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权归作者所有，转载请注明出处
【云程】茶道谈话
DX3906星系低光速黑洞形成18903729后 647号宇宙
“我说过，宇宙很大，生活更大，谁能想到，我居然能在这里用茶道招待你。”智子的纤纤玉手熟练地操纵各种茶具，神情柔和得像一汪春水，举手投足散发出一种让人安心的禅意，谁都想不到，智子和人类还有第四次茶道谈话，而且智子和程心及关一帆成了相依为命的朋友。
“是的，事情的发展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上次喝你沏的茶时，我还是人类与三体世界之间战争的筹码，在你们的摆弄下输得彻头彻尾。人类始终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子，一开始以为三体世界欺负小孩子的坏人，后来才发现，全宇宙都时刻准备着将小孩子彻底消灭之。而现在” 程心闭上双眼，抿了一口碧绿的茶水，表情变得如梦如幻
“唯一不变的是你高超到惊为天人的手艺”
“我的手艺本应有所变化，但三体舰队转向后，三体世界对智子的利用换了方向，人类已经失去监测的价值，虽然有一两个智子始终保持着对人类世界的监视，但鲜少有人关注，因为把注意力放在一个坐标已经暴露的世界上是没有意义的。智子的茶道因此也一直没有更新，你喝到的茶跟几千万年前的味道是一模一样的”
“那时候的你说，我们女人在一起时岁月是那么的美好。现在确实是这样，但在那时，我能够有精神力量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
“那时候，你能平安活下来，应该感谢另一个人”
沉默
“你爱过他吗”智子无声无息问道
“你说的是一帆吗，当然，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
“你我心里都清楚，我说的不是关一帆。你就这么怕谈到他，究竟是不想，还是不敢”智子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现在说他还有什么意义，我们已经错过了一千八百万年年，再”程心明显停顿了“再也见不到了”智子的系统捕捉到，程心轻轻地叹了口气，动作及其小，她可能不想被智子注意到。
“他是你的心结，直到现在也没能解开的心结”
程心先是一惊，然后叹了口气，这次她不怕被智子注意到了，但眼神瞬间不再聚焦，仿佛透过一千八百万年的岁月凝望着宇宙深处那个已经不存在的人。
“你是对的”
“你需要说出来的，说出来这有助于你的心理健康。我今天邀请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我的系统监测到你的心理状态的异常，你需要我的帮助，为此我特意支走了关一帆”智子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来，在她的操作下，又一壶清香扑鼻的碧螺春倒进了程心的茶碗里。
程心没有回答，根据智子对程心可以追溯到危机纪元的数据资料，她的系统判断程心默认了，她没有承认的勇气，也没有否认的打算，她清楚自己不可能骗过这么强大的数据体。
“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当然，不论是人类还是三体文明，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都是古人，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机密可言，只要有助于你的心理健康，我都会如实回答”
“谢谢。”
“他一个人在三体文明里，一定很难吧？”
“一开始确实很很难。但是后来你也看到了，他在三体文明里获得了很高的社会地位，甚至能在战争期间动用智子这样珍贵的资源，他是成功的。”
“他在你们那平时都做些什么？三体人传递信息的方式人类有本质上的区别，而且他是三体文明上的异类，很孤单吧？”
“恰恰相反，他的生活很充实，平时以你的名义写童话，种地。而且有一个智子专门负责与他交流，他不会感到孤单。”
“他不是那种会把内心感受暴露在外的人，尤其是到了你们那儿后。到底煎熬还是充实，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们至少能知道，他心里充满了爱，他一直通过智子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拉格朗日点会面时他说过。等等……所以澳大利亚大移民时”程心皱了皱眉
“甚至是我想自杀前，每次智子的突然出现，都是他安排的吗？”
“是的，是他安排的。澳大利亚大移民时，他知道你不会接受政府的照拂，特意联系了当地的土著。”
“原来是这样。我当时没有多想，现在才知道这背后有这样的深意。我们一直在一起。没有天明在几光年外操碎了心，我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回了”
“你能顺利地说出他的名字，这是好事”
“我想知道，那段历史他有参与吗”
不等程心解释，智子就分析出了程心说的是哪段历史，人类，尤其是程心，最敏感的无非是那段历史，她当选执剑人直接导致的澳大利亚移民，到三体母星系毁灭。
