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里暖暖的光轻拂着那位卧在藤椅上两鬓斑白的老人,那张斑驳的容颜彰显岁月的无情,暗淡浑浊眼的诉说着半生的凄苦,形销骨立的身子容纳着难言的病痛。
而,这半世哀苦又不肯放手是我对你的迷信。
院子里蒲公英伴随着秋风漫天起舞,轻轻柔柔的白绒绒落在老人的肩头,洒遍满头与银丝融为一体,最后悠悠的飘落在老人摊开的大掌里,无声的亲吻着套在老人无名指处的那枚纯白戒指。手心似乎又传来消失了73年的温度与柔软,老人猛然的睁开浑浊的眼睛,定定的望着躺在手心里的白绒绒,紧紧的合上手掌,珍而爱之的拢到心口处,嘴里喃喃的说道: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老人勉力的睁开眼睛抬头望天,日光一圈一圈的光晕刺激着老人的眼球,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姜离,你看蒲公英花开了。”少女举着一枝蒲公英眼睛里藏着无尽的星光对着他吹起了白绒绒。“嗯,所以蒲公英的花语你知道吗?”少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是什么?”少女无甚在意的娇声问道。
少年伴着心脏剧烈鼓动的声音,盯着女孩如初生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那三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终是掩目克制道“《汉广》“
归黎:“???
”我昨晚读了一首诗,感觉很不错,推荐给你。”
因为姜离答非所问的回答,直接导致两人都没怎么把心放在接下来的班级聚会上。大家在玩剧本杀时,归黎满脑子都是那句汉广,起先她没反应过来,现在仔细回忆假设她没听错,姜离说的应该是诗经里的《汉广》。
她记得这首诗写的是一个求而不得的故事,好像还是男子对女子。想到这,归黎猛然抬头往姜离的方向望去,却发现少年此刻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四目相对,归黎心口一悸,慌乱的垂下眼帘。
将近薄暮时分,聚会才有结束的意味。女孩望着四散的人群,握着自行车车把的手不自己觉的收紧,眼神躲闪的看着面前挺拔的少年,男孩的双鬓沾染丝丝的暑气,但气息却出奇的清冽,眉眼梢头带着不羁的张扬,就连给她递蒲公英的那双手都那样的轮廓修长。“你不是喜欢蒲公英吗?拿着回去使劲吹。”归黎僵硬的接过少年手里的蒲公英,涩然的开口道:“我知道蒲公英的话语了。”她刚才还是没能安耐住好奇心手贱的上网查了一下。
“哦。”听到男生得反应,归黎错愕的抬头,一双美目里写满了“就这。”姜离看着那双委屈巴巴的眼眸,无奈的说道:“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听到这句话,归黎福至心灵的来了句:“有,我最近也读了一首诗”“名叫《越人歌》”
那时有绿草蒲公英,有他的‘汉有游女,不可求思’还有她的‘山有木枝木有兮’,那是他们的17岁。
第一年的春夏秋冬,是彼此校服上绣上彼此的名字缩写,在最严厉的教导主任的眼皮底下明目张胆的表达年少的欢喜。
第二年的星辰周转,以你为星辰大海,用300多个日夜万千题海,只为搏一场青春无悔奔赴一个有你的未来。
第三年的寒来暑往,大学图书馆里的脉脉对视,路灯下的拥吻,林荫小径上窃窃私语,写下一首名为18岁的诗。
第四年的年年岁岁,加级寨的梨花,伊帕内玛海滩的落日,栖霞山的秋枫,布尔津雪天之下的喀纳斯湖,很高兴我的第一旅行有你,期许我们有年年又岁岁。
第五年的谷熟成稔,相册里的人儿从青涩到亭亭由单纯到多彩,唯一不变的是我的眼睛告诉我我比昨天更爱你。20岁的桃李年华,彼此交付真的就只是因为我爱你,仅此而已。
第六年的光阴荏苒,一生中能有几个六年呢?我只觉得好短,短到每一天都舍不得拿来争吵、辩驳、冷战。所以,我们互相迁就一下,好不好?
