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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论如何找出一个地球人（下）
四
【放心，我平时用的是流量，不是月球基地的网络。】
晚上，主管在白熊上发了一个“晚上好”的彩虹表情后，向望蓝如是回复——白熊是联盟人最常用的社交软件之一，向望蓝平时就是通过这个和利波提文化联络。
几分钟延迟之后，主管发了个松口气的表情，随即就是两条信息。
【那就好】
【调查进行得怎么样啦？】
【目前毫无进展，我还不算熟悉月球基地。】
【没关系，慢慢来，还有两个半月。】
主管难得在业务上鼓励向望蓝，至少在对话上完全没有呈现出之前向望蓝在利波提实习时最常见的趾高气扬。
【你可是我们宣扬真相的唯一希望，加油！❁❁】
【可惜月球基地的安检实在严格，我们没法给你提供除口头鼓励外的一切支持。但我们会在这段时间里持续发文向月球基地施压，现在就等你发掘真相啦！】
（这是咱们每天都在做的事……）
主管这句话让向望蓝莫名觉得有些别扭，但她没有太多想。刚拉关系失败的她正在脑子里过着月球基地那四五百人的员工名单，寻觅着里面还有哪个可以套出机密的合适人选。
不过有了第一次的失败经验，在这个方向上向望蓝一点也不着急：人脉是最需要时间来积累的，对于建立关系来说两个半月的时间应该够用。
但三天后，在另一个方向——“寻找地球相关文件”上，向望蓝有了点新发现。
“小向，这个给你。”
这天，环境监测部门负责带向望蓝的林姐把一沓厚厚的纸质文件放在刚结束例行设备检查、正在喝水休息的向望蓝桌子上。
“听老陈说你在做毕业课题，这些资料没准能帮上你。”
（陈老师怎么知道……蒙克先生把那天的对话告诉他了？！）
想到对方在自己触碰到他逆鳞的情况下还间接帮自己，向望蓝感觉自己对蒙克的愧疚又增加了不少，不过……
“这是什么？”
向望蓝粗略翻看着纸质文件，光是随便一瞄她就看到了一堆“降雪量”、“流线”之类的陌生名词。
“今年1月地球上古亚洲大陆的气候数据。”
“这、这不太好吧？”
林姐说出这话时，她那轻描淡写的态度吓了向望蓝一跳：她真没想到月球基地会把地球信息这样的重要文件随意交给一个实习生。
“没事，这些信息都已经在基地官网上挂了两个月了，我给你的是为了方便分析而打印出来的初版数据纸质版，你只要把这些文件用官话稍微润色下就能整篇不错的报告。”林姐以为向望蓝是在顾忌拿机密文件当论文题材。
“等下……这些事已经在官网上公布了？”向望蓝实在没想到这些居然已经不是机密。
“地球的气候变化一直以来都不是机密啊。”林姐的表情十分惊讶，“虽然归乡计划暂停，但勘测地球可是基地建立之初就担负的职责，基地每周都会在联盟新闻里公布这方面的进展和动向的。”
匆忙谢过林姐后，向望蓝赶紧用工作用无线网点开月球基地官网，并在基地那史前风的杂乱网站首页翻了几番后在一个不算显眼的地方找到了“地球信息专区”
（月球基地才成立了没几年，怎么网站风格像是从历史书里搬出来的……）
如果向望蓝把基地主页拉到最下面，肯定能看到网站最底下的出版机构是“火星计算机研究所”。作为太阳系联盟最古老的机构没有之一，史前风网页是它给联盟各组织做网站时最大的风格标志。
点进去之后，各种已经被明显分门别类好的信息扑面而来：地球气候、地球陆地及海洋、地球生物种类……每个部分单拿出来都可以吸引人的好奇心。
但被史前风排版折磨得眼睛直跳的向望蓝只是匆匆扫了一遍每一栏里的大致内容：单说她本人最熟悉的环境领域，从地球洋流变化到土质成分，凡是她身为环境专业学生能想到的内容都列在上面，把这些信息输入建模软件的话完全可以组一个虚拟地球。别的知识不在她专业领域内，但从数量来看，那些部分里面的信息量也和气候部分一样多且详细。
换句话说，从一开始月球基地就没对地球信息做太多保密，只要稍微动手查一查就能找到。
自己大费周章要寻找的信息就在网址栏打几个字母点几下就能看到的地方……这样的现实让向望蓝有了一丝挫败感。
【你怎么这么傻？！要是全盘相信月球基地我们还费那么大劲让你来卧底？！】
晚上，在自己宿舍里的向望蓝把她征得林姐同意拷贝的一些电子版地球气候资料连带月球基地官网上的地球信息专区的链接一同发给主管十分钟后，主管就在白熊上对她劈头盖脸一通埋怨。
【但这些确实是地球信息，气候部分可以从月球基地储存的地球物质样本确认真实性。】那份水质样本和土壤样本照片是她在环境监测部的样本室发现后偷照的，也发给了主管。
【如此重要的信息会在这么明显的地方随便公布？！这一定是月球基地的内部障眼法！】
【他们是利用气候这类无关痛痒的信息做遮掩，把重要的信息全藏起来，好让大众和不明就里的基地员工中计呢！入职培训时教你的新闻嗅觉都就着饭吃啦？！背后肯定大有猛料！你给我继续查！】
虽然只有文字，但主管的语气里莫名透着气急败坏。
【是！】
向望蓝下意识打出这个字，如果主管在自己面前，她估计现在自己和在利波提工作时那样唯唯诺诺，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但接下来自己该从哪方面入手？
一时没主意的向望蓝随手拿起林姐给的气候资料翻开一页。
这页上的照片文字一看便知是出自那种需要墨盒的老式打印机之口：黑白模糊的照片下半部分是白花花一片，上半部分是勉强可以分辨的树林以及在白花花和树林交界处露着的刻度尺，两部分交界线停在尺子接近“130cm”的刻度。
这雪都快把自己埋了。
在风调雨顺的太空城生活惯了的向望蓝实在无法想象在雪厚成那样的地方生活：对于一个太空城而言，人工太阳造就的晴天才是一年的正常天气，下雨都只是太空城为了维持环境湿度而做的人工降水。如果太空城的天空出现雪花，那不意味着冬天，而是意味着人工气层出了漏洞必须尽快修补，不然全太空城的人都会在真空造就的急速降温中迅速变成冰棍。
（很难想象人类会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生存……没准这些都只是地球上无人区的数据呢。）
无人区？！
意识到问题的向望蓝再次打开了月球基地的官网，在地球专区翻看起来。经过半小时一字一句的检查，她证实了自己的发现：
没有人类的任何信息。
在详尽的地球各方面信息里，唯独没有地球的人文分区。整个月球基地官网里能和“地球人”这个关键词联系上的，只有那个“归乡计划分区”里放置的早在三年半以前就在舆论压力下被基地公布的文字图片。
都把地球公布得这么详细了却不公布地球上现存的文明？难怪很多人都认为“先遣队发现地球人”是为了让人类远离伊甸园的骗局……但只有官网这种间接证据还不够，还得找铁证。
铁证是什么？地球的人文资料啊！