“有。三体人思想透明，不可能把人类的计谋和战略欺骗学得那么成功。那时的计划云天明是直接参与的。或者说，就是他提出的”
“有那样的经历，他不会忠于人类。参与阶梯计划时，他也是这么宣誓的。”
“可是三体世界的结局你也知道了，这可能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那三个童话传递了不少重要的情报吧，三体世界是知道的，人类文明的不少文学艺术传到了三体世界，我们的研究也很深入。虽说无法运用得像云天明那样炉火纯青，但解读他的文本还是没有问题的。”
程心一惊，“你们为什么会允许他这么做？三体人不是慈善家吧？”
“那时候太阳系的坐标已经暴露了，那些情报就算被你们掌握也不会有实际用处，三体文明断定人类不可能掌握逃过黑暗森林打击的技术，况且你们能不能正确解读都是个未知数。”
自己的文明被看扁，纵使过去了一千八百万年年，程心还是不服“可是我们还是研发了光速飞船，差一点就能量产了，制造出黑域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三体世界发生过技术爆炸，你们技术的发展速度和思维方式，三体世界后来有科学家做出过相关的数学模型，虽然后来对人类文明的研究没有什么意义，但还是有少数喜欢人类文化的科学家坚持了下去。人类文明这个结局在三体世界意料之内。”智子不改平静的语气。
程心泄了一口气“就跟三体世界同意回答罗辑一个问题一样，确认天明这么做也无济于事后，出于对他的尊敬，你们默许他把童话告诉我。但如果其他细节告诉了我，人类恐怕真的能逃出生天而且对你们造成威胁。人类...到最后还是一个被耍得团团转的孩子。”程心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自思忖：他都预料到了。我会跟另一个男人远航，在童话里连那个男人的名字都猜对了。天明，你先为三体文明贡献了那样的计划，又想尽方法为人类谋求出路，到底是为了什么？”
智子好像看透了程心的想法“如果我的猜测属实，云天明是为了你，只是因为你是人类的一员，所以他一直忠于人类。”
程心首先感叹智子系统先进，不论是怎么先进的智能，都不可能洞察人类的内心，智子通过她的微表情和动作，正确分析出了她的心思。
“我这一生都对不起他。他先送给我一颗星星，又送给我一个宇宙。而我，把他装载灵魂的那一部分永远的送入黑暗中，直到现在，我都分不清我对他的感情到底是爱情还是愧疚。可命运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不给我，我们生生错开了几十万年”程心眼里盈满泪水。
“不必自责，你是曾经是他活下去唯一的念想，对于你们人类来说，有一个深爱的人是幸福的，他在....你们称之为蓝星的星球度过了幸福的一生，你应该为他感到高兴，你那个叽叽喳喳的小朋友和他性格互补，两人应该很恩爱才对。”
“他和AA都是追求享受现世生活的人，对宇宙的尽头不会有兴趣，他们更希望度过这样一生吧。”程心茶杯里的茶已经喝完了，时隔几十万年，这个来自太阳系公元纪年的女人情不自经的流出了眼泪。
“奇怪，我怎么哭了”
智子默默为程心的茶杯添满，碧绿的液体静静地流淌着，仿佛是在程心的维度里不到五年却让他们天人永隔的时光。智子递上一块手帕，程心静静地抹着泪水。
“哭吧，对你们人类来说，流泪能把心中的痛苦发泄出来，对改善情绪非常有益。该流泪时不流泪，会引发很多疾病”
“谢谢”程心的情绪并没有太大的起伏，甚至连哽咽的症状都没有，只是泪水决堤，这些泪水在被内心的堤坝阻挡了太久，时至今日才得以解放，一时半会儿怕是止不住了。
智子站起身，打开了这间四处徜徉着东方禅意的和室的窗户，新鲜空气一拥而入，清凉的晨风抚慰这程心脸上的泪痕。智子远远地眺望着小宇宙里投影的太阳，朝霞的光刺激着她的眼球，她眯着眼睛，照进和室的光勾勒出她美丽的面庞，时间仿佛凝固住了。直到这个美到惊为天人的机器人说出这么一句话。
“程心，云天明给你留了一封信。”
程心猛地抬起头，“信？他给我留了一封信？在哪里？为什么在这之前不交给我？我现在能....既然是信的话，应该能拆开阅读吧？”
“云天明还在三体舰队时就把这封信交给了当时服役的智子，所有智子之间信息是共享的，我被造出来时资料库里就有了这封信。他交代智子当你的心里出现异常时交给你，至于怎么交给你，为什么笃定你能和智子相遇，为什么会觉得你的心里会出现异常，他只字未提。云天明这封信是用地球上传统记录信息方式写的——白纸黑字，他为了找到纸张和钢笔费了不少心思，当然，当年的纸质资料不可能能保存到今天，我只能提供影像资料”
程心博士敬启
好久不见
程心，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们一定是再也见不到了。通过一些特别的技术，我得知你在很远的地方会因为想念我而产生困惑。想念一个根本不可能见到的人的滋味不好受，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我是幸运的，我能通过智子和你在一起，直到到我的生命终结时，我们都在一起，AA在不久的将来也会和我们在一起，我真好奇那个要跟我共度余生的女人是怎样一个人。提前知道自己命运的感觉有点奇怪，就像危机纪元初那本叫《进击的巨人》的主角一样，因为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事情，不得不做出常人难理解的行为，比如说，我知道我的飞船的到来必然导致死线的扩散，你们那里的光速甚至连第一宇宙速度都没有，在相对论的作用下，我们会隔开相当长一段时间，但我不得不得这么做，我知道事情会这么发展。这种感觉很奇怪，只有进过那里的人才能知道。我怕说多了这封信就不能被你看到，但是我知道这封信会被你看到，这就是这种奇怪的感觉。
