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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圆
理想是红 2023-05-21

一玉兔

母亲最近变的很忧郁,她经常一言不发地坐在台阶上,像所有迟暮的老人一样,盯着前方,一盯就是一天。她虽然头发花白,眼角都是皱纹,牙也掉了几颗,但是却依旧亲切可爱,我时常跟金乌说,要是我老了也能变成母亲这么可爱的老太太就好了,她有时吃糕点,都要吃一下看一下,仿佛怕把糕点咬碎似的,一下一下嚼着品味。

金乌有时候回来会带回来一些妖怪的骨头,母亲的年龄和身体素质已经不允许她碰它们,只是让她远远看着,她会想起来自己的飞来骨,其实我们已经把它放到仓库,都不知道上面有没有落灰,翡翠有时候回来会去翻那个仓库,待在里面一待一整天,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只要他出现,就会被我们姐妹俩作弄,特别是父亲离开后,他的话少了很多,家里唯一能跟他说的上话的人也走了。

我有点担心母亲,她近来总是会突然把我认作别人,与我就像不认识一样,我要时时刻刻看着她,她才不会乱跑,金乌看到她这样,反倒更担心我,有一天晚上,她把我拉到厨房,问我,是不是已经到了要出去为自己找条路的时候。

我有些哑然,说,“还是再等等看吧,万一她以后又好了呢?”

“她不会好了。”金乌端起酒杯,一股脑灌了下去,“我并不是想放弃她,但你知道,我们做儿女的,不能一直陪在他们身边,要向前看。”

“再说吧。”我又给她糊弄下去。

她气的当晚烂醉如泥。

 

那天夜里,母亲也跟着金乌喝了点酒,我去集市买了一点秋刀鱼,在架上烤着吃,母亲看到了,似乎是有点高兴,悄悄走到我身边坐下下来,她把双腿侧放,背靠着一块大石头,那是她以前靠着云母时的姿势,那只软绵绵的大猫如今跟着翡翠到处乱跑。

“以前就是这样。”母亲笑了起来,眼睛亮亮的,露出了没有牙齿的微笑,“我们以前就是这样的,赶路赶的累了,就这样架上篝火烤鱼吃,还可以取暖,但是谁都没有我舒服,有的人睡草席,有的人睡在袋子里,有的人只能坐着睡,不像我,我有云母。”

“您又想起犬夜叉叔叔和戈薇阿姨了。”我回答她。

“你这个小孩,没礼貌地很,什么叫犬夜叉叔叔戈薇阿姨?他们才几岁啊?”

我笑了,想到我母亲年轻时脾气也不是好惹的,“那您还记得弥勒吗?”

“弥勒?你是说那个好色法师?我才没有记得他!他手上有一个大窟窿,只会吃豆腐和招摇撞骗。”

金乌的呼噜声从屋子里传来,我往火堆里添把新柴,继续听她说。

二珊瑚

刚见到他们的时候,那时候我还住在我们驱魔师的村子里,适逢乱世,战争连绵,饥荒横行,妖鬼强盗,层出不穷,人人自危。不过这却没有影响到我们驱魔师,我们将村子安营扎寨在深山老林,靠着为普通老百姓驱魔赚些钱养活家人。而我身份比较特殊,是村子里族长的女儿,父亲从小培养我成为独当一面、心性坚强的驱魔师。

村里后面的山上,有一个山洞,那是四魂之玉的出生地,很难想象我们的长辈是怎么找到这个山洞的,洞口外有着厚厚一层结界,只有心底纯洁的人才能进入,我和琥珀有时候会偷偷把自己的珍藏起来的物件放进这个山洞,有些口是心非的大人进不去。

那天只是照常出任务,我在父亲那得到了消息就要出发,本来是不想带上琥珀的,他性格害羞懦弱,但也是要强的,在父亲的严厉教育下,平时说话都不敢喘大气,琥珀被父亲逼上了战场,他没准备好,我知道的,但是我却忽略了这一点。当时的我们并不知道这看似混乱的世界,实则在孕育一个大妖怪,他洞穿人的内心然后控制人类,让人类变成他的傀儡。

心智不够坚定的琥珀,就在恐惧和迷茫中成为了奈落的俘虏,这个村子里年纪最小的驱魔师,村子里的长辈都对他不加防范,他就这样杀害了所有人,我们一直尊敬的父亲,对我们一家很好的伯伯,脱下驱魔师铠甲就会给小孩子讲笑话听的叔叔,训练了无数年轻驱魔师的老师,刚刚新婚的青年驱魔师……也包括我,我本该同他们一起被埋进土里的,但是我却在一片黑暗中醒来,我从自己的坟中爬出来了。

在我还没见到他们之前,我就对他们产生了强烈的憎恨,但是这憎恨却不够支撑我把所有的理智抛除脑后,以往的经验告诉我,出了村子,谁都不能相信,包括那个看起来病弱的城主,我告诉自己,活着只为了复仇,就这样任由奈落在我的背后植入了四魂之玉的碎片。

我那时也不知道四魂之玉是干什么的,只知道它很邪恶,现在想想都觉得可笑,不知道它什么作用就那么一味恐惧着它,只会把恐惧加深一层,人类真正害怕的不是四魂之玉的力量,而是自己内心的恐惧。

我觉得生命被四魂之玉延续了,实际上它只是在把我变成行尸走肉,一路跟着穿着白狒狒皮的奈落走下去,我总觉得身体是能动的,精神却一步比一步艰难,即使感觉不到肉体的疼痛,我依旧寸步难行,奈落以为我死了,还敲打敲打了我,我靠飞来骨支撑起来,就是这样见到了他们。

毫无意外的,我吃了败仗,最主要的却不是我精神力的支撑不住,而是我得知琥珀还活着,他现在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跟在奈落的左右,我在那一刻才意识到,我被骗了,但我同时也感受了来自内心的那股想要强烈活下去的欲望,我想从奈落的手里夺回琥珀,他是我的弟弟,我不想就这么在痛苦中死去。

我倒下去,才发现浑身都已经被血浸透。

 

