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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加/连载】逃离
人间直尺 2022-10-30

你每个时刻的身份,都只是故事而已。——恰克·帕拉尼克


献给我的爱人兼我的编辑神户大助,他说,“跟我走。”


目录(略)


往日之歌(代自序)

| 加藤春

少年曾经像所有少年一样渴望年少成名,却也像大多数少年一样庸庸碌碌。

他记得他第一次读完连城三纪彦后坐在街角的咖啡馆里久久不能动弹,然后黑夜浸润了黄昏,远处传来渺渺茫茫的萨克斯声。

那就是我决定要开始写作的普通一天。

我一直相信,创作是人类的本能,就像吃饭睡觉一样自然。或许有人质疑,那么为什么创作会让人痛苦呢?你抓耳挠腮,你苦思冥想,你绞尽脑汁,你食不下咽,你辗转难眠,却仍然表达不出所思所想的半分半厘。是的,我承认,创作是痛苦的——当你意识到你在创作、你要创作时。我也曾听说有人认为进食太麻烦,还有很多人苦恼于人的大部分时间用于睡眠,希冀找到免除睡眠的办法——原因都是一样的,他们意识到他们“正在”这么做且“必须要”这么做,便产生了抵抗的欲望。意识就是痛苦的来源。

说起来也很惭愧,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领悟到这一点。在此之前,我都深陷这种意识的困境,也曾一度想要逃离写作,甚至逃离我的人生。本书算是以第三人称写的半虚构自传性质小说,因此在本书中会有所反映当时的心态,这里暂且不提。

话说回来,我终于还是写下去了。可惜,不像很多十五六岁就出道的少年天才,早早跻身畅销书作家,我到年近而立才写出一本像样的作品,忝列畅销书榜单。这本书就是《甜叶》。《甜叶》一书其实也是一本传记小说,我要感谢我的编辑神户大助提供了灵感以及详实的写作素材,也要感谢我的前一位编辑仲本先生,为我引来了我的文学缪斯(也是爱情缪斯)。

而现在这本《逃离》算是一次新尝试,主人公的名字用了我自己的名字,还有我的编辑、我的部分朋友的真名(当然征得了允许)。而之所以写下这本书,一方面是因为我的职业——我也得吃饭呀!咳咳,这当然不是主要目的。另一方面,我想要以小说的形式记录一些客观发生过的事以及一些主观产生的想法与心情,既是送给我的爱人的纪念品,也希望让同样活着、爱着、迷茫着、徘徊着的年轻人能从中得到一些慰藉——我不敢说能提供力量,我只想让你们知道,我们都一样。

就像我前面提到,这是一本半虚构自传性质小说,至于情节中哪些是虚构部分哪些是非虚构部分,我希望由您来猜一猜,也算是我大胆的挑战书吧。毕竟作家嘛,就要能把小说写得像纪实,把纪实写得像小说。

当然,我也需要提前声明,因为用了真名,我承认因为私心对一些角色加上了滤镜。不过我并不准备道歉,“任何客观都是主观,任何意见都是偏见。”——所以容我狂妄地“破罐子破摔”。

另外需要声明的是,爱丽丝·门罗的代表作中也有一部短篇集题为《逃离》,但此书与大文豪的书完全没有任何关系,毫无相似之处,思想深度上也差远了,恐怕要让各位冲着标题而来的读者失望了。我无意碰瓷,只是恰好我想要讲述一个关于“逃离”的故事——或说相反,是个没能逃离的故事。

最后,我似乎还没解释这篇代自序的短文为何题为“往日之歌”——其实也不必解释,我讲了这么多过去的事,连现在也已经成为过去了。它们都像那个黄昏一样,成为了往日之歌流淌在回忆里,流淌在笔尖下,流淌到现在,流淌到未来。这就是属于我的往日之歌,我就在这渺茫的歌中活下去、写下去、爱下去。直到我也变成往日之歌,会有年轻人继续活下去、写下去、爱下去。

不知不觉说了这么多废话,也差不多该就此搁笔了。虽然这本小说并不跌宕起伏,甚至平淡得乏味——这就是人生嘛——但是我还是衷心希望诸位能享受这本小说。

最后,再次感谢我的爱人神户大助,谢谢你所做的一切。

x日x月,2020





“......现在啊,你别和他们谈书......”

