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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仇白
VoZer.仰者 2023-06-12

前言:

《春分》之后的女侠在勾吴城加入了罗德岛,《孤星》之后的博士被弗里斯顿逼着说了一些自己都不太理解的话,两人各有各的道路,各有各的苦恼,本文便是建立在两者这样的心境上的一种揣测,更为核心的,还是笔者本人对自己的某种思绪的一些探索。

终日漂泊的侠客找到心中的港湾了吗?这篇故事也许不全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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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这世间,总有许多事要自己去做,总有许多人要留给自己去救。

大炎的侠客总是希望不再有侠客,仇白也这么想。
可仇白并不自认为侠客,她每次都跟问起相关话题的人说,很多时候都是麻烦事自己找上门来,于是便不得不出手,自己所能把握的,仅仅是是否要行动,以及最后做到的地步。以此想来,她必是一位极有原则的人,也有着足以匹配这种原则的洞察力、行动力和心性,所以她在打算“丢下”方小石时,找上了罗德岛。

对于这样一个无根无萍,四处游荡的人来说,有人帮忙处理情报与琐事,实在让她省下了不少心眼,当然这都是后话了。这场相遇在炎国干员们口中就是“缘”这个字在现实中的体现,正所谓缘分并不只是代表偶然,在闲聊中琢磨古典哲学的同时,炎国干员们也总会感慨博士的性格特点与个人魅力究竟帮助罗德岛招募到了多少能人志士,而对于仇白入职之事,这次显然也没有例外。

正当她婉拒药农的邀请,准备去买点饭菜带回客栈时,女侠凭着奇异的第六感在勾吴街边的饭馆里逮住了偷跑出来的方小石,同时也见到了与他聊得正欢的奇怪兜帽人。

彼时正是午间饭点,两人趴在一张再也普通不过的餐桌上,看着热火朝天的开放式厨房与周围高谈阔论的客人,人手一杯清茶,慢慢啜饮着,一副置身世外的超然神态。

当然,只有方小石的杯中水位渐渐变浅,博士有着一个就着饭菜喝茶的习惯,但这也是仇白后来才知道的,只是当时的可疑男人连兜帽都没摘,遑论喝水这种事。

仇白内心虽是疑虑重重,但碍于理亏和对小石品行的了解,不好直接赶走这个人贩子,江湖骗子,或是低劣的产品推销员,于是便上前搭了话,而正当她抛出几句委婉的说辞,伸手去拎小石的耳朵时,这位怪人摘下了兜帽,十分自然地将其放在一旁,眼神飘向端着餐碟的伙计,满意地拍了拍手,说到:

“哎,终于上菜了,姑娘如果还没吃饭,不如这顿我请,怎么样。”

她看着眼前男人瘦削的面庞,深陷的眼窝,苍白的发丝,脖子上若隐若现的青筋与散发着别样神采的眼眸,一时间竟忘了回绝,直到鳞汤的热气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她才惊觉,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从不离身的佩剑,坐到了他对面。

 

方小石的脸皮是极厚的,这或许是他天天下了课后就往博士办公室狂奔的唯一原因。他有时还想拉着一同在分部接受教育的孩子们一起去,但别人都被告诫过博士的地位,有些战战兢兢,权当这是给新员工的小小特权,提着书回去找自己的乐子去了。

办公室里的志怪小说,武侠传记,风俗游记,秘闻野史锁住了方小石即使是在那种年纪也过于跳脱的心,少年终于和仇博二人达成了历史性的协议,即不再死缠烂打地要学武功,改为循序渐进地练武和好好读书。仇白也是凭着这层关系重拾了出外勤时的清净,只是每每想到人员登记簿上的“弟弟”二字,眉头都会不由地蹙紧。

但总的来说,这样的日子,在所有当事人的评价里,都称得上不错。

博士在勾吴的办公室自是值得称道的,整洁亮堂,纤尘不染,正对着办公桌的高大书架就算是礼部官宦也只能扶额赞叹,其中的书籍有一半之前放在档案室,另一半则是博士搬来后逐步购置的。这间房此前是干员们的娱乐室,其宽敞的空间也使沙发、小吧台的保留成为了可能,这也让博士的办公室成了勾吴各大企业中的独一档,每日来来去去的闲人不少,反而让原本设在二楼的办事处多了些冷清。

为了适应与大炎工作交接的需要,罗德岛特地选择在政通人和,物阜民丰,气候宜人的勾吴建立了支点性质的分部,具体的规划,仇白听说,是在半年前开始的,而博士则是在各项事宜置办妥当后,也就是两个月前,才一路游山玩水过来的。

