我们彼此陪伴的第一个冬天,他坐在房顶上,用手拉住我的衣角,看着漫天的飞雪,我们在夜色下许诺,他说将来要去北疆,拿回属于我们东冥的十三州,我看着少年舒畅的侧颜,我许愿,岁岁如今朝,阿宋能在陪我多些年岁。
夜深了,他扶着我下楼,把我的手揣在怀里,给我暖着,那一刻并不是白日的清明,可我觉得天光大亮,拂着暖色,照亮了远方的孤云,他对着我的手哈着气,给我念着王唯的《相思》,让我在冬日的瑟瑟中红了脸。少年义气,以武为谋,却不失文人的内敛温柔,我陷在暖阳下的清清绿水里,眼波流动,他同我说天上的月亮与广寒兔相伴的故事,为我唱着他从小听的童谣,带着我许愿来年的冬雪还能在一起看,好似被黄昏牵扯了心跳,我靠在他的怀里,融合我们的心跳,夜开昙花,躲不过月色的春意。
我们度过十二个春夏秋冬,拦不住煽情,也躲不过边疆的噩耗。北疆接连被南垣和北厖突袭,已然失去了东冥的命脉之一——卢秋璇宫,十八座城池倒在敌人的猖狂咆哮下,眼看着离下一座的梦都不远了,那个雨夜,我给了他一把伞,为他收拾好了行囊,拜别在临江镇口,我为他披上了在野外打猎时战下的狼貂,护着一柄墨色的油纸伞,消失在深不见人的林子里。
临行前,我们抱了许久,我一发不可收拾的哭着,抹着眼泪,告诉他一定要平安,阿宋对着我永远是温柔的,耐心的,他一遍一遍哄着我,跟我说若是三年不归就不必等他了,如有不测,他也能立了军功,到时候他报给营长说自己是我的哥哥,把来之不易的奖赏都送来我这,给我的嫁妆添笔彩。我锤着他,闹着他,骂他说了无厘头的胡话,他一笑而过,第一次吻了我的额头,告诉我说,家国是他的命运,我才是他的理想。他扯下我手上的红绳,塞进我送他的香包里,领着我再度念了遍《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我的少年,永远向着阳光,向着家国,向着青春。岁月抹不去少年的志向,苍芎不会躲在浅薄的白云间,我愿他远走他乡的时日里,能岁岁喜安平乐。
时过境迁,明崇四十四年间,我独自驻守在原来的小客栈里,路过的游人诸多,近年来,边关平定,三年前,昭聿将军的名号响彻天下,北疆的十八处城池被归还给了故国,百姓们安居乐业,天下的文人雅士也多了起来,到处云游四方,也不免于在我这小客栈里落座。
清酒煮元宵,今朝醉梦情。我尝着新酿的桃花酒,看着来来往往的过客,祖母是在明崇三十七年殁的,我一个人将祖母放进棺里,请来了当地的送葬人,把祖母埋在了城郊的小山坡上,自此,世上我再无亲人牵挂。
独自一人的这些年里,我常常躲着闲去山上祭拜祖母,碰巧遇见了敖三爷,他常常带人堵着我买菜的巷子口,逼着我听他那些糟粕不堪的告白,有时候拒绝的狠了些,便拿出阿宋的名讳,刺激我的神经。这些年来,我不知不觉的攀上了二十三岁的枝头,镇子上同龄的姑娘早已嫁作人妇,甚至成了当家主母有了自己的子嗣,我不悔孤零零的一个人守在这座小客栈里,镇子上的人都劝我阿宋这么多年杳无音讯,早已在战场上堆积成了白骨一架。我的少年,身在世俗,溶于世俗,我无牵无挂,孑然一身,甘愿为他相守一辈子。
年过半岁,早秋的天还热着,秋叶泛滥了金灿灿的麦田,我随着邻居家的姑娘在麦田里摘收成,骄阳透着云层燃着我的眼睛,我躲进一旁木棚里偷凉间,远方传来乡亲们吹号打锣的报喜声,我本无意于这毫无相干的喜讯,却被告知,这贵客去了我家里,要在我的小客栈住下,我顺着骡子捡了挫麦子就往回赶。
天色烂漫,云霞抢着灯笼照亮回家的路,我坐在小客栈的门口,准备迎着这百年难遇的贵客,却见骄阳正好,绿茵漫步田野,少年身披着黑锦的裘衣,乘着漆黑却散发着凌厉的骏马出挑在人群中,少年的脸白净如昨,面上挂着清泉的甜,嘴角咧开着,宣泄着唯独少年才拥有的不羁,眼眸深邃,在他看向我的那一霎那,眼里闪过惊讶,包含着深情,像是逼着我投入深谙的湖底,他来至我面前,跃下马,还来不及反应,便把我抱进怀里,他将头埋在我的肩上,丝毫未曾考虑到身后的随从,大名鼎鼎的昭聿将军三个月前还在战场厮杀,拿下南垣的三座城,而今却在乡民的面前妥妥的流了泪。