既然三年半以前先遣队发现了地球文明存在的痕迹，那关于地球人文的勘测资料无论多少肯定存在，为了方便分析，初版勘测数据肯定都有纸质版……
向望蓝灵光一闪，她知道下面该注意的事了。
五
接下来半个月，向望蓝在记录设备数据的同时会多做一件事：观察每个部门打印机纸张的流向。
考虑到每个部门的房间里都有监控，她当然没胆大到直接翻看每个人的工作电脑或打印出的纸质文件，但只要观察打印机打印出文件后都是谁去拿，拿完之后这些文件的用处和去向，她自然能把基地里的动态分析个七七八八。
果不其然，经过半个月的统计分析，月球基地每个部门都有一部分纸质资料打印出来后被运货机器人直接运去了一个远离基地办公区的不起眼的房间。利用记录设备数据的空档，假装路过的向望蓝观察到这个目标房间门上没有任何门牌标识，十分适合隐藏物品或者隐藏人。
在多次的隐秘观察后，向望蓝发现这个房间除了文件外，就没有任何其他物资的进出情况，包括食物。不过如果基地里真要存在地球人的话，那他的看守等级肯定很高，没准吃饭喝水都是由独立管道传送进去的。这样一想，向望蓝基本上确信了这个房间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在一个下午，处理完当天实习任务的向望蓝决定直接闯进那个秘密房间。保险起见，正式行动前的她拿托盘端了两杯茶：如果里面有人，就说自己不小心走错了房间，反正基地也不敢把自己这个实习生怎么样。
向望蓝端着托盘缓慢接近那个隐秘房间，一路上尽可能表现自然，以减轻路过基地成员的怀疑。
令向望蓝意外的是，她走到房间门外的时候，那扇铁门是虚掩着的，她在门外还能隐约听到说话声和各种杂音。
（就是现在！）
向望蓝一下子拉开门闯了进去。
房间里面是两个席地而坐的中年男子：一个向望蓝在面试时见过、是月球基地的管委会书记万启，至于另一位……从他穿着的T裇和身旁放着的外套款式看，这位是联盟政府下来月球基地考察的大人物，反正肯定不是地球人。
向望蓝端着托盘尴尬地站在那里，地上两个中年男人正对着满地文件分析讨论、显然没想到有人突然闯进来，都怔怔地抬起头看着她，双方就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最后还是万启火速圆场：“不好意思啊张政委，我们这小同志刚来一个月，可能没见过咱这阵仗。”
“没事老万，聊了这么久，我正好有些口干舌燥呢。”说着，被叫做张政委的男子起身，从托盘里拿起两杯茶水，向向望蓝道谢，“谢谢你送茶过来。”
向望蓝粗略瞄了下地上的纸质资料：上面印着的大多是各种图表，从内容看应该是对哪个地球区域的环境分析报告。除此之外，这个房间还是有电视的，而且还在静音播放……
电视上的画面让向望蓝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片真正的大海，在浅蓝色天空的映射下，这广阔的大海比太阳系传说里形容的还要美丽，简直就是真正的蓝宝石……如果没有中间那大片红色的话。
在逐渐溶解在深蓝的红色之中，十几条白色的鱼在里面穿梭，像是红米汤里放的酒酿圆子，只不过这些圆子会露出满是血红的牙齿吞下红色里夹杂的黑色残片。
这些白鱼在捕猎……
意识到这点的向望蓝打了个寒颤：在完全由科技建立起来的太空城，生物链是非常短的。生物链最底层的生物是从太空垃圾处理站逃出的蟑螂、从被运上太空的沙土里幸存并在太空城钢铁夹缝里安家的蚂蚁还有为植物授粉而散播的蜜蜂，往上就是为了捕杀这些昆虫而培育投放的麻雀等各种鸟类，再往上……她能想到的就是太空城里的居民了。
从小到大，向望蓝连个飞船事故都没见过。这是向望蓝第一次看见自然界真正的弱肉强食，之前只在古代纪录片里看见过的残忍情景活生生地呈现在眼前，没有打码，没有变色。
“这个是智子拍下的莫比迪克鲨，地球生物。”万启显然看惯了别人对这一幕露出的惊讶表情，“视频上可能看不出来，这鲨鱼和咱们的小型恒星级飞船差不多大。”
“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动物……”向望蓝看着红色的部分喃喃自语。
“根据古生物研究所的考察，它们的祖先是公元纪年一种小型食肉鲨鱼，在那阵排放入海的核污水里泡了几百年后进化成现在这模样。”说着万启喝了口茶清嗓子，“虽然辐射检测证明，六百年前那些混球放的核污水带进海中的那堆放射性物质衰变得比预期快，但样品检验显示这些鱼和作为其主要食物的鱼虾体内放射性元素含量都很高，均不能食用。”
“难怪目前所有发现的临海文明里没人抓鱼，看来没法从渔业入手帮扶啊……”张政委喝着茶，随手在边上一张纸上的潦草字迹中为一行字画了个叉。
临海文明？渔业？帮扶？
这是向望蓝来月球基地一个多月后第一次听到人文相关的词。
“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来着？”一边的万启在继续和张政委聊天，“让她回避下吗？”
“联盟准备降低这部分音像资料的保密等级，半年内安排它们在冥王星博物馆展出。”张政委说，“现在让普通人旁听下也没事，反正我们迟早要和他们建立起联系，让孩子们有点心理准备也好。”
（迟早建立联系……）
尽管视线还被屏幕上的残忍吸引，但向望蓝的意识已经开始兴奋起来。
地球上的人类文明真实存在！而且根据张政委的话来判断，有和他们沟通的可能性！
确认这件事的向望蓝甚至觉得眼前白鲨捕食的画面都柔美了不少。这时，万启拿过和屏幕连接的平板电脑，调出了下一个他们要看的视频。
随即切换到的是对她而言更残忍的画面：这回画面中出现的地面泾渭分明，一半灰黑色的地表毫无生气，夹杂着几根半死不活的枯草；另一边则是一片茂密的树林，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可以用古今任何对树的溢美之词称赞它的美丽。在分界线上站着一群男女老幼——从长相和肤色看这些人应该是白人或者混血，他们的衣着和归乡计划暂停前月球基地公布的地球人穿着一样破烂粗糙，但衣服的款式材质明显不一样。
不应该是这样的。
向望蓝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屏幕。
在长期的传说中，经过三百多年的发展，地球人时刻都过着自给自足的幸福生活，脸上挂着发自内心的幸福笑容；但向望蓝看到的画面里，那些人都表情麻木呆滞，明显是被生计折磨许久且仍在为之奔波，他们的手中都举着火把。
随即，一声尖锐怪叫从人群中响起，这显然是一个约定俗成的信号，因为画面中的每个人都随着怪叫把手中的火把扔进树林。火把落到不同的地方并将火焰同时留下，很快，冲天的火光吞没杂草和树林，浓烟不断上升，汇入云中让整个画面都淹没在无法分清界限的雾团里。