这样随性的领导不由地让仇白在一开始就对自身所属公司的前途抱有了些许怀疑,但同事们在不论公事还是私事上对博士的信赖总是能打消或是压回她在这方面的质疑,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她也不好意思直白开口询问,因为谈到博士,干员总是们心照不宣地流露出相同的表情,而被那些角度趋于同一的微笑撇下的仇白在那时便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手足无措,越是想岔开话题,越是心烦意乱。

出于这点和初见时吃的闷亏,仇白对博士的第一印象可谓是跌倒了谷底。

 

照仇白往常的性子,这时她早就出了城,在荒野里与天光和羽鳞为伴,借天灾的壮景劝茶。只是一方面,她自己也不愿承认的,有点放心不下这个跟了她许久,整日吊儿郎当的,在登记簿上被写作“弟弟”的男孩,毕竟女侠在年幼时就没了双亲;另一方面,正当她在博士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对着坐在人体工学椅上,翘着二郎腿的男人拍下长期外勤任务的申请书时,博士像是料到她会这么做一样,迅速地正襟危坐,食指慢慢拖着纸张的边角,眼底放出如初见时一般狡猾的光芒,一会看她,一会看她的签名,一直等到吹拂她眉角秀发的微风穿过仇白左手边的窗户,才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这种任务申请书,不用亲自给我的,找执勤的人,或者在终端上申请,都是可以的。”

而且具体的人手与安排,我会在特定时间一起处理,他低声补充道。

仇白读出了他眼中的笑意,不自觉地把目光瞥向右侧——吧台旁的小沙发上坐着一位淑女打扮的扎拉克,正在细细地啜饮刚有些凉下来的咖啡,与风风火火推开门的仇白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况且这位女性并未穿着罗德岛的制服,挺拔的背影和纤细的肩臂都在传达暧昧的暗示。

女侠一时间想到了这位扎拉克身份的七种可能,但最后还是在心底摇了摇头。勾吴城终究还是江南要地,晚春时节温婉的风如同丝绸一般,武人的刀剑是不易撕开的,而且就算裂了锦帛,剩下的也只会越缠越紧。

“最早要到明早,申请书就放我这,明天等通知吧。”

见博士没有为难,仇白“唔”了一声,微微后退了半步,再次定眼看去,男人早已把申请书塞入了文件夹的某个缝隙,转而枕着左手,悠闲地品味起窗外那安然祥和的街头风光来。

仇白看着男人的侧脸,心想原来他也会有这样温柔的表情。

但她终于还是反应过来,严声质问明明这么闲,为什么不能现在就批,却又偷偷留了个心眼,紧张地观望着一旁扎拉克女士的反应,并动用全身的力量控制着,反省着,祈盼自己的声音不会打破这样的氛围。

博士收回视线,双手撑住下巴,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睛,提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请求:

“长期外勤,也没必要急于一时嘛,批了之后的准备什么时候做都不算迟,而且离任务预定的日期还有一段时间,如果仇白今天没别的事,不如送这位姑娘一程,目前留在这儿能打的,好像就你一个了。”

女侠的目光移向沙发,扎拉克女士正好放下咖啡杯,起身后转过身,露出一张精致小巧的脸来。

如此照顾,难道是你重要的人?仇白瞪着博士,没有说出口。

“勾吴城的治安应该还没坏到这种地步。”

博士挠了挠头,打了个哈哈,终于是翘起了嘴角。

“这位算是罗德岛重要的合作伙伴,保险一点总不为过,而且啊…”

“仇白小姐,你好。”

美丽的扎拉克女士缓步走到身前,对着仇白微微躬身,温柔的笑容没有一点瑕疵。

仇白看着两人柔和的表情,突然想到,勾吴的晚风就快要来了。

夕阳下的晚风穿过弄堂与街道,拂过面庞,吹起衣摆,就像荒野中无数个晨昏交际之时,催促她赶路,提醒她休息的晚风。她曾不止一次地感受过,并沉醉其中。

勾吴城的风自然是来自荒野,但在仇白的感受中,却有了些许不同。

 

“一般这种突然的委托,奖金会给很多,所以没有关系。”

两人漫步于西水路,脚边就是潺潺流淌的小溪,右侧却拔起了气派的商场和闪亮的荧幕。大炎对于山水的执着并不仅限于尚蜀,都市生活与自然风光,正是勾吴城与江南文化的精髓所在,富商、权贵与文人,就是在这样的风光里勾勒笑谈,指点江山。