“我真是要笑死了,总是有人读了半本尼采就叫嚷着‘上帝死了’、‘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凝视深渊’之类的,结果问他们怎么理解‘超人’的概念,他们居然问‘超人?漫威那个?’,哈哈哈哈哈哈......”

“......还有那些号称喜欢外文小说的,翻来覆去就是毛姆的小说,居然说《月亮与六便士》是鼓励人追求梦想的书!要是问他们怎么看待高更,他们连高更是谁都不知道!”

“对对对,我也说一个,还有那些据说喜欢意识流的,最爱普鲁斯特,但是连意识流的概念都解释不清,更别指望他们知道伍尔夫......”

“能知道这些书名不错了!这不是还有人没听说过吗!说起来啊,还有很多人看书就是看封面和封底,再读一读网上的名句和书评......”

“你们啊,别看不起别人,读了够多的书就会谦虚宽容......”

“哈哈哈哈哈是是是,还是老师看得通透,是我们这些人没法比的......”

.......

碰杯。

加藤春半心半意地喝着酒,听着那些作家高谈阔论。

能底气十足大声说话的都是作家协会里的“名作家”。加藤春自知自己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作家,他本也不想参加这样的聚会,却被编辑劝说着来了。

他的编辑告诉他,他是好作家——可惜,没有学会妥协。

妥协?

加藤春曾试着写最热门的话题。媚俗,却不能把头低得彻底。明明正在写着读者爱看的烂俗桥段,他却总是忍不住不合时宜地冷嘲热讽。

他笑那些读者只爱肤浅直白的文字,他笑那些读者只会附庸风雅,他笑。

试问,哪个读者阅读是为了被嘲讽呢?当然,也几乎没有人真的愿意踏出舒适区,不管是阅读,还是其他事。他们只看他们想看的,他们只相信他们想相信的。

加藤春曾试着在网上写作。有人告诉他,缩短每一段,别议论,别描写。用口语表达一切。

然后他的回车键变旧了。

但是他改不了十几年来的写作习惯。每当看到那些不堪卒读的文字时,都会一阵反胃——太多文字不堪卒读,很少文字不忍卒读。这两者是有区别的。

加藤春曾试着和读者互动。他的人气显然不能让他站着说话,可是他的自尊依然阻止他跪下去。

他想表达自己,他想被人听到,他想被人看到——可惜,他既没有足够的天赋,也没有足够的圆滑。

等到他回去的时候,编辑打来电话:

“对不起,我不能继续跟着你了。主编派我去跟另一个作家。”

他说的名字是最近的一位新秀。

畅销书作家啊,加藤春苦笑着,“恭喜。”

“......抱歉。”

“这是好事,你不需要道歉。”加藤春不过是一个十八线作家,他有自知之明。

语音刚落,对方像是为了缓解尴尬一样急急忙忙说,“你的新编辑叫神户大助,等下我把他的联系方式发给你。”

“好,谢谢。”

寒暄后结束了通话。

如果可以,加藤春考虑找一份“正经”工作——放弃写作。或许他还会写,或许他再也不写了。毕竟,没有人喜欢的东西创作出来也没有意义。

加藤春陷坐在扶手椅中。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桌椅,熟悉的墙壁,熟悉的书柜——它们就像海浪一般扭曲,下一秒就会压过来。加藤春突然不可抑制地感到绝望。

然而,手机提示音拉回了加藤春。他收到了神户大助的联系方式——打开软件,申请好友。

通过。

换个编辑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这该死的、无聊的、灰暗的人生,这该死的、无聊的、灰暗的写作生涯。总有一天,他会和它一起走向灭亡,加藤春混乱地想。

——此时,加藤春还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将会迎来无法想象的改变。


加藤春对神户大助说的第一句话是:“您好,请问您是否进错包厢了?”

然后神户大助仄了头从墨镜下抬眼看他,声音冷冷清清——这是加藤春第一次知道人的声音有温度,"加藤春?"

