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也
修订:薇拉小姐的狗
我喜欢坐在哥伦比亚的咖啡厅。
用科技培养的经济黑豆子科技感十足,用大地栽培的昂贵天然豆子产地讲究,只是在我喝起来无异。但是扑面的香气确实能让人陶醉。叙拉古人从心讨厌哥伦比亚人的饮食:“这帮崽子天天喝瞎捣鼓的什么培养豆子,还把冲压黑豆液兑凉白开?真是天杀的混蛋!冲压缩黑豆液就要配充气瘤奶啊!!还有焗饼上面放的那是...”
明透的落地窗尽可能少地隔断了我和外界,但也确确实实将彼此分割开来,就像你在回顾你的回忆。但是有些事情我感觉越来越模糊,不仅是过去的,最近我总是忘记去制造站取唇膏。我想起赫默和我谈过帕尔维斯的事情,现在我有些渐渐明白他的感受了。
黄昏为飞鸟编织红翼,飞鸟还赤霞以晚歌。
回过神来,阴影下你连自己的身影都看不见了,方才回过神来,我已经老去。我且抬过头去,克里斯腾理想的全部,由她的跟随者去诉说,也由这轮双月诉说。
自己虽然为罗德岛的指挥官,但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职是什么——同为科研人员的我,对莱茵生命这一企业,天性中存在着一种亲切的好感。同时,我在与他们的交流和共事中,对这个公司的理念有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敬佩。想必,如果那天阿米娅没有牵起我瘦弱的手,而自己又是在这片大地上孑然一身的话….不难去想象自己会在莱茵生命的一隅找到归宿,成为被那个人的魅力和理想所吸引的一名研究者,为了她而竭尽所能吧。也说不定就能和她,和缪尔塞斯…
星荚洞穿后,世界并没有马上迎来所谓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两个新婚的夫妇,共同生活好像没有马上因为一张结婚证而迎来巨大的加速和演变;但是人们心中清楚,有什么东西确确实实地产生了改变,就像在女性腹中悄然孕育出的生命一般。事件过后,在准备离开哥伦比亚的时候,我从咖啡厅的落地窗望去:人们依旧走着自己了然于心的通勤路线,阳光还是如笑靥般灿烂,人工绿化还是翠绿得有些做作;除了莱茵生命的员工除了比平时匆忙一些之外,哥伦比亚像是暂时忘记了那晚,忘记了克里斯腾祷告一般的晚安。不过时间自会勾勒出,自克里斯腾撕开的这层面纱之后,我们会迎来怎样的历史。
因为我想主要围绕莱茵叙述,不想过多的提及这些年太多政治时事的内容,否则将会冗长而严肃,而我觉得还是需要做些说明。他国对于此次事件起初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表示,一方面是各国有着自己的问题去面对,但是随着事件结束后十年左右的变化,尽管哥伦比亚对于宇宙探索可以说是独占鳌头的存在,但各国势力的介入下,不难想象,各个国家和党派都想要或多或少地涉足这片有着未知资源和利益的“蓝海”、竞争和纠纷也因此出现:政客们野心勃勃,各怀鬼胎,两面三刀;学者们充满梦想,比起狡黠的政客,显得有些天真烂漫;帝国主义军方忠诚于命令,但有时候甚至是让人觉得,尽管他们表面上说着我们不得不执行,一副身不由己的模样,总感觉他们也愿意并乐于用权力去压制学者和民众,从中获得可能他们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愉悦感。就这样复杂的实力和大量的人卷入以哥伦比亚为中心的漩涡中去,看起来就像是组织溃烂的部分,血肉模糊,良恶部分纠缠不清。但在我看来没有对错,唯一错误的是抱有“大家为什么不团结一致”这样天真想法的人,有这种想法是因为没有看穿人性所导致。讽刺的说,有时候你不得不为众生的精力而感到敬畏,他们如何在与天灾、源石病、探索宇宙这些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的时候,还有余力去争夺和战争。星荚被打开之后数年,有一种新的疾病出现——源射病。源射病是由于星荚被打破,外界辐射影响感染者所导致。病症特征复杂多变,感染者的源石技艺可能会得到剧增,但是感染指数也同比增长,伴随的还有畸形和组织病变的可能,我们至今毫无对策,只能说它的发病率远不及源石病。