在雾团中，隐约可以看见羽毛鲜丽的鸟儿和存在于古生物图鉴里的食草动物四处逃窜。它们争相冲出白色烟雾，踏着灰色的地面向远处逃命，有的动物在尾巴的地方带着火苗，那些小火团在逃命产生的风中流出一条不怎么好看的烟云。
“烧荒法……”向望蓝认出了这个环境史学的考点。
“她是学环境的，对这个很熟悉。”万启显然熟知自己基地里的实习生情况。
“原来如此。”张政委边点头边翻着手中的纸质材料，“该文明于古南美大陆南部发现，代号NA1……目前该文明处于封建社会，耕种方式还停留在最原始的刀耕火种阶段……”
“这是我们在勘测中发现的为数不多放牧之外知道耕种土地，且使用的语言在联盟语言库中找到同源语种的文明。”万启补充。
如此贫瘠又残忍的地方就是地球的一部分……
很快，接下来的画面让向望蓝更不淡定了。
“这里还会发洪水？！”
她极力压制自己，没在领导面前太过失态。
现在播放的是洪水的视频：倾盆大雨之中，灰棕色的泥水卷着一堆残骸在画面里肆虐，虽然暴雨背景下只有几棵树的树顶露在水面之外，向望蓝仍然认得出这和刚才被烧的是同一种树木。
“虽然纬度没有改变，但由于板块漂移，古南美大陆的地壳活动变得及其不稳定，再加上气候变化带来的降水量增加和烧荒造成的水土流失，得亏这片大陆原本存在的山脉挡住了一部分洋流，不然这里发洪水的频率更高。”万启平静地看着画面上的飓风。
眼前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向望蓝的认知：在一切气候均由人工按需调节的太空城，天灾大多已经成为了历史名词，除了地震会因为太阳系联盟的历史以及各太空城每两年的例行检修会产生类似震动而被提及，飓风、洪水、干旱等天灾只存在于古代纪录片和环境史学的教科书里。
而在地球，天灾仍是无可逃避的现实。
这就是地球现状，比月球基地之前公布的文字里描述的样子还要残酷。
“不过，虽然罗塞塔系统没能识别智子发回的该文明日常对话音像资料内容，基地的语言专家分析完之后，在报告里表示NA1文明使用的是古西语系语言，来自联盟西语系太空城的同志在试听音频后也表示自己可以部分听懂对话内容。”显然万启在和张政委聊的是联盟和地球文明的沟通问题，“下一步除了汉唐，要不要把这个文明也定为沟通发展对象？”
“还得再考察下，我们必须谨慎，保证太阳系联盟和地球文明接触过程的和平。”张政委在纸上写写画画，“回头让语言部门的同志把他们的日常对话资料翻译成文稿后，交给社会学的同志分析下吧，要在沟通中减少不必要的分歧，我们必须确认对方的社会构成与形态。”
此时向望蓝已经将视线从飓风上移开，表情十分局促不安，如同在黑夜里迷路一般。
“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小同志你先去忙吧。”万启注意到向望蓝的奇怪反应，以为她有事、急着要走。
“是！”
向望蓝就像得了敕令，如逃跑般飞奔出那个“秘密房间”。
六
因为在双方正好口渴时误打误撞及时端茶，在张政委走后，向望蓝被万启找到林姐私下表扬了一通，说是张政委表扬她的，同时林姐还鼓励她：“以后遇到这种事别怯场，再冲一些，把月球基地的风貌展现出来。”
不过向望蓝一点都没有接受表扬之后的喜悦。
三年半以前那种巨大的失落感就像恐怖片里的量子幽灵，又一次从阴暗的黑洞回归，缠上了她。
望蓝的意思是“期望与蓝星重逢”，结合姓氏“向”之后，这个名字的意义就变成了“向往蓝星”，也就是向往地球。
由于思乡文学贯穿地球文化史，很多太阳系联盟的父母在为孩子取名时，都会将自己对地球的梦想与期许融入进去。
向望蓝的父母就是其中之一，但他们可不止是在为孩子起名时向往地球：身为思乡文学的重度爱好者，他们在无数影视作品的熏陶下对公元纪年还有留在地球的文明有着无数狂热的美好幻想，并将这种狂热灌输给了他们女儿。
世界一直是在向前的，所以随着时间发展，地球已经被留在那里的人们建设成了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总有一天所有人类都要回到母星的怀抱。
在思乡文学的核心思想影响下，向望蓝从小也对地球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期待，为了实现自己接触地球的愿望，向望蓝从小就严格要求自己，与很多只是脑子一热、长大就把随口说的梦想抛到一边的孩子不同，她真的是在为梦想努力。
仅仅是成绩优异还不够，她还要考进航工大，在航工大读完本科再读硕士，毕业后再努力训练、获得进入月球基地的资格，再熬到归乡计划实行后才能与地球直接接触——这个由梦想伴生出来的计划一直持续到向望蓝升入高三，也就是三年半以前。
从归乡计划正式开始、地球先遣队出发的那一天起，所有太空城除了维生的必要机构外，基本都处在半瘫痪状态。很多太空城干脆直接放了一周假，天卫三就是其中之一，向望蓝因此得以在家里和广大太空城民众一样时时关注月球基地的直播。
先遣队进入地球、发现人类存在的痕迹……直到基地宣布自己救下一个地球人，第一次勘测中止。
随后，再也没有关于地球的新消息。面对得不到新消息而焦虑的民众以及接踵而来的质疑，月球基地什么消息都没有透露。
在这种情况下，种种流言蜚语自然是满天飞：有说先遣队在地球海面上受了核辐射变怪物的，有说那个地球人其实是史前精密机器的，甚至还有说在地球发现的那个“人类”实际上是金星人的……总之都是些现在看来也是荒唐透顶的谣言。
但之后的几天里，向望蓝完全没睡好，不过那个时候各太空城都处于月球基地暂停发布信息引起的动荡状态，她的失眠在不安乃至暴动的人群里实在不显眼。
所以胡总编那篇《八问月球基地》发表后，她当时还是比较感激的，不管怎么说，这篇文章精准表达出了太阳系联盟人民当时的质疑与失望。
72小时后，在胡总编推波助澜的舆论压力下，月球基地终于公布了他们对地球的初步勘测结果。
和所有人的想象大相径庭，地球没有被建设成乌托邦，留在地球上的人甚至与外界隔绝已久，刚开始尝试走出自己居住的大陆。
如果只有这些也就算了，最让向望蓝大受打击的是01号幸存者带来的地球信息。
留在地球上的人并没有变得更发达更高尚，反而抛弃了先进的科技与制度，变得比他们分别之前更加落后愚昧。
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世界一直是在向好发展的，所以地球经过三百多年的建设应该是变成了像古画古电影里一样美好的地方，不可能会退化成那种野蛮粗俗的原始社会！
无法接受这些信息的向望蓝在之后的日子里浑浑噩噩，高考发挥重度失常没达到航工大的录取线，千挑万选下她进了海王星的复海大学，在文科为重的复海里形同摆设的太空环境工程系混日子。大三要实习时向望蓝也没有仔细挑工作，进了校招时唯一给她发入职通知的利波提文化当自媒体运营。
