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正无央
“Where am I?”美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一处天台上。他环顾四周,讶异地怀疑自己在梦中。
这里是……双子大厦?他低头看表,时间显示2001年9月11日。从高空看,新约克的天色蓝的清丽而透彻,没有一丝雾水凝成的云霭,只有早晨尚未觉醒的太阳。几声微弱的鸣笛声努力地攀上高峰传到他的耳朵里,想要旖旎在他的肩头,告诉他,这里一派祥和安宁,这是二十几年前的、青春的新约克。
可是他知道,灾难即将发生。他额上不禁出了一层薄汗,紧张地垂到眼前的金色卷发往耳边挂了挂,想要立刻冲下楼去。可是他的尊严与傲慢不允许他这样做,他要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又会遇到什么。
是时空穿越?又或是……死后世界?“阿门。”他祈祷,因为他不确定这是天堂还是地狱,他相信上帝,却不敢相信上帝会相信自己。
这时,有一个半透明的人影在他面前闪了两下,才变成实体出现。来人带着挂链眼镜,一头长发束在脑后,却穿着现代式的衣衫。如此不伦不类,美不摘墨镜都知道是瓷。
“又见面了。”瓷向他伸出左手,温和地笑着。这抹笑意落在美的眼中,却成了尖锐的讽刺,他直接无视了瓷伸向他的伪善的手,嘲讽地说:“你也来了。看来这里不是天堂。”
“为什么不是?”瓷收回手,脸上仍挂着清风霁月般的笑,没有丝毫难堪。
“上帝才不会将你这样阴险的无神论者引领到天堂里去。”美摘下墨镜,似乎是想彰显自己的自信与气势。亚麻色的眼睛却被强烈的光线刺到,瞳孔猛地收缩。原来新约克的天空没有那么澄澈,太阳也并非那样的惘远凉薄。二十年后,他才用没有遮挡、变色的眼眸,从这岌岌可危的高空,真正看见了他一直捧在心尖儿上的“新”约克。可他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想好好看看面前的那个人,肤如凝脂,领如蝤蛴。看上去人畜无害、温润如玉,可是只有美知道,这人从五千年前走到今天,是怎样的心思缜密、步步为营。五千年啊,漫长蹉跎岁月中的捧杀与折辱,他到底是经历了多少,才磨砺成今天这副模样。
不对……美一个恍神,如梦初醒。我心疼他?绝不可能。那只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美在心里安慰自己道。
“那天堂里只有上帝和他忠实的信徒了。你的上帝和你一样的幼稚呢。”瓷轻盈地笑着,目送秋波。有那么一刹那,美觉得他的眼中暗藏着自己灵魂的倒影。他小看了瓷,这个身上千疮百孔皆用一袭白衣掩去的,七十多年前才重生的“孩子”。
“你才幼稚……伪君子。”
双方都不说话了。也默契地不去注视对方的眼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绪。在这样良久的沉默中,竟营造出一种莫名的祥和与安宁,两人的画风也变得和谐起来,思想也高度同频:
“你在等什么?”异口同声。
他们当然知道对方在等什么。两人都笑了,瓷的笑中有一种醇厚优雅的洒脱,美的笑里更多的是一种对至死不渝的戏谑。
因为此时的美,心里只反复的出现一句话:无论如何,瓷永远是我的危机。飞机高速行驶的声音越来越近,噪声的分贝越高,这句话的默读声在美的脑海里就越清晰。
瓷突然靠近他,捞起他的左手看了下表,默默算着时间,在飞机撞上一号楼的前一刻,瓷在他耳边说了句:
“想看烟花吗。”
一声巨响,美甚至还没看到火光,眼前便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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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失神后,美意识到,自己丧失了五感,像一个缸内大脑。他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是脑中一直循环播放瓷最后的那句话:“想看烟花吗。”
“想看烟花吗。”
他已经分不清了,这语气中是嘲讽还是蛊惑,是疏离还是落寞。
瓷啊,永远是他最大的危机。
一恍神,他又回到了2001年。只是这次,他们出现在二号楼上,时间似乎也提前了一些,天边刚刚拂晓。这次美调整好了情绪,冷静地向瓷提问——关于这里,关于他,关于目的。
“这儿不是什么新奇的地方。一个不断新建,不断被覆盖的虚拟空间而已。”瓷说,“不是,不是什么元宇宙。这里只属于你我,只是一个制作精良的小片段。”
“把你骗到这来?我才没有。是你自己赌球赌输了啊。”瓷笑了,“虽然你赌我赢的举动我很感动,但我连世界杯都没进。我是去了当地,但我是去搞基建的啊。”
“目的……倒是没有什么目的。毕竟这个历史背景,除了你我还能叫谁来?塔利吗?”