加藤春点点头。于是对方起身,摘下墨镜微微鞠躬行礼。

“加藤老师您好,我就是神户大助。我非常喜欢您的作品,很高兴成为您的编辑。”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神户大助的语气让加藤春感觉不出任何情感变化。

加藤春低头寒暄几句,暗笑对方的客套话,也顺便想了想为什么自己下意识地认定那不是自己的编辑。

他原本以为,像他这样不能盈利的作家换上的编辑也会是一个被排挤的失意编辑,他甚至能想象到对方身上劣质的烟味、发黄的衬衫、蓬乱的头发——穷酸作家配潦倒编辑,天生一对。

然而,这个叫做神户大助的年轻编辑却可谓一表人才。一丝不苟的大背头,眉目干净清朗,鼻梁挺拔,带着青年特有的阳刚与朝气,裁剪合身的正装看起来价值不菲,好闻的古龙水味更是锦上添花。

所谓丰神如玉啊,加藤春不禁想入非非,不知道多少人在他那双黑眼睛里迷路哟。或许这样的青年才俊是真的自愿申请来做自己的编辑,加藤春忍不住把之前笑过的客套话当了几分真。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我们还是直接切入正题吧。关于这次的作品......”

“我带了原稿,请您过目。”虽然看起来对方比自己还小几岁,加藤春还是恭敬地用着敬语。

神户一边接过稿子,一边说,“您不必对我用敬语,我希望我们尽早熟悉起来。您可以叫我神户,或者直接叫我大助我也不介意。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也能称呼您为‘春’。”

加藤春一愣,他没想到对方倒是个直来直去的性格,虽然有点不适应,他还是笑了笑,“好的......神户。”

神户不易察觉地瞥了他一眼,“春,以后请你多多指教。”

“我才是,需要您......你多指教。”

神户默默地翻着稿子,加藤春慢慢地喝着服务生送进包厢的咖啡。

半晌,神户从稿子中抬起头。加藤春稍稍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这次是要完结连载?”

“对。”

“行,粗略看起来没有大问题,和之前的情节连贯,结尾也不错。我回去还会把稿子细细看一遍,有问题我再联系你。那么我需要了解你之后的打算。”

之后?加藤春甚至没有考虑之后。

“其实......我一直在考虑我到底适不适合继续写下去......年底合同就到期了。在此之前我或许会写一些短篇吧?”加藤春苦笑着,虽然对方刚接任自己的编辑自己就表明封笔的意图不太好,但是总要说清楚,不是吗?

“能混过去就混过去,我想重新开始另一种人生了,不当作家的人生。”

“不行!”

神户突然提高了音量,加藤春吓得往后一缩。而对方已经站起来俯身逼近他,抓住他的肩膀:“你要写下去。”

加藤春吞咽一口唾沫,嗓子发紧,“为什么?”

“你就算不为自己不为读者,也要为我写!你记住,你是我的第一个作家。”

神户的语气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沉默地对视了好几秒,加藤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靠得太近了,脸上微微发烫。

神户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放开了加藤春。

“......好。”加藤春轻声说。

“什么?”神户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听清,加藤春清了清嗓子,吐字清晰地说,“我说,好。我会为你写下去。”

神户嘴角勾出一丝微笑:“好。”

“不过,我可没有灵感呀。”加藤春耸耸肩。“而且,你要知道我写的东西除了你以外没什么人看。”

“不是的。”神户摇了摇头。

加藤春笑起来,“大助,你还年轻,不知道写作是多痛苦,就像活着一样痛苦。也不是遇上什么大灾大难,刺骨铭心、撕心裂肺,就是这样无风无浪的日子一天天水滴石穿,蚀心蚀肺。我就这样闷坐在方寸间,遐想万里河山瑰丽,睁开眼睛就被打回现实。然后你就知道绝望不是什么宏大抽象的概念,就是你睁开眼睛的瞬间。”

“恕我直言,你并不比我大几岁,春。”神户很不客气地反驳。

然后就是大眼瞪小眼的沉默,之后就是没有理由的笑。

“但是我依然没想好写什么。或说,我觉得我写不出我想写的。”加藤春摸了摸了后脑勺。

“你有没有想过,你写作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表达?”加藤春硬生生把陈述句咬成疑问句。

“表达什么?”