老实说,仇白并不习惯这样的节奏,但也说不上讨厌。或许在她的心底,有着这样一处安稳的亭子,被湖水与雾气环绕,远方青葱的树映在水面,她觉得自己可以靠着柱子缓缓睡去,又或是把爱剑随手丢入湖中,枕一艘渔船飘到不知名的码头,也许被什么大鳞或者波浪翻了船,那她就能躺倒湖底,放任湖水灌入眼耳与口鼻,世间的声音再也不用去听。

这样的思绪在她的生活中出现了多少次,是谁也说不清的。从女侠的表象来看,她似乎也没有给自己多少这样思考的机会,但说到底,这也算不上是某种悲哀,况且,正是凭着这一点,仇白才能心平气和地与身旁这位扎拉克姑娘进行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

两人的出身、立场与性子隔着一道银河,但也正因如此,她们才能抛开所属、身份,把对于他人而言理所当然的疑惑互相倾吐。

仇白是在扎拉克姑娘对她进行“麻烦到你了”的问候之时,才隐约感受到的。

两人一开始谁也没说话,仇白在她后方略微半个身位,当扎拉克姑娘转身看向仇白,夕阳将她碎银的短发打成金黄,眼睛眯起嘴角上扬,流露出的笑容与办公室里的温婉完全不同。

那是仇白永远丢失,无可挽回的,少女的面容。

听到这样的问候时,连仇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微微颔首与眼帘低垂,正是为了接住这样的善意,就像童年时用手去捉一片羽毛,几缕蒲公英,由于突如其来与不甚熟练,往往只能看着更多的飘到了地上,落进了湖里。

 

“仇白小姐,和我认识的罗德岛员工,有些不太一样。”

扎拉克姑娘眨眨眼,脸上却没有揶揄的意思。仇白在心底松了口气,开始说起自己刚入职的故事来。

“不,我是想说,你对博士的态度,和其他干员,有些不太一样。”

交通路口人流密集,通信指示牌早已放下,仇白却愣在原地,任凭行人从她两侧走过。扎拉克姑娘没有刻意等她,在马路中央回头招了招手后,就自顾自地走向另一侧。仇白半晌才反应过来,但此时的通行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她只好迈开在荒野中锻炼出来的腿脚,以一阵风似的穿过人行横道。

扎拉克姑娘不禁瞪大了眼,开始惊喜地从上到下欣赏仇白的身姿,并自以为是地对某些发现频频点头。仇白被看得有些局促,连忙帮她扶正身姿,并开口询问那些看法的缘由。

“哎哈哈,毕竟博士才到分部没多久嘛,来这里工作的又都是些去过本舰的干员…”

扎拉克姑娘笑着挠了挠嘴边,一副想要搪塞过去的脸色。

仇白苦笑着点头,这次换她走到了前面,确认好路线后,领着这位玩心有点过重的少女再次踏上归途。

人们的交往需要时间的沉淀,就算平日里从未见面,留言八卦的传播,以及生活中无处不在的提示,还有时常乱飞的思绪,总会让我们在某个时刻想到对方,而这种个体思索的结果,就是逐渐对于记忆中的那份形象,产生了更为全面的认识。

从这个角度来看,博士或许有着被干员“物化”的嫌疑,因为说到底,这样的敬重与信任究竟有几分是出自对博士本身的体会与感受,很难令人产生乐观的估计。干员们对博士的态度,正是因为他们都在自己的道路上应接不暇,在这种时候出现的人生导师与可靠帮手是他们甘之如饴的。

我可能只是,比他们更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而已,仇白独自嘀咕,不知道身旁的少女有没有听到。

来自湖面的微风越过灌木,拂上她的脸颊,些许的水汽令人感觉格外舒适,几片绿叶飘到脚边,仇白看准位置及时避开,然后慢慢抬起头。

商场的喧闹渐渐远去,路边三两结伴的行人正有说有笑地向着各不相同的目的地前去,仇白发现,自己竟对这样的情景产生了怀念。

明明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她心想。但女侠没有在这里沮丧,因为刚刚的发现已经够她满意好一会,想到明早就要通过的任务申请,以及十数日后的远行,博士那张瘦弱的脸,或许也没有那么可恨。

小姐,再给我讲点有关博士的事吧,仇白笑着回头,夕阳在她黑白相间的长角上荡漾,金黄被她乌黑的秀发珍藏。

 