铁骨铮铮的少年将军无惧于三军的血液消磨,执起我的手,将一份厚厚的礼单塞进掌心,他含情脉脉,眼底的星辰闪动我的灵魂,他贴着我的耳朵,告诉我:“阿符,承十年之恩,我念你多年,今日自愿入赘符家,由你坐青阳之首,立于万民之前。”
那天夜里,是我和他留宿在临江镇的最后一晚,灯火通明,烛台摇曳在闪烁的纸窗上,透着微光,他诉说着多年边关的不易,我摸着他身上遍布的刀痕剑伤,北疆的敌兵狡猾,多次设计埋伏于锵山两侧,他领着队伍死里逃生,从起初的小兵,做到了营长,慢慢的轮坐到副将的位置,从前的将领不幸中了毒,尸骨埋在距战场两里地的高坡上,临死前他上报给了朝廷,边关战事告急,明崇帝顾不得调兵支援,只能临时委派新来的宋小将军坐阵前,观局势。阿宋这些年苦修兵法,遍读《孙子》,想着明日的战局,日日夜不能寐,几次三番被敌兵逼到自家的城墙下,楼内的百姓呼喊,婴儿无助的哭声,还有那年他扯走了那圈红绳,击破着他的潜力,他步步为营,三杀敌军于峡谷内,逼得南垣与北厖撕破了脸面,相互推卸责任,最终起战于淮阳,三军大战,他领着青阳军,厮杀战场,尸野纵横在疆场之上,三军死伤惨重,他趁机挑起敌方首军,夜探虎穴,击杀了敌营的两名将领,在无尽的原野之上,他是东冥国土生生不息的希望,飞宇生辉,锒铛剑锋,少年为国家驻守边境,永保边疆国土安宁。
我随着阿宋军队的车马,来到了繁华的汴京,明崇帝亲自出城迎接,当初在百姓面前宣了旨,封他为临渊侯,事先为他备好了府邸,又见我们情投意合,做了媒人的喜事,定了亲,又差人送来了成堆的金银珠宝,御赐之物,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美物,明崇帝送来了九十九轿子,取义为长久之意,朝中上下皆被明示了临渊侯受重视的消息,宋府门庭人来人往,达官显贵皆来示好,我端着宋家未婚夫人的牌面,接待着一众官人,阿宋每日依旧是晨起了,去校场练兵,不松懈半分。
明崇四十五年,我们完婚了,在百姓的见证下,朝中显贵皆到了场,祝贺着我们多年的不易,朝朝暮暮,终于喜结良缘。酒席上,阿宋命着亲近的下属替他拦酒,待着宾客,自己却早早的回到了我们的婚房,屏退了一旁的侍卫,丫鬟,带着酒意看着我。
良久,他掀起红盖,与我打了照面,红妆点在眉心,他拉着蒲扇,吻着我的额头,轮着滚烫的唇顺着嫁衣滑落,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新衣半褪,我摸着他光裸却覆满伤痂的背,顺着云潮半起半落,牡丹越野,肆意的跨坐在浪漫的花茎上,躲藏着爱恋的密语,情人口中的呢喃,尝够了世间最甜蜜的情话,他说:“阿符,余下半生,我守你。”这一刻,我倾心交付,带着我的少年郎,寻着故里拜去。
不久后,阿宋带着我玩遍了汴京的喧嚣,热闹,我们的情谊生动人尽皆知,夫妻恩爱百日,在莲花池边放孔明灯,这一次,他许诺我们白首不相离,我愿他能长留汴京。
嘉慧公主回了汴京,一眼相中了肆意潇洒的少年,明崇帝最是疼爱他的这位女儿,却无奈是自己赐下的婚约,为他的国土百姓拼搏了半生性命的少年如今早已成熟,他不忍依着皇权让敬重他的少年心寒,亲自来到宋府,与我们约定,去驻守北疆半年,这期间,他会把嘉慧送到遥远的霖桉和亲。
这半年,我的少将军在边关打了不少胜仗,捷报一张张送入汴京,向众人宣告着喜讯,而我也早在阿宋启程的不久后被判出有了身孕,这一年依旧是下着雪,阿宋迎着青阳军跨进了白雪皑皑覆盖的汴京城,我们在城门前拥吻着,相互取暖,就好像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样,倾诉着对彼此的思念。这天夜里,他听着孩子在腹中的动静听了一整夜,傻傻的笑了一整晚,第二天乐呵呵的上朝还向他的亲属炫耀他当爹了的喜讯,让几位年迈的辅臣不忍直视,明明是鲜衣怒马,机智搏杀在疆场之上的少年郎,如今也憨厚的如寻常的小兵一样露着傻气的笑。