第七年的流年斗转,谢谢你在永不止息的流年,朝前奔跑的苍狗里,为我拒绝所有的诱惑,依然坚守着爱我这件事。
第八年的四季轮回,开始学着做个贤妻良夫,因为你。洗手作羹汤,因为妳。永怀诗和远方,还是因为你,原来在漫长的岁月中因为你我学会了好多。
第九年的朝朝暮暮,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我们还有朝朝暮暮以及千千万万个平淡又浪漫的日夜。
点点闪烁的星空顶,李斯特的《爱之梦》缓缓的流淌在氤氲着淡淡橙花气息的房间里,罗曼蒂克般的静谧。“姜先生,第十周年纪念日快乐。”归黎笑颜嫣然的望着对面的男生,用手点点自己的嘴巴,闭上眼睛。“快点呀,不然可没有得亲喽。”归黎语调俏皮轻快的催促道。暖黄的灯光柔柔的洒在女孩的侧脸,映照出细小的绒毛,可爱的让人心痒痒。姜离压下心头的酸涩,黯然的开口道:“归黎,我要结婚了。”听到这句话,女孩羞涩的低下头,笑骂道:“你想的美,我有说过要嫁给你了吗?”嘴上说着绝情的话却不知绞在一起的手出卖了她此刻的情绪。
“归黎,我们就停在第九年吧。”
夏夜的微风徐徐扬起绣满大片大片粉色蒲公英的窗帘,如水的月光肆意的挥洒着清辉,朦胧柔美的光束环抱着蜷在窗台边紧抱住膝盖的少女、随风飘摇的粉色蒲公英薄纱翩然的笼住女孩埋在双腿间的脑袋。几乎是在薄纱罩住脑袋的下一秒,归黎欣喜的抬起头,直到那片完整的粉色蒲公英撞入眼帘,那双琥珀般澄净的眼眸无声无息的黯淡下去。她以为的那个人终究还是没有来。
许久之后,纤细的十指缓缓的掀开覆在头顶的那片薄纱,泛着水光的丹唇微启,寄往明月照相思的是一句嘶哑的“我愿意”。直至月亮渐渐离开窗台,归黎才终于愿意去相信,那个燃烧她生命给予她无限美好的男子不会再来了,他说的那句“和苏禾。”竟是真的,原来传说并不曾欺我世人——她还记得当时选择窗帘花样的时候不知在那里看到的一句“粉色蒲公英是永远无法停留的爱”,可那时的他们是多么的自负,坚信着彼此是对方的港口,是他们一生要停靠的地方。如今想来,原来一切的结局早已书写,只待岁月将它实现。归黎想着就连自己朝思暮想的婚礼都是有赖于粉色蒲公英薄纱的配合,眼眶里便开始无知无觉的蓄满了热泪,盈眶的泪水顺着早已紧绷的脸颊滑落,滴滴泪滴一下下的落在被双手紧握的那处绣有粉色蒲公英的窗帘上,就着卧室里暖黄的灯,依稀可以窥见那白皙纤长的手背泛起的细细青色血管。
姜离是在三天后出现的。此后多年,在姜离不再参与的每个日子里,人生已到不惑的归黎每每对镜自问“为什么?”时,记忆中那晚诀别的画面总是清晰的展开,经年不衰。这也许就是“为什么?”答案。
归黎还记得再次看到他时,他与记忆中的分毫不差,一样的清淡如菊似竹,一样的谦谦公子温如玉,恰谪居的仙人。而自己呢?却宿醉了三晚,邋里邋遢,满身的烟火气,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们是如何的不般配、不相衬。也对他是童话来走出的王子而她只是有幸被王子看上的灰姑娘,从头到尾她凭的只不过是他爱她,现在他的王子要收回所有的爱,她又能奈何。可是她就是不甘心,她不信爱可以任凭心情收回。“你还爱我吗?”姜离记得那天晚上雨很大,他的女孩倔强的看着他,而他什么都做不了,除了望着她的眉眼,她的眉眼里有着浓到化不开的烟雨,可这一次他却再不能够轻揽她入怀,为她拂去伤悲。
不知对峙了多久,最后喝到呕吐不止的归黎站在大雨中,质问着姜离:“为什么?你说过爱我的,你说过此生非我不娶,你还说过我们会有一个温馨的小家,我们会生两个小孩,最好是一男一女组成一个好字。可是,你现在要结婚了,你要去娶别的女人和她生一男一女,那我们的那些曾经算什么。”就在姜离说结婚那天她以为姜离会说要娶她,她还很羞涩,可下一秒她就听到他说“和苏禾,家族联姻。”是的,她忘了,姜离是现实中的王子,而她归黎只是一个灰姑娘,苏禾才是王子最后的港湾,王子就是要爱公主的。