那时的仇白,沉浸于全新的喜悦里,却没有发现,这样的事对博士来说,也是一样的。

男人在精神抖擞地接完凯尔希与阿米娅的通讯后,就于大清早开启了哈欠连天的日常工作。

药材的收购价格,制造厂商的洽谈,矿石病医疗站点的选址,一到正常工作日,一些琐碎的问题就会因为人手不足而直接反映在最终决策人的工作量上。博士摘下兜帽,左手扶着额头,右手在各式文件上飞快地写下批注,可即便如此,当他长叹一口气,抬起头来,眼前的纸张与终端上的提示总能让他不自觉地握紧拳头。

明明不是为了这些才来的,男人皱着眉头靠向椅背,眼神从天花板渐渐下落,紧接着在左侧的沙发上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许是过于专注工作的缘故,仇白不知何时来到了办公室,此刻正背对着他细细品茶,在他焦头烂额之际,女侠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背影挺拔,双肩匀称,垂落的长发间隐隐能见到脖颈。

仇白,他唤了一声。

“嗯?”女侠侧过头看向他,眼眸清明,嘴边带笑,想必是意识到了他所处的窘境。

助理呢?他正在迅速调整对话的状态,但当前的烦躁总不是那么快就能够散去的。

仇白“哦”了一声,回过头去不再看他。

“大概一刻钟前被你派出去送文件了。”

哎,多谢,博士揉了揉眉心,打开终端开始敲字。

虽然对于仇白反常的举动十分好奇,但博士却无力分心,两人间便又是一阵沉默。

“在假期里尽干这些事,我都没法想象你在本舰的样子。”

等到博士的打字速度缓了下来,开始托着头沉思时,仇白这么幽幽地来了一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在…度假?若是嘴里含着水,他一定会直接喷到对面的书架上。

“连自己都有点不相信呢,”仇白放下杯子,单手放在靠背上,再次面带笑意地看向他。

虽然干员们早就不将此作为谈资,博士在心底盘算着,就算她不怎么和其他人交流,但迟早会知道的。

“晴秋小姐告诉我的。”

博士再次收获嘴里喷水的冲动。

虽然不是什么羞耻之事被人揭露,但男人从来就没有做过面对女侠的戏谑表情的准备,此等失态也算是在情理之中,而仇白在一天之内的态度大转变,则带来了某种神秘的暗示,催促着他抛下平时的身份,单纯地加入这场缺乏营养的对话。

既然他人选择以本心待你,强作矜持就是不够礼貌。但对于当事人来说,这样的道理也只是对情感转变的牵强附会罢了。

博士握住空空如也的水杯,看着流落吧台,被迫他用的热水壶,只好恭恭敬敬地放下脸面。

给我倒点,谢谢。

仇白从沙发上撑起身子,笑着接过水杯。

 

日头渐渐高升,盆栽的倒影慢慢从桌角缩回,博士的工作也步入尾声。

在仇白帮他倒过茶后,两人再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仇白把佩剑放在杯子旁,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看了起来,什么时候取的,博士自然没法知道。

他一边喝茶一遍点开最后的事项,看着眼前的任务申请书陷入了沉思。

临近午间的注意力下调实属正常生理现象,但从指尖淌出的那缕不情愿,开始让他犹豫起来,好像一旦点下确定,就有什么重要的事就要被无法挽回地决定了。这样的抉择与直觉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或者说,相当有经验,但他越是搜肠刮肚地寻找缘由,思绪都会被午间的疲倦和心底奇异的躁动所扰乱。

前一天,仇白晴秋两人离去后,他独自跑了一趟文印室,扫描的时候有些反常地搓着手,一旁的干员还跟他聊起了减少手汗的护理方法。

“啊,博士,这里有我看着就行,时间也不早了,快去休息吧。”

开朗的干员对他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容。

啊,不,他苦笑着抬手婉拒,这纸…我要带回去。

“嘿,博士真是喜欢纸质文件呢~”

他讪笑着回道你也是早点休息,双手颤抖地取回纸张,灰溜溜地回到了办公室。

某些固定而完善的心境,不论癫狂或是沉寂,在本质上都属于个体成长的阶段性体现,它们在生活的不断变化中终有着结束而回到动荡的时候。人的心情就像是博士的办公室,当他人都能在休息日里回到真正的时间后,提供着虚假安慰的吧台就恢复了它本来的冷清面貌。