而这些已知也是我所在的时期数年前获得的。罗德岛在源射病出现后更加繁忙,捉襟见肘。和莱茵的合作也更加紧密也是从这个时期开始的。我们也在这漩涡之中,怀揣着和克里斯腾不一样却又同样的理想。莱茵生命迎来了变化。塞雷亚在就职代管总辖的时候,在电视上我都能看出她表情的僵硬,她可真不适合做这个事情,我一边想着,一边微笑。起初我担心她的就任,指不定会让莱茵像个军队;这我明显是多虑了,她最优秀的管理方针,就是在克里斯腾的基础上没有做出巨大的改变,如同接管一个国家,而这在军统理论中是最具智慧的。赫默既是顾问又是代表,身兼两职,很难瞻前又顾后。她仍在罗德岛挂职,但是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台面上确实不能再像老朋友一样问候,但私下时间还是能喝一杯,当然,我们也只有喝杯茶的功夫了。她马上又要去往别处。塞雷亚的离开是在伊芙利特成年之后的事情,走的时候她把一个拳击沙包和手套送给我做纪念品,让我好好锻炼身体,不说保护干员们,至少应该保护好自己。她走的时候和往常一样,笑得很飒爽。伊芙利特很不舍,但是走的时候是笑着的,说着她会代替塞雷亚成为罗德岛的盾。后来莱茵成立了观星科(STGStargazing Section) ,接管的主任是埃琳娜(星源), 加上从能源部,材料科等各个科室拨派了一些人才,从观测到航天,只为触及到到克里斯腾的万星园这一想法。回顾起来,我们的很多“挖角过来” 的干员们又还回去了,下次见到那位销售主任见面的时候应该不会再像上次一样锋芒毕露吧。
缪尔塞斯在事件后选择和我们同行。
她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木色的发,秋叶色的瞳,仿佛有万物生灵一半的灵动,让人觉得哪怕她是别的种族,也会让你相信她是个童话里的精灵。我喜欢她的法术,感觉那是生命的根源的体现。如今我们将她的法术归类为类似于萨卡兹巫术同类的术,它有个和她们种族匹配的名字,“精灵术”。她的到来仿佛北国夏天吹过的清凉的风,撩拨着绿叶舞动,你就这看着这些,仿佛灵魂的沉闷被她那如新叶般的一举一动所吸去,换来了一阵阵清新的活力,让你久久不想离开她身边。
我们坐在离开哥伦比亚的飞行器上,她说到:
“那里有太多美好的回忆和不能言说的不堪,明明莱茵生命需要现在我去重振,而我却没有办法面对。”
她凝重的面容在停顿中淡去,望着远去的哥伦比亚,第二故土的模样与天空相比没有任何变化——明亮的灯火和人类智慧的结晶遥相呼应,整个城市仿佛在呼吸,平稳地吐露出人类智慧的神性;流动的人民像潺潺的河水,从时间的淤泥中刷洗出尘世的模样。她好像从来没有俯瞰过自己生活多年的城市,这样看着它,就像是看着和自己生活多年的家人不为所知的一面,在熟悉和陌生感摇摆不定。
“再说,我也想看看当时塞雷亚离开莱茵后相中的企业,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她回过头来看着我。如果有种笑容能像甘泉滋润焦渴的旅人的喉舌,那一定是眼前这个人的笑容。
“我相信罗德岛不会让你失望的。”
“嗯,我很期待哦。你知道塞雷亚和克里斯腾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还没有天真到以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那样我们每年都能去看星星,还能赶上数十年一次的流星雨什么的,哈哈…”
“像她们那样特立独行的人,争执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对啊!每次吵架都是我来劝架的哟!你知道吗,那次克里斯腾她啊,居然…”
回忆像是在她心之湖中丢了一颗石子,伤感如泛起的涟漪,扩散到了全身——脚趾抓地而导致双脚的微动,被食指和中指紧紧裹住的拇指,以及她美丽鲜活的面庞上的阴霾,让悲伤有了实体,点了睛。她发现与曾经的模糊过往不同,如今莱茵的点滴回忆清晰,恍若昨日,所以当它化成碎片的时候,伤的更深。
沉默悄然地站在了我们彼此之间的空隙,因为回忆也控制了我——那个曾经给我带来早餐的人,纷争时候保护我的人,和我一起分享广袤大地上的一切的人….
