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囚籠
藍曦臣幫著江澄把那隻無辜的母豹給埋了,兩人又花了一些時間平復情緒。
他們請府裡的管家趙爺報了官,將那群盜獵團伙送交官府,衙役來得很快,二話不說把那幾人給押解離開。
那名使弩的頭目臨走之際,絲毫不見悔改,對江澄嘲諷了句:「小鬼,你以為抓了我們幾個就沒事了嗎?你家後山這麼大、寶貝這麼多,你要沒法全部鎖起來,再怎麼築高圍欄、加派巡守,都只是在做無用功!」
聽著那話,江澄心中雖憤憤不平,卻依然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拿那些胡作非為之人毫無辦法。
那個領頭人說得沒錯,這世上盜獵者何其之多,如過江之鯽,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他擒得住這群人,卻不一定擋得了下群人。
況且,今日他能順利抓到這夥賊人並全身而退,其功勞全都得仰仗那個男人……
江澄抬頭看了一眼藍曦臣,那人即使經過一場惡戰,卻依舊白衣若仙,纖塵不染,正蹲在地上,輕手輕腳地給那隻小花豹處理前爪的傷勢。
為了治傷,藍曦臣稍稍挽起了袖袍,露出底下勁瘦的手腕,看著那節裸露的肌膚,江澄不知為何想起了※十八摸的小調,頓時臊了起來。
為了掩飾自己的歪思,江澄跟著蹲下身,垂著頭伸手逗弄那隻小花豹,故做正定地對藍曦臣說道:「沒想到你還會醫術。」
那隻小幼豹崽十分有靈性,眼看母豹被曦澄二人下葬,似乎也懂了母親再也不會回來的事實,哀鳴了一陣,便乖乖任由曦澄二人擺佈,一改先前的刺蝟樣,乖巧地任人順毛。
藍曦臣望著江澄低垂的腦袋,雖然對方極力遮掩,但他仍發現一抹懸在江澄耳後的紅。
藍曦臣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笑了笑,道:「閒來無事,便學了一點。」
江澄點點頭,沒再開口,只專心看著藍曦臣那雙纖細修長的十指,在小花豹身上不斷搗鼓。
處理完傷口,兩人又餵小豹仔吃了點藍曦臣攜帶的肉乾及清水,吃飽喝足的小東西,經過一整天的折騰,這會兒終於趴在江澄懷中呼呼大睡了起來。
「傷口並無大礙,記得每日給傷處上點藥就好,這幾日別讓牠碰水。」藍曦臣從包袱中掏出一小只藥膏說道。
江澄收下那小方盒,望著眼前容貌昳麗、温潤如玉的男人,那身素淨的白衣,以及額上飄然的髮帶,襯托得那人更加凌然若仙。
也不知這般不染塵事之人,到底造了什麼孽,才會攤上他這樁晦事?
江澄在心底默默為藍曦臣叫屈,有些彆扭地說了句:「今天謝謝你了。」
藍曦臣聞言,笑得清煦温雅,輕聲道:「沒事,能力所及而已。」
他笑盈盈地看著跟前這個同忘機一般年歲的少年,明明年記尚輕,卻能為了滿山頭生靈,義無反顧單挑整個盜獵團的少年,藍曦臣心中實在無法不心生好感,甚至……想為他多做一些事。
「你日後有什麼打算?」藍曦臣問道。
聞言,江澄無奈地扯著嘴角,道:「還能怎樣?繼續加派人手唄……」他一無絕世武功,二無人脈靠山,除了有點小錢,實在莫可奈何。
藍曦臣思索了會,又道:「那些偷盜者不似一般人,他們連臂弩這種罕見武器都有,可見身後勢力不小,作態如此囂張,說不定和官府也有勾結。我們這次擒下了那些歹人,肯定被對方記了恨,下次他們會更加有備而來,若只是準備些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倒也罷了,若他們有管道弄到火砲之類的武器……你聘請的這些鄉民義巡,怕是抵擋不了。」
江澄耷著腦袋嘆了口氣,這也是他害怕的。
那些盜獵者從五年前來犯,近幾個月行為舉止越來越猖狂,上回更是打殘了一名他遠從蘭陵請來的打手,自此之後,願意受他聘雇的人越來越少,要不然也輪不到他這個當家自個上山巡邏。
看江澄悶不吭聲、愁眉不展,藍曦臣笑了笑,忽然春風化雨地說了一句:「若我說我有辦法幫你,你願意相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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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跟著神祕兮兮的藍曦臣,一路來到後山邊界。