自是如此的,博士缓步来到办公桌对面,平静地看向属于他的座位,暖黄的夕阳流入这方寸空间,把男人的脸上照得透亮。

犹豫了一会,他将握在手里,揉了一半的纸团重新摊开,塞回他第一次选择的文件夹里。

博士摘下兜帽回过头,同时看向沙发与座椅,那时的他,究竟独自在哪个位置坐到了天黑,还是最终选择锁上房门,向着平日里的餐馆出发,仅仅靠着饥饿感与困意一起上涌的脑袋,是怎么也想不清楚的。

他有些无助地看向仇白,女侠此时也放下了书本,开始对着手中崭新的终端敲敲点点,他觉得自己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等了一会,但仇白依旧没有回头看他的意思,博士想了想,点下了确定。

咔哒一声,很轻,在隔着墙壁也能听到的对街的喧闹中,这样的声音说不定也只是大脑对鼠标千万次点击后的随意复现,但事实往往没那么重要,因为这样的声音,确确实实地响在了博士的心中。

像是一点小小的安慰,一粒小小的棋子,就这样止住了铺天盖地的情感洪流。

仇白端着终端“唔”了一声,随后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轻盈地活动着身体。

“今早刚看到一家店,要不要陪我去试试?”

博士没有看她,他有点害怕,但说不上原因,只是自顾自地把其他任务批完。

美食杂志?

“是啊。”

没有否定啊,他抬起头,眼前自然是那还不甚熟悉的身影。

窗外,几只乌黑的羽兽啼鸣着飞回了树梢。

正午到了。

 

勾吴地处大炎东南,与国境相距甚远,所以博士的外国人身份在一些人眼中,是蛮稀奇的事情,而恰好博士待人处事的表现,又像是归国的本地人,重要的是有人能交流种种未曾经历过的风土人情,实是一大乐事,罗德岛与当地产业的交往便是通过博士在酒桌饭局中的旅居见闻中慢慢展开的。

被问起是哪国人时,博士总有些哑然与恍惚,但他也总有办法搪塞过去,这样的能力与心境究竟为他的生活带来了更多的痛苦还是欢乐,就连他本人都无法确信,因为我们无法再让他失忆一次,所以这是无从得知的事实,但总而言之,偶然出现的别扭感还是多少让仇白体会到了一点。

再怎么说,仇白也是一介武人,但有趣的是,博士告诉她宝剑在不出鞘时更为锋利,女侠平日里清心寡欲,又在为了远行屯储盘缠,于是只好跟着博士跑东跑西,听他与客人们聊些什么维多利亚,哥伦比亚的医疗器械和产品技术,看着人家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还要保持冷漠的表情,这对于快意恩仇的江湖人来说,也是一种历练。

好在仇白本身的境界早已脱离“江湖”一词,所以她能找机会问,大炎之外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彼时两人刚从酒局里爬出,仇白扛着博士来到一家不知名的深夜面馆,看着他往嘴里猛灌豆汤。

听到仇白向他搭话,博士终于是把脸从碗里抬起,眼神在餐馆中游离,舌头还在牙齿上刮来刮去。他沉吟了好一会,直到仇白憋不住笑出声来,也没有吐出半个字。

女性或许都有着在某个时刻陷入持久的笑意的可能,这会是她们放松的表现吗?但不论如何,这种样子在异性面前总是十分迷人的,博士,或者说部分有幸见证这一场景的男性,他们心中升起的喜悦之情究竟有几分是被单纯的笑声所感染,这也是一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

博士人格中的某个自我审视,自我批判的部分就开始在这里配合着一种奇妙的情愫发动了。被说成是不解风情也好,借着酒劲也罢,男人丢下这两个念头,以一种极为清明的态度向仇白发出了邀请,和对抗。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度假?

仇白硬生生收住了笑意,看着他上一秒还松松垮垮,此刻却绷紧的面容,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回答。

正当两人间的气氛不断加重之时,博士一把将右腿驾到左膝上,重新端起了碗,含糊不清地给出了解释。

玉门…(吸溜)…大致估算着,应该快到京城了吧。

仇白哑然,虽然知道罗德岛不是什么普通企业,但这样的图谋真的可以和她去说吗?