她那时候怎么做的?她握住了我的手。
我忍不住向前,握住了她的手。
“哈哈,你又一次握住了我的手呢。”她周身泛起了泡沫,但是我离得很近,泪水没有被很好地藏住。
我抱住了她,宽松的制服下是她纤细的腰,就像花杆一样,让人不敢用力去搂住。
“….”
我背后传来的两个温柔的触感,我知道我们相拥了。
“要跳一曲吗?”她说。
…..
我们相处过十分幸福的时光,在这样的世界里,说是梦境也不算过分。她是一个十分爱玩的人,而这并非是处于常人的那种玩世不恭。在我看来,就像是神明对于凡人的娱乐产生了兴趣。缪尔塞斯爱好广泛,和她再一起怎么都不会腻。她很积极地组织干员们的活动,而比起在莱茵,这里的大家都是更有凝聚力的,缪尔塞斯肉眼可见的很开心。大家也很感激她,她就像是罗德岛的清风。我经常被她拉出去约会,她喜欢看类似夺宝奇兵那样的电影,鲜活浪漫的生活让她向往。我们有过一些在购物上面的争执,她有时候买太多东西,我直到她其实相当阔绰,但是哥伦比亚超人的手办和维多利亚侦探的漫画小说,用不着买三份一样的吧。她说这是为了把玩、摆放和以防万一(不是以防万一是什么意思啊?)我们对于这种小打小闹和拌嘴其实此乐此不疲。我喜欢她固执地走在我前面,回过头、闭上一只眼睛向我吐舌头的样子,我摇摇头,跟上她的脚步。和她的时间过得充实而快,她安排的计划很缜密充实,不难看出她平时的生活作风。不过也有期待落空的时候,她管这个叫“踩到炸弹”,然后会咯咯的笑起来。你跟她再一起会把生命全部的活力都迸发出来,却没有觉得疲惫。
得知我吃热开水泡面,她比起惊讶更多是担心我的健康情况。直到她去拿栽培土和种子的时候她才突然晃过神来:
“诶,你刚刚说什么,他是把开水放在嘴里然后再把泡面丢进嘴里吗?!”
“呃…啊,是的,缪尔塞斯博士。”同行的干员被她突然的大声吓到。
“欸欸欸欸欸欸!!”