「你要怎麼做?」江澄好奇地看著藍曦臣。懷中的小花豹一路上睡得挺香,此時正小聲打著呼嚕。
藍曦臣看了看四周,確定四下無人後,忽然收斂起笑容,對江澄正色道:「我接下來要在這整座山佈下一層結界,此結界名喚『龍血術』,可防止心懷惡意之人進入。但因為範圍過大,需耗費較多靈力,所以我可能無法維持表相……請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們。」
聽得對方一席話,江澄有些愣神,踟躕地點了點頭,接著他便看著跟前身長玉立的男人,一旋身,長出了犄角和長尾。
藍曦臣頭上冒出兩支淡青色的龍角、後腰一條同色的偌大龍尾橫亙其上,上頭滿是熠熠生輝的璀璨鱗片,映得他周身彷彿籠罩著一層淡色光芒,襯托他本就白皙的肌膚更加剔透好看。
江澄被眼前的畫面驚得瞠目結舌,手一鬆,懷中的小花豹便直直落了下去,被藍曦臣眼明手快地一把撈住。
在初次見面的生人面前現出真身,實在是非常魯莽的舉動,藍曦臣這一行為,很可能會給虯族帶來莫大危難,人類生來便有排異心理,看見未知事物動輒便是打打殺殺,他不知道江澄會不會扭頭便送他一劍……
但他願意賭賭看。
「害怕嗎?」藍曦臣無奈地扯了扯嘴角,手中的小東西讓那墜落感震得醒了過來,睜眼一瞧,被藍曦臣的模樣嚇得齜牙咧嘴、嘶鳴大叫,一蹦一跳竄回了江澄懷中。
江澄被小花豹撞得往後踉蹌一步,這才回過神來,頓時感覺有些丟臉,惱羞成怒地道:「誰害怕了?!我只是嚇了一跳!」
看著眼前嚇得炸毛的一人一豹,雖然驚訝卻無敵意,藍曦臣這才放下心來,露出一抹涵義深遠的微笑。
江澄胸口碰碰直跳,一邊平復心情,一邊安撫懷中的小花豹,又盯著藍曦臣看了許久,這才好奇地問道:「你是青龍的後裔?」
對方這話讓藍曦臣吃了一驚,訝異道:「你知道青龍一族?」青龍一族的傳說早隨著他們化名為虯族而消失於世上,他沒想到眼前之人竟曾經聽聞。
江澄點點頭,似乎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以前聽朋友提過一點。」
藍曦臣沒有深究,到底是什麼朋友,竟有辦法得知早已消失數千年的青龍族後裔?他只是點點頭,逕自走向林中邊界,嘴裡喃喃默念結界口訣,接著提起朔月劃破自己左手拇指,讓幾滴鮮紅的血珠墜下,落在地面上、滲入泥土中,在被吸收的瞬間,閃過一抹金光。
天之四靈,朱雀、青龍,玄武、白虎,等同盤古的左右臂膀,各有其本事。
其中,白虎善戰,精通武略之術;玄武善守,善於防禦之本;朱雀善術,專精符咒器械;青龍善錮,通曉陣法結界。
而藍曦臣使出的,便是青龍以其血液、生命為媒介,施加在咒法根基上的結界之術——「龍血術」。
青龍族人,以鮮血作引圍地、以壽元作為代價,換取強而有力的壘堡。一旦結界完成,三界之中,任你是天界的文武百官、或是地府的萬千鬼眾,只要血之主不認可來者,儘管犯禁者再神通廣大,也無法突破此結界擅自來去。
外面的人事物進不來,裡頭的人事物……自然也出不去。
與其說這術法是個結界,其實更像是個囚籠。
「你做什麼?!」看見藍曦臣手上滴滴直落的殷紅,江澄驚呼出聲,不假思索便拉住對方的手腕。
肌膚相觸時,兩人皆為之一顫。
江澄握著那手,感受著對方的陣陣脈動沿著溫熱的皮肉傳遞而來,心跳不禁微微失速。
藍曦臣則目光深邃地盯著二人肌膚相貼的部位,面上仍是一派溫雅有禮的笑容,讓人看不出所思所想。
幾秒鐘的沉默過後,藍曦臣率先打破了僵局,他笑著道:「沒事,這結界需要以鮮血為引,放點血不礙事。」說著,輕輕拉開了江澄的手。
江澄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唐突,努力平復心跳,囁嚅地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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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摸是客家人流傳的小調,也有閩南語雜念的十八摸,雖然唱法不同,而內容卻極相近,歌詞描述的是愛撫的過程,歌詞如下:
