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队长带着沈傅安还有其他干警从那个人贩子窝点救出那些尚未来得及拐卖的婴儿时候,宋夏乔眼疾手快的抱住了沈傅安的大腿,那年,宋夏乔正好十二岁,瘦巴巴的像七八岁的孩子,咧着嘴笑的天真无邪。
幸运的是,整个团伙被一举抓获,并没有因为宋夏乔这个小插曲而有所失败,解救的孩子大多是婴儿,稍微大一点的已经转手卖了出去,沈傅安因为刚刚从警校毕业,所以并不能参与审讯的过程,他只好帮女警们安顿小孩子们,其中就有宋夏乔,她乖巧的很,不哭也不闹,还帮女警们抱孩子。
“先生,真对不起。”宋夏乔麻利的一个小婴儿换上尿布,头也没抬的向沈傅安道歉:“我怕我再进了那个鬼地方。”
沈傅安哑然,即使自己从小便常被人称赞懂事听话,也未曾在这样小的年纪里拥有如此老练的口气。
“我不记得我爸我妈了。”宋夏乔抱着一个婴儿轻轻的拍着,语气冰冷:“我都不知道自己被卖了多少次。”
宋夏乔有双很好看的眼睛,亦是幼时多经磨难,那双闪着碎光的眼睛像是被生存威胁的幼鹿,有勇敢亦有畏惧。
“我今年应该十二岁了,因为在村子里和我一起玩的玩伴都比我大一岁,我回家就告诉妈妈我六岁,我妈妈告诉我,今年五岁,比其他的小朋友小,妈妈说的很认真,也很严肃,所以我记得非常清楚。”
宋夏乔唯一的模糊记忆,对于警方来说,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帮助她找父母。宋夏乔歪着头想了很久,最后无所谓的笑了笑。
沈傅安的心,似乎咚的一下,跳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纵然世界诸多丑恶,也掩盖不了这姑娘美丽的锋芒。
那些人贩子都很喜欢宋夏乔,模样生的好脑瓜够用,不仅可以卖个好价钱,且不缺买家。有时候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又羊入虎口,几经转手的宋夏乔见过好人也见过坏人,唯一的是很清晰的记得自己的生日和年龄。
因为宋夏乔年纪略大,于是被多留了几天做笔录,这样利于破获其他的犯罪团伙。
沈傅安爱吃甜食,中午休息的时候总是借着夏乔要吃好吃的溜出去,单位的组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他带着宋夏乔满世界觅食。
有一次被同事逮到了,忍不住嘲笑沈傅安:“沈傅安你呀,不害臊。”
沈傅安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然后眯着眼看着夏乔状似威胁。
盛夏的乔木生长的郁郁葱葱,宋夏乔看着眼前身材修长穿着警服的沈傅安,低下头勾起了嘴角,额角的碎发弯弯曲曲的垂在耳侧,投下一小缕可爱的阴影。
沈傅安手里拿着一个可爱多,回头催促宋夏乔:“夏乔你走快点啊,前面那家炒酸奶要排很久的队。”然后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
宋夏乔想,自己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爱吃的警察,真是不害臊。
宋夏乔走的那天,沈傅安自告奋勇的要去送宋夏乔,走之前,沈傅安还带着宋夏乔在小街道里吃凉鱼,五毛钱一碗,老板是个很慈祥的中年女人,给夏乔碗里添的满满当当的,宋夏乔吃着吃着就鼻子一酸,然后使劲眨了眨眼睛没有让自己哭出来。
倒是沈傅安,把宋夏乔送到福利院门口的时候,问了好几遍宋夏乔会不会忘记他诸如此类,然后还给了宋夏乔一条好看的银项链,说是银可驱邪,是特意拿去开了光的。