醒来后,才算真的认识了他们。起初留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戈薇,她一头茂密长发,一张可爱明秀的脸,穿了一身轻飘飘的绿白相间的裙子,我醒来后,看到她蹲在我们村民的墓前,手里捧着一束黄色的野花,在这个时候会有人为无关之人的离去而感到痛苦吗?我一时有些动容,走上前去。

其实,我没告诉过她,他们的离去,可能连我自己都不会落泪,父亲教导我,要坚强……但我内心,还是很需要眼泪,就算我哭不出来,别的人能为我哭一哭也好,不要像我,看着他们就这么离世,连最基本的送别也做不到。

 

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是我平生落泪最多的日子。

三金乌

我不能理解玉兔,执意地待在母亲的身边。母亲从几年前就肉眼可见地老了,如果说自从我们长大,她是日复一日地在年纪上被岁月追赶,那么从她开始丧失当下的记忆之后,她就真的彻底老了,她的记忆中不再有我,玉兔和翡翠,甚至连父亲她都是偶尔想起,那天我从仓库里找到父亲的旧衣,她端详了半天,差点要一把火将它烧掉。

她的记忆停留在青春年少的时候,当时我们还没出生,她的她的老朋友们四处旅行,解决完那场旧日里说了不下一百遍的战斗后,她才父亲结婚,在那之后才有了我们。我和玉兔从小作为一对双胞胎,吃的一样穿的一样,用的也一样,但性格十分不一样,戈薇阿姨就说过,我的性格随母亲,玉兔的性格随父亲,而翡翠,大概是个傻孩子,或许是被我们姐妹俩欺负傻的。

玉兔跟父亲的关系比跟我好,父亲走时,比母亲更悲痛的,是玉兔。她一直视他为榜样,喜欢他的幽默和亲切,但我看到的父亲,就没那么梦幻,他喜欢和犬夜叉叔叔喝酒,把犬夜叉叔叔灌得不省人事,戈薇阿姨气急败坏地从家中赶来,揪着耳朵喊他回去,而父亲就会找借口再喝两口,不除妖的时候,他基本上就是变法气母亲,我也听母亲说过他年轻时不少的风流韵事,我得说,这跟我印象中只喜欢喝酒吹牛的父亲一点也不一样,他们夫妻多年,母亲对他始终热忱地如同初恋,我只当她是在吹牛。

我印象中的犬夜叉叔叔,是一个有着一双可爱犬耳的半妖,除此之外,他和别的人没有什么不同,小孩子们都很喜欢他,因为他的心性最体贴小孩,父亲常说,整个村子里,唯一能和七宝吵的天翻地覆的,只有犬夜叉,七宝也是在犬夜叉那找到了自信。

小时候我们坐在戈薇阿姨的身旁,她在整理草药,我们姐妹俩就在一边捣乱,翡翠给根草棍自己就能玩,只要看着他不让他吃掉就好了。这样的日子天气从来都是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的,戈薇阿姨给我们编花环,下午我们回家时她手臂夹着翡翠追赶我们,大声地在山坡上喊“你们又把他忘掉了!”

母亲喜欢我们去找戈薇阿姨玩,她能轻松轻松,她甚至有想法,让我们认戈薇阿姨当干妈,但转头想一想,戈薇阿姨还没有自己的孩子,这样不好,于是又把这个想法搁置了。她又开始琢磨起送我们去上学,在附近一个老和尚在寺庙里开的私塾里,我和玉兔小小年纪被困在学堂里真的好惨,一跪就是一天,饭菜还特别清淡。经常一顿都吃不饱,吃多了还会被老和尚打手板。老和尚还发明出一种特别变态的惩罚方式,我做错事了他打玉兔,玉兔做错事了他打我。

老和尚平时特别严肃,这个也不让动那个也不让动,经常骂我和玉兔,心术不正,每当我们想找点乐子时,老和尚都会气的破口大骂,然后给他的佛像烧一支香,希望菩萨能饶了我俩作的孽。他还尤其看不上犬夜叉叔叔,因为他是个半妖,穿着一身红色火鼠裘,还骂他老秃驴。

犬夜叉叔叔站在墙头上跟老和尚对骂时,是我和玉兔一天到晚最快乐的时光,他真是说出了很多我的心里话,我们在角落捂着嘴看热闹,根本控制不住咯咯笑,有时候犬夜叉叔叔还会故意大摇大摆走进寺庙,拿起桌上的贡品就开吃,老和尚看着他带进来的那把妖刀,气地说不出来话,犬夜叉叔叔就是喜欢看他这样,然后双手提起我和玉兔,“走,你们妈让我给你俩请假。”

实际上根本没什么假期,他背着我俩在林子里乱逛,我和玉兔总是想让他跑的快一点,最好跟飞一样,他说他从前就是这样背着戈薇阿姨这样跑来跑去,他还教了我俩戈薇阿姨的指令,拽拽鬓发,就是慢一点,拍下肩膀,就是旁边有东西。

跑的累了,他带着我俩上集市,给我俩买烤鱿鱼和饭团吃,这让我和玉兔这种成天在老和尚庙里吃斋饭的小尼姑感动的涕泪四流,大吃特吃起来,上集市时他就会戴上戈薇阿姨给他做的头巾,绑起来真的特别像一只狗狗,我和玉兔每次看了都想笑,被他知道后,他有些害羞的脸更好笑。

吃饱喝足之后,他就会带我们去码头看,那里离村子特别远,宽阔的江水上有很多船只,有普通老百姓打渔的船,有外地来的商船,也有些武士和无业人士天天在码头晃,我和玉兔虽然紧张,但喜欢这种刺激,我们可以躲在犬夜叉叔叔的头发下。

我只记得,他那普通人所不能及的脚力,带我们去了很多地方,我羡慕地和玉兔说,“我也想变成半妖啊,想去哪就去哪。”

玉兔说,“可是这样他走了谁也不知道啊,他一口气就能跑好远,把人扔在最初的地方。”