緊打鼓來慢打鑼,停鑼住鼓聽唱歌,諸般閒言也唱歌,聽我唱過十八摸。
伸手摸姐面邊絲,烏雲飛了半天邊,伸手摸姐腦前邊,天庭飽滿兮癮人。
伸手摸姐冒毛灣,分散外面冒中寬,伸手摸姐小眼兒,黑黑眼睛白白視。
伸手摸姐小鼻針,攸攸燒氣往外庵,伸手摸姐小嘴兒,嬰嬰眼睛笑微微。
伸手摸姐下各尖,下各尖匕在胸前,伸手摸姐耳仔邊,凸頭耳交打鞦韆。
伸手摸姐肩膀兒,肩膀同阮一般年,伸手摸姐脅肢灣,脅肢灣彎摟著肩。
伸手摸姐小毛兒,賽過羊毛筆一枝,伸手摸姐胸上旁,我胸合了你身中。
伸手摸姐掌巴中,掌巴彎彎在兩旁,伸手摸姐乳頭上,出籠包子無只樣。
伸手摸姐大肚兒,親像一區栽秧田,伸手摸姐小肚兒,小肚軟軟合兄眼。
伸手摸姐肚臍兒,好相當年肥勒臍,伸手摸妹屁股邊,好似揚揚大白綿。
伸手摸姐大腿兒,好相冬瓜白絲絲,伸手摸姐白膝灣,好相犁牛挽泥塵。
伸手摸姐小腿兒,勿得撥來勿得開,伸手摸姐小足兒,小足細細上兄肩。
遍身上下盡摸了,丟了兩面摸對中,左平摸了養兒子,右平梭着養了頭。
東一着來西一着,面上高梁燕變窩,兩面針針棘樣樣,好像機匠織布梭。
左一着來右一着,冷中只位熱家火,好相鬍子飲燒酒,身中生得白如玉。
開掌倚在盆邊上,好相鬍子喝燒湯,爾的屁股大似磨,參坦芝麻酒半斤。
兩面又栽楊柳樹,當中走馬又行舟,兩面撥開小路中,當中堪塔菜瓜棚。
老年聽見十八摸,少年之時也經過,後生聽見十八摸,日夜貪花哭老婆。
寡人聽了十八摸,梭了枕頭哭老婆,和尚聽了十八摸,揭抱徒弟呼哥哥。
尼姑聽見十八摸,睡到半夜無奈何,爾們後生聽了去,也會貪花討老婆。
睡到半冥看心動,五枝指兒搓上搓,高撥上來打撥去,買賣興旺多鬧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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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沿著林外邊界而行,可越走江澄便越覺得不妥,那藍曦臣一路走來,竟是每隔十丈便放血做引,他家後山這麼大,全部走完豈不是得放掉一缸子血?
又走了一段,江澄見藍曦臣又要拿劍放血,皺著眉死命拉住對方手腕,急躁地道:「不行,別弄了!」
藍曦臣看出江澄眼中的擔憂,心頭莫名覺得歡欣,溫柔地笑道:「沒事,我可是龍。」
江澄當然知道藍曦臣是龍,這一路走來那大尾巴子在他面前搖來搧去,他看得真真切切。可不管他是龍還是螈,江澄只知道這血不能再放了!
他執拗地不肯撒手,眉頭深鎖,罵道:「龍又怎麼樣?龍就不會疼嗎?你這手割了又割、割了又割,都快成烤串兒了!要血的話可以拿我的!」說罷,便挽起衣袖,露出底下一大截線條漂亮的白嫩藕臂。
藍曦臣看著那節嫩白,一時竟覺得面紅耳熱,連頭上青角都泛起淺淡的紅痕,他趕緊壓下江澄的手臂,無奈哄道:「龍血術結界,自然需要龍血做引,凡人的血液起不到效果的……況且龍人的體質本就上佳,這點血對我來說並不算什麼,晚吟可以不必擔心。」
這話藍曦臣卻是騙了江澄,龍血術結界本就異常耗損術者靈力,以血換禁,更是拿命為代價做交換,雲夢江家這一片綿延無盡的地界,群山峻嶺,藍曦臣一但圍地作界,勢必得折壽十年,藍啟仁若知曉此事,怕是會氣昏過去。
藍曦臣也清楚明白這是個賠本買賣,保護山林的方法多的是,他何必一上來便直接掏出壓箱底?
可看著江澄憂心忡忡的模樣,想起那聲隱忍的啜泣,卻又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
他只是不想看見這人難過的模樣。
江澄半信半疑地瞪著藍曦臣,努力想找著藉口反駁對方,無奈自己對青龍一族一知半解,也不知道對方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要是魏無羨那個消失了大半年的臭小子還在的話就好了!