像是意料到了仇白的想法,博士表情放松,对着空气挥了挥手,随后拿起一旁的茶杯。

罗德岛有几位干员对此事被迫有了了解,所以我要在这儿照看着,以防出了什么意外。

见仇白表情依旧凝重,博士也没有多做安慰,只是放下茶杯,拾起筷子再度吃了起来。

放心,时候还早着呢,说不定你跑两三趟长期外勤,我都还在这儿呢。

哦哦,对了,博士咬断面条,你刚才问的,我只能说啊……

仇白怔怔地看着他几日操劳留下的黑眼圈,有些耷拉下来的白发,突然感觉又回到了初次见到博士的那个时候。

他是这个样子的,一直是这个样子的。

 

仇白对于博士的认识可以说是一开始就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这一方面可以归功于她对世人的那套流行的标准毫无概念,而博士也恰好是一个无法用简单的标准来框定的人,另一方面,则是她能够感觉到博士在工作的各个方面对她细心的照顾,女侠自然没有对此沾沾自喜,相反,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博士对所有人的温柔态度,所以博士在某些情境下表现出来的抗拒反而成为了她眼中的邀请。

正因为仇白打从心底认为两人的道路永远无法相交,她才能毫无保留地接受与博士的交流,所以等到博士在一个看不见月亮的夜晚,于街灯下向她嘱咐起外勤任务的细节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早已欠下太多。

博士不是没有冷漠嗜血的性子,但不如说这样平和随性的样子才是维持、保养他在战场上的敏锐感知和清晰头脑的最好方式。从尸山血海中走出,仇白自然也需要一个稳住手中长剑的说法,时时刻刻握着“不平则鸣”的念头,会让自己变得极端,所以这些日子,实在是修正道路,重铸内心的不可多得的修行机遇。

只是博士的做法,似乎有点超出了仇白的预料,虽然他本人没有意识到,但确实向她展现了一种全新的可能。

对这种可能的反思,被仇白融入到自己专属的思考方式中去,其具体表现,就在于她回到住所后,摘下发带,打开终端,忽视了几个自己还不甚熟悉的应用,对着即将进行的外勤任务说明发起了呆。

临时变动,取消任务,时限…一天?

仇白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然后差点把手里的终端扔了出去。

炎国人的感情就是这样微妙,如果她明天去找博士,告诉他这外勤任务我不去了…

这…不是和,那什么…一样?

仇白有些无奈地扯着发丝,为自己喷涌而出的想法感到可笑。

若是他同意了,若是他不同意但又一脸坚定下的难过,若是他根本就没意识到…不…为什么我会这样想…

仇白把终端抛到床上,决定去洗澡。

水柱倾泻而下,温度传递到还在微微发热的肌肤上,仇白在浴室中闭着眼进行了多次深呼吸。

她突然想到,在那个诗一般的黄昏下,与扎拉克小姐的对话。

你…对博士…

“嗯,我很喜欢他哦,可是被他拒绝了。”

晴秋闭着单眼吐了吐舌头,完全没有沮丧的意思。

可是…你看起来很开心,仇白带着困惑与怜惜问道。

“因为…唔…因为你看嘛,我父亲只想让我嫁个好人家,如果能帮到他自己的事业那就再好不过,而博士是要干大事的人,被我这样的人拖累,说不定老爹也不会同意呢。”

所以…放弃了?

“嗯,我是主动让他拒绝我的。”

仇白回头看她,而晴秋的眼神则移向了别处,即使说着这样沮丧的话,她脸上依然布满笑容。

“但是呢,仇白小姐,”晴秋迅速抹了下眼,搓了搓脸,重新挤出一个坚定的表情回给仇白,“你别看博士平日里一副老奸巨猾,嬉皮笑脸的样子,他一定是很寂寞的吧。”

仇白笑了,她自以为找到了安慰的方法。

感觉对他这种人来说,非常合理呢。

“是吧,嘿嘿,我跟你说,今天早上啊,老爹还跟我说别老去罗德岛呢。”

记忆中的两人在夕阳里慢慢远去,浴室中的女侠慢慢睁开眼。

她关了龙头,取了毛巾,虽然依旧不够确定,但还是收获了些许勇气。

足够了,足够用来想明白一些事,用来确认另一些事。

 

泰拉大地上总是充满着各种显而易见的问题,虽然勾吴算是一方净土,但其间的暗流涌动,博士多少也看在眼里,在完成指定目标的同时,他往往能比其他人做到更多,这也是凯尔希与阿米娅逐渐对他放心的原因之一。

正因为下定决心要走到最后,他才无法得到真正的放松,博士曾仔细想过凯尔希是如利用救治伤者来制止浮动的感情,如何以“等待机会”之名来掩盖她的无能为力,最后就发现这样的方式在自己身上根本没有可取之处,他并不像许多干员们看到的那样留有余裕,为数不多的精力也总是被干扰耗散,他在自己身上找不到任何“走到最后”的可行性。