宋夏乔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她一把拿过项链,忍不住吐槽道:“沈傅安你都二十四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沈傅安老脸一红,说的一本正经:“我可救了你哎,你怎么会嫌弃我。”
宋夏乔踮起脚拍了下沈傅安的肩膀,笑道:“你以后要做一个最优秀的警察呀。”
宋夏乔都被安排到寝室了,她从窗子看着大门口的时候,那个蠢萌爱吃的老男人还很激动的朝窗口使劲向她招手。
(二)
宋夏乔一直等着沈傅安来看他,有时会坐在树底下掰着指头算算她已经来了多少天,这些日子被老师夸了多少次领了多少小红花。
带夏乔的老师有次跟院长闲聊,说是宋夏乔这个姑娘最近有了心事,总是自己一个人待在一个地方,要不然给夏乔找个合适领养父母。
两个人一拍即合。
宋夏乔的意识里,这虽然是诀别那些糟糕的过去,她若是被领养了,再见到沈傅安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更何况,自己那些明知故犯的丑恶,需要一个警察为他保驾护航。
宋夏乔十几年的人生里灰暗艰难,唯有沈傅安的出现,让她有了向往美好的理由。
宋夏乔趁着查班老师不注意,麻利的翻过了围墙,如同一只桀骜不驯的野猫,眼睛里闪着不可驯服的光芒走向了巷子深处。
这个城市太大了,又太冷了。
宋夏乔走了很久,她在这些闪烁的霓虹灯之间走走停停,她已经忘记了沈傅安带她走过的那些路,因为那些黑漆漆的水泥地,没有了沈傅安,都长得一模一样。
她一直顺利的行走在黑暗,当有一个人带她见过了白天,便再也不能适应这种黑夜。
晚上清点人数的时候,老师们疯了一样的满福利院找宋夏乔空手而归,那天当地警方的警车呼啸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只为寻找这个失踪的小孩。
负责找人的张队拍了板:“这丫头不会是找沈傅安去了吧,赶紧打电话问问。”
沈傅安在城郊的家里,因为二老喜欢清静,所以特意买了这栋小筑在城郊,离市中心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张队打来电话的时候,沈傅安正在休假,窝在沙发里和父母聊天。
“喂,是张队啊,怎么了?”
“什么?你是说那个女孩子?好好好,我知道了,我去找。”
沈傅安把吃了一半的火龙果塞进嘴里,披了一件衣服就急惶惶的出了门,沈父抚了抚眼镜,笑了笑:“长大了啊,再也不是以前的皮小子了。”
沈傅安骑着那个有着好笑颜色的小电动车,大街小巷的找,沈傅安喊的几乎嗓子充血,那个晚上,宋夏乔这个清晰好听的名字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好像一个刚刚上任的年轻奶爸,无措又焦急。
沈傅安接到电话的那一秒,只是颤抖着说着好,似乎浑身的紧张都如同铠甲一样剥落,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找到了,夏乔在公安局的招待所,找到了,找到就好,找到就好啊。
他踏进公安局门的那一瞬间,穿着碎花蓝裙子的宋夏乔坐在楼道的长椅上,她还小,坐上去双腿还挨不到地上,光洁的小腿就那么晃来晃去,然后抬头看着气喘吁吁的傅秉然,公安局昏暗的暖光舒缓的洒在她的身上,柔和的不像话。
沈傅安如所有找到孩子的父母一样,先是谢天谢地后是震怒,他黑着脸站在宋夏乔的面前,指责宋夏乔的不懂事和任性,顿了一会看着茫然的宋夏乔,半蹲下来抱紧宋夏乔,声音颤抖的不像话:“你一定比我更害怕,有没有吃东西?”
宋夏乔睁着一双黑润润的眼睛,瘦弱的胳膊指着身边的福利院院长,声音清脆又委屈:“他,偷偷和老师商量要把我送走,你为什么都不来看我?”