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姜离任由着女孩卷起拳头拼命往自己身上砸。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雨渐歇时,姜离紧紧的抱住女孩,一下一下的顺着她的脊背,低声哄到:“是我不好,对不起。”
姜离抱着力竭睡去的姑娘回到他们住了9年的临江别墅。伴着姜离沉稳的步伐,“咚咚咚”的脚步声唤醒了姜离所有的感官,卧室茶几上插在白瓷瓶里的向日葵里仿佛还有他们18岁的身影。
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夏天,躲在叶隙间的知了声声的呼来了盛夏,晴空万里下,阳光晕着七彩的光,以明媚的姿态赠与莘莘学子高中时代最后的青春。当铃声响彻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当广播传来监考老师的严肃的语调,当万千学子彩烈意浓脸上写满如释重负的走出校园时,我们知道,属于他们的高中正式落下帷幕了,以阳光般朗丽的姿态。就是在那个夏天,铃声息音的那一天,姜离朝着她走来的归黎送出那束以尤加利叶、栀子叶、石玫瑰装点的向日葵。归黎一走出校门,就看到了那位逆光而立的少年,日光把他挺拔的影子拉的修长,他好像永远都是这样的清韵有致,让人想忽略也忽略不了,一双眼好像又他而生,一双脚不由自主的想向他靠近。
溺在少年的眼眸里的归黎情难自抑的拉着少年的衣领男生顺势低下头,下一秒,带着橙花气息温热柔软唇意料之中的贴了上来,早有准备的姜离一手搂过女孩柔软的腰肢,一手还不忘拿着硕大的花束挡住女孩的脸,然后肆无忌惮的在女孩的双唇上辗转留连。如梦初醒后的归黎揪着姜离的白衣领低低的喘着气,随后在阵阵的尖叫声与爆笑声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都干了什么——居然色令智昏到不顾这是这里是校园门口,当着万千师生家长的面亲吻。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归黎想死的心都有了,偏偏人群里还响起了教导主任洪钟般的喊声:“干嘛呢?围在这干嘛呢?”姜离本想宽慰一下女孩,哪承想,教导主任还未现身,仅仅凭借一个声音,她的姑娘就慌了心神的牵起他的手,一路拨开人群,拔足就跑,清风与两人撞了个满怀偷偷窃取上着两人身上淡淡的橙花味与木质香调往两人反方向离去,橙花与木调在清风的裹挟下不停的交缠融合最终汇成一道风吹完更远的天空。姜离眼带笑意的盯着女孩柔和的下颔线,悄悄的与他的女孩十指相扣。跑到归黎直觉后面无人时,才停下,叉着腰小口小口的喘匀气息。盯着女孩嫣红的脸颊看了好几眼的姜离轻柔的伸出手细细的捋着女孩的滑落到脸颊的发丝,眼里匿着笑开口说道:“其实不用那么急,你忘了你已经毕业了吗?再说了他来的时候,我们已经中场休息了。”
经他这么提醒,归黎才惊觉,她毕业了,“啊,对,我毕业了。我怕他干嘛。”说完又懊恼的拍着面前得人,“都怪你,没事张那么好看干嘛?搞得人家每次都像个‘从此君王不上朝’的昏君一样。”控诉完之后还不忘幽怨的看了眼这人。被他这眼神一看,姜离这刚压下去的火气就又上来,伸手在女孩挺拔的鼻梁处刮了一下,开口时有种莫名性感的嘶哑样:“贼喊抓贼,小色鬼。”末了,额头抵住小姑娘的额头,谆谆诱导到:“还记得我刚才最后一句说的是什么吗?”归黎这会正溺毙在姜离的温柔乡,那还知道最后一句讲的是什么鬼,迷迷糊糊的摇着头。“嗯?我来告诉你,我说的是在校门口那停下来是中场休息。”随后在女孩睁大的杏眼里,俯下身子,再度以吻封唇。
