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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凝望深渊,也凝望你
粒木 2023-02-01

尼摩船长:

       我这个罪人该如何向你致问候呢?

       我回到了陆地后,被突然从海底的奇妙景象中抽离出来。不时地,我感到空虚和厌倦。

       1868年的六月,我逃离了鹦鹉螺号。对不起,我没得选。我当时不会看着你那可怕的复仇而无动于衷。诚然,我后悔了,也十分自惭。我不知道因为一时的冲动我失去了多少。我离开我未完的研究,离开蕴藏着绮丽又深邃的秘密的海洋,也离开那个亦师亦友、亦亲亦疏的你......

       那天你在妻儿像前哭泣的景象,还时时在我眼前浮起。那一刻,我犹豫是否仍要离开,留你孤独于此,兀自沉浸在对所爱之人的哀悼中。可我畏惧了,退却了,逃避了,逃离了。那时我感觉到了你的阴郁,你的危险,你的不可捉摸,你的冷酷无情。

        踏上小艇前,我问自己:我恨吗?我怕吗?我悔吗?我留恋吗……可这些问题,我一个都答不上来。

        我也曾想过留下,让康赛尔跟着尼德兰离开。“留下又有何用处?教授先生妄想救赎面前这个自己既了解又陌生的人吗?”临走,我脑中的一个声音冷冰冰的,“即便你留下,你仍不能完全了解他的经历,理解他的苦难、他对过去一切的情感。彼时你们又会出现分歧,彼时又将是另一场悲剧的开端……”

       于是我果断地离开了。

       可当我把书写到最后一章时,我发现,谁说我一定不能了解你呢?

        你想要复仇并一直寻求机会。但真正得到机会复仇时,你却祈求上帝的宽恕。复仇并不为你带来快意,反带来精神上的负担,因为那无法使你之所爱失而复得,因为你的心还没那么冰冷。你曾经必然受过我无法想象的深重苦难。你挣扎着造了这艘船想脱离挣扎吗?并且我相信你没有对人世失去希望。照你的话说,在你死去的三十年里,你不是一直像神明一样帮助受压迫的人们斗争吗?

        关于《海底两万里》,那时我此生犯的第二大的错误。我把我的日记整理出版。我没有想用这本情节曲折的书来盈利,我这是因为太想知道你的过去。我希望有人会从我所描写的你的言谈举止中读出你是谁,然后来告诉我这个备受煎熬的可怜人。但当这本书出版后并引发了巨大反响时,我意识到我无意间背叛了你。成千上万好奇的和好事的记者涌向我家,我只得麻烦康赛尔把他们一一打发走。我为了躲避外界无休无止的追问,长期闭门不出。我或许也像你十六年前说的那样吧,“我本是死了的”。

        在我离开鹦鹉螺号的两年后,我搬去了海边。我常常在浅水处漫步或是独自将小船划到尽可能远的地方。我希望能在地中海靠近岸边的地方看到潜艇那鲸鱼一样的灰色脊背。去海边时,我总十分忐忑。我既期盼又害怕看到海浪把那个小铁皮盒子带到我身边。迷信一样的,在六月,与那天同样的月光洒在我身上,木星在东方慢慢升起的时候,我总会把船划得更远一些。那时我总想着你能找到我,或我能看见你。当黑色的浪涛使我的小船岌岌可危时,我甚至会想,如果我坠入大海,你是否还会将我救起?

        当我站在沙滩上时,海水就在我脚边冲刷,可我所向往的大海是那么遥远。没有了鹦鹉螺号,我永远无从靠近海洋,只可在海平面以上鬼魂一样地漫游;没有了你,我更无从靠近那让我魂牵梦萦的一切。

        我无法融进我所爱的一切。

        没有你沉静的语声带来的讲解,我对原先以为熟悉的海洋是那么陌生——没有人能比居住在海中的人更亲近大海,了解大海,对吧。你惯常游于深渊之中,这使你的气质也像深渊一般不可测,又神秘得富有魅力,使人想一探究竟。我是多么好奇,又多么想念。但我始终无法走近你,只能恳请上帝饶恕我的过错!