我有些生气,“可是他总要回家的嘛,戈薇阿姨还在家呢。”

不等玉兔再回答我,老和尚又发现我们说小话,狠狠地打了我们几个手板。

 

有一天是盂兰节,我和玉兔好不容易放了假,起早就听见母亲兴奋地说,今天过节了,早就和戈薇阿姨约好了,要吃顿好的,她带着我俩去了集市,把翡翠放在了戈薇阿姨家,我和玉兔路过寺庙时,看见老和尚正在做着大扫除,趁着他看不见的时候,我们朝他做了一个鬼脸。

戈薇阿姨教会我们的,是一种叫做关东煮的食物,买些蔬菜和肉丸,放进调好的高汤里,就可以直接捞出吃。白萝卜、海带、普通的青菜、鱼籽包成的肉丸、或者切好的鱼肉、猪肉,都可以放进去煮,白萝卜煮透之后,原来白脆的果肉吸足了汁水,咬上一口,浓郁的高汤直接涌到嗓子眼,这种不容拒绝的热情的美食,能引得我母亲连喝好几杯酒,隔壁的大婶闻见了也会进屋蹭饭,拿起三味线弹上几手。

母亲带我们逛街,父亲就在家里扎纸灯笼,别人一家做一两个就可以了,父亲要扎很多很多,母亲家里的人很多,我们都没见过,父亲翻开母亲留下来的名册,将一个个名字对照着写上去。

我们从集市上回来以后,在犬夜叉叔叔家的屋子前看到了一个徘徊的女孩,年纪比我们大,似乎是十五六岁的样子,母亲上前问她,找谁?

这一声寒暄惊扰了屋内的戈薇阿姨,她抱着翡翠出来,看见这个女孩,也是一脸陌生。

女孩支支吾吾,半天了才说道,“我是来找犬夜叉的。”

母亲和戈薇阿姨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孩,问起她是怎么认识犬夜叉的,她也不说话,盯着戈薇阿姨怀里的翡翠,“那是你和他的孩子吗?”

戈薇阿姨有些惊讶,因为她的语气并不算礼貌,刚想回答却被母亲阻止了,“你先告诉我们你从哪里来?”

女孩拒不回答。

傍晚,犬夜叉叔叔才回来,背着一大袋米,看见女孩时,他也有些惊讶。

“你怎么来这了?”

女孩一下哭出来,扑进他的怀里。

 

即使犬夜叉叔叔解释了,当天晚饭也吃的很不愉快。这个女孩来自那个码头,父母全被强盗杀死了,是犬夜叉叔叔救了她,她走投无路,只好来投奔犬夜叉叔叔。

但母亲看的出来,她不是抱着简单的投奔的念想来的,她对戈薇阿姨充满了敌意,在犬夜叉叔叔往戈薇阿姨的碗里夹饭菜时,她也高高举起自己的碗,要犬夜叉叔叔给她夹菜。

我气得要死,我也要犬夜叉叔叔给我夹菜。结果晚饭时,犬夜叉叔叔就成了饭馆里的小二,给这个夹,给那个夹。

晚上,在放纸灯时,戈薇阿姨有些伤感,她说她从来不敢放纸灯,以后也不会想放纸灯,因为她不想写上那边的家人的名字。

犬夜叉叔叔拥着她,他们的头颅轻轻靠着,时至今日,不管是在我的记忆中还是在想象中,我都觉得,恋人相依,就是那个姿势。不要多么撕心裂肺,也不要多么暴烈至死,只是情情相依,就能在乱世撑起一片浮萍。

那个女孩跑过来,拉着犬夜叉叔叔要他一起陪她放纸灯。

犬夜叉叔叔有些尴尬地看着戈薇阿姨,戈薇阿姨挥了挥手,微笑着让他去了。

母亲凑了过来,与戈薇阿姨说了些什么,戈薇阿姨只是笑笑不说话。

我也很生气,我也看出来了,这个女孩就是存心要拆散犬夜叉叔叔的家庭,于是我也跟着他俩跑了,在女孩拉着犬夜叉叔叔要他一起手拿纸灯时,我故意拉拉犬夜叉叔叔的衣角,装作无辜的样子要他抱抱。

女孩看着我很生气,我却看到了她的纸灯上写着幸子,那是她自己的名字。

“欸?”我有些奇怪,“你不能写你自己的名字的。”

犬夜叉叔叔也看到了,“金乌说得对,你不能写的。”

女孩看了看,思忖了半天,“无所谓,反正我不知道哪一天会死,到时候没人给我放纸灯。”

我害怕犬夜叉叔叔被她故作矫情而打动,死死了揪住了他的衣领,不让他放我下去。

那个纸灯就这么被她放上天了,在她手中,轻轻的。

 

之后就又是上学的日子,我和玉兔在寺庙里快待得发臭了,犬夜叉叔叔好久不来找我俩玩了,我恶狠狠地跟玉兔说,“都怪那个女孩!她把犬夜叉叔叔迷惑住了!她来就是为了破坏犬夜叉叔叔家庭的!”

玉兔点了点头,“可是我觉得她长的很可爱!”

我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那么没出息?你真是随了咱爹了,色相能代表一切吗?越是漂亮的女人才越会撒谎呢!戈薇阿姨太可怜了!”

由于我太过激愤,引来了老和尚,他拿出来木板就要打我,我本来就觉得憋气,为什么大家都要让着这个女孩呢?老和尚又过来要打我,我更憋气了,被他打完手板之后问他,“你天天什么都不教我们,就知道打我!”

此话一出,给他气的胡子都直了,举起板子又要打我,我跳上桌子,学着犬夜叉叔叔那样,从他手中抢下了板子,狠狠扔在地上。

然后我就跑了,没管玉兔。

 

我疯狂地跑回家,看见家里也不消停,一伙穿着打扮看着很坏的人,懒散地坐在犬夜叉叔叔家的门口,他和父亲现在没在家,门口只有戈薇阿姨面对着他们。

我跑过去问戈薇阿姨,“我妈呢?”戈薇阿姨摸摸我的头,“你怎么回来了?玉兔呢?你妈在里面,快进去。”

我边往屋里跑边回头看她,她身板挺的僵直。

 

进了屋,发现母亲抱着翡翠坐在一旁,而那个女孩则趴在桌子上哭着,我悄悄靠近母亲,问她这是怎么了。母亲看见我有些惊讶,“你怎么回来了?玉兔呢?”