后来她和风笛还在岛上培养了一些可食用植物,为的就是改善我和其他干员的饮食。她们种植的植物,或者说蔬菜更为贴切(缪尔塞斯喜欢统称她们为植物),非常好吃,前提是芙蓉没有插手。
缪尔塞斯提到克里斯腾,她总是望着远方,像是看见了过去,那个洞就像是理想的物质体现。
“话说,你不觉得把植物带到遥远的宇宙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吗?她们也和我们一样期待和憧憬——在更广袤的地方繁荣生息。在万星园的那一次,我觉得自己比塞雷亚,离克里斯腾更近一些了。”
即使是缪尔塞斯也并不能对于克里斯腾有很多准确的描述,她只知道有什么东西掌握了克里斯腾,就像是画家或者说音乐家创作艺术不是因为功成名就,而是内心和灵魂的渴望,鞭策着皮囊忘却一切去为了它们而发出声音。比起那个控制住克里斯腾的东西的正体究竟是什么,缪尔塞斯更清楚的是她不可能阻止这样的她。克里斯腾在她看来是一个浪漫的人,浪漫绝非是仅仅爱情这种程度,早在浪漫和爱情挂钩之前,理想和探索才是人们心中浪漫的模样。缪尔塞斯就是被这份浪漫所吸引,从一开始就是。
我几乎就要和缪尔塞斯相爱…不,也许在我们没有察觉的时候我们已经相爱了,什么时候开始的?从我们共事许久之后?从那天在生态科的舞蹈中?从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我已经不清楚了。随着源射病出现,各国之间的矛盾让我和罗德岛应接不暇,我们见面和约会的机会和时间越来越少,彼此都明白,同时这种距离感使得每次亲近弥足珍贵,使得美被产生。
直到一次高危任务,她又使用了那个保护了我和所有干员,我们从水中醒来,唯不见缪尔塞斯。我感到焦虑第一次击溃了理智,过去的自己仿佛在渐渐从脊柱、从后背爬上。敌人被全数歼灭,后来我干了什么不知道,我是直到听见缪尔塞斯在病床上一声清脆的咳嗽声中才回过神来。
“博士…”她从来没有这样虚弱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握住了她的手,感觉到冰凉,但也同时感觉到我自己的手也是。
好在她保住了性命,也没有受到过多源石的污染。但是我提出了让她离职的要求,并且施压给了人事部。我们最后也是唯一的争吵对话内容有些过于老套,危险,寿命差距,种族,我们都知道其实那些早被我们克服。结果是,两个研究人员再怎么出众,感情面前都不过是拥有赤子之心的人罢了。
罗德岛停在了哥伦比亚的岸边,我和缪尔塞斯互相望着彼此,旁边搬运货物和她行李的干员们来去匆匆,大大小小的声音此起彼伏,却也没能撕裂我们之间的沉默。
“等等,缪尔塞斯,”
我从口袋拿出了一枚戒指,我没有翻找,因为它一直被攥在我插口袋的手里,它祖母绿的宝石,重见天日的一刻熠熠生辉。
“我在维多利亚买的,我攒了好久的零花钱,它本来是…”
“嗯,我知道博士,我知道”,她闭着眼摇头微笑
“收下吧,它很配你,当作我们的纪念吧。”
缪尔塞斯身出右手,给我使了使眼色,我心领神会地弯下腰去,托起她纤细若水的手,我有些犹豫。
“是戴在中指的不是吗?博士。”
我微笑了,“啊,是啊,它就是应该在那里的。”
那只带上戒指的手很美。我牵着这双手,两人又在注视中沉默。
“我要走了,”她打破了沉寂,“再见,博士,我爱你。”
她的背影散着泡沫,在阳光下发出虹光,渐渐远去。
我掏出随身带着的水小人,它开始不稳定地波动,然后破裂,蒸发。
“水人偶,破了呢…”阿米娅说
“是啊,明明她用水保护我们那次它都没有消失呢…”
我知道她已经远去了。