我们和蔼共处了三个月,肚子一天天在变大,阿宋为我寻了皇城最好的绣娘制作孩子的衣服,今年是羊年,他命着全府上下不准吃羊肉,我笑他迷信,告诉他妇人产房里生产时的大出血和胎儿的方位有关,才不是羊神下凡数着这一年对他的恩德来保佑我,何况这些年在边疆,黄沙席卷狂潮,就剩这羊肉鲜美,他领着下属可没少吃。他笑着点了点我的鼻子,把我的手按在他的胸口,告诉我,自己生产他格外替我紧张,妇人生产都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他不舍得我疼,告诉我,这是最后一胎,无论男女,他都尽了力去疼他爱他,我依偎在他怀里,看着他的眼睛,摸着他的下巴,延及今日,宋家只留下他这一株血脉,我的小将军,厮杀战场,护国安宁,理应人丁兴旺,门楣高涨,如今为着他疼,我心甘情愿,我想晚年看着孩子们在我们膝下承欢,三代同堂,光兴汴京,也想与他白头到老,与他看着边疆安定,百姓安家乐业。
无情的雪飘落在苍茫的原野,终究是边疆离不开他们的将军。
明崇五十一年,北疆的雪飘得史无前例的席卷了整个噷都,白雪皑皑蔓延到了汴京,我穿着兔绒的裘衣坐在院子里看着前些年阿宋从北疆寄来的信,院子里的儿女埋着雪,打雪仗,这是他出征的整整第五年,边关战急,突厥人来势汹汹,临盆的那夜也赶不回来,一个月后我写信告诉他生了一儿一女,叫他给定名字,后来他寄来了整整三页纸,上面全是他给孩子拟的姓名,我依着意思,定下了,儿子叫做宋诚育,他的父亲一生忠君报国,以“诚”为信,是为将的信仰,那个“育”字望他以后少点叛逆,父亲不在身边陪伴,却能时刻记住父亲的教诲,记住日后为君为臣的本分。女儿,我定下了“聿娩”二字,这”聿“字取自”昭聿“,她的父亲是东冥的守护神,以”昭聿将军“的名号开河,护住了东冥近二十年的长平,“娩”于作为家里的长女,她是我和阿宋的第一个孩子,日后人丁兴旺,宋府兴盛,望她日后承着临渊侯府的名号,也能许下好的姻缘。
我盼着冬去春来,夏雨绵绵,秋叶落暮,盼着树叶凋零,又挂上新的芙蓉花,孩子们在庭院里温习早日的功课,我摇着蒲扇为他们打着院里的蚊虫。
又是新的一年,府里的管家差人买来了红灯笼和鞭炮,诚育顽皮,拉着姐姐就跳在了假山上看市集里放着的烟花,我躲在府里看着浪漫的雪,心里舒畅不少,今年的的雪定能兆丰年,我观着远方,目送着我的郎君,彼时的他定是在和我心心相印,隔岸相望。
夜深了,青阳军的副将夜扣我们家的门,我被乳娘请着出府,看见了将士们披麻戴孝的立在门口,孩子们被悲戚的阵仗定住了,门口涌来越来越多的百姓亮着灯火哀嚎,我不可置信的推开副将,凑到中间去看,没有棺,没有信,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竹竿挑起的衣冠冢,和一箱子的首饰,里面有新的有旧的,我凑着箱子看,里面埋着那根红绳和一只香囊,是他藏了多年的秘密,满箱的金银首饰,里面纂着孩子们的长命锁,我捡出来给诚育和聿娩戴上,两个孩子瞬间泣不成声,他们未见一面的父亲,我长久盼着的夫君,百姓奉之为神高高在上的将军陨落在北疆的星火中,泯灭了。我的眼底像是崩了弦,止也止不住泪水,硬是撑着乳娘的手,站了起来,恰巧的一身素白,我领着队伍送到西郊,那是我们定下的相约,每逢九月初二,相守在西郊的繁花地里,而今他尸骨无存,被敌人的心狠手辣啃食的躯干不剩,我看着皇天后土,这是他护了一生的国土,用余年和鲜血铸成的剑鞘,驻扎在方面万里的疆土之上,万里冰封,是他用命换来的片刻安宁,也不知道他护了这么多年的土地,今后还有人替他守下去吗?