我有些忐忑,“我逃课了,玉兔还在老和尚那。”

母亲叹了口气,“算了今天我不教训你,你也别出去。”

 

那伙人是来找幸子寻仇的,她偷了那伙人仓库的钥匙,一把火把一条船烧没了,据说就是那伙人打死了她的父母,她只是想报复他们一下。

可没想到他们居然能找到这里,还是在犬夜叉叔叔不在的时候。说到这里,她哭的越来越厉害,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给了自己一刀。

“出事啦!”母亲喊起来,“戈薇!快进来!”

幸子肚子上汩汩冒着血,她满脸泪痕,还在哭,“我不是故意想拖累你们的……”说完这话她就晕过去了。

戈薇阿姨慌忙跑进来,跟着一起进来的还有那几个流氓,看着眼前流了一地的血,他们也蒙了,戈薇阿姨看了看她受伤的位置,不是要害,几个流氓低声说,“我们也不想搞成这样的……”

“还废什么话?”戈薇阿姨一改平日里的温柔,怒吼起来,“赶紧帮忙抬人!”

几个流氓手忙脚乱地折腾起来。

 

等到犬夜叉叔叔和父亲回来,又是傍晚,我拦在房子前,不允许他们进去,我说,“这是女孩之间的事,你们不要插手!”

他们俩都很迷惑,这时候玉兔也回来了,手上一片通红,我看着她的手,气急败坏地说,“你傻啊!你也跟着我逃不就好了?”

玉兔抹抹眼泪,“我…我还想学。”

我可真是服了。

 

彼时的屋内,母亲和戈薇阿姨正忙着给她止血,熬药汤,她流血太多,普通的草药根本止不住,母亲抱着翡翠,用身体给她取暖,戈薇阿姨还叫来了枫奶奶,一边给她擦汗一边烤炉子保持屋内温度。

当天晚上,父亲和犬夜叉叔叔为了补偿玉兔,请玉兔吃了一顿大餐,烤野猪肉,撒上调料,特别美味,我只被允许喝一碗肉汤,因为我逃了课。我不服气,我说我已经跟着那个老和尚没什么可学的了,所有的功课我已经精通了,待在那就是浪费生命。

“但是你没有管玉兔啊!”

“是那个老和尚变态!他本来可以打我的!可是他逮不到我,他拿玉兔出气!”

父亲叹了口气,“金乌你是聪明,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犬夜叉叔叔则忧心忡忡,他在担心那个女孩。

我又喝了一大碗汤。

 

第二天清晨,幸子醒来了,她这回彻底跟大家说了实话,她早就命不久矣了,父母被杀之前她就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她只想在最后的时光里再看看这个世界。

 

母亲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她会给自己做一盏纸灯。她为之前自己的态度感到抱歉,特地上集市给幸子买了一身和服。

 

一天,幸子穿着那身和服躺在椅子上,脸色憔悴,她看见我来找戈薇阿姨要药材,就叫了我过去,我内心真是一万个不情愿,我总觉得,她真是以死战胜了一切,大人们有种容易摇摆的善良,他们在面对一些事时总是在思考一些痛苦的代价,可是痛苦就是痛苦,没有大小之分。

她看着我笑了,“这身和服好看吧?”

我皱着眉,点了点头。

“如果我还能康复起来,和犬夜叉大人订婚时,我也会穿这身和服。”

我的眉头拧的更紧了。

“你很讨厌我吧?”她突然说。

“我没有!”我当即否认。

“哼,明明就有。”她还是笑,“你喜欢你的犬夜叉叔叔,看不得他身边的女人。”

我实在忍不住了,“你算什么身边的……”

此话一出,她的表情有些难过,我知道又说错话了。

“哼,如果我是个健康的人,你们戈薇阿姨赢不过我的。”

我叹了口气,“你爱咋说咋说吧。”

“我真羡慕你啊。”她又说。

她会羡慕我?这些天我才是被她气的要死的那个。

“你看你。”她打量着我,“你对死亡一点概念都没有,你不悲伤,你很快乐,每天都在想着明天,这才是活着的样子。”

“当然了!我才几岁啊!”我说。

她又扯起嘴角笑了笑,“对,你才几岁呢?可我,又是几岁呢?我一想到一个人要去那么黑那么陌生的地方,我就好害怕……”

那天的太阳停在山腰上很久,久久不肯下山,我抱着药材来回在家和犬夜叉叔叔的房子里乱窜,幸子她就躺在那里,看着来往的小孩子发呆。

 

幸子的后事安排在一年后,母亲又给她买了一件新和服,人们把她抬进棺椁,小小一个,那时我才意识到她多年轻,棺材都比别人小一圈。

我与老和尚旷日持久的斗争也结束了,他收起了所有的课本,也当着我和玉兔的面折掉了木板。玉兔哭了。

老和尚走到我面前,“金乌,我早就知道我不能教给你什么,但有一件事我觉得一定要告诉你,否则我觉得你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的,就当这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

我低头听着。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设下那个规矩,你做错事了我就要打玉兔,玉兔做错事了就要打你吗?”