“阿米娅,恋爱能让人一直快乐,而爱情不是,因为它需要热情去支撑。而热情本身就与人不相容——热情要我们奔向毁灭,要么热情耗尽了自己。我让缪尔塞斯离开,不是为了她好,而是我的自私。我希望她活着就好,而我没有在乎她的感受。”
薄荷味的唇膏不再生产了,而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买唇膏了。
某个时刻,一个得体的男人向美丽的精灵小姐示好被她拒绝了。
“对不起呢,”她露出手里绿色的戒指,“我已经心有所属了。”
霍尔海雅倒戈我们之后,成为了我们的顾问,她的房间装扮花了很大的力气,一些帮忙她搬家装饰的干员朝我抱怨她的书太多了(另一方面是她的态度)。房间整个就像一个图书馆,明明是岛内的房间,却又感觉像是一个废墟,让人怀疑酸液般的历史是怎么腐蚀到这里的。我时不时会去她的房间和她攀谈读书。
“哦呀?擅自闯入女士的闺房,可不是什么绅士之举哦?博士。”她挪揄道…
你会发现她虽然只有我们寿命的一半,却好像有着我们两倍的知识量,除开她的种族,刻苦和努力是必不可少的。
顺带一提,她还是一个很棒的调酒师。她调的酒,具有浓烈的香气,芬芳仿佛有了实体如丝绸般飘散在她古色古香的房间。我顶住了意识喝了一口,却发现比起浓厚的香气,入口确实如同泉水一样清冽,在不知不觉中一杯酒就下肚了。昏沉的意识涌上来,我支撑不住自己,她未雨绸缪般走到我身旁。我倒在她的怀里柔软的触感包裹我的头颅,墨绿色的羽翼包裹着我,闻到了一股古树的清香。我还没有跟她道歉,就已经进入梦乡。那晚我就像之前从来没有睡过觉一样,睡得香甜又沉醉,醒来时发现在自己的房间,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精力充沛,那天的工作效率让凯尔希的脸上都浮现出淡淡的,少有的惊讶。只是昨晚的事情被缪尔塞斯知道,她整整一个月没有和我说话。每次我想辩解,水源石技艺就把我的头裹住让我不能呼吸,直到她远去才消弭。此外她和恢复理智的幽灵鲨关系不错,两个人经常聊着聊着就相视而笑,场面看上去有些毛骨悚然,不过后来一次偶尔的加入才知道她们讨论的是历史还有对于罗德岛整个建设的评头论足。原来不是在谋划什么啊…
谈及克里斯腾,霍尔海雅并没有多言。
“蜂蜡翅膀的天使接近了太阳。”她这么说。
霍尔海雅在加入罗德岛后十年就过世了,38岁。羽蛇神的寿命最高是42,这么看来,她已经算是长寿的了。她生命如夏花一般,虽然短暂,亦有她的绚烂。可无论她怎么基于求索,求道者最终还是迎来了她的冬日。我和她谈过,如今的罗德岛科技,是可以让她获得延长寿命的。我是想帮助她的,尽管过去的她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但是谁又能责怪毒蛇为了求生而诞生出的毒液呢?何况她是为了求知。对于她求知的精神和与自己命运抗衡的这一举动,我不想袖手旁观。但她微笑着望着我,也许是老去,没有了往日的那种毒辣,她摇摇头,拒绝了。我望着霍尔海雅的眼神,我感觉她与一种我熟悉而陌生的宗教或者哲学思想相连接,看不出她的戏谑,她的灵魂站在了理性的一端。霍尔海雅在我看来,和莱茵的众人有几分相似,而我相信她帮助克里斯滕,也是处于某种共鸣。命运,给予了人们怎样的苦难?它岂能允许人再呼吸?再生活?还有什么样的苦难没有让心灵品尝?什么样的折磨没有施加于肉体?什么样的空虚没有让灵魂体会?它怎能让眼前的黎博利人再去反抗?再去挣扎?再去求知?她最后悟出了真理,悟出了她们一族的桎梏和生活的一切。她接受了自然的死亡。