换洗过干净衣物的归黎被姜离的轻柔的放在那张两人纠缠过无数个日夜的床上,瞧着归黎沉睡的面庞,姜离轻手轻脚的上床躺在女孩身旁,左手小心翼翼的穿过女孩的的后颈,紧紧搂住躺在怀里的人儿,把头埋在女孩温暖的颈窝处,鼻端盈满了橙花的芳香的气息以及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酒气,尽管姜离帮女孩沐浴了一番,遗憾的是还是留下微醺酒过半的酒息。
这晚一向喜欢关灭所有灯后休息的姜离出奇的让这间屋子亮了一夜的灯,他怕过了今夜他在也无法的在看清他的女孩生动的面容。这一夜姜离几乎没有睡,单单就是抱着他的女孩硬生生捱到后半夜,看了又看睡着的女孩,拼了命的想把她的容颜刻在血液与骨血里。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姜离瞪着熬红的双眼,在女孩光洁的额头上深深的留下一个吻。
当夏夜的风吹来三三两两提着莹绿色灯盏的小虫子时,姜离翻身下床顺着萤火虫的指引来到窗台,那里有他们的亲自打理的小花园,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花开放,去年的这个时候也是桔梗与百合花在争妍斗艳,那时她和他还在这个位置玩闹,如今,经年梦亦非。零星的几萤火虫围绕带着归黎翩跹起舞,蓦然,一只小可爱落在女孩的左手无名指上,姜离低垂下头,发现自己的无名指上套了一个银白色的戒圈的,内圈附了一圈英文字母,JLAGL.那天清晨过后,归黎就发现茶几上压着一张手写纸,上面写道:“这是我用自己赚到的钱买的,与姜家没有任何关系,我是归黎的姜离,不是姜氏继承人姜离。归黎我爱你。”
那是他们的27岁。这一年姜离娶了苏禾,归黎再也不属于姜离。在那彼此分开、默契不去打扰对方的年岁里,只有那颗仍旧为站在蒲公英漫天起舞的田野里的17岁清秀少年而剧烈跳动的心脏知晓她从来都是属于姜离的,从未变过。
最后一叶枫叶随风缠绵而落下时,凛冽的冬也徐徐地拉开了序幕。
北风呼啸着光秃秃的树枝发出簌簌的声响,地上的砂砾被路过的风高高扬起又抛下,跳在伞面上,砸在行人的箭头,蹦进正回旋不停的车轮里。历经沙尘的蹂躏,不多时天空逐渐被罩上一层灰蒙蒙的霾,乌云积聚成团,日光淹没在广袤而奔涌不息的黑云之中。
居于姜氏大厦19层的执行董事办公室里,正在伏案的姜离蓦地停笔,瘦削的右掌摁上骤然发疼的心口,旋即收紧五指,手背上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面对突如其来的心悸,姜离脑海里浮现出今早助理送来的夹在行踪表中那一张张照片,照片里的人儿又瘦了,身型越发的骨感,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如今更是一片清冷,空洞凄迷。这五年来,次次送来照片,照片上的人儿每每都是挂着这样淡淡的表情,无悲无喜,颓丧无力到极致。
脑海中的女孩的憔悴的面容越清晰,那颗住在胸膛处,温热的心脏跳动的节奏就尤其的激烈,一下一下的冲击着姜离的躯体,阵阵窒息感铺天盖地的袭来。姜离艰难的伸出手捞起摆在办公桌上的相框,泛着冷汗的指尖隔着玻璃细细的摩擦照片的女孩,照片里的女孩头戴着镂空编织大沿帽,右手举着一枝蒲公英,细碎的阳光洒向伴风嬉戏的白绒绒,洁白的小绒毛好似在风的怀抱里荡着秋千,摇摇摆摆,女孩晏晏的笑颜穿透方方正正的玻璃直抵姜离眼眸,男人发白的嘴唇轻勾,清俊的脸上漾起淡淡的笑痕,多希望他的女孩儿就永远18岁这般笑的恣意洒脱。