我摇头。

“因为我想让你们明白,‘责任’两个字,即使你们是女孩,也要承担自己的责任。”

 

很多很多年之后,犬夜叉叔叔带着戈薇阿姨离开了我们,我不知道他们在别处过的如何,是不是跟从前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不是还在清晨迎接一夜春雨后的露珠,在晌午共享一杯清甜的淡茶,在傍晚依偎着观赏山边的落日。三餐如常,四季不变,不辜负生命,不惧畏死亡。

在我向往的码头的那方,他们依然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想那就是最好的了。

 

  珊瑚

你还记得吗?我都忘了有没有跟你讲过。

你们离开后,我和弥勒时常会坐在从前我们坐着的那片山坡上,眺望远方,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就是想那么待一会儿,家里有三个孩子,弥勒明早还要出去驱魔,枫婆婆年事已高,很多事她都不感兴趣了。不知不觉,我就开始去你们经常去的御神树那里,它几年才开一次花,我带着我的孩子们,从水桶舀水浇盖它的根,抬头看着茂盛的翠绿的叶子,这样消磨无聊的时光。

家里的信,已经堆了一箱,之前我还叫弥勒帮我寄出去,后来却不让他这么做了,你们转换地址很频繁,一会儿去这一会儿去那,有时还要麻烦你们跑回原地,去接收我迟来的信,我和弥勒说,这样吧,当我们想你们的时候,就往天上放一盏纸灯,不写名字,就当它能为你们带去什么。

弥勒和我,过得还算不错,他回来就会帮我带孩子,几个孩子中,翡翠最乖,你以前说过,翡翠的性格不知道像谁,金乌像我一样遇什么事风风火火,果断坚决,玉兔像弥勒一样,大智若愚,喜欢做老好人,而翡翠呢,就像一个倒着长的小老头似的,他年纪很小,却很成熟,一直无声地忍耐着姐姐们的无礼。我有时开玩笑跟你说,早知道不生他们就好了,不生他们,我们还是可以四处旅行,几个孩子听到后绝望地在院子里喊叫。

我最初的印象,就是你为我解释,犬夜叉他其实是个好人。你知道我花了多长时间才接受他的坏嘴巴吗?以前在旅行时,除了弥勒,他最惹我生气,你们俩就像一个幼稚的组合,男孩子上跳下窜,女孩子时常要管教男孩子。

我认识的犬夜叉,他是极有天赋的,可能是因为他是个半妖吧,在战斗这里,他总是能早早嗅到先机,然后反败而胜,成王败寇这个词就是为他准备的,无论过程如何,他总是赢,我想一两次是运气,总是这样,那赢的就该是他。战斗中的人,没什么需要学习的,唯一需要学习的,就是接受失败。

你们新婚不久后,一天清晨,你就告诉我你有了孩子,我有些惊喜,但也好奇,半妖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我故意叫你瞒着犬夜叉看他能不能看出来,结果赶上了他们出差。一走就是四五天。我叫来其他女孩帮你整理草药,孩子扔给枫婆婆管。其中一个女孩子说,戈薇有了孩子,会不会有一天搬走呢?他们或许需要一个更大的房子。

我有些不安,说,她不会的,她还要镇守村子。

“可是这两年我们这里的妖怪越来越少了。”

没想到有一天,我还会发愁妖怪越来越少这个事,晚上,孩子们都睡着的时候,我问起你,“你不会搬走吧?”

你很惊讶,“我从来没想过欸?”

“犬夜叉怎么说?”

“他是有说过换个更大的房子啦。”

 

他们回来时,你我都等在村口,你有了身孕,情绪变的很急躁,一直担心他们不会回来。天色稍晚时,他们回来了,你焦急地往前走了几步,差点摔倒,吓得我魂不附体,犬夜叉飞速跑过来,抱住了你。

“没事的,我们都没事。”你说。

“我们?”他不解。

“笨蛋犬夜叉,你有了小狗啦!”我有些恼怒地喊道。

 

整个晚上,他们都在庆祝。弥勒去集市上买了一些鱼肉和猪肉,几个孩子吵着要吃糕点,枫婆婆把埋在地里的酒挖出来了,我有些惊讶,“怎么我生的时候不见你挖?”她解释道,这坛酒是你三年前离开时她埋下的,就埋在御神树下。

那天很是热闹,枫婆婆把七宝叫了回来,他一回来,整个屋子就喧闹起来了,他坚称是犬夜叉太过好色,才让戈薇早早就怀了小孩,但是没关系,他现在已经是大妖怪了,戈薇不需要忍气吞声,受犬夜叉的气,他要带戈薇走。这话引得我们发笑,犬夜叉一把抓过他,笑意森森地捏他的脸。调笑了半刻,一个温柔的声音也从门口传来了。“不好意思。”他站在门口有些拘谨害羞,脸上的雀斑淡了不少,怀里抱着小小的云母。

“琥珀!”我有些激动,连忙把翡翠放下,上前拥抱他,云母一下跳到我的肩上,舔我的脸颊。

不消半刻,一声牛叫也传来了,是刀刀斋,七宝凑近琥珀耳边,“你还别说,这老头活的还挺久的。”搞得刀刀斋的脸一下变的铁青,琥珀的脸一下变的通红,“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好过分!”他有些结巴。

刀刀斋摊开手心,是一根草编的手环,他说这是他路过地念儿的村子,地念儿得知戈薇怀孕,特地跟母亲一起编的,他没有什么能送给戈薇,只能把家里药草的根编成手环,闻着这药草香,不会太难受。

犬夜叉闻了一下,药草的味道差点把他熏吐。

跟着刀刀斋来的,还有冥加爷爷,他就浪漫很多了,他说他得知消息,立刻就通知了刀刀斋,二人还去了一趟古井旁,发现从井里源源不断地往外纷飞着白色的小花,大概是御神树的花,他把那些花包起来,当做送给戈薇的礼物。

“御神树还开了花?”戈薇捧着花瓣,“可是我昨天去那里,发现还没有……”

“唔,大概是那边的世界里御神树开的花吧。”冥加爷爷思索道。

戈薇低着头,目光温柔,“我知道了,这真是今天最好的礼物,御神树在告诉我,那边它过得好好的,有人把它伺候的很好,这说明,他们也是好好的。”

 

弥勒借机喝了个大醉,老头子们还在继续要酒,七宝和枫婆婆笑个不停,犬夜叉滴酒不敢沾,守在戈薇身边,我的双胞胎女儿们已经睡着,琥珀哄着翡翠入眠。我看着犬夜叉,也是酒劲有些上来了,我说,“你们不要搬走哦!”