泛泛船舟绕着小溪飘得浮浮沉沉,明崇帝感念阿宋的功绩,封了临渊侯为萧王,萧萧班马鸣,我的郎君在深夜里埋没了性命才换来的名号,引的世人称赞,诚育继承了阿宋的衣钵,也投了军,临渊萧王子承父志,护着东冥上下,聿娩成了南安群主,自请命,嫁去了龢安这处偏僻的地方,那里兵力强盛,是唯一没有侵扰过东冥的地方,我的女儿远嫁他乡,凑成了龢安和东冥的合作,齐心抵抗突厥的侵扰,逢年过节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字面上描着“安心”也不知道是否真的能让我心安。
我坐在院子里,看着刚建府时,我和阿宋一起种下的梨花树,年轮翻滚,绕着命运轮回,伤着我的心,树干盘根错节,拈来树莓的酸,又是一年大雪,我盘着核桃,倚在庭院的长椅上,顺着干涩的东风合了眼,凌厉萧瑟,吹着我的伤怀,让我在雪山顶上摇摇欲坠,我梦见了别样的光景,仍旧是阿宋的模样,我们回到了儿时,我为符琪,他为宋树立,临渊侯府还是从前的那个临渊侯府,却有了岁月的痕迹,乌木上盘着湿气的黄斑,石阶上布满青色的苔痕,我从邻家的溧阳侯走出,看着少年拉着我走到南边市集的鹊桥上,他同我说他想考取功名,报效朝廷,我应下了,瞒着两家,带着满包袱的银两,牵了匹白马,送他出了城。三年之期,我被宋家埋怨了三年,现如今被家里催着和冗城的敖家成亲,我理着织了三年的喜服,看着窗外的热闹,听说是科举放榜,殿试三甲游街。
那天,少年英姿勃发,骄傲的骑在白马上,素白的锦衣合着身,红绸白玉冠顶着墨色的发,他纵着白马,街边的少女们朝他扔着各色的香包,历来的探花郎皆如此,他笑着从人群中探到我,拂去身上的鲜花,一把扯下我身上的香袋,在马上俯下头,笑吟吟的看着我“阿符,我考中进士,来娶你了。”
后来我们临着婚期,去寺庙里上香,求神保佑我们的姻缘,夜里,我们躺在木船上,梦见了观音现身,她说“念尔等功绩,感怀上苍,三世渊源,命定不满,特许今生你们二人圆满,以报忠孝情义,相护天下。”
犹看东冥后世史书记载,临渊萧王落于后世之末,因族中亲戚犯了欺君之罪,东冥王念其祖上宋亚轩,宋诚育等人皆为护国大将,故夺其王号,贬为临渊侯,在后世百年,
我躺在木椅上,在冰冷的雪夜冻得发慌,青丝被绕的结了霜,却弹出了久违的笑意。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雪盖过了我的面,我耳边回着诚育的声息,却再也醒不来,只是遗憾那封未看完的信,是阿宋压在箱底寄来的。
符伽 启
今生有幸,娶妻如斯,国之根本,育吾百姓疆土,愿今生尔之安康,来世自断姻缘,不续因果,阿符,吾终是失罪于尔,不敢乞蒙见恕。
阿符,为人臣子,我舍不下这国,为人命官,我舍不下这百姓,为人夫父,我愧于你。
兰因絮果,家国分明,下辈子,阿符定要擦亮了眼睛,别再被我这负心郎骗得一回。
——临江 宋亚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