“......可能是自我,还有爱欲,死欲。”

“但是你真的理解吗?你体验过吗?”神户自顾自地说下去,“很多东西写得太浮,或许是因为你根本没有真正经历,没有真正理解。”

“先不说那些深奥的东西。最浅显的一点就是描写,比如生活场景、景物,光看网上的照片想象和自己去看一遍是不一样的。想要写得生动,最快的捷径还是自己去看吧。”

“那这样说来,创作还是有钱人的特权了?我可不是说走就走的自由人啊。”加藤春自嘲地笑笑。

“其实我挺喜欢你的空中楼阁。”神户突然岔开话题,“举个例子,你之前一篇背景设置在法国的悬疑故事《夜莺送葬曲》。虽然不像是法国,但是说真的,人们都喜欢想象中的乌托邦。那个国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浪漫。我喜欢你笔下非真实的世界,我能从字里行间读出一个单纯、干净、浪漫的灵魂。”

加藤春一时不知道这算是夸奖还是批评,又红了脸嗫嚅,“如果可以,我也不是不想写得更生动,这样或许我就能成为靠文字让人们记住的真正的作家......我坦白说吧,关于下一部作品我确实有一点想法,但是觉得自己写不出写不好,我想写一个关于罪与爱的故事,发生在英国,主人公是个漂泊异乡的日本青年。他在远离故乡的地方寻找归属,经历了一系列事件以后他终于与自我达成和解,并找到了自己真正渴求的救赎。”

“是很不错的故事。”神户紧接着评论。

“或许吧。”加藤春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对这一评价的感激。

“现在开始写吧!”神户突然起身,让加藤春吃了一惊。

“啊?”

“我想我可以帮你找找灵感,跟我走吧。”神户拽住加藤的手腕把他拉起来。这就像恶俗的言情小说桥段,加藤春脚下像是踩着棉花,晕晕乎乎地看着神户的背想。



“喂!我家的水电也没关,我也没有带任何行李!”加藤春在候机厅才抓狂地叫起来。

“如果这是末日,这会很重要吗?”神户面不改色地戴上墨镜。

“可是这不是末日!”

“也差不多吧。”神户露出一个看起来很自大的微笑,“请相信我,什么都别想。”

加藤春颓丧地靠到椅背上。这简直像做梦一样。如果他财务自由时间自由,这会是他梦寐以求的疯狂之旅——可惜他没有。

他只是一个平凡的小作家,仅仅能养活自己,甚至没有时间精力金钱维持一段稳定的亲密关系。

而现在,他却莫名其妙地跟着自己刚见面的新编辑,即将搭上飞往英国的航班。

他可以起身离开,但是他一想到机票钱就肉痛——居然还是头等舱,抵得上他好几篇文章的稿费。虽然神户二话不说地垫付了,但是总要还吧?

再想想去英国的开销,自己还什么生活用品与替换衣物都没带。果然还是及时止损吧!加藤春终于站起身。却被神户拉住了,“不许走。”

加藤春气得想笑,什么编辑,这么蛮横?!

“我说了,相信我,什么都不要担心。”神户似乎看透了加藤的想法,重复了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神户冷静的语气有一种奇妙的安定作用,加藤春本想反驳,却终没有开口。他鬼使神差地想:相信他一次吧。大不了就是清空存款。

索性放弃倒是很轻松,加藤春真的涌起一种旅游前的兴奋了。


神户看着加藤春上了飞机以后像春游的小学生那样的激动劲儿万年冰山脸都绷不住了。刚刚似乎有人还在担心各种各样鸡毛蒜皮的事?

“第一次坐头等舱?”

“对啊。”加藤春毫不顾忌地点点头。“其实大多数人一生都不会坐哪怕一次。这世界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甚至没坐过飞机呢。”

说着,加藤春突然又起了慨叹,愣愣地望着舷窗外。

“好啦,你要不要听点故事?”神户冷不丁唤回发呆的加藤春。

加藤春一愣,笑起来,“本来我既是个作家,我应该给你讲故事才对,现在倒要你给我讲了。”