        我为我的自私道歉,为我的冲动道歉,为我的自以为是道歉。

        那天,我接到了来自美国的一份电报,赛勒斯·史密斯先生邀我去往爱荷华州做一次面谈。他说我会知道我为之好奇的秘密——尼摩船长一生的故事。主啊,何止是好奇,我渴望至深!我欣喜若狂,并未想过他为何会知道你的一切。我顾不得收拾东西,叫上了尼德·兰,我们一同去了。

        史密斯先生是个善良的好人,他讲到最后才告知我们你的死讯。我的心猛烈地震颤起来,既为你的一生而钦佩不已,又为你的离世而悲恸万分。我感到我正站在深渊的旁边——不同于海底,大地的裂缝坚硬、冰冷、死寂——凝视着无尽的黑暗。

        “请问,先生,船长的那个铁盒呢?他的手稿,他毕生的心血......”我问史密斯。

        “在这里,教授,我正想给您。”他将盒子递给我,又说:“我想,在陆地上的人中,只有您与他生活在一起过,想必您也了解他。那么,就请您把他的研究手稿整理出版吧,只有您有这个资格......那也是他的遗志……是他要留给后人的宝贵财富......”他说着,哽咽了,低下头去。

        我接受了这一重托。我将这当做一个赎罪的机会。我可以告诉后人你有多伟大,有多崇高。你会原谅我吗?

       我想念凝望海洋的深渊的感觉。那深渊是恒温的,温柔宽厚的,还有美丽的小生灵发着微弱的光,并不让人感到无助绝望。她抚平创痕,让死去的孤独魂灵得到慰藉。

       当你在海洋的深渊中向世界告别时,你的脸上必定是带着淡淡微笑的吧。

        我现在在西经150度30分,南纬34度57分,手中拿着《海底两万里》和我的这一封信。不知我与你长眠之处相隔多远,但我感觉我从未离你如此之近。

        愿仁慈的上帝能让你看到我的信,看到这一悔恨之人的自白。

        船长啊,我的尼普顿,我的波塞冬......

        达卡属于你的国家,你的人民。

        那么,你允许尼摩属于我吗?

        我爱你,永远。

        我来了。

                                                                                     永远仰慕你,深爱你的,

                                                                                               皮埃尔·阿龙纳斯


        文字像长夜里的泪水一样,从阿龙纳斯的心中涌出,流畅,伴着痛苦和深情。他为悲怆所困,头发变得干枯,十六年的雪落在他头上,就再没有融化;纤长的双手枯槁;只有眼睛里还映着深海的蓝色,表明他还有一颗未死的心。他没有给人世留下遗书,只告诉康赛尔他要一个人出去散心。让那些人尽情去猜测吧,他决心离开,不再回来。他要追随他爱的人而去,找寻他的自由、无羁。

        他颤着拿起书和信......

        没有溅起感人而浮夸的大水花,他只惊动了一小群鱼。他慢慢地往深渊坠去,大海不愿将他托起,因为她知道,他只有与那个真正的海洋的孩子长眠于深渊,他的生命才是完整的,才足以回应他那日日夜夜的祷告。

        小鱼、水母、各种浮游生物三三两两地游来,五彩的,发着微光,像印象派的画,如梦似幻。是啊,阿龙纳斯是坠入了梦境,那是他从前无论怎样都回不去的梦,现在将变为一个永远都醒不来的梦。

        最后一点水涌进了他的肺,虹膜变成了真正的海蓝。他不再感到胸口的胀痛,只感到海波温柔的抚慰。他在失去知觉之前,最后看了一眼他为之付出一生的海洋。他凝望深渊,浓黑的,深沉的,多像他的眼睛啊。海洋里的各种美丽的生命围绕着他,陪他下坠。

        “尼摩......你......来接我了吗?你原谅我了……”他嘴角漾起最后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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