所以我才数次出入石棺啊,他这么想。

于是他在炎国的“假期”就变得十分微妙,卡西米尔,维多利亚,哥伦比亚事了,他本可以亲自去一趟拉特兰,却被凯尔希拒绝了,他已经不记得当时的对话,但凯尔希眼中对他的关怀和想要从他身上求证些什么,却又竭力否定的样子,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但博士就是博士,他决定不管那个有些别扭的女人,来到这个远离纷争的城市尝试找寻属于自己的生活。

似乎,最终还是失败了吧,他伏在桌案前,用力揉着额头,不论忙碌还是清闲,精力的积蓄好似一洼浅浅的水,睡一觉就满,醒一天就没,而就连这样的沉思,也都是成果丰硕,但无穷无尽。

人类正是这样如同皮筋一般的生物,或紧或松都由命运之手把握,可最后被弹到的位置,就连松手的本人都不知道。

唉,尽是做了些无用功,还差点说出那种讨人厌的话。

在他开始每日的自我批判时,仇白推开门走了进来。

女侠的目光绕了一圈房间,最后落到他的身上,两人表情平静,都没有说话。

“水壶。”

欸?正当博士还在拼命地回想,昨夜究竟在哪里说错话了的时候,仇白来了这么一句。

“今天不想喝茶?”

博士看向往常放着水壶的位置,没有,打开茶具的柜子,没有,翻找书架和抽屉柜,没有。

他随即露出了比仇白还要沮丧的表情,捂住肚子弯下腰来。

“喂,没事吧。”

嗯!博士猛然抬起头,精神饱满,好似刚才的事根本没有发生。

没什么,就突然感觉,失去了希望。

仇白无言,两人依旧沉默地对视着,然后一同笑出了声。

两人把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热水壶的下落,只好一起拿着杯子去接直饮水,直饮水的龙头一个热一个凉,凉水出得快,仇白便立在一旁慢慢喝着,沉稳的表情是她再也普遍不过的样子,可博士却有些坐立难安,被她盯着,心理渐渐发毛。

今天的仇白,怎么感觉怪怪的,就好像,变得有些一根筋?他没敢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去。

仇白等到他接完水后,自顾自地走向公司大门。

“一会来下外面,找你说点话。”

喂!博士抬手挽留,可女侠早已消失不见,像是一缕烟,徒留门框来回摇晃。

这…这是什么展开?博士随手拖过一张椅子坐下,把杯子凑到嘴边。

好烫。

他将杯子放到一边,有些紧张地环顾四周——休息区一个人也没有,休息日执勤的干员都在这栋楼的另一侧。

男人感到有些燥热,虽说还是春天,但夏日已经不远了。

 

博士怕热,思虑再三后,还是回办公室把兜帽放好,才出了门。

罗德岛租下的办公楼其实位于一个小园区内,对着街道的另一侧,数栋楼房围着一个小公园,花卉草皮应有尽有,博士琢磨着梨花应该开了,于是果然在洁白的花瓣下找到了仇白。

热烈的阳光有些刺眼,女侠在树荫下抱着长剑,眼帘低垂,见博士走近,她缓缓抬头,赤红的眼眸穿过花海与叶浪,死死地定住他的苍白。

两人面对面站定,仇白嘴唇微张,又停了片刻,最后还是打断了深呼吸的动作。

“…我打算,放弃这次的外勤…”

“哎?”

博士的心像是被突然揪紧,他看向仇白微皱的眉头,想来对方的感受也好不了多少。

“不…你应该…”

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不是没有拒绝过这样的告白,但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燃烧,都在抗拒,都在渴望拥抱。他以为自己见识的够多了,但到了这种时候,由胸口蔓延开来的疼痛对他思绪的撕扯,早已超过理智所能承受的极限。

痛苦、悔恨、喜悦,无数的情绪在脑海中回荡,他不自觉地双手握拳,喉头翻动,干员们都说博士像东国的火山常年飘雪,而他此刻已被点燃。

“我不否认我的所作所为…但你…应该回到属于你的道路上…”

竭尽全力说出的语句,每一个音节都在向心上开刀。

“由…你…由你来让我回去,你来让我继续!”