“不对,作家是听故事的,听了各种各样的故事才有写作的灵感啊。”神户点起了一支雪茄,优雅地吸着。

加藤春曾听闻中国的志怪小说《聊斋志异》就是这么写出来的,便觉得神户说得很有意思,笑了笑。但是闻到烟味,忍不住皱了皱眉。

神户掐灭了刚抽了一小半的雪茄。

“怎么这么浪费!”加藤春咕哝,声音却又低了下去,自觉多管闲事。

“今天不想抽这个牌子。”神户淡淡地说,“我来说这个故事吧。这是一个关于头等舱的故事。”

加藤春点点头。

“有一个小少爷,自从出生开始就娇生惯养,在出国读书前,他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私立学校,一直以为最穷的穷人住的房子大概是两百多平米,而除了衣着光鲜的同学以外,他见过的成年人只有胸襟前别宝石的贵妇和领带上别钻石的绅士。”

加藤春暗暗乍舌,想到自己的公寓也不过两百多平方米,竟被归入穷人了。何不食肉糜在任何时代都不是笑话,这是脚不着地的上流社会写实。

神户继续讲,“当然,他出行也都是乘坐私人飞机。极偶尔坐飞机也一定是头等舱。”

加藤春点点头,可以想象。

“所以他一直以为飞机只有头等舱。”

加藤春笑起来,“那他有没有想过飞机剩下的地方是什么?”

“燃料?行李?或者是乘务员机长之类的。反正不会有乘客的。”

可是恰恰就是乘客——如果这些人对他们来说是人的话。加藤春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然后说到这个小少爷出国,头一次自己坐飞机。他本来也应该不离头等舱,但是那时他也就十来岁,对世界还充满好奇。平时在大人面前不敢轻举妄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就大胆起来,就走向了平时不会走的门。

没想到竟没人阻拦,一路通畅。

然后——”

神户顿了顿,不用说也知道,不就是商务舱、经济舱吗。

“你可以猜猜小少爷是什么反应。”

这让加藤春有了几分兴致,若是普通人,哪会有什么反应,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但是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的行为可不能按常识推断。

“他吓跑了?”加藤春试探地问,或许“下等人”的世界会吓到这样的小少爷吧。

神户摇了摇头。

“他愣了半天就说了一句话。”

“‘太可怕了?’”加藤春继续猜。

神户再次摇了摇头,微笑起来,“是一句很幼稚的话:‘飞机原来这么能装吗?!’”

加藤春哑然失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乍听非常无厘头,甚至可笑,但是这种真实的荒诞感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黑色幽默。

“......很有意思的故事。”加藤春点点头。

“这个小少爷是你的朋友?”加藤春半开玩笑地问。

“不,是我。”

神户的回答让加藤春瞪大了眼睛。

“......那你为什么还来当这个编辑?”

神户没有回答,加藤春倒兀自后悔起来,成年人的世界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不说就别问,不问就别说,别人有钱没钱想工作不想工作与他何干。

然而神户却开口了,“因为我想。钱是我的奴隶,不是我的主人。”

这也有道理,加藤春便不再作声。

“你可以睡一会,看电视也行。如果想吃东西,菜单在那里。”神户已经自顾自地躺下了。

加藤春也拿起桌上的书打发时间。渐渐地,也就在幻想中睡着了。

他梦到,他终于写出了自己想要写出的作品,也终于成为了一流作家,然后他看见神户——神户就那样一直看着他,他就递给神户一本自己的书,却被神户拉了手,莫名其妙地一起被吸进书里了。


加藤春没有想到他们落脚的地方和头等舱完全不是一个画风。他以为神户会像准备头等舱机票一样准备一间大得离谱、挂着看起来就弥散着铜臭的鎏金床幔的套间,却没想到是一个只有硬板床与基础生活设施的小房间。

是的,这是某贵族学校的宿舍。不同于大多数人想象的骄奢淫逸,出乎意料地朴素,甚至于简陋。

“学校怎么会让我们住进来?”加藤春虽然已经累得只想躺下来,却还是忍不住好奇。

“这是为我留的。”神户的回答很奇怪,但是加藤春理解了——毕竟,这是一个资本主义国家的私立学校。

“只有一张床......”