说到底还是他不够心狠,选了这条徐图之道。念至与归黎错过的五载春秋,姜离剔透的眼光瞬息便敛去光华。转而望向玻璃幕墙外被黑色蜡笔涂写的天空,大团大团的黑云低低的垂在天幕。
乌云仍在集聚,眼看那乌云就要兜不住其间蓄满的水汽了。他记得今天林彦拍回来的照片里,小姑娘今日穿的还算暖和,思及此,姜离的心稍稍安定下来,下一秒秒又忽地想起,小姑娘似乎忘了带伞。一颗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心,霎时不由自主的就又提了起来。
十分钟后,位于老佛爷商场里的钟书阁里的顾客人手一把印有小黄鸭的雨伞。这书阁处于商场的负三层,有着大隐隐于世之感,谁又能想到,在如此大俗的高奢品牌遍布的商场里,竟有如此大雅之境,仿若淤泥池沼中摇曳盛放的一株芙蕖,亭亭玉立,娉婷袅娜。归黎盯着伞面上萌翻的宝可梦,蓦然抬头环顾四周,几分钟后欣喜褪去,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了悲伤与茫然。“好像是书阁今天做活动,凡事到店客人都会有雨伞相赠。”旁边一名女顾客不经意说出了盘旋在归黎心头已久而未问出口的疑惑。
书阁里,当古铜钟沉闷的响声停留在第九下时,女孩伴着钟声最后的余韵款步离开座位,朝着刻有钟书阁三个字的大堂走去,直到行至商场一层,归黎才透过玻璃幕墙看着天空洋洋洒洒的泼墨作画。膏霖的润泽下远处绿化带里的娇气花好似从油画中走出,带着浓墨重彩的艳丽,摩天大楼愈加的透着如赛博朋克般的科技感,天边的阴云一层卷没一层,暗沉的云层犹如泼墨留白的山水画。眼前的画卷无不在令人对大自然这位大画家肃然起敬。归黎一整天都泡在书阁里,对于外面的云海翻涌,黑云压城浑然不知,如今望着玻璃幕墙外被风雨肆虐的世界才后知后觉到,今日天气很糟糕,归黎直到现在才终于认真的打量握在手里的伞,仔细端详片刻,她发现这伞质感出奇的好,完全不像赠品,撑开之后至少可以容纳两三个成年男子,对于她一个女性可以说是遮的严严实实了,难得的是这样的质感与宽度重量还如此之轻。
伞下的人,目光紧紧的凝在伞内面的皮卡丘图上,良久,没头没尾的来了句,是你吗?
不知为何,姜黎总是觉得今晚格外的不对劲,从未有过心疾的他,心脏竟会如此之痛,帝都冬季难得一遇的暴雨在阴天作势席卷一个白日后还是倾泻而下了。私人医生面露难色的看向一旁眉头深锁望向窗外的的男子,他实在是诊断不出先生突发心疾的病因到底为何啊。今天疼痛消减过后,姜离就紧急招来了私人医生,也进行了全面的体检,愣是没有检查任何问题,没有任何一项体检数据表明他的身体出现问题。这样的结果尤叫姜离不安,心仍似压着千斤重,烦闷不已。
“嗡嗡嗡……”置于实木桌上的手机铃声阵阵,似夺魂追魄的冥音,声声惊人魂。
“boss,……”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不敢开口,但仅是一瞬,那人颤抖的音调再度响起:“归黎小姐于晚上23:43在建南路了出车祸,院方已下达病危通知书……”窗外的雨夜空中划过一道可怖的闪电,紧接着惊雷响彻云霄炸出夜空半边白。男人犹握住手机的右手轻微的抖动着,双眼顷刻布满血丝,眼睑一圈泛红,几近失语。喉头急速的上下滚动,片刻艰难的开口“她在哪?!”听到姜离一片涩然低哑的声音,林彦慌张的报了地名,随后电话那端传来物体砸落地板的响音,再然后就是一片惊呼声,脚步声……