按理说海王星是太阳系离地球最远的行星，自媒体是理论上太阳系联盟离太空最远的工作，理论上，向望蓝不会再和地球、和归乡计划有任何联系。
结果造化弄人。
她居然还是进了从小梦寐以求的月球基地——然后，又被现实给击打了一遍。
七
向望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缓解自己的郁闷：在信念再次丧失的当下，任何排忧方式都只会让她的心在失落的泥潭中越陷越深。
最后，她决定趁着基地食堂没关门去吃饭，先填饱肚子再想别的。
原以为过了食堂的常规晚餐供应时间，食堂师傅都休息了自己得吃料理包，但向望蓝没想到自己居然吃上了新鲜饭菜。
“这是我们今天的内部员工餐，分你一份，可香了。”
见来的是个小姑娘，掌勺师傅神秘兮兮地往向望蓝的餐盘里打了一大勺牛杂：太空城里人吃到的鲜肉是在屠宰场分门别类后冰鲜出售的，由于量少且不易处理，目前只有屠宰场所在的太空城才能买到新鲜的动物内脏。
“谢谢。”
向望蓝没心情细问为什么月球基地的食堂会有新鲜内脏，她又打了两个素菜、拿了碗米饭就机械地端着餐盘找了个位置坐下。但她没心情动筷子，只是看着盘子里牛杂的棕色汤汁愣神。
“晚上好。”
尽管有同声传译系统的提前覆盖，但向望蓝隐约觉得自己听见了英语。
抬头一看，居然是许久不见的蒙克。此时他系着围裙戴着劳保手套，应该是在打扫食堂卫生。
“很久不见，最近你的……课题做得怎样？”他好像对“课题”这个词不熟悉。
“抱歉，那天我好像刺激到您了。”为了照顾蒙克情绪，向望蓝即使是道歉也尽力避免那些科技关键词。
“没事没事，我当时也有些懵，因为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回换蒙克在她对面坐下了，“后来我去问了陈先生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没关系。”
这么一听，感觉蒙克的说话方式有些奇怪……
但向望蓝没有精力关心这些，只是继续低头对着牛杂愣神。
“你看着心情好像不太好，是遇上什么事了吗？”看向望蓝现在的消沉样，任谁都会关心下。
“我只是感觉……有些沮丧。”想到蒙克也可能是地球爱好者，向望蓝实在不想把自己看到的事告诉他让他也一块儿受打击。
蒙克没继续说话，他看得出向望蓝还没法就自己面对的问题对外界开口。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两分钟。
“应该越变越好的……”实在没忍住的向望蓝只能叹气，拿起勺子盛已经开始变凉的牛杂，“世界一切都在向好发展，不应该会倒退甚至变烂，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认为……”
换别人听这种莫名其妙的伤感话肯定起身就走了，但蒙克没有，他看着向望蓝沉着脸把勺子中的牛杂浇在米饭上，然后开始搅拌。
“虽说事情并不总会称心如意，但也不应该偏离预期太多啊……”
米饭与牛杂汁被她搅拌成鲜亮的浅棕色，在灯光照射下发着格外诱人的色泽，但向望蓝依然没有开吃。
“也许有句话可以帮上你。”听完这些后的蒙克开口。
“哪句？”
“接受事实，实事求是。”蒙克一词一句说出这句时的语气十分认真。
“啊？”
向望蓝疑惑地抬起头，然后猛然想起，这是她初来乍到时、收到的《月球基地员工守则》上的话。在食堂听人说起《月球基地员工守则》上的话对她来说是绝对的新鲜体验。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这种进入新地方时官方印发的红册子上的语录只会停留在册子里，很少有谁会拿到红册子后认真阅读，更别提在生活对话中应用里面的句子。
“直觉告诉我你现在在面对某件事和预想相差巨大而引起的失落。”虽说用词奇怪，但不得不承认蒙克感觉很敏锐，“这种，嗯，人生大事前我没法说大道理，但事实摆在面前的话，那你无论再怎么不相信，都得承认它就在那里。好比是……”
他想了几秒后选出了比方：“你去一个地方旅行时在树林里迷了路，走了很长时间没找到出口后发现地上都是自己的脚印，这时你才明白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然后就可以尽快转换行动策略以走出树林。”
（现在去陌生太空城的话手机有导航不会迷路，再不济也可以打紧急电话找交警……差点忘了，蒙克先生身患电子社恐症，恐怕他不喜欢和那些装着液晶屏的机器交警打交道。）
不知怎的，心里吐槽一通后的向望蓝感觉自己心情好些了。
“总之，我现在能想到的只有这么多。”说完，蒙克起身走向食堂后厨，“先不打扰你吃饭了，对迷路的旅人来说，好好休息下沉下心来更能找到接下来的方向。”
向望蓝看着蒙克的背影消失在打饭窗口旁的门后，随后低头，崴了一勺牛杂拌饭放入嘴中细细咀嚼。
嗯，确实很好吃。
八
每个联盟机关都有一个从物质匮乏的联盟建立初期保留下来的习惯：将使用过的纸质非重要文件留作二次纸，集中放置在特定杂物间以待重复利用。
当然，向望蓝没傻到在月球基地放纸用的杂物间临近厕所的情况下直接进里面拿文件，她只是趁杂物间里面没人的时候溜进去，在房间角落找到前天在那个接待领导专用的影像室（这点是林姐表扬她时告知的）看见的一个文件盒，从里面选了两份印刷清晰些的文件，以手机录像的形式快速记录内容后就把文件放回原处，再拿上事先送进来用作掩护的月球设备维护记录离开杂物间。
回到寝室后，向望蓝把文件整理了出来：文件内容是月球基地内部关于地球部分地区环境变化的分析报告，虽然只是对地表植物变化、动物活动等进行记录，但报告结果都是地区附近有农业文明活动痕迹，还附着几张烧荒和洪水袭击前后地区景色对比图作为证明。
最重要的是，这些资料都带着“仅供月球基地内部阅览”的标识不说，纸上还盖着基地的水印。
虽然违反基地规定，但只要把这些交给利波提文化，他们应该就会相信月球基地所言非假了——毕竟，确定和报道真相也是记者的职责。
白熊有文件大小限制，所以向望蓝选择把这两份报告压缩成一份后群发到主管的邮箱和胡总编的邮箱。
发送附件前，向望蓝想了一下，在邮件正文处写了如下内容：
尊敬的胡总编：
您好！
附件为可确保真实性的纸质文件照片，文件内容与预期不一致，望您接受。
附件1
文件发送两天后，利波提文化的自媒体号就给向望蓝推送了一篇名为《内部消息大公开！揭秘月球基地隐瞒三年半的地球真面目！第一弹！！》的文章。
向望蓝以为这文章是自己打包的那些信息的复制粘贴，但仔细看完一半后，向望蓝不得不停下来去打了杯她平时根本不会喝的绿茶，才就着微苦的茶水硬着头皮把这篇比史前风网站还辣眼睛的文章看完。