“那我们谈判吧。不在这种极端状态下,你也不会和我好好谈。”
美心里一颤。他敢笃定,这个“小片段”肯定是瓷故意为他制作的,而不是一个让他纠结喊谁来的地图。他还记得瓷说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而现在,他就是瓷的的敌人。瓷肯定早就看出来了,911事件是他最大的心理阴影,因为受到撞击的,是经济命脉,是国际尊严。他没办法,只好就当下的问题,和瓷谈判了两个多小时,效率却越来越低,两个人本就互不相让,再加上由远及近的轰鸣声,美的手心早已沁出了冷汗。在他强撑着与瓷在全球货币流通的问题上争论得喋喋不休时,8时46分到了。
爆炸声在热烈震荡的空气中盘旋,美感觉自己被封闭在了鼓里,有人在外面猛烈地击鼓,而他蜷缩在这一刻,这一个无限压缩的时空里。
还是那句话……循环着……循环……美看见了,看见二十年前的伤痕,至今还流着血。他望着一号楼的焰火,感受热浪,灰尘似乎就要飘到他脸上。他最后一眼望向了瓷,昏了过去。
“想看烟花吗。”
想看……烟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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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几次谈判都在二号楼,照样没取到什么效果。谈判甚至演变成了谈心,或者是叙旧,瓷说美洲大陆是他发现的,因为印第安人是他跨过白令海峡的分支。美不信,他说自己是上帝的宠儿,美洲是上帝赐予他的。每到这时,瓷就开始宣传马克思主义,并说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尾,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美最讨厌这种话,成功的被激怒,开始疯狂输出“我赚钱有错吗”的观点,瓷就微笑着看他,眼神像在欣赏艺术。不久之后,瓷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美已经快被逼疯了,每次都挺不到第二次爆炸。
“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想要什么啊!”此时美不再觉得瓷的含蓄委婉有魅力了,他痛恨这种表达方式。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瓷又低头思索了一下,“我表现得很明显啊。”
美愣了一下,懵懂的眼里似乎明晰了什么。他一小步一小步地凑近瓷,眼神空洞得像要看穿他,麻木而忧郁。
“你是……”
瓷感觉不对劲。
“要我去死?”
瓷吓了一跳,他到底在想什么。
“你果然把我当敌人啊。”
可是,自杀是不能上天堂的。”
你……”
杀了”
瓷才反应过来,一把拽过他的衣领,吻上他的唇。这个吻短暂有力,像是在盖邮戳,目的性很强。瓷只是想让他赶紧闭嘴,却一不小心崩人设了。既然崩了,就干脆全崩完吧。瓷想。
“你不说我是伪君子吗?那我不装了。”瓷勾起嘴角,摘下眼镜,眉眼间几分少年意气被释放出来,又是一种不同的气质。
且不惧岁月流连,同折夕柳,你我终似少年。
瓷认真地和美对视三秒,轻拥过他,轻柔地吻。他的吻细腻中带着几丝疯狂,让美着急的回应看起来不那么鲁莽。瓷拉起美的左手,瞟了一眼时间,便捂住美的耳朵。
三、二、一——
九时零三分,二号楼受到撞击,天台上,美拨开瓷的手,笑着说:“谢谢你,”
“我喜欢看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