沈傅安有些心虚,摸了摸自已的鼻子。
宋夏乔扬着头,眯着眼睛笑:“我就是想见你最后一面,好好谢谢你,我以前不知道要感谢别人,还是院长教的,好了,见到你了,我一定会乖乖的被人领养,以后不烦着你了。”
沈傅安别过了头,给宋夏乔塞了一杯热水,摸了摸宋夏乔的头,低声安慰:“夏乔,不是要把你送走,是为了你以后能更好的生活,你先喝杯水,一会给你买点东西吃。”
张队接到了监狱的电话,说是犯人提供了一些线索,须重新考虑宋夏乔是否可以被领养。
“不可能,那是个人贩子,说的话不能信。”
接着传来一个中年的低沉怒吼:“你这不是胡闹么?你还这么年轻。”
之后就是摔了玻璃杯的声音。
宋夏乔抱着自己胳膊踮起脚尖看着窗子里面,窗棂有着老旧木头的气息还有灰尘的味道,可是模模糊糊的,她什么也看不到。那个简陋的办公室,沈傅安走进去之后,隔开了与她的一生。
后来许是折腾累了,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在那个长椅上睡着了,醒来以后她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新环境。那个想起来都冒着热气的夏天,手里温热的白开水,成了宋夏乔童年的最后记忆,自那以后,她未曾见过沈傅安。
王子生来就是要娶公主的,就连灰姑娘的父亲都是伯爵,不配这种事,历来如此。所以,她不能做一个拖油瓶,让沈傅安余生变的泥泞坎坷,与她共同背负罪孽。
(三)
宋夏乔被本地一家殷实的富商领养了,那个保养得当的妇人温柔的不像话,声音总是轻轻的,如同一只软绵绵的猫咪。宋夏乔喊她“妈妈”,妈妈给她改了名字,她不叫做宋夏乔了,她叫王夏乔,她从此以后姓了王,叫做王夏乔,那个刻在沈傅安心里的宋夏乔被他亲手送走了。
王夏乔的少女时代生活的很幸福,像所有被羡慕着的女孩子们,品学兼优家境殷实,出落的也异常貌美,王夏乔的优秀几乎掩盖了那个默默无闻总是被抛弃的宋夏乔,没人记得那个姑娘,抱着不熟识的婴儿照顾的像一个久经沙场的母亲,那个瘦弱的宋夏乔。
她没想到,再碰见沈傅安是在一个那样尴尬的境地。
王夏乔接到辅导员的电话才知道班级女寝有了财物丢失,她急匆匆的揩着汗跑向办公室,作为班干,她首当其冲,肯定是要全程参与帮忙“破案”的。
打开办公室门的那个瞬间,对面窗户扬下来的刺眼光芒让她一下子没睁开眼睛,短暂的瞬间过后,沈傅安的身形逐渐浮现在眼前,他逆光而立,周身都有着浅浅的光圈,好像两人初见时,他像一个英雄一样怒吼着所有人都不许动,然后眉宇间却有着难以掩盖的兴奋与骄傲,如今他还是这样,眉峰敛聚如同山川画卷,一分一毫都绘着夏乔心里的想念。
那个时候夏乔突然明白,为什么会爱他爱的义无反顾,若不是因为幼时的救赎,多年的养尊处优已经让她逐渐淡忘了那些辗转的磨难,再不济也顶多是深夜惊起的梦魇,她如同一头活在动物园的幼虎,失去了野性的本能,如果说十年前的夏乔眼眸冰冷,那么现在的夏乔却是一个鲜活的生命,若爱情能义无反顾的不谈配或不配,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甘愿奔赴。
夏乔不明白,人言可畏,所畏惧的不是言,而是人。
沈傅安这时已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纯正大叔了,相比十年前的更加老练成熟,从辅导员那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高大的乔木扬着好闻的气息,夏乔扁着嘴嚷嚷饿了,沈傅安抿嘴笑着跟在夏乔身后,时不时问一问最近学习成绩怎么样,问一问那些年沈傅安缺席的青春。
夏乔辗转了几条街,找到一处卖凉鱼的小摊,在阳光下笑的温婉灿烂。
傅秉然挑起一筷子凉鱼而后落下,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夏乔有男朋友了么?”
低头吃凉鱼的夏乔一愣,撩起耳边的碎发,一如既往的聪明:“你为什么从刑警变成了区警员?你现在没有抓人贩子的资格了吗?”
“民警和刑警都是同级的,平级调动而已。”沈傅安摸了摸鼻子,随口搪塞了过去。
“所以,你不能考编制了,才做了一个片区警员,你没有编制,更接触不到要案大案,当年你的梦想并不是这样,为什么?你为什么降级到这样的境地。”夏乔看着一瞬间迅速衰老的沈傅安,开始后悔刚刚的咄咄逼人,她声音温柔:“因为你救了我?”