胡说八道——虽然利波提的文章大多都是AI产出的，但这还是向望蓝头一次用这个词来评价自己公司产出的东西。
这篇所谓的揭秘文基本就是思乡文学里的古老猜测大杂烩，通篇都是对遥不可及的地球文明的大肆吹捧，遣词造句更是狂热扭曲，仿佛不是在报道地球，而是在报道明星的花边新闻。
向望蓝发去的资料中，报告的文字部分内容和照片里那些荒凉贫瘠的景色全没有出现在网页上，只有几张裁剪加滤镜后稍微显得美丽祥和的景色插在大段胡编乱造的文字里。
好在利波提文化经常搞这种哗众取宠的文章，因此这第一篇报道没掀起什么波澜，很多人甚至在底下回复说：“就这？”“终于为了搞大新闻混到语言不通逻辑混乱的程度啦？”
但这不是如今的向望蓝关注的重点。
【为什么要这么写？】
【这和我给您的资料内容完全不一样。】
看到报道后她第一时间在白熊上联系了主管。
【按你给的资料来的话没法吸引人眼球啊。】
【你发来的文件里也就那点景色值得说说，别的部分实在太无趣了，枯燥无味。这也是胡总编的意思。】
无趣？
这态度让向望蓝火冒八丈。
【但那些都是真实的信息啊，就算不报道也没法改变地球真面目就是那样的事实啊。】
【可这玩意儿大家爱看吗？大家想看的地球是一个光鲜亮丽的伊甸园，又不是报告里千疮百孔的废墟。反正大多数人这辈子都没机会去地球，还不如满足他们的想象，许给他们一个无限美好的蓝色天国。】
主管的语气和胡总编在社媒上的常用语气如出一辙，只能说不愧是同出一门。
【那要是这样，《新湃报》完全没必要让我来月球基地。】
【不，非常有必要。对新闻来说，“这些是记者从月球基地内部提供的信息”，这个能增加可信度的事实非常重要。】
主管的话并非说谎，但绝对不是真实。向望蓝不服气、准备继续反驳，结果这时候主管丢过来一句。
【向望蓝，你也不希望以后一直找不到工作吧？再好好想想？】
她第一时间明白了主管的话里有话：“在月球基地窃取国家机密”——这件事要是被爆出来，她绝对会被送进龙场关几年再背个刑事犯罪记录。而且复海绝对不会收留犯了罪的学生，到时等她出狱，只有高中文凭的她找工作会更难。
自己躲在键盘后置身事外，煽动选好当替死鬼的菜鸟出去冲锋，万一出事或者菜鸟不听话就把它甩出去背锅——这就是《新湃报》一开始就打好的算盘。
向望蓝终于明白自己上了条贼船，不，应该说是确认。
《新湃报》这些人并非是像他们说的那样追求真相，他们在报道的时候从来都是把视角只集中在最能吸引噱头的点，把特定的残缺事实无限放大。
至于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怎么有利怎么说呗！
意识到自己曾经尊崇的都是什么人的，向望蓝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如果是爱情剧的话，她这时应该要表现得歇斯底里、破大防地要么嘶吼着乱揍对方一通，要么就是在雨中绝望跑圈直到被谁递伞。
但向望蓝却感到如释重负。
《新湃报》并不像他们宣称的那样为人发声，而是织造虚假让人沉浸在幻想之中；月球基地也不像媒体抹黑的那样专制邪恶，而是一直兢兢业业履行自己的责任——这是她亲身确认的事实，不会因外人的玩弄文字而改变的事实。
蒙克先生说的没错，得接受事实，实事求是。
说到底，思乡文学里的地球只是被托付了人类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幻想的载体，有人为此努力追逐真实，也有人把幻想当成真实本身沉浸其中、不愿承认自己在做梦。
而月球基地准备让还在梦中的人稳步醒来。
等向望蓝结束冥想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基地的党委办公室门口。
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去面对，地球的真相如是，自己的未来也是——她知道是本心指引她来到这里。
向望蓝鼓起那天推开影像室的勇气，用力地推开了党委办公室的门。
九
很快，一切都结束了。
由于身份特殊，向望蓝是在月球基地被找了个空宿舍就地关押。
《新湃报》和利波提文化传媒等子公司则是在她自首后仅一个小时就被光速查封，胡总编一票人自然被抓，连带海王星报业集团总部本身都被限制了人员进出以配合警方调查——这些是向望蓝自己通过关押房间的电视看到的。
令她意外的是给他们定的罪名，“煽动分裂太阳系联盟”——这罪名铁定进龙场不说，哪怕以相对宽松的《太阳系刑法》来看他们也得吃枪子儿。
胡总编他们会干这种事儿？
“因为那帮人长期以来的无理取闹行为，上头怒了，决定对《新湃报》加重处罚。”
回答向望蓝的是来例行审问的基地硬件工程师史铭，今天的审问内容是询问并判断她有没有在基地硬件上动手脚。陈玄祎站在他旁边，对向望蓝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肯定史铭的说法。
“而且这罪名也不算空穴来风：你给他们工作这几个月，应该没少见识他们颠倒黑白的能耐吧？”史铭回答完向望蓝的问题后继续问她。
向望蓝点头，旁观者清，很多事情只有用第三方视角看才能明白——这是她自首后回看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时最大的感慨。
“所以在我自首后，基地行动这么快。”
“还因为预感，其实我一直盯着你。”说这句话时，陈玄祎的语气莫名有气无力，“我有条玄学：‘与复海大学有关系的人或物绝对会给我带来麻烦事’……至今没有例外。”
“不过你提前露馅还得感谢另一件事。”史铭接过话茬，“虽说和所有联盟企业一样，只要不使用工作专用WiFi，月球基地十分尊重员工隐私。但月球地理位置特殊，我们专门设了一个单独的信息中转站，用来方便基地成员出于私人用途上网。”
（信息中转站？！）
向望蓝意识到了自己的疏漏——月球基地离五大太空城那么远，要想便捷上网肯定得设专门的基站和通信卫星。再考虑到基地的地位特殊性，无论是用流量还是别的上网方式，所有用月球基地网络交换的信息必定有人检查。
“中转站有专人维护，不过由于尊重隐私，他们的任务也就是确认下有没有站里人乱上什么垃圾网站，并对那些接触垃圾网站次数过多的同志予以批评教育。本来你发邮件的事我们不会在意，但那天负责维护中转站的同志感觉收件邮箱的后缀有些眼熟。于是他去网上随手搜了下，发现其中一个收件邮箱是那位胡总编挂在《新湃报》官网上的企业邮箱。”
这件事上史铭难得说了点谎：