「別擔心,真的沒事,我們得加緊腳步,不然等等天色可就要暗了。」藍曦臣笑瞇瞇地道。
江澄遲疑了一會,最後還是放手讓藍曦臣繼續動作。
藍曦臣一邊放血,一邊偷覷跟在自己身後的紫色人影,對方那凌厲的雙目,帶電般直勾勾地瞪著他手上的動作,讓他割手放血的動作越做越彆扭,傷透了腦筋。
最後藍曦臣只得努力找些話題,好分散江澄的注意力。
「晚吟,我看你身手不錯,是有拜入什麼門派嗎?」藍曦臣一邊笑著對江澄問話,一邊側過身偷偷摸摸甩了幾滴血在地上。
江澄在聽到詢問後,視線果然挪到了藍曦臣臉上,搖搖頭道:「沒有,我的功夫是我阿爹教我的,我阿爹本是雲夢江氏的一門宗主,在雲夢大澤邊蓋了座蓮花塢,門下弟子百人,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說到這,江澄頓了頓,又繼續道:「但後來蓮花塢受惡人圍剿,阿爹、阿娘和各位師兄弟……皆死於那場圍剿之中,阿姊帶著只有十歲的我,逃回雲夢邊界的祖屋,好在先祖留下不少田地,我們姊弟靠著租地營生,也算得個溫飽。」
藍曦臣有些錯愕,他本以為江澄是個繼承祖傳家業的二世祖,沒想到年紀輕輕卻家破人亡,頓時心生內疚,有些心疼地道歉:「對不起。」
江澄卻不甚在意,擺擺手道:「那群壞人也算惡有惡報,他們的老巢不知被誰一把火燒了,※九九八十一個賊人,沒一個逃出來,全燒死在那石寨中……雖說天道好輪迴,可阿爹的仙門術法,我是丁點都沒學到,只能日復一日溫習阿爹教導的拳腳功夫。」
江澄嘀嘀咕咕地說著,他不懂自己為何會對初次見面的藍曦臣說這麼多有的沒的,但他總感覺,似乎多說一點、讓藍曦臣多知道一些,他們兩人便不會只是萍水相逢。
江澄突然將手抬至藍曦臣面前,指著上頭的一只指環道:「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叫『紫電』,聽說是個兵器,可我怎麼也搞不懂,一只指環要怎麼拿來做武器?」
藍曦臣看著那紫光點點的指圈,忽道:「介意給我看看嗎?」
聞言,江澄二話不說便將那戒指脫了下來,交付到藍曦臣手中,半點防備之心也沒有。
藍曦臣捏著那個小指環,掂了掂,用神識探了探,笑道:「這是個寶貝沒錯,三國時代的霸王孫權,有把寶劍叫做『※紫電』,比喻凌厲而有神威,此戒便是由那柄寶劍鎔鑄而成。雖然這枚神武看似戒指,但應有法子能轉換成其他型態,我用靈力探過,此戒上頭附有禁制,必須滿足某種條件才有辦法開啟……我猜是血脈。」
「血脈?」
藍曦臣點點頭,道:「此戒怕是必須由繼承你母親血脈的後人,也就是你或者你姊姊才有辦法開啟禁制。」
江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可是我不管怎麼做都打不開……」
「或許是因為你沒有修道,無法將靈力灌注進指環之中,所以才無法開啟機制。」藍曦臣一邊說,一邊將戒指歸還給江澄,江澄一手抱著小花豹,光憑單手實在難以穿環入指,藍曦臣見狀,也沒多想,順勢便將那閃著紫光的小東西,套回江澄左手的無名指上。
江澄並未發現此舉代表的意義,只是眉著皺,抬手看著那枚指環,嘆道:「那這武器,我這輩子可能都打不開了……」
藍曦臣笑道:「也不至於如此,修道是不分早晚的,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教你。」
聽著藍曦臣一席話,江澄忽然胸口鼓噪,劇烈跳動起來,對方這話……是說他們還有見面的機會?
「真的可以嗎?」江澄臉上難得露出欣喜的表情,雙眼錚亮地看向藍曦臣。
霎那間,在藍曦臣的眼中,天地萬物宛如退去了光華,只有眼前之人散發著耀眼紫光。
他聽見自己喉嚨發緊,啞著聲回了一句:「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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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八十一,代表81,跟七七四十九代表49意思一樣,並不是9981人!因為我小時後誤會過……所以……
※「紫電劍」是三國吳帝孫權所藏六柄名劍之一,與「青霜劍」是一對。「紫電劍」紫芒如電,精芒奪目,寶霧騰輝,冷氣侵人,約莫三尺來長,劍柄之上,鐫有古篆「紫電」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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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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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已上AOIII,可自行前往觀看,ID: ASANE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