他俩都很惊讶。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了,“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只是我声音吞吐不清,嘴巴已经被酒精麻醉了,一时间弥勒和老头子们的笑声,枫婆婆和七宝的笑声,比我的声音大多了,我想要穿过这些声音重新再跟你们说一次,弥勒和七宝突然倒下,七宝还在原地大笑着,他喝多了,弥勒趔趔趄趄地爬起来,又倒在我的怀里,接着呼噜声震天响。

我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额头,我的丈夫,他其实也累坏了。

抬头看见你的表情,你的眼睛亮亮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枫婆婆突然怪罪起屋子里的男人们,“都怪你们!你们这群可恶的男人,没有你们,她们都还是个少女呢!”

我和你都很震惊,看着她,她也喝的满脸通红。

“你这个老太婆,没嫁出去很怨念吧!”刀刀斋说道。

“肤浅!”枫婆婆抱着酒坛,“你说她们才几岁,自己还是个孩子呢!结果就要当妈了!你们男人听说她们怀孕了,各个都兴奋,你们哪知道她们接下来要受多大的罪呢?”

犬夜叉听了之后,思考了半天,他握住你的手,“你怕吗?”

你摇摇头,“有你在,我不怕。”

 

我真羡慕你俩,他永远在带着你冒险,而你永远相信着他。

 

我把土坑填平,铲子倚在树干上,抬头看着御神树的树冠,真是绿云一样缭绕,今天仍旧是个好天气,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偶尔吹来一阵风,神树的叶子稀里哗啦地动起来。

让我这同样在御神树下埋了一坛酒的人来告诉你们吧,你们不用害怕,你们后来有了个可爱的女儿,名字叫做诸叶,她长得像妈妈,性格像爸爸,这里没有人不爱她。

 

只是我还是会偶尔想起来,你穿着绿裙子,轻飘飘的,笑意吟吟,眉眼就像一江春水的明秀。

五翡翠

我后来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见过他们,他们走在集市上,像一对寻常的夫妻。想到戈薇阿姨很疼爱我们,在我们小时候经常给我们讲故事。我应该把这个事情告诉父亲母亲的,但是我都不确定我是不是眼花。因为他们的影子一瞬间就没了,追上前去,什么都没看到。

犬夜叉叔叔和戈薇阿姨,是在我开始懂事之后离开了我们。戈薇阿姨患了重病,犬夜叉叔叔要带她去看病,于是就这样,就算我的父母百般不舍,依旧是送别了他们。

在那之后,我们家放纸灯的节日就不固定了,只要母亲开始想念他们,就会在天上放一盏无名的灯。

我从小不善表达,这一点只有琥珀舅舅能理解我,父亲常说,我就是另一个琥珀舅舅,害羞,迟钝,所以我的两个姐姐总是借机欺负我。

之后也是我求着琥珀舅舅带我出去游历的,我总觉得我不属于这个村子,在两个姐姐各自继承了父母的本事之后,我继承了琥珀舅舅的本事,跟他出去历练了两年,再回去看父母的落后的小村子,有时难免心生感慨,他们被这村子困住了。

我和金乌姐姐立刻达成了共识,父母老了他们或许可以一直被困在村子里,可我们是年轻人,不应该这样将自己隔绝。于是金乌姐姐成了玉兔姐姐的说客,百般教唆她离开这个村子,玉兔姐姐却总是推脱,她不知道在留恋着什么。

每次我回去,都会翻一翻父亲的仓库,那里有许多我们儿时的回忆,那里也有母亲写的一箱子书信,在一个暴雨天全部被浸泡,次日我们摊开信纸一张一张晒干,母亲却不认得她自己写的字了,主人都不认识她自己写的信了,我们还整理那些东西干什么呢?于是我们把那些纸都用来糊窗了,有时候阳光透过纸窗,会在地上投下两个名字:犬夜叉,戈薇。

听说他们最初游历在武藏国,那时还是混乱的年代,琥珀舅舅都记得很清楚,只是在我们这一代,只能听听回忆,有些甚至都不能说是回忆,被他们编成了传说,我都觉得不会有奈落这号人,关于人性的考验,现在不流行了,日子虽然太平了,但人心不太平,倘若奈落活到现在,说不定也会找到自己的安居之所。

我有时赌气地和琥珀舅舅说,你看现在的人就需要奈落,他们在集市上晃,眼睛四处看,脑子里却不知道在想什么,什么是他们需要的,低头看一看不就知道了?我们的除妖武器物美价廉,他们非要看别的特别贵的,甚至没什么用的装饰物,琥珀舅舅告诉我,这是市场,这是消费者心理,有些东西看着越值当,人们越会觉得这是个骗局,相同的东西,另一个价格稍微贵一点,人们就觉得另一个物有所值。

 

现在的人看东西只问值不值。琥珀舅舅叹息说,然而真正的爱是不问值不值当。

 

金乌姐姐没能说服玉兔姐姐,来找我撒气。我向来忍气吞声惯了,她说她的,我干我的,末了,她说,母亲的病情更严重了,她已经认不出我和玉兔了,你也得回去看看了。

 

等到我真的看到母亲时,她把我认作了父亲,玉兔姐姐扶着她前行,她一直絮絮叨叨念着,弥勒,带我去看看御神树,我埋了一坛酒,等着犬夜叉和戈薇他们回来喝呢!