八年前，光速飞船计划因为这帮除了动嘴啥都不会的大众知识分子的狂喷掀起的舆论被迫暂缓研发，由此诞生了一群为看不到大飞船痛心疾首的愤青，这些愤青发动了“科学补习”运动，用各种正经的、科学的辟谣论据，轮番轰炸着那些大众知识分子的各大社交平台和私人账号，身为大众知识分子领袖的胡铁乾自然是被轰炸得最惨的人。
当然，该运动的最终还是被这群在舆论上占据优势的大众知识分子顺利打压下去。但这些愤青并没有消失，那天负责维护月球信息中转站的程序员就是当年那些愤青的一员，他对胡铁乾还有《新湃报》的恨可是与胡铁乾的邮箱地址一起烙印在脑子里的——顺带一提，那个程序员的大学母校是土星科大，就是那所被复海挤下玉兔计划的倒霉大学。
“随后发现这事儿的他一边上报一边调取了你在中转站留存的全部信息纪录，发现你在白熊上联系过的人除了亲戚就是《新湃报》的。这要是再看不出你要干什么，全月球基地的程序员都得去做智力检查了。”
从发邮件那一刻起自己就进入了基地的侦查视线——换而言之，他们早就对自己的行动知情。
“那……当时你们就该来抓我而不是等我自首……”向望蓝感觉非常不好意思。
“一方面是得确认详情，就是个想搞大新闻的学生的话还好，像你这样被指使进来的，万一我们贸然行动结果打草惊蛇了我们也麻烦，至于另一方面嘛……确认完你在白熊上的对话内容和邮件内容后，月球基地决定给你一个机会。”史铭想掏口袋拿出什么，但他只是把手放进去摸了一下就缩回来，“我们愿意相信你还是一个有良知的人，不会像媒体那帮混账一样为了博眼球睁眼说瞎话。事实证明，我们没有信错人。”
之后就是一些常规的问话，在问话结束后，陈玄祎合上了记录用的笔记本电脑，但他没有像前几天问话后那样立刻起身。
“对了……有人要见你。”说这话时，陈玄祎的语气十分犹豫，“按理说不该让你们再见面，但他执意要和你这个‘过去的他’聊聊。”
（再见面？）
向望蓝实在想不出她见过什么让陈玄祎这样说的人，但二十分钟后更令她意外的是，走进审问间来见她的居然是蒙克。
“听他们说你是来找地球人的？”
蒙克在向望蓝对面坐下时，面色在平静中带着严肃。
见向望蓝点头，蒙克指了指自己：“我就是。”
“啊？”
这发展一时让向望蓝没反应过来。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说着蒙克指指耳朵上挂着的同声传译机，“你摘下这个，在没有同声传译的情况下听听我的语言。”
向望蓝迟疑了一下，摘下了耳机。
“现在，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吗？”蒙克缓慢清晰地说着。
没有了同声传译的覆盖，向望蓝终于分辨出了蒙克的语言——英语，而且是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
由于很多汉语词汇需要用英语来辅助了解，且太阳系内部沟通需要一门相对易学又和各族母语区别很大的语言，因此英语这门课被太阳系联盟保留了下来。只不过，所有太阳系的英语教材都是以公元纪年最流行的英语资料为原型编写的，发音都是标准的“古伦敦音”。至于别的口音，随着同声传译系统的完善普及、各语言都为了方便同声传译系统识别而进行了标准化。在大多数古代方言都只存在于博物馆收藏的影音资料里的当下，只存在于古代的英语口音早已成为古文学知识书里的古董和各种烂俗小说写手为了增加文字格调才会用的花哨技巧。
此刻口音成为了铁证，蒙克来自地球的铁证。
自己被指派要寻找的地球人居然是自己差点准备发展的线人——即使向望蓝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心理准备，这个事实也着实让她宕机了一会儿。
“呃，还是两地英语口音差别太大吗？”蒙克以为是她没听懂。
“我以为月球基地会刻意隐藏您的存在，”还没缓过神的向望蓝有点语无伦次，“会以那种最高等级贵宾的身份，在豪华房间接待您，或者把您囚禁在哪个阴暗地下室当人质之类的……”
“基地这样做是为了保护。”蒙克解释，“三年多以前我刚进入月球基地的时候，有很多不愿意相信事实的人试图闯进来杀我。所以他们没有让我在基地对外的公开场合露过面。”
向望蓝非常理解那些人：如果在长久的梦想破灭后没及时找到新目标的话，人们要么消沉下去浑浑噩噩，要么疯狂地维护已经无法实现的执念。
“不过，我看您现在很适应在月球基地的生活。”向望蓝是真没想到地球人能如此自然地融入基地以至于外人很难发现，“根据我了解的信息，地球和这里的环境差别应该很大。”
“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好在基地的人们都十分关照我，帮我在这里好好生活。”蒙克又指了下同声传译机，“但考虑到我未来可能回地球后必定出现的适应问题，他们没有让我在这里接触太多科技用品。即使我出于个人意愿在基地食堂帮厨，使用的也是原始厨具。”
“确实，很多物件习惯后就变成了理所应当，再失去会让生活变得很麻烦。”向望蓝点头同意。
“所以第一次见面那天，你说交换电话，我以为是和你交换我房间里那台当时刚装上的用于内部沟通的按键式台式电话。号码我更是完全不知道是指什么，还以为我自己的电话有什么特殊数字。直到我在自己的房间找了一圈没发现特殊数字后去问陈先生，我才知道你说的都是什么意思。”蒙克回忆着他们第一次见面。
原来这是他那天奇怪反应的真实原因，联系到后面发生的事，恐怕在知道自己找蒙克聊天之后陈老师就开始怀疑自己了。
说到这个……
“蒙克先生，我有个请求。”虽然自己已经不再是记者，但向望蓝还记得自己来月球基地的最初目的，“我可以以一个太阳系联盟普通人的身份对您做个采访吗？”
“没问题。”蒙克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随后向望蓝酝酿了一会儿，正式开始发问：“归乡计划暂停之初，月球基地公布了您在地球上从出身古欧洲大陆到去古美利坚寻找科技的过程中被先遣队发现为止的经历概述，由于过程太过离奇，很多人都对此事的真实性抱有质疑。我想向您确认下事情是否属实。”
“都是真的。”蒙克听完之后立刻承认，“月球基地公布的我在地球上的经历全是真的。我确实是出身古欧洲大陆，也是为了寻找公元纪年的科技乘船和别的同伴一起去的古北美大陆。”
“公元纪年的科技？”之前向望蓝以为他是为了更先进的科技才去的古北美，没想到他要找的科技这么古老，“古欧洲应该继承了大量公元纪年科技的，应该没必要去古北美考古啊。”
“曾经有，但已经被古欧洲自己毁灭了。”一说到自己故乡，蒙克就叹气。
“自己毁灭自己的科技？！”在由科技建立、将科技视若珍宝的太阳系联盟，向望蓝实在没法想象有人会放弃先进科技带来的舒服日子。