傅秉然没吃完就站了起来,揉了揉夏乔的发顶:“你要叫叔叔,别闹。才不是因为你,可别把自己想的那么重要,以前一个案件处理的时候我没什么经验犯了错。”
夏乔无所谓的笑了笑,好似刚刚的场景没发生过似的,从那儿之后他们就有了联系,盗窃财物的人也顺利被抓,
(四)
沈傅安有了女朋友的那年,王夏乔已拿到offer出国研修。
她在自己ins上发了一个穿着碎花短裙站在学校门口的王夏乔,她漂亮优秀,笑得生来就是家境优越的公主,被很多人奉为女神,底下的评论精彩热烈,就都是夸夏乔是自己心目中的女神种种,傅秉然盯着那个碎花蓝裙子看了好久,然后低低的夸了一句,真好看。
沈傅安的女友从背后搭上他的肩膀,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若是知道你的用意,也许你们的关系也不会僵至到此。”
沈傅安看了看屏幕上的王夏乔,关掉手机,抿了抿嘴唇:“她知道了只会徒增负担,还不如就这样让她无忧无虑的成长。”继而回头看着女友:“一个人喜不喜欢你,是能感觉出来的,大叔萝莉的组合,在现实生活里,本质就是一个坏一个蠢,她还小,分不清什么是爱情,什么是依赖,可是我已经成年了,我比她大了这么多岁,她不懂事,我却是万万不能犯浑的。”
“你啊,要是能自私一点就好了,现在没准是最好的刑警呢。”女友笑着去捏他的脸:“别爱我,没结果,咱们只是应付爸妈而已。”
临近秋天的时候,王夏乔的母亲突然病危,当时她在意大利的小镇当网拍模特,接到电话的时候就忍不住开始掉眼泪,连夜就回了国。妈妈躺在病床上,依旧是温柔慈爱的样子。
她絮絮叨叨的叮咛着夏乔。
“夏乔,以后不要那么懂事了,太懂事了妈妈心疼。”
“夏乔啊,你要记得你傅安叔叔的好,当年若不是他将你留在我这里,你没准已经被你那个亲生爸爸毁了,那个男人真的太狠毒了。”
那年夏乔出逃被找回来以后,其实公安局找到了夏乔的父亲,他是一个流窜作案人贩子,亲手卖了宋夏乔和她的妈妈。
狱警把夏乔的近照给她爸爸看的时候,那个眼眶浮肿的男人眼里露出了贪婪的光芒,涕泪横流的摸着夏乔的照片扮演了一个好爸爸的角色。
沈傅安明明没有审讯的资格,趁着值班警察睡觉的空当,深夜强行闯进审讯室,厉声质问那个刚被捉到的犯罪人员,他是宋夏乔父亲的污点证人,两人熟识已久。
那个犯罪人员笑的冷漠又狂妄,低垂眼睛:“他是个好父亲啊。”
沈傅安一把揪起那个人的领子,年少的他低声愤怒咆哮:“你知道吗?夏乔要被一户富商收养了,你在这里放什么…厥词?”
“呦,文明人啊。”那人凑到沈傅安的耳边轻轻吹气:“宋夏乔可是我们这行里最好的刀。”
这句话似兜头而来冷水浇熄了沈傅安的怒火,沈刑警那颗原本纯粹热烈的心在这场谈话中被冰冷咸涩的潮水层层包裹。
“你骗人,你们嘴里没一句真话。”
“求你了,别毁了她。”
那人的眸光流转,不可见底,随后仰头埋入黑暗里。
紧接着沈傅安就被匆匆赶到的值班警察拖走,前后不到三分钟的时间,朝夕瞬变,他严重违反了纪律,再也不能做刑警了。
所幸的是,那个污点证人法庭当场翻供,指正了宋夏乔的父亲逼迫宋夏乔参与拐卖环节,事后很是被听审们津津乐道了一段时间。
夏乔匆匆回国的那天晚上,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给沈傅安打电话。
“喂,夏乔啊,怎么了?”沈傅安睡得朦朦胧胧,电话那头传来夏乔低低的哭泣。
“怎么回事?”