坐在大理石地板的男人一手痛苦的捂住心口,一手撑着茶几,勉力的起身,拨开围在他身旁欲上前关怀的医护人员及佣人。大踏步往前,奈何人才刚走几步便又重重的摔倒在地。姜离一声暴喝“滚,都给老子滚!”狠狠的逼退欲上前的医生佣人。
额角渗着汗珠的男人挣扎的站起,一路踉踉跄跄的走出卧室。经过20分钟的不顾生死加速与狂飙,姜离来到了手术室。在消毒水刺鼻的手术室里,归黎娇娇小小的一只躺在铺着绿色台布的手术台上,他记得他的女孩最怕疼了,平时磕着碰着都要他哄好久,可如今他的姑娘却满身伤痕,娇小的身子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他不敢去想他的小归黎到底有多疼。
身着无菌服的姜离颤抖着双手轻轻摸上思念已久的面容,带着哭腔的乞求到:“醒来好不好,我来了,你看看我啊。”似是感知到来人,归黎费力的睁开眼皮,望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脸微笑的说道:“姜离,你来了,我们已经五年未曾谋面了。真好,还能再看到你。”话落女孩惨白的双颊慢慢现出男人记忆中可爱的梨涡,女孩冰凉瘦削的五指抚上男人不住颤抖的双手,望着他狼狈的模样开口道:“阿离,我好开心,哪怕我就快要死了。”
听到这样的话,敏感的姜离大受刺激,不由分说的扬声打断:“不要胡说,你不会死的,你忘了你说过的话了吗?”男人的腔调渐渐染上哽咽:“你说你是属于归离的,我不许你离开我。”
听此,归黎发白的唇向上弯了弯故作娇声抱怨道:“你笑一下好吗?你见到我不开心吗?你不要哭,我……最爱的人要永远幸福,要……一直美如冠玉。”她不要他难过,不要他如此的狼狈,哪怕是为了她。
闻言姜离僵硬的牵起嘴角,苦涩的说道:“好,归黎大哥说的话,小弟一定好好听,但是你要好起来,我还没陪你把我们的故事写成书,你……你不能先抛下小弟,独自去享福啊。”
几欲闭眼的归黎,提着一口气,艰难的点点头,嗫嗫道:“好,不走,你听我说会儿话吧”
姜离忍着心中的悲恸缓缓点头。
“姜离你知道吗?我曾巴不得你这一生过得凄惨无比,潦倒收场。可是一见到你,我就舍不得,我舍不得让你经历世间所有不好的事情,因为我爱你。哪怕陪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我也要祝福你这一生幸福美满,子孙满堂,活到期颐之年寿终正寝。”病床上的女孩有气无力的说着,女孩顿了顿,接着继续说道:“姜离,夫妻百年好合我就不祝你啦,在我心目中我永远是你的妻,我说过我是归离的。”
听着心爱的女孩情真意切的祝福,要自己子孙满堂幸福美满,字里行间未提及一句我们,俨然一副抛下他的模样,姜离的心就犹如千刀万剐般疼痛不已,淌血不止。“嗯,在我心里你也是我此生唯一的妻。”男人温暖的唇离开女孩光洁的额头,泛红的双目注视着女孩的双眸坚定的开口:“归黎,你听着,我这一辈的幸福美满只有你能给,我的满堂子孙也只要你来实现,除了你我谁也不要。你记住,没了你,姜离会死。”
听到姜离如此极端的发言,女孩立刻激动异常“不要,归黎不要阿离难过,也不要阿离放弃自己。”清冷病房里的生命体征器嘀嘀嘟嘟,此起彼伏的响个不停。
担忧女孩受到刺激,姜离只好连连道好,极力安抚:“好好好,阿离听话,阿离会开开心心的,枝枝不要激动,我,我唱歌给你听吧。”听到熟悉的昵称与姜离的保证,小姑娘情绪稳定了稍许,转而冲着那个满目柔情,满眼都是她的的男子绽出绚烂的笑脸“好,我想听这世界那么多人”。姜离宽大的掌心轻轻的覆在女孩夹满仪器的手背上,喑哑的嗓音徐徐地唱着:“这世界有那么多人……我迷蒙的眼睛里长存初见你蓝色清晨”女孩的婉转的音调浅浅附和着“远光中走来 你一身晴朗 身旁那么多人 可世界不声不响……”