“听着很荒唐吧？但我故乡里掌权的神棍们就这么目光短浅和愚昧。”蒙克显然见惯了别人听到这事之后的吃惊表情，“他们为自己的利益死守腐朽的宗教，任何有可能危害他们生存根基的事都会被他们想方设法毁灭，包括未来，包括科技。”
难怪地球现存文明会变成那样……
“那您和另外五个同伴可以乘船来古北美大陆，是因为这有利于您故乡的……掌权者吗？”向望蓝小心地避免冒犯。
蒙克表情露出了点赞许：“那阵我的故乡刚进入和平时期，社会对公元纪年科技的态度有所缓和。与此同时，陛下，也就是我故乡的国王发现了一份古美利坚的石碑记载。记载中那些石碑刻着帮人在末日中幸存后重建文明的语句，他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就任命我带着经过两年选拔出来的另外五人一起乘船去找它。”
“您和同伴是去寻找石碑的？”向望蓝捕捉到细节，“月球基地只说您是去古美利坚寻找科技以及幸存的文明。”
“本来科技就是我们去那里的主要目的，在我故乡的人们长期以来的构想中，科技发达、贤者云集的古美利坚已经被各种奇人异士重建成了及其美好的圣地，所以国王让我去找那些圣贤留下的箴言，同时与贤者们重新建立联系。”
“和太阳系联盟的情况很像啊，看来每个文明都有贯穿历史的童话。”
向望蓝这句精准总结让两人都笑出了声。
“那么，您找到那些公元纪年的石碑了吗？”
“找倒是找到了……”蒙克一下子收敛了笑容，“但上面的内容和我出发前想象的有出入。”
“上面刻着什么内容？”向望蓝隐约察觉到了不对。
但蒙克低头沉默了几分钟，才以尴尬的语气回答这个问题：“石碑上刻的内容很短，概括起来就是……唯有爱与和平才是治愈创伤的良药。”
“呃……”向望蓝有些无语，“只是鼓励人团结的话吗？”
“实际内容比童言还幼稚。”这是自从向望蓝结识蒙克以来，他第一次用刻薄的语气说话，“与其说是鼓励人，不如说是激怒人，尤其是我在经历一堆事才到达石碑群的那个时候。”
“……您看到石碑后为什么生气？”向望蓝实在难以想象发火的蒙克。
“当时基地对外界说我情况的时候，有没有提到我同伴们的死因？”蒙克问她。
向望蓝摇摇头：“当时月球基地只说和您同行的五个人在寻找科技的过程中相继遭遇意外。”
“也是，要详细说的话大概会吓坏孩子。”蒙克叹气，“和我一块儿出发的五个同伴，有一个在去的路上就因为试图接触鲨鱼被吃了。”
“接触鲨鱼？！根据记载它们是很危险的食肉生物……”向望蓝艰难地咽下了后面的句子。
“它们长得十分无害，通体白色，所以我的同伴没有警惕。”蒙克比划着鲨鱼的样子，“当时他被吃后，血引来了很多那样的白鲨，我们十分费劲才脱离危险。那是我在海上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向望蓝想起了她在影像室看到的那片大海，如果这样的危险存在于每一块大海的底下，那那片大海就是片蔚蓝色的地雷区、不，水雷区。
“那您是在海上九死一生后一个人到达的古美利坚吗？”要是海上航行真这么危险，损兵折将绝对会是家常便饭。
“幸好后面的行程风平浪静，我和剩下的同伴平安到达了古美利坚的纽约遗址。”蒙克回答。
“遗址……”能用这个词来形容，向望蓝已经想象到那个在古代影像资料中车水马龙的繁华地方如今已经变成了什么样，“那您既然到达了那里，也算是完成任务，可以直接回故乡了啊。”
“当时我是想趁着补给充足，再在废墟中待两天勘察当地情况，也算是给故乡一个初步交代。”蒙克再次苦笑，“但有两个同伴不愿意再在那里待着，他们趁夜开走了我们去那里时驾驶的帆船，逼迫包括我在内剩下的三人向古美利坚内部继续去找可能存在的贤者后裔以及石碑。”
“那两个人的结局您知情吗？”向望蓝知道月球基地的直播就停留在发现帆船残骸的那一刻。
蒙克缓缓点头：“虽然我对那两个人没有好印象，不过我真幻想过他们回故乡后求援。对他们在半路就葬身大海的事，我也觉得非常遗憾。”
但也正是因为帆船残骸，先遣队才选择先去古北美大陆，及时救下了身体濒临极限的蒙克，对他而言是因祸得福——向望蓝在心里默默感慨。
不过，他的另外两个同伴就没有这种好运气了。
“那之后，在去往石碑所在地的路上都发生了什么？”向望蓝等蒙克平复了下心情才继续开口。
“长话短说。”蒙克看了下时间，“我们在跋涉许久后遇见了古美利坚土地上的居民。”
居民……
得知古美利坚大陆存在居民的事本该让人欣喜若狂，但蒙克平静的表情和早已知晓的那点事实让向望蓝没有激动。
“方便用词汇来形容那些居民吗？”她认为这样可以让蒙克避免详细描述而受刺激。
但蒙克的回答差点刺激她：“会吃人的野蛮人……物理意义上的吃人。那些人把我们当成猎物进行狩猎，一个同伴倒在他们的石斧雨中。”
石斧雨……
短暂想象了下的向望蓝差点眩晕：在和平的环境中生活太久的她早已忘记，狩猎这个词还可以用在人类之间。
那得是怎样的地狱啊！幸好归乡计划暂停时月球基地没把这些细节详细公布，不然那时各太空城因为对地球巨大失望而产生的暴动规模保守估计得翻一倍……和《新湃报》隐瞒信息是为了博眼球完全不同，月球基地隐藏信息真的是为了保护人。
大脑拼命处理刚才短短一句话带来的爆炸信息的向望蓝没有继续问，但蒙克还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原本只有两个人互相支撑着也可以到达目的地，但我们逃离那群野蛮人之后，我最后的同伴染了病，虽然我停下脚步照料她，但最后，她还是没撑过病魔倒下了……”说这话时，蒙克的声音居然能听出哀伤，“她是我最希望能活着来到月球基地看看的人，每次我获得基地许可，接触应用先进技术的设备时，我都会想起她。”
和另外四人比起来算是善终……向望蓝想用这话安慰蒙克，但刚回过神来的她实在开不了口。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几分钟后，蒙克缓缓问向望蓝。
“现在，你觉得经历这些的人，会相信所谓爱与和平就能拯救一切吗？”
荒唐话。
刷新自己对道德认知下限的向望蓝意识到石碑上刻着的绝对是荒唐话：要是爱与和平能像童话中的咒语一样念出来就能实现，那地球上经历全球大地震幸存的文明会变成自己知道的落后样子？！
折腾两年多去找圣碑，期间历经千辛万苦牺牲无数、到了地方才发现圣碑上刻着的居然只是荒唐话——只是简单带入下情况的向望蓝就不寒而栗。
这种信念天翻地覆的感觉绝对会让人崩溃，三年半以前的向望蓝和大量太阳系联盟居民就陷入了这样的绝望。而发现石碑时孤身一人、且身心都达到极限的蒙克……
“所以确认石碑上的话之后，我用带在身上的炸药把它们炸了。”蒙克仿佛看出了向望蓝在想什么。
“全炸……了？！”向望蓝惊讶于蒙克提起这件事时语气的轻描淡写。