沈傅安依旧以为她是那个随便就能哄得开开心心的孩子,轻声细语的安慰着哭泣的夏乔。
“所以,你再也不能做刑警了,才来做了片警?”夏乔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那个人说的没错,我是最好的一把刀,我是共犯,我应该被抓进去的。”
若没有夏乔这个插曲,以沈傅安的能力大可以在省厅有一番作为,官场险恶繁杂,傅秉然的这个软肋更是叫人捏的严严实实,一命换一命,大可言公平。
“你说什么胡话?”
夏乔隔着电话都感受到了沈傅安的冷漠隐怒。
“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
夏乔那天瘫坐在医院长椅上泣不成声。
“宋夏乔你快点啊,那家炒酸奶要排好久的队。”
“宋夏乔你不会忘了我吧。”
“夏乔乖啊。”
“夏乔你别哭啊。”
沈傅安赶到医院的时候,走廊上的穿堂风鼓起了他单薄的风衣,夏乔抬头看着傅秉然,委屈又坚定:“我要去自首,我要让你重新做警察。”
“乖,不是因为你,你说也没人会信的。”
最终那个祝福也没能兑现,沈傅安摸了摸夏乔松软的头发,然后进了夏乔妈妈的病房,病房里没有走廊里那么明亮,黑暗里沈傅安的眼眶蓦然湿润,你看啊,人就是这么奇怪,看到喜欢的人难受,自己也会想办法折磨自己。
一个年纪相差悬殊的恋情,在沈傅安的心里等同犯罪,更何况,他救了她,感动不是爱,可能夏乔并分不清什么是爱,因为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总是分不清的。
(五)
我碰见夏乔的时候,是在墨尔本的一家小蛋糕店里,那时独自离家时日并不是很久,一丁点不顺心就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把那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蛋糕狠狠的砸在男朋友的头上时,夏乔在柜台后面偷偷露出了她的大白牙,她来收拾盘子的时候跟我讲的大义秉然:“爱情这个东西不能强求的,他要是变心就变心呗,咱们还不稀罕呢。”
我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说了好多个月的蹩脚英文,碰见一个善良可人的大姐姐自然是亲切的。
夏乔向我挑挑眉,她的故事娓娓道来,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把这些难过苦涩酝酿至如此甘甜,然后用那样无所谓的语气说出来。
“后来呢?你们在一起了吗?”
夏乔摇摇头,低头搅了搅杯子里的咖啡,说的云淡风轻:“他死了。”
(六)
收到他的死讯,还是他的妻子递来的,彼时夏乔在意大利的学业临近毕业,而沈傅安已经有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儿子,虎头虎脑的煞是机灵乖巧。
邻里两家因为盖房子的事情发生了口角,不料见了血,杀红了眼的那个老实汉子拿着一把剔猪骨的尖刀刺向了沈傅安,一刀脾脏一刀心脏,当场就合上了眼。
夏乔那时正在准备毕业答辩,她戳着那个来自大海那边的电邮,不知为何笑出了声。后来夏乔顺利毕业,回国之后从头至尾,她没有去沈傅安的葬礼,甚至连去祭拜都没有,她跟别人说:“他死了就死了呗。”
传到沈家的时候,气的沈傅安的妻子大骂王夏乔这丫头是个白眼狼。
唯有那个守墓的老大爷知道个中曲折,他深更半夜差点被夏乔吓到高血压复发,那晚夏乔带了新娘捧花,翻墙进了墓地,半夜站在傅秉然的墓前给他讲自己最近发生过的故事。最后抱着那个捧花埋怨傅秉然:“你怎么就死了啊?我以后的捧花谁还会给我啊?你说我要是过不了你这个坎儿,我以后能喜欢谁啊?”