还是说点别的吧，拉格朗日点见面时，我发现我的眼神表达着我的内心，我已经远远地看着你看了四个世纪，早就习惯将想说的话放在眼神里，不管你有没有读出这些话，罗辑肯定想不到，他妻子在危机纪元初设想过的表达方式居然是可以实现的。要是人类能早点学会这种交流方式，历史又要被重写了。其实现在想这些早已毫无意义，对人类来说都已经结束，不，是过去了，而你的将来才刚开始。我们的不同之处就在这，你希望亲眼见证这宇宙的结局，你抛不下身上的责任，你一定会代表最后的太阳系人类去看看宇宙的零维下的样子，去发现宇宙最原本的光速和其他规律，而我只想好好过完眼下和今生，这种不同决定了我们的未来，这么想我会好受很多，亲手送你去未来是我的使命。
程心，对我来说一切都结束了，你一定找到了我和AA在蓝星刻的字，正如上面所说，我们度过了幸福的一生，我的结局是圆满的，但是你的未来还有很长，你将亲眼见证宇宙的田园时代，在你的时间维度里，我只是一只三叶虫，朝生暮死，现在我对你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忘了我吧，至少不要让你记忆里的我影响你的生活，这很难，但你有智子和关一帆的帮助，一定是可以的，我知道你可以。
此致
敬礼
云天明
日期不详
看罢，程心先是愣了几秒，随后趴在智子的茶桌上，把脸埋进臂弯里，她没有哭，她一时只想把脸埋起来。随后，一股酸流涌进她内心，仿佛在告诉她她再也见不到云天明了，非但如此，自己还要努力忘了他。泪水还没涌出，她不禁剧烈地呜咽起来。
你只字未提我将你置于永夜，你丝毫没有恨过我，天明，是我，是我让你遭受了这么多足令寻常人早就自杀的经历。可你依旧为我做了这么多，而现在为什么要我忘了你？你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我根本做不到忘了你！我也不愿意忘了你！我已经再也见不到你了，为什么还要我失去记忆里的你？连回忆你的机会都不让我拥有？
智子看着程心，她的系统一定在感慨一个人能爱另一个人到什么程度。正是因为这种人类称之为“爱”的感情，地球上曾经的亚当和夏娃给予了人类生存繁衍的机会，后来的罗辑开创了威慑纪元，为人类争取了六十年和平发展的时间，现在的云天明几乎成为了第五位面壁者，为程心创造了见证宇宙田园时代的条件。在三体世界，也许曾经也存在过“爱”这种感情，但在一轮轮文明的浴火重生中渐渐被视为累赘而拚弃，拥有几倍于人类文明技术的三体文明一直没能占领太阳系，也许就是因为人类一直拥有着这种名为“爱”的感情。
智子完全有能力通过技术手段让程心完全忘记云天明，她一开始也这么打算过，但随后她知道程心不可能同意，就采取了保留措施，采取人类原始的心理治疗方法——咨询。但现在，因为“爱”，程心做出什么决定，一切都不好说。
过了很久，至少在程心的感官里很久很久，她终于控制住了眼泪，但情绪仍在崩溃的边缘。“他一定是进过....进过更高维的...的空间”
“我的资料里完全没有这些记载，但是根据云天明的描述，可能是这样吧，他肯定是拉格朗日点会面后进去的，他到底是怎么进去的，三体世界也不知道，可能只有他一个人清楚。”
“你们...你们怎么...会不知道？”
“这件事我也是第一次在云天明的信里听说，我的系统和三体世界是实时同步的，我不知道，三体世界肯定也不知道。
“你们...你们...没有...查阅过....这封信？”
“这个，我真的不清楚，我的系统里完全没有这些记载。智子只负责记录，在这之前我的系统没有解读分析过这封信，对一个数据体来说，就跟没看过一样。但三体世界不可能没看过这封信。这些事即使在云天明去蓝星找你之前都应该是最高等的机密情报，至少不可能就这样被你看到才对”智子陷入了沉思。
“他...他既然进过高于四维的空间，那...将会发生的...一切...他都是清楚的。他是...两个文明里...唯一...一个与...对方有过实际...接触的..生物，或许，他后来...真的掌握了...三体人...不知道的手段”
“现在只能这么解释。但这些是次要的，你打算怎么办，你的心理问题是必须要解决的，我可以用技术手段让云天明从未在你的世界里出现过，也可以选择别的方法”
沉默
“不，我不会忘记他的，我会永远记住他，他永远活在我心里，我不会通过忘记他来解决我的心理问题，我会带着他好好活下去，直到宇宙的田园时代。我需要你和一帆的帮助，我会竭尽全力。”
程心深吸一口气“他曾是一个对生活完全失望，已经在安乐死设备上一只脚踏进天堂的人，他在宇宙里流浪了那么多个世纪，成为了一个那么强大的人，我不应该软弱到连这都做不到。我会把太阳系的往事，其中包括天明都写出来，我不能让太阳系人类没在宇宙中留下一点痕迹。”
智子惊奇地发现，程心的呜咽居然在这么短时间内停止了。难道这也是“爱”的力量？这是来自三体世界的智子唯一分析不了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