“因为太过好用，火药是我故乡里为数不多被保留下来的公元纪年科技。考虑到来古美利坚时可能需要炸毁大型障碍，我出发时带了两包封装好的火药，并在到古美利坚的第一天时为了方便使用把它们带下了船，没有让它们被帆船带走。”蒙克误以为她是在惊讶为什么自己当时会有炸药。
“呃，我的意思是……那些石碑直接被您炸成了灰？”
“当时我那么做纯粹是冲动之下泄愤，反正它们留在那里也只能证明古人有多天真。”蒙克这次叹气不知是为古人还是为自己，“不知道在我们之后，我的故乡还会不会派人去古美利坚。有我们的失踪在前，再派的探险队人数肯定更多，装备也会更齐全。与其让后来者翻山越岭到达目的地后和我一样失望透顶，不如让他们对古人还有点希望。”
这希望也不知是福是祸，但心存希望总好过彻底失去方向。
“那之后，因为炸毁石碑产生的爆炸云，您被先遣队发现了？”结合爆炸的新细节，向望蓝很容易推断出这一事实。
“是啊，炸毁石碑是我寻找古美利坚科技之旅的正式结束。”将过去讲述完毕的蒙克真正恢复了平静，“也是我在月球基地旅行的开始。”
（说是旅行，哪有让客人给旅馆打工的。我要是领导，遇上这么愿意配合还好说话的地球人，怕是捧着都来不及。）
“不过，为什么您会选择在食堂干帮厨呢？”这是向望蓝最后的疑问。
“毕竟我相对于月球基地是个原始人，只能做些简单的活儿，稍微有些科技的设备都因为成长环境和知识的偏差使用不来。帮厨的工作对专业技能要求不高，正适合我。”
蒙克把身子靠在身后的椅子背上：“有些时候我也会想：要是自己出生在你们的地方会过着怎样的生活，会学到哪些能在生活乃至工作中实际应用的技术，为人处事会是什么样。”
（能实际应用的技术啊……）
向望蓝陷入沉思：自从归乡计划暂停，这三年半里她基本就是在混日子，完全是得过且过的状态。而现在，她好像能找到在未来方向这团乱麻中自己应该把握的那根了。
很快，刺耳的铃声在审讯室响起：这意味着会面时间结束了，双方都该离开房间。
“陈先生说你这种情况算自首，处罚不会特别重。”蒙克起身时，向向望蓝伸出手“回头如果你还有要问我的事情，向基地提出申请就行。”
“我的疑惑都已经解开了，谢谢您蒙克先生。”
向望蓝也站起身，和蒙克握手。
尾声
在后续调查中，调查组发现胡铁乾在进入海王星报业集团并身背要职的情况下，违规在多家私营企业担任高管且巨额财产来源不明，虽然以他现在的罪行都够枪毙他几回，但案子牵涉范围过广，因此对他案子的审理一直在进行，判决更是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新湃报》及其名下全部子公司均被强制关停并没收全部财产，其隶属的海王星报业集团也因监管不力被联盟勒令停业整改两年并处罚金50亿太空币——这是太阳系联盟历史上开出的最高罚款。
此外，《新湃报》的全部涉事记者在被判刑并罚金的同时，还被判不得再从事新闻媒体相关工作，连在社交平台上注册账号都需要向所属太空城的派出所报备。
由于主动自首、犯罪情节较轻且认罪态度良好，在月球基地关押半年后，向望蓝被取保候审。只要没有意外，等一年后取保候审解除，这件事对她就算是彻底翻篇。
经常被人诟病过于宽松的太阳系刑法居然帮了自己——想到这点，向望蓝不由得苦笑了几下。
这天是向望蓝结束羁押的日子。她穿着宇航服来到基地外面的空地等待接她回天卫三太空城的警用飞艇，蒙克和陈玄祎也出来为她送行。
他们选择的等待地就在月球上的航天英雄纪念碑旁边。
这是向望蓝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座落成时短暂上了热搜的纪念碑：之前的她忙于实习和调查，自首之后又被限制不能离开月球基地，完全没时间来月球表面看。
这纪念碑刚立起来那阵被新湃系媒体抨击是浪费公款的丑陋石头，但实际看时，向望蓝觉得这块纪念碑是一条路，从大地通往天空、追逐梦想的路。
“差点忘了告诉你，上飞艇后看下手机。”陈玄祎的话短暂打断了她的思绪，“回到天卫三后去信息里的地址就行，这是你自首后太阳系联盟为你家安排的新住处。”
向望蓝家住的是联盟在居民成家立业后随机分配的公产房。在太空城，由于联盟对房产资源的严格管控，公产房分配完后要变动十分费劲。
“居然为我家换新地方……”因为信息管制，刚知道这事的向望蓝很惊讶。
“这回是特事特办，毕竟你是戴罪立功，联盟必须得保护一切已发现的好人及其家属。”陈玄祎解释，“事后证明联盟做的非常及时，帮你家搬走之后没两个星期，你家旧住址突然被一个三无号以‘无良小三骗人财产，拆散家庭，丧尽天良’的名义挂上了热搜，那间房子的门口被贴了一个月恐吓信息，还有几个街溜子去你家砸过门。”
“虽然没太明白，但我听着感觉他们和故乡里小混混的闹事形式没什么两样。”蒙克头一次听说太阳系联盟存在的社会纠纷。
“我们没有在通报中公开小向的任何私人信息，程序警察的追踪结果显示传谣号的主人位于海王星。很明显，这是来自新湃系和胡铁乾亲信的打击报复。”陈玄祎说。
“那事情解决了吗？”向望蓝当然关心自己回太空城后的安全问题。
“当然。”陈玄祎的语气透着得意，“天王星公安局接手这案子没三天就顺藤摸瓜把人全抓了，连带端了几个《新湃报》为了继续营业整的马甲。不要小看警方的追踪能力，我们有最优秀的可以顺着网线抓人的警队。”
“顺着线抓人？星星之间有线连着？”蒙克往天上看了看，但他只能看到星空。
“只是夸张说法，这句话的意思是找到发出消息的地址并在该位置抓捕发消息的人。”向望蓝解释。
“总之，让小向能在取保候审期满后回归正常生活不说还让轰炸月球基地的舆论消停了不少，顺便让海王星的领导找基地管委会想说好话减轻报社处罚时成功以此为由把那些老帮菜给呛回去一回，这次行动可以说是大胜。”陈玄祎比了个“耶”的手势，“不过经过这一圈事儿，等你正式回复海后，那儿的人不知道会怎么对你。”
“本来我也不打算在复海继续待了。”向望蓝继续看向纪念碑顶部那伸入星海的脚印，“我决定回天卫三复读。”
“复读？”蒙克对这类词汇并不算熟悉。
“就是重新考试以选择一所新的大学。”陈玄祎向他解释。
“我决定换一所理工科大学，去大专也没关系，总之要去找地方学真正可以在实际中应用的本领。”经历这一圈事后，这个二十一岁的年轻女孩声音里开始褪去刚来时的柔弱，“归乡计划有朝一日再次启用时，月球基地肯定需要前线工作的技术人员。”
“从头再来可不像公元纪年那首老歌中唱的那样容易。”
“我知道，考回来很难，但我会去试。”
隔着宇航服面罩无法看清对方表情，但陈玄祎觉得向望蓝此刻一定是两眼放光，那是找到前进方向的表情。
“好吧，加油，希望再次见到你时一切顺利。”陈玄祎这句话也是对自己的祝福。
“虽然神不存在，但我还是愿他保佑你。”蒙克在宇航服前划了个十字。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