仇白双手紧握剑柄,胳膊微微颤抖,剑尖早已插入土中。

“我尝试过了,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不管怎么做,我都无法忽视我现在的想法,所以…你来…”

我是那样地想要靠近你,所以你来让我放弃,你来让我死心。

她轻微地啜泣了一下,咬着嘴唇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博士后悔自己的观察力,在她扭头的一瞬,眼角反射的光被他清晰地捕捉到了。

与内心的搏斗在每个人的主观感受中,或许没有多久,但在旁人看来,两人说了几句意义不明的话后就开始沉默,气氛一时间变得十分古怪,令人感慨,真是浪费了这么好的梨花。

但终于,博士还是反应过来了,他的音色一开始有些沙哑,但很快变得轻柔。

“不去外勤,你打算干些什么?”

仇白飞快地撇了他一眼,发现男人早已恢复那往常玩世不恭的表情。

“你说呢?”

“勾吴治安稳定,仇白赖在这儿,想必武艺要生疏了。”

“我每天都有晨练!”

“嗯!那就没问题了。”

这次轮到仇白发出了“哎?”,博士自然有着装傻的选项,但她怎么也无法忘记他刚才的表情和语句。

“这次是仇白启发了我。”

博士笑得很开心,比常人要晦暗一些的瞳孔,此刻正迸发着耀眼的光,他看着仇白,仇白却觉得好像没在看他,而是在向某个珍贵的事物告别。

不要忽视自己的内心,不要唾弃自己的努力,要为自己的一切负责。

对于一个人来说,这样的事情,应该永远都做不到的。

“如果有仇白在的话,我觉得,很多事都会变得不一样。”

但是,要是有别的人,能够认可自己的内心,包容所有的伤痛,若是真有这样的机会,对于博士来说,对于一个口口声声要见证文明的人来说,他不介意再失忆一次。

“我明白的,我不能没有仇白。”

博士上前两步,抬起右手,见仇白没有抗拒,才小心翼翼地让指尖穿过外黑内白的发丝,抚上她的脸颊。

两人的结合与否,说到底也没法对泰拉的状况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改变,但谁又能说,这不是失忆前的博士,希望失忆后的自己能够得到的?

如同生命轮回,上一世的祈愿,这一世的开脱,拥有着同一具身体的灵魂或许永远无法确认彼此的心意,但博士至少能在此刻对他,对他们告解。

“只有你才能明白得那么快。”

仇白也笑着抚上他的手背,手与手相触的那一刻,两人都轻颤了一下。

仇白不是侠客,所以没人能够指责她的选择,剑客为她与她的剑,找到了更为宏大的舞台。

苍生福祉,匡正除恶,简单的想法在她的流浪得到了坚持,又在男人的眼底得到了升华。

“所以说,这次的外勤任务,仇白还是不要放弃为好。”

“啊…”

博士放下手,仰过身去,看向满树梨花。

“下次带你去本舰看看,怎么样?”

“唔…”

仇白脸颊微红,与博士对视片刻,又很快扭头,这个男人,在自己面前总是这样的游刃有余。

但若是等到外勤任务回来,会有些不一样吧。仇白长舒一口气,伸了个懒腰,用力拍向他的肩膀。

“那么在我出任务前的这段时间,不得不教你一套应急用的防身术了呢~”

“别,哎,疼,别打!一会还得出门买热水壶呢。”

晚春的风拂过树梢,轻轻摇动的洁白花朵下,男人被推搡着向屋内走去。

 

正文完

 

后记:

感谢你看到这里!

梨花代表着唯美纯净的爱情,又与“离”同音,这花便被笔者拉来为两人见证。本人第一次写这种有关爱情的慢慢转变和令人dokidoki的告白场面,应该还是比较“大炎”的吧(吗),希望没有烂到看不下去。

我曾为了某个微妙的思绪写下了本文的前两节,但中间因为各种事情耽搁了许久,那种感觉在后续的写作过程中没有再度出现,但凭着对故事后续的好奇还是最终把它写完了。若是问我,写作的探索到了最后,你找到什么了吗?我很难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但两人的身影总是还能给我们带来些许力量吧。

但是,文笔还是十分差劲,很多时候内心的想法都没法好好地转化为文字,有关这些的发掘和最终的遗忘应该也算是探索中不可或缺的收获吧,希望各位能够多多担待。

之后写什么?没想好,但总而言之,还是感谢你的阅读与耐心,与博士与仇白一起,将这别扭又略感幸福的勾吴之旅一直走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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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绛红唇,胭脂淑粉,一曲零落,两地烟漠,辗转十里春风,末了孤身田垄,振剑赠鸣与沙鸥,江河依旧,友人如晤

——自己写的烂词

 

献给仇白,不平则鸣的女侠,好想摸摸她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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