金乌姐姐掐我的胳膊,要我装作父亲去应承着。

 

父亲是在两年前离开的,那时母亲还没有得这种糊涂的病,他倒没有糊涂,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特地把我们叫到他的病榻前,嘱咐我们要好好照顾母亲。

他还叫我们不要去翻母亲的书信箱子,那里有犬夜叉叔叔和戈薇阿姨的消息,母亲听了会伤心,哪知后来我们都没机会看,那些墨迹,全部消散在雨水中。

我问琥珀舅舅,父亲在他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琥珀舅舅说,他很温柔,是他们当中最会照顾人的,可能你们小孩都不相信,他年轻时确实很风流。

“是花心才对吧!我听犬夜叉叔叔这么说过。”

琥珀舅舅笑了,“其实就是这么回事。”

 

我的父亲,印象里他始终是笑呵呵的,母亲骂他时他笑呵呵,我们哭时他笑呵呵,喝了点酒会笑的更开心。有时装作一本正经,但心里在打着坏主意,和母亲一起生活多年,差不多也是任劳任怨,唯一的爱好就是喝酒,母亲告诉我不要学他,偷偷把自己喝成了大腹便便。

 

父亲后来在村子里教书,他学识渊博又能胡说八道,小孩子们都很喜欢他,他最喜欢跟那些孩子讲,他是如何用高尚的品行征服了一个劣迹斑斑的半妖,同时俘获了两个少女的心,左右为难之际,他看到了自己的心意,那就是他的真爱是我母亲,于是他很痛快地拒绝了戈薇阿姨。

母亲常说,要是犬夜叉和戈薇回来,看见弥勒这么编排他们,不知道要怎么跟他拼命。

就算我们明知道父亲是在说瞎话,也不忍心戳破他的故事,他是编故事的能手,在他的精心安排下,奈落也只是个普通的山妖,长得很丑,而他率领着犬夜叉他们,一举击溃了这个丑八怪,获得了无数人民的爱戴和女孩的芳心。

在他的故事里,他还是个法力超群的法师,结果牛吹大了,真有人听说了他法力无边,千里迢迢请他来做寺庙里的住持,父亲尴尬极了,只好把自己的老婆孩子推出来顶锅。

犬夜叉叔叔和戈薇阿姨每次来信,父亲都会第一时间拿来给母亲,有时是白天,他们支起桌子,母亲在一旁听父亲念给她,听到他俩过的很好,母亲就欢呼雀跃,一整天心情都很好,听说他俩有些波折,母亲就很担心,干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

每次回信,母亲都会在信中夹上几片御神树的叶子,她知道戈薇阿姨看到这个就会非常安心,有时她懒得写了,叫我们给她代笔,金乌姐姐和玉兔姐姐会在信中管犬夜叉叔叔和戈薇阿姨要些零食玩具,不告诉母亲,再收到回信时,母亲都会很奇怪,怎么他们知道金乌和玉兔最近吵着要什么零食和玩具?

 

父亲的故事后来已经到了离谱的程度,他说其实他也不是人,只是受了奈落的诅咒,没了妖力,只好弃妖从佛,普度众生来了,他说他还走过万水千山,享受过不少珍馐美酒,辜负过多少位倾国倾城,他甚至早期还当过海盗,差点就得罪了官府。

我们坐在他的身边,听他讲故事,不时翻上一个白眼。

 

一天夜里,刚下过的雨,浸的泥土湿滑,父亲从村子外拿到了犬夜叉叔叔和戈薇阿姨的信,一心想要第一时间告诉母亲,却不小心,摔倒在地上。

 

英雄迟暮,再伟大的冒险者总会有老去的那一天,那一天,他们的梦想成为幻想,他们的骨质越发疏松,他们的爱情变成了记忆。

 

父亲把我们叫到床前,告诉我们不要打开那封信,母亲听了会伤心,要我们在村子里为他们立一个衣冢。

金乌姐姐哭起来,“为什么,犬夜叉叔叔不是半妖吗?”

父亲看着天花板,“你还记得一个故事吗,你们小时候戈薇阿姨就讲给你们听的。”

 

有一只活了一百万次的猫,

它死过一百万次,也活过一百万次。

它是一只有老虎斑纹,很气派的猫。

有一百万个人疼爱过这只猫,

也有一百万个人在这只猫死的时候,为它哭泣,

但是,这只猫却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有一次,它是国王养的猫,

它很讨厌国王。

国王很会打仗,一年到头都在打仗,

他把猫放进一个特制的篮子里,

带着它一起上战场。

有一天,猫被飞来的乱箭射死了,

国王在激烈的战场中,抱着猫痛哭。

国王无心打仗了,

他回到城堡,把猫埋在城堡的花园中。

有一次,猫是水手养的猫。

它很讨厌大海。

水手带着猫,游遍世界的大海和港口。

有一天猫从船上掉到水里,

猫不会游泳,水手赶紧用网子把它捞起来,

可是,猫已经成了“落汤猫”淹死了。

水手把像条湿布的猫抱在怀里,放声大哭。

后来,他把猫埋在遥远港都的公园里。

有一次,猫是马戏团魔术师养的猫,

它很讨厌马戏团。

魔术师每天都把猫放进箱子里,

然后拿锯子把箱子锯成两半。

当他把毫发无伤的猫从箱子里取出来的时候,

观众都高兴得拍手叫好。

有一天,魔术师一不小心,

真的把猫切成了两半。

魔术师的两只手各拎着半只的猫,放声大哭。

没有人拍手叫好了。

魔术师把猫埋在马戏团小屋的后面。

有一次,猫是小偷养的猫,

它很讨厌小偷。

小偷总是带着猫在黑暗的街道上,

像猫一样轻手轻脚的走路,

小偷只到养狗的人家去偷东西,

趁着狗对猫汪汪叫的时候去撬开金库。

有一天,猫被狗咬死了,

小偷把猫和偷来得钻石,统统抱在怀里,

在黑暗的街道上一边走一边放声大哭,

回到家以后,他把猫埋在小小的院子里。

有一次,猫是孤独老婆婆养的猫,

它最讨厌老婆婆了。

老婆婆整天抱着猫,坐在小小的窗边往外看,

猫整天躺在老婆婆的腿上,

不是睡觉,就是打盹,

终于,猫年纪大了,死了。

皱巴巴的老婆婆把皱巴巴的老猫抱在怀里,

哭了一整天,

老婆婆把猫埋在院子里的一棵老树下。

有一次,猫是小女孩养的猫,

它最讨厌小女孩了,

小女孩不是背着猫,就是紧紧地抱着猫睡觉,

哭的时候,就在猫背上擦眼泪。

有一天,小女孩背着猫,

不小心,背带缠住了猫的脖子,

把猫勒死了,

小女孩抱着软绵绵的猫,哭了一整天,

最后,她把猫埋在庭院里的一棵树下。

但是,猫对死一点也不在乎。

有一次,猫不是任何人养的猫了,

它是一只野猫,

猫第一次成了自己的主人,

猫最喜欢自己了。

本来它就是一只有漂亮虎斑的猫,

现在当然更成了一只非常气派的野猫。

所有的猫小姐,都想嫁给这只猫,

有的送大鱼,有的送上等鼠肉,

有的给它珍贵的礼物,有的为它舔毛,

猫只是说:

“我可是死过一百万次的喔!