“你介意吗?”神户问。

反正都是男的,这张床挤一挤也没问题,加藤春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房间虽小,却很干净,应该是有人特地打扫过了。

在冲澡之后,加藤春又一反先前的萎靡清醒起来,或说,因为时差,困倦地清醒起来。他就这样穿着在机场仓促买来的衣服躺在床上睁着眼。窗外的天色半暗不暗,朦朦胧胧地下着雨,房间里的灯也朦朦胧胧的。他想到,日本时间应该比这里快8小时,那是几点了呢?是早晨吗?是不是窗外的鸟开始叫了呢?有没有人发现他离开了?

不过他又想,在现在这个所有人都很忙的时间,没有人有理由来找他,唯一会来找他的编辑正在自己身边隔着几公分并排躺着。

神户似乎也没有睡意。他们就这样静静地躺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神户幽幽开口,“十年前我就住在这里。当然,这里没有这么干净,各种意义上。”

加藤春默默听着,以微微转头的动作表示他在听着。但是神户却没有进一步解释,突兀地问:“你想喝酒吗?”

加藤春也不想问为什么——他们此时此刻在这里已经够疯狂了,他们就像逃亡天涯的亡命之徒,杀死的是千篇一律的日常生活,逃离的是时间的追捕——何必再问。于是他说,“想。”

神户利落地起身。加藤以为神户会魔术般从哪个柜子里拿出一瓶酒,却不想,他只是斜睨着躺着的加藤道:“这里没有。”

加藤春一愣,然后就为他的黑色幽默大笑起来。

“走?”

加藤春漂亮地从床上翻落下来:“走!”

他们就这样在雨里走过两个街区。

“这学校还真偏僻啊。”加藤春的语气不带抱怨,倒是轻松地近乎戏谑。

“是啊。但是只要你想,没有什么得不到。”神户耸耸肩,他们的头发和肩膀已经被细雨濡湿了。虽然才洗过澡,他们却浑不在意。

然后他们走进了那家名为“UNLIMITED”的酒吧。

几分钟后,他们面前已经呈上了两杯冰凉的琼液。杯中晶莹剔透的液体折射出一片流光,像是顽童打碎的玻璃散落一地,又像是掉下来的月亮,在他们脸上斑斑驳驳。

虽然酒还没下肚,酒吧的灯光气味与声音似乎已经让人醉了三分。

“敬你!我的编辑神户大助!”加藤春高举酒杯。

“谢谢,我的作家加藤春。”神户举杯回应。

加藤春猛灌一口,却不防呛得咳嗽,直咳得脸泛潮红眼带泪珠,却大笑起来,引得神户也笑起来。

“别急着给你燃烧的生命再添一把火,春。”神户拍了拍他的背。

加藤春感觉他们之间有一些隔阂消失了。神户大助不再是那个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青年编辑,也不是那个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娇贵少爷。他的头发随意地散下来,短袖外只套着一件看起来有些朋克的黑色夹克。意外地适合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十七岁的学生,加藤春透过因咳嗽与大笑泛起的泪花看着神户。

他是神偏爱的孩子,神扯了一片最好的夜给他当眼睛,加藤春想。

神户优雅地啜了一口酒,美不自知是另一种美。

于是加藤春再次笑起来,向虚空举杯,“敬我们的神,敬这个世界......”

“敬人生,敬自由,敬酒精,敬一切让我们堕落又重生的事物。”神户接着说。

加藤春看着他,仰头喝尽杯中酒。神户跟着喝干。

“之后去哪里?干什么?”加藤春放下杯子问,却也不认真期待一个“正经”的英国旅游行程安排。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神户果然给出一个随意至极的回答。

加藤春挑了挑眉,会意地碰了碰神户的空杯子。

或许他们能再年轻一次,他不用为生计写作,也不用考虑这次逃亡的代价。他们不惜一切就像没有明天。


加藤春与神户大助在一片狼藉的房间中醒来。

“天哪,我们干了什么。”加藤春拨开神户搭在他身上的腿,抓着乱蓬蓬的头发看着散落一地的空酒瓶喃喃自语。身边的神户睁开眼睛,慵懒地说:“早上好。”

“呃,我想应该已经下午了。”加藤春下床将窗帘拉开一条缝。“我们昨晚居然还买了酒回来喝?”

“似乎是的。”神户环顾房间,却浑不在意地用右手撑起自己的上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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