“阿离,凑过来一点我想再仔细看清你的眉眼,你的嘴唇,你的鼻子。我想……下一辈子我要先找到你,要和你门当户对,这样就没人把我们分开了。”
“好……”白色被单上的交叠的双手紧紧相握,男人倾身凑近女孩,呜咽的声音继续“笑声中浮过 几张旧模样 留在梦田里 永不散场……”
“阿离,我仿佛看到了18岁的你,还有漫天飞舞的蒲公英……”姜离顺着女孩纤细食指指着的方向望去,痛苦的闭了闭眼。颤抖双唇呢喃“嗯,阿离乘着时光机来接你了,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永远在一起……”在扑到那个如阳光般明媚的男孩怀里时,归黎嘴角漾着笑意阖上了那双顾盼生辉的美目。
“这世界有那么个人 活在我飞扬的青春”
那是他们的32岁,归离永远的停在那一年,那个清朗爱笑的姜离也一并离开了。
往日喧嚣浮华的城市因着大雪的到来早早的披上冬季织就的莹白大衣,帝都信南高级私人墓场岑寂在潄漱飘落的白雪之下,苍凉而清寒。雪夜中同墓碑静默的还有雪染白头的姜离。
医院里长长的廊道里,苏禾双腿发软的跌坐ICU病房门口,脑海里止不住的放映着那震撼人心的一幕。絮雪纷飞的夜晚,阴寒滲人的墓地,一身黑衣的男人跪在一块新刻不久的墓碑前,双手紧紧的抱着怀里女孩笑意盎然的照片。
苏禾不知道姜离在那墓碑前跪了多久,她只知道当他和林彦赶到时,男人的跪姿依然挺拔,可就在手指轻点过后轰然倒地。僵硬的身体像块冰块,砸向地板时苏禾都害怕男人的身躯会突然碎裂,犹如他那颗怕是早已稀碎的心。
一整个冬天过去,春意如期而至。白色床单上身着蓝色条纹病号服的男子静静的翻看着相册。病房的门悄无声息的启开,来人抓着门框的手指下意识的聚力,尖细的甲片紧扣冰凉的门板,女人目光哀戚的停留在病床上勾唇傻笑的男人。苏禾对于对于眼前的画面已经见怪不怪了,自姜离醒来的这五日,她已经记不清他到底对着手里那本相册翻阅回忆了多少遍,每一次他都不厌其烦的伸出五指,满含柔情的抚摸上照上的或笑或搞怪或沉静的女孩。或许她该承认他不是她的爱情。
“我同意离婚,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一道悦耳的女声划动了室内宁静安然的气氛,随页翻飞的手指陡然顿了顿,几秒后,修长有力的手复捏上照片的边角,恢复先前的节奏,专注掌心的照片。
被撕开口子的空气骤然愈合,懒懒的穿梭在加湿器升腾的雾气中,直到卖力吐云喷雾的皮卡丘加湿器再也造不出一滴完整的蒸汽,姜离方闲闲的开口:“要求?”得到想要的回复后,站的后脚跟发麻的女人悄悄拿纸巾擦了把濡湿的手心,尽量语气平稳的讲道:“我希望你放过苏家,你也知道你们的事与苏家没有任何关系,苏家……”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提要求。”姜离冷声打断女人接下来的话,双目赤红的盯着苏禾,大吼道:“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背后做了什么?”
姜离的质问让苏禾的心跌到了谷底,这些年她一直以为姜离什么都不知道。
“你父亲为你做的这些蠢事已经在法官的公案上,你觉得蓄意谋杀,绑架未遂,拐卖人口我会让他判什么罪。”面色惨白的女人紧紧的抓住死掐自己脖颈上的双手,这一刻她才相信面前得男人真的什么都知道,难怪他当时会那么痛快的答应联姻。
“你最那么爱她,宁愿牺牲自己的婚姻也要保护她?”