不久前我重返哥伦比亚,很多商店有了变化,但是街道布局却没有变化,十三区建了一个博物馆,里面的藏品之一就是哥伦比亚首次通过远程施术巡航机器从“近月”(双月系统里,靠近泰拉星球的一颗,另一颗叫做“远月”)上带回的土壤。同时也有Christen的万星园的模型,我路过时候,一个高中老师带着教科书,告诉孩子们 “历史” :
“万星园是前莱茵生命总辖,莱特女士与军方合作为了探求宇宙奥秘而做出的为人类和科学开辟崭新大陆的伟大项目的结晶。但是由于万星园的供能出现意外,在哥伦比亚营救军队试图接近万星园时触发了万星园的自我防卫系统,在军人们的勇敢尝试和牺牲后,救出了大部分科学家,而莱特女士则因为阻止万星园坠落造成无可估量的牺牲,一个人留在里面,操纵万星园飞入未知的宇宙。”
我听着漏洞百出——为什么一个科学探索项目要有军方的合作?为什么万星园要有自卫系统?但是看着那些天真的学生们对眼前这个一比一的Christen雕像(我觉得比我印象里的本人要小)投去憧憬的目光,被这个虚假的历史故事所魂牵梦绕,我只能无奈地笑了。
旁边的一个满脸皱纹白发的老人也是如此,但是他看着Christen雕像的眼神,淡淡的恨意,像一个被教义抛弃的追随者,崇拜者,但孕育这恨意的是一种仰慕和敬爱。眼前的老人穿着灰色的西装夹克,硬领衬衫被淡咖啡色的夹克裹住,看得见一条低调的格子领带,神色坚定而自信。
“斐尔迪南,有些日子不见了”。
因为“源射病”和莱茵交往密切,我和他也渐渐相熟。
事件过后我回到罗德岛,后来我才得知斐尔迪南被保释并回到莱茵的消息。但是他没有一直留在莱茵,完成了他的研究之后,最后是在哥伦比亚工业大学谋得了一个教授的职位。工作轻松,余下就会来这个博物馆走走。
“真可笑,他们居然能把万星园里面的表盘做得和那天的一模一样。我可不会记错每一个细节,因为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我所目睹体验的一切,包括塞雷亚的飞行技术。”他没有看我,而是对着克利斯腾的雕像,仿佛对着她,对着过去在说话。“人们都尊称我为高能物理第一人、施术巡航推进之父,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这些都是我站在克里斯腾的肩膀…不,可能是她的脚尖上获得的成就,而关于她站在谁的什么上面,我就不得而知了。”
“她是站在了保存着悠悠岁月的神祗上面。”我说得很隐晦。
“唉,那她从中到底获得了多少,又向我们展示了多少?我还是比她庸俗,如果知识是黄金,那么她毫无疑问是个挥金如土的人。”
我最后问他在完成了飞行器推进器的设计之后,为什么没有在莱茵生命继续自己的研究生涯,而是离开了它。我说很难想象他一个那么热爱莱茵生命的人,不是因为迫不得已,竟是主动离开的。
“热爱莱茵生命?也许是吧,但那仅限于她的理想和理念还在的情况下,现在的莱茵,不是现实里梦到的莱茵,如今的它不过是一家科研机构罢了,哥伦比亚这种地方,哪里都有。”斐尔迪南点了一只香烟,博物馆外面能看到莱茵的灯火,璀璨而温柔,留给了星空一些闪耀的余地。在烟雾升腾的模糊中他看见了那个过去的莱茵:办公室长桌围着的,有整天做梦的疯人佩洛女人,里里外外都跟石头一样的瓦伊凡,顽皮而睿智的女精灵,温和得让人发毛的老山羊…还有他。他在繁星和双月的沉默面庞下看到了自己的模样。纵然他没有落泪,却有了仿佛已经哭泣过的悲彻和醒悟。回神过来,一切过往和梦想,还有那错过的理想,都成为了滚烫而灰黑的烟蒂,皆然破碎在一阵寒冷的风中。他笑了笑,意识到他已老去。
走之前他给我看了自己孙子的照片,成为熟人前我没想到他还是一个这么爱家庭的人。
照片上的孩子拿着宇航器在跑。