谁也比不上我。”

猫最喜欢的还是自己。

只有一只美丽的白猫,看都不看这只猫一眼,猫走到白猫身边,说:

“我,可是死过一百万次的喔!”

白猫只是“是吗?”的应了一声,

猫有点生气,因为,它是那么的喜欢自己,

第二天,第三天,猫都走到白猫那说:

“你连一次都还没活完,对不对?”

白猫也还是“是吗?”的应了一声。

有一次,猫走到白猫面前,

骨碌骨碌地在空中连翻了三个跟头,说:

“我曾经是马戏团的猫喔!”

白猫仍然只是“是吗?”的应了一声,

“我可是活了一百万次......”

猫说到一半,改口问白猫:

“我可以待在你身边吗?”

白猫说:“好吧。”

猫从此就一直待在白猫的身边了。

白猫生下了许多可爱的小猫,

猫再也不说:“我可是活过一百万次......”的话了。

猫喜欢白猫和小猫们,已经胜过喜欢自己了。

终于,小猫们长大了,一只只的离开了它们,

“这些孩子们也都变成非常气派的野猫了!”

猫很满足地说。

“是啊!”

白猫从喉咙里发出轻柔的咕噜声,

白猫越来越像老太婆了,

而猫也变得更加温柔了,

它也从喉咙里发出轻柔的咕噜声,

它希望能和白猫永远永远地生活在一起。

有一天,白猫躺在猫的身边,

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了,

猫第一次哭了,从早上哭到晚上,

又从晚上哭到早上,

整整哭了一百万次,

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了,有一天中午,

猫停止哭泣了,

它躺在白猫的身边,安安静静的,

一动不动了。

猫再也没有活过来了。

六  玉兔

母亲的头发就是从父亲离开后,一夜变白的,在那之前,我都不知道一个人可以一瞬间苍老那么多。她此时被我们千哄万哄才肯睡觉,

金乌跟我生了很多气,说我这不该那不该,我都千方百计地糊弄过去。她最后没办法,又把翡翠叫回来,翡翠也很直接,告诉我他要把母亲接走,要我跟金乌一起走。

我有些累了,我问金乌,你有没有过一个感受,就是你的人活在现在的时间,但你的心却停留在过去,你清楚这并不是困境,而是你喜欢过去?

金乌摇摇头。跟我说记忆总归是记忆,它没有任何力量。

“我只是觉得,这些被留在过去里的人,总有话要说。”

金乌说,你有病。

 

父亲离开的那天,我一个人待在仓库里很久,想要找些值得留下来的旧物件,但除了一件旧衣,什么都没找到,我有些垂头丧气,直到想起了我们糊在窗上的信纸,有时候母亲端坐在屋内发呆,那些模糊的字迹随着日光的变化不停在她脸上流动,像黑色的雨水打在她脸上。

 

七宝知道所有的事情,他有时会回来看望我们,他还没有长高,妖的生命真漫长啊,我、金乌和翡翠,几乎是以飞快的速度在衰老着,三个人加一起都不如七宝活得长。

 

看着那些打在母亲脸上的字,七宝也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走。

我摇摇头,“我想代替他,陪在她身边。”

 

起初是翡翠最先离开这个家的,他懂事后就跟着琥珀舅舅走了,经营他们的除妖生意。然后是金乌,她单打独斗,也渐渐有了些名声。彼时我和父亲站在门口,父亲看着我,问我,“我还以为最先离开的会是你呢?”

我笑着回答他,“没有我,谁陪你在这等他们回家?”

 

逢年过节,我们依旧会叫来所有的朋友,后来能聚着的人越来越少,放上天空的纸灯越来越多。

我也学会了做纸灯。

后来我在给父亲放纸灯。

 

夜里,我正在仓库里做着纸灯,金乌大叫着过来找我,说母亲发了高烧。

折腾了一夜,一夜又下了很大的雨,跟父亲离开那天一模一样。

她嘴里含含糊糊,不知道在念着什么。

 

金乌吓哭了,她说,“玉兔这回我不逼你了,要是母亲能挺过来,你就留下,要是母亲挺不过来,我就跟你一起留下好了!你一个人要怎么办?母亲一个人要怎么办?”

 

清晨,母亲终于退了烧,她慢慢地睁开眼睛,“玉兔……”她认出我来了。

“我这是怎么了?”她问。

金乌撑着哭红的双眼说,“妈你醒了!”

母亲伸出她的手掌,来回地端详着。

“怎么一睁眼,我就变的这么老?”

我的眼泪也掉下来了。

“算了。”她微笑起来,“你们还记不记得我在御神树下埋了一坛酒?等到犬夜叉和戈薇他们回来,我要和弥勒一起找他们喝酒。”

“记得。”我握住她的手。

“感觉好久都没去看御神树了,不知道那里有没有开花……”

“开了。”我说,“清早我特地让翡翠去的,翡翠说,昨天虽然下了好大的雨,但是御神树开了好多的花,花朵又大又圆,白的耀眼,风一吹,满地春华,好美好美,像你年轻时那么美……”

 

她是微笑着闭上眼睛的。

 

翡翠抱着那坛挖出来的酒,停在门口,怔怔地问道,“她走了吗?”

金乌的哭声从屋里传出来。我点点头。

 

泪水从他的眼中涌出,“母亲一个人,会不会害怕?”

“不会的。”我抹去自己的眼泪,“她去找他们了,他们现在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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