“你不配知道我们的一切。”
“可最后还是我有资格冠着姜氏离开。”说完,苏禾闭上安然的闭上眼睛,意料之中的窒息感并没有袭来。姜离当着她的面拿着消毒纸巾一遍一遍的擦拭刚才触摸她肌肤的手掌,细致到不留一处。
“这一切的根源都是你。”闻言,姜离离去的脚步一顿。“是你太无能了,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活该你要失去她。”沉重的木门隔断了所有的声音,却挡不住那一句“是你害了她本该美满的人生。”
数年之后,一部名为GL传奇的七个月冲上畅销排行榜第一,各路金融大神一度奉其为解读GL的经典图书,商海浮沉必读书目。其书主要阐述了GL如何在短短七个月就以强势的姿态跻身国内一众老牌商圈,血洗了大半个帝都的old money,开启了GL集团的新时代,成为国内新晋的纳税大户,值得一题的是书中大胆假设GL的七月传奇来源于数年的布局与蛰伏。这一观点一经提出,瞬间引爆金融界,许多经济学家大多偏向这一说法,以至于每次的亚洲金融论坛上总有记者大胆开麦询问GL帝国的缔造者——姜离先生。
面对记者数十年的拷问,姜离不外乎的一笑而过。笑容里似带着苦涩,难堪与懊悔。
40岁那一年,姜离在当初埋葬归黎的陵园那建了个房子,房子的装修风格就按他们曾一起讨论的那样,有健身房,有两间婴儿房一粉一蓝,有游泳池,有舞蹈室,有练琴室,哦,最不能少的影音室,他的小姑娘最爱看电影了。他还在他们温馨小家的院子里亲手栽种下一整片的蒲公英,其实他一直没告诉她,蒲公英还有一个话语:等待重逢。
姜离就这样陪着归离一年又一年,看了一场又一场蒲公英漫天飞舞的模样,独自守着被时间遗忘的角落里,安然老去,祈盼着他的女孩引领他回家。
在GL长达六十年的资本顶峰里,无人知晓那位手握世界金融命脉的权贵是怎样固执的守候,执着的留住一个人的气息,用尽一切,甚至不惜遁入梵门,堕进修罗。
听闻,姜离极为敬重普济寺的得道高僧,每月必有三天徒步登上万阶石梯拜访缘起主持。又据传,姜离开始在家宅内养小鬼,日日以心头精血喂养。亦传言,姜离在日夜不休的自罚,患有长达半生的心痛。
姜离记得,今天是他100岁的生日,他生在蒲公英花开烂漫的时节,每到这一天,院子里的蒲公英总是开的格外蓬勃,就好像是17岁的她又回来了,带回了他所有的爱意。
老人紧紧的把手里的那片白绒绒摁在心口,呢喃到“你来了,我终于等到了你。”
“你终于来了。”在我将近半世的自罚中,终于换来一个与你重入轮回相逢的机会。恍惚间,记忆如凋零的落花纷沓而至,零星的记忆涌进时间漩涡。
“施主,逝者已逝,还请节哀。恕老衲直言,这便是宿命”慈祥的面孔被戾气横生的男子容貌所替代,“我不信,我非要强求,既然正道不肯救我,我便寻求邪道”
“如若求的是下一世与夫人的姻缘羁绊,先生只要自罚半世便可。”
“若是还想夫人下一世无病无灾,幸福安享,先生需要心甘情愿以心头精血日夜喂养着人偶,待到百岁诞辰之时,便是事成之日。”黑暗中,阴冷的声音回荡在鼓膜处
姜离炙热的目光紧盯掌中人偶“好,我信你。”
微博热搜:2021.9.21.日姜黎集团荣誉董事长于家中16:26分在家中辞世,享年100岁。
微博:爆。GL执行总裁于去世三天前回应自己曾布局五年,原计划是第六年脱离姜氏,将GL在纳斯达克上市。
热搜:遵从姜离先生的遗嘱GL所有产业捐给国家,纳为国产行列,余下现金流
成立蒲公英基金会,主要资助车祸事故中的伤者。
那一天,是姜离的百岁生日,他如她所愿的步入期颐之年而后寿终正寝,而她永远不知他用他的寿终正寝换她了下一世幸福美满。对于姜离来说爱的尽头便是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