“他一心想当宇航员,他父亲在STG工作,哈哈,也不排除他收到了父亲的影响和启发。”他说到,你看着他慈祥的表情,很难想象他的过往。
分别时候斐尔迪南让我去莱茵走走,反正机会难得。
“去逛逛如今的莱茵,说不定也能收获到什么。” 他好像话里有话。
莱茵建设了二期建筑,这是娜斯提的收官之作,完工后她就回了家乡,连多看一眼都没有。我不是,这么美丽魅力的建筑,我实在是忍不住多看一眼——一脉相承的流线和白色的设计,从上空望去是一个双无限符号的结构,崭新材料学成果的墙体自发的淡淡的微光让它有些天外来物的味道,其中一个圆洞特别巨大,放置了独立的发射装置,由此可以推断二期建筑是为了服务宇宙探索而建立的。虽然一期和二期相距不远,但是由于整体建筑巨大,徒步移动对于争分夺秒而平时缺乏运动的研究狂人们是一件很费时费力的事情。好在有重力传送,每次使用这种东西总有一种神奇而害怕的感觉。而这也是克里斯腾的成果。旧莱茵会客厅放着巨大的克里斯腾的雕塑,她没有望着前来参观或者进入的众人,而是望着天穹顶部的星空。一些科室譬如能量科和材料科,因为为了协助观星科而索性直接搬迁到二期去了,腾出来的空间成为了展览区划,里面有一些克里斯腾公开的手稿和使用过的东西。我闲逛之余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生态科室。虽然每个科室都是彰显个性,有时候甚至感觉和其他科室格格不入,像极了哥伦比亚是各个领土联合形成的联盟国家。
但是生态科室莱茵其他的科室不同之处是,若其他的科室主题是科学,那么生态科室的主题则是自然:墙壁爬满了绿藤和花。与外面通过空气交换系统的空气不同,里面的空气是由植物和特制的空气系统构成(应该是缪尔塞斯把罗德岛的空气系统改良的),让你仿佛呼吸到的,是大地丛林的吐息。整个科室仿佛是一个活物,以一种看不见却可以被感知的方式舒展收缩,配合着我的胸肺。植物种类繁多,很多我本来认不出的,在和缪尔塞斯一起的岁月中我学到了很多,
“你好,这株植物她可能想要和到补给液了。”我下意识说到。
“欸?我看看…真的,明明机器显示距离下一次补给液的供给还有72小时的,但是生长明显下降了,奇怪…” 年轻的研究员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一个年长的研究员看到了,并认出了我。
“啊,如果我没有搞错,难道说你是罗德岛的指挥?”
“我是。”
“果然,你说话的方式和前主任缪尔塞斯很像,描述的也差不多,对了,前主任在这里留下了一封信和一个东西,嘱托我如果你来了就给你。”
她离开了大约二十分钟。面前的生态科中心是一个观赏花圃,它像墨绿色的天空镶嵌着各色的宝石。花瓣破碎般的绽放,而最美的还是那些白色的花朵,她们跟随着流动的空气,像听着儿歌的孩童一样摇头晃脑。这儿我们去过的维多利亚的花圃很像,我记得她说过,如果两个人能一起去乡镇生活,我去铲肥料,她负责栽培浇灌,她一起照顾花圃这样的打算来着…
“来,这个给您。”
是一封信和一个唇膏,外面淡绿色的圈让我明白这是薄荷味道的。
“主任自己研发的薄荷味的唇膏,我们一直都搞不懂主任在想什么,她喜欢到这种地步吗?还留下了制作配方让我给您…”
“那些白色的花朵很美。”我结果东西,小心地放在口袋。
“是吧,那可是前主任亲手栽培的呢。哦,对了!看看我这记性,她也让我把这个当作礼物给您。”
她动身离开,我以为她又要去十几分钟,结果只是在目光所及处驻足。她拿起了一把剪刀,剪下了花圃里面的一朵白色蔷薇,递给了我。
我看着这朵花,本要陷入思考,却被花香所疑惑道,在对蔷薇怎么会有花香的疑虑之上,是它散发出的熟悉的橙子味道更让我不解。
“这是…橙子的味道?”