她的新郎长眠在土地,她抱着捧花长眠于这红尘。
夏乔最后把那杯凉掉的咖啡一饮而尽,砸吧砸吧嘴笑道:“后来想想,切,一个沈傅安嘛,他肯定特烦我,天天追着他问是不是喜欢我,你看吧,跑阴曹地府避清静去了,那我也不喜欢他咯。”
夏乔在墨尔本读博士,闲暇时间开了间蛋糕店,更巧的是今天正好在店里便遇见了我。
她觉得巧,可是人间哪儿有那么多巧合都让她宋夏乔碰上,宋夏乔不认识我,可我却认识她,甚至我悲惨的一生,都由她开始,同时也即将由她结束,而我所知道的宋夏乔与沈傅安却是另外一个版本。
(七)
宋夏乔十二岁之后被保护的滴水不漏,真正过上了公主的生活。这种虚假的公主戏码,大概只能骗到甘愿受欺骗的人,那种下水沟里的恶臭与酸腐,是多少条华美的裙子都无法掩盖的,所作过的恶,同样也掩盖不了,总有一天要被示众。
她曾经是那个拐卖团伙的一员,年纪最小却又极为聪明的作恶者,拐卖团伙的头领是她的亲舅舅,她的母亲是作为“招弟”的身份被卖到外公家,她才并未与这个团伙头领有什么血缘关系,宋夏乔在七八岁的时候,就可以熟练的拐走一个小孩子,而我便是其中之一。
为什么会有人装好人装的那么好呢?不惜毁了我的一生。
她很聪明,只骗刚会走路说话还不利落的小孩,我当时刚刚会讲话,即使如此,我对她欺骗我的事情有深刻的记忆,她拿了一个精巧别致的玩具朝我摇了摇,我的妈妈还回头看了我一眼,觉得她也是个小孩便没放心上。
她说你这个公主裙真好看,接着捂住我的嘴上了一个男人的摩托车,在那天,我失去了我的家庭,并且很迅速的被转手卖掉,我站在客厅等待着中年男人大声的问询买家地址时,我正对着卧室门口,我看到她蜷缩在冰凉的地板上被所谓的父亲殴打时,依旧死死的抱着我的公主裙。原来只是因为一条裙子,所以我才被她心安理得的毁掉。不久后那个团伙被宋夏乔故意暴露,警察端了整个窝点,顺便救了我。
后来沈傅安告诉我,因为那个男人蹂躏了宋夏乔的底线。
沈傅安一直帮着宋夏乔,他坚信那样的环境之中,宋夏乔也是走投无路,我告诉他,为什么这个女人的走投无路,要用那么多人的一生陪葬。
他沉默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爱上了这个女人,短暂的接触后,他就爱上了这个人,事情发生的不可思议,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事情久远,当时的更是证词详细记录了宋夏乔如何被胁迫,翻案程度几乎为零,大家只会觉得我疯了,毕竟被拐卖后精神分裂的不在少数。
我盯着他的眼睛笑着说:“没关系,你知道了就可以。”
宋夏乔生命里的光,就是沈傅安,我的出现只不过是把她做的恶公之于沈罢了。因为那样灿烂纯粹的光,是融入不了黑夜的。
后来找到亲生父母的时候,家里已经因为寻找我散尽家财,母亲早已郁郁而终,她恨了自己一辈子,我所知道的爱情故事,是沈傅安爱上了她后了解她的过去,惊惧于她的智慧后,发生的事情。
夏乔的母亲平安渡过危机后,她便赶回了学校,在她零散的故事里,沈傅安很少出现,近乎残忍冷漠的拒绝她。沈傅安是个好的近乎剔透的人,他的爱无法沉到泥里去。所以他见到了我后,去了宋夏乔的故乡,原来她确实是把锐利的刀,大家都告诉他了,只是他自己不信而已。
那个老眼昏花的女人告诉他自己是她的祖母,亲昵的喊着乔乔的小名时,惋惜乔乔跟着舅舅胡闹的时候,说乔乔喜欢漂亮裙子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拿一生为宋夏乔保驾护航的警察,因他的证词与争取,宋夏乔彻底的远离了这个落后的山村,顺利平安的长大。
“先生,我被拐卖过好多次了,等我去了福利院要帮我找好人家噢。”
“那个团伙老大总是打我,还威胁我离开了他毁了我这辈子,警察叔叔你说会吗?”
“我没有亲人了。”
沈傅安是真的拥有过认真守护她一辈子的想法,得知现实的时候,也是真的恨她,他们的爱情一个黑一个白,无法相融。复仇只需要最简单的方式,那就是剥开痛苦的外壳。
“宋夏乔,我是你以前拐走的女孩子。”我看着她,笑了笑:“公主裙。”
“沈傅安,他早就知道了,他以前还很爱你。”
下一位客人到来之前,我推开那扇玻璃门走了出去,并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