“是吧?这是前主任离职前培育的品种,可是主任给他起了一个很怪的名字,好像是精灵语吧,叫….”她翻看着管理品类的终端,上面有这里所有入库植物的资料,甚至还包括了发音和翻译。
“Souviens-toi de Moi.”
“不是应该叫Orange Storm吗…哈哈…唉…”
花香下,我陷入了短暂而漫长的回忆中去,没有发现泪水划过脸庞。
…
我在咖啡厅读完了信,回忆撩拨的弦音已经只剩下回响,被缪尔塞斯带走了的游走灵魂回到了孤老干枯的躯壳中。桌上,放着一封读完的信,白色蔷薇散发出的淡淡香气让人宁静。咖啡厅响起了被流行时尚的年轻人所笑话的老蓝调,老旧的唱片机像是一个不服老的女伶,你看得出它的古雅和高贵,它走过的辉煌更是在这发沙乐曲声中坚韧又顽冥地活着。
“Never thought I would be without you…Lost in the memoriesof a time with you, with you, with you…”
我不是一个作家,更不是一个诗人,但我有了一种仿佛被赋予的诗意,我翻去缪尔塞斯给我的信的背面,用剩下的空白,写上面的话语。
而我停笔于此,回顾我自己的一生,那些曾经被我忘记的过去告诉我,因为疯狂,我犯下了多少罪恶和谬误,不可挽回。那些知道我过去的人对我说过的话,我曾经觉得多么恶毒和尖锐,如今看来,她们说得还不够,我犯下的罪就是这样的不可饶恕。我并非不能理解赫默的想法,科学这匹野马可能需要被套上道德的缰绳;我也曾想过,如果我能被道德所束缚,也许那些悲剧可以被制止也说不定。但从我我古老的记忆看来,纵然我们走过了太多以如今的观念来说甚至是残忍和荒蛮的科学时代;可是我不能去反驳的是,那些行为也确实成为了里程碑,后续的成果不能没有他们的一步。我们现在能够走向未知的宇宙,甚至能够有所收获,人们是必须要记得她和她父母的名字的,是没有办法不去赞颂她们的,尽管克里斯腾违背了所谓的科学道德伦理这一说法。科学的主题,在我看来,不能没有浪漫和狂想曲的色彩。我无法不被那些老一辈的莱茵生命的总辖及其主任他们那独树一帜,特立独行的灵魂中散发出的熠熠光辉和瑰丽宏大的理念所吸引和动容。所以这一次,我明知错误,仍会选择站在疯狂的一方。
我想,这可能也是我的始终如一。
XX月XX日,人们登上了万星园,里面不像是那些提心吊胆的恐怖科幻片里面那样,而是像是一小片哥伦比亚的郊外的小丛林,到处是漂亮的绿色植物和花草的芬芳。我听说科考队带回了很多资料和材料,但是公开的消息称Christen的睡眠舱里面没有人,人们怀疑睡眠舱因为某些原因被打开,Christen已经死了,飘流在浩瀚的星海中。地上的人们纪念她先驱者,歌颂她求道者,咒骂她背叛者,评价她自私者,我看着她,则是一个有理想的独行者。不知道她听不听得见,而她也不在乎这些。
哥伦比亚郊区某处。
一头金发、俊俏的佩洛女士从热狗摊买了一个热狗,她好久没有吃这种食物了,走往不远处的山坡,星荚之洞口外的双月美得虚幻。
“唉,不知道塞雷亚她把望远镜修好没有。”她自言自语到。“今夜是一个看星星的好日子。”
她腋下夹着一份很厚的报告,写着:
“Conjecture of Far-offAmbient Megastructure and Deconstruction of Our Existent Univer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