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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行
（一）奥运会
上午正手小三角训练的效果不太理想，林高远把训练日志删删改改总也不满意，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锁上平板，决定先为下午养精蓄锐。午休的半梦半醒之间，瞥见单人宿舍的沙发上有一道熟悉的侧影，正聚精会神地在他的平板上敲击。
林高远不明白，本来应该在东京接受央五采访的人，怎么会出现广州二沙基地的宿舍啊。
“…曼昱？”是不是还在梦里没醒啊…
“嗯，”听到声音，歪在沙发上的人扭过头来看他，语气有些幽怨，“林高远，我还没吃午饭。”
他不假思索起床穿衣，却发现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腹肌。好奇怪，这不是他熟悉的王曼昱。
他一边把上衣扎进短裤，一边瞟着人：“食咩？榴连酥使唔使？”她的头发颜色比昨天的更浅些，肌肉量好像也增加了。
她眼睛亮亮，“我仲要餐厅三楼嘅炒牛河同朱古力雪条！”
他没再说话，拿好手机钥匙往外走，身后多了个人送他出门。站定门前，深吸一口气，林高远转过身轻轻发问：“你是未来哪年的王曼昱啊？”
对面的人眨眨眼，“你科幻片看多了？”
“不承认是吧，”他抓起她的左手，用眼神示意，“那这枚戒指是怎么回事？”
“为了好看不行吗？”对面的人笑眯眯地回答。
“哼，那刚才粤语对答如流，还对这里很熟悉？”
“……你好烦啊！”
“那你生气了？”有笑意浮现。
她眼睛转来转去，回避着对视，露出他十分熟悉的调皮神情，“哼，反正天机不可泄露。”
从在天坛公寓送行，再到为了备战不主动打扰，林高远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这个表情了。
他捏捏刚才抓住的王曼昱手腕，有些舍不得出门，“等我，很快回来。”
“林高远，”她反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又温柔地说，“慢慢来也可以，反正我们一起。”
等他拎着餐盒打开门，室内已经空无一人，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仲夏之梦。他默默地收拾食物，想着未来的她和东京的她有没有吃上午饭，想着还是在这间宿舍添个小冰箱吧，至少可以存点巧克力味冰淇淋。
下午的训练开始，他热身后打开平板调出正手计划，却发现多了两页注意事项。训练日志也有几处红色批注，正是他今天怎么也处理不好的技术难点，批注者的署名不是他常用的EricLIN，而是端端正正的三个汉字，王曼昱。
（二）亚锦赛
2023年9月9日夜。
林高远结束赛后理疗回到酒店，刷卡进屋后愣了一秒，然后迅速关门。不同年龄的同一个人出现在同一地点，如果被酒店楼道监控拍到可不得了。
坐在写字桌前的小姑娘抬起头，一脸“果然是你”的表情，放下了手里紧握的摄像机支架。
他扫描眼前人的比赛服样式和发型发色，大致做了判断，“是在打19年亚锦赛吗？”
王曼昱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他犹豫着问：“是第一次…呃…过来吗？”
她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转攻：“这里是不是韩国，也是亚锦赛吗？”
“……天机不可泄露。”
她点点头，就又陷入了沉默。在亚运和全锦之后，他们不再搭混双，一起训练减少，更何况这是瞬息万变的未来，王曼昱思考该怎么对话才好。
林高远递上一瓶葡萄味饮料和饭团，建议等她回印尼再正经吃饭，王曼昱看着瓶身上的韩语字和赏味期限，没有说话。
在她喝饮料的间隙，林高远努力回忆，还没有疫情的2019年恍如隔世，当时都发生过什么来着？
是布达佩斯世乒赛和印尼亚锦赛都止步女单半决赛，分别输给了梦姐和莎莎。他看向写字桌旁的摄像机支架，想她比赛的时候肖指导竟然没去吗？“昱…呃…老王，要不要一起复盘？”
放下饮料瓶，王曼昱摇摇头，“现在不要。”随手拿起酒店手册翻看，里面掉出一张2023亚锦宣传单，她伸手要捡，却被林高远捂住了眼睛。她猛然想起，比赛宣传单上都会印着种子选手和排名。
“哎，别看这个。”他把宣传单抽走，用手册盖住。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王曼昱的睫毛在他手心扫过，痒痒的，像是击球的瞬间，又像是跳跃的真心，让人难以拒绝，“那只能问一个，而且必须与比赛和钱无关。”
她不安又紧张，手心满是冷汗，“这会儿肖指导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可能现在我让肖指导更生气吧，”林高远尽量自然地接话，无比庆幸此时可以不用看着她的眼睛。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混双我练得不好，队内赛太折磨了。”
王曼昱拉下他盖在自己眼睛上的手，转过身拍了拍他的手臂，“老肖就是面硬心软，你别在意，旁边有我会顺毛捋他～”
林高远忍不住笑了，又反过来逗她，“可以可以，俺也一样～”
王曼昱无语，迅速撇过头。
写字桌被清空台面，两个饮料瓶放在边线中点，用弹力带充当球网，两个人在练正手。
一张球台，两副球拍，小白球占据了他们生活的重心，是运动员苦与乐的来源。
单打直通，双打配对，球台同侧的队友，球台对面的对手，中路相持和正手保护，勾手高抛和台内摆短……乒乓球是变化的艺术，比技术更难突破的是人为设置的难关。
林高远放下拍子，喝了口水，“老王，你知道昱这个字的含义吗？是东方日升，是光明与希望。”
“现在是晚上。”王曼昱表情严肃，把拍子放在台上。
“……是凌晨，过一会儿太阳就出来了。”
王曼昱回避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峨眉月黯淡朦胧，几乎要被黑夜吞没。
林高远一边回忆着两次亚锦赛的签位，先削球后队友、最早迎内战，一边谨慎地措辞，“曼昱，如果有一个人，她总遇到一些困难，比如一直是…呃…最硬的签…”
王曼昱打断了他，“你现在是每次大赛都要碰龙队了吗？”
林高远没明白话题怎么转到自己身上，还被说得这么准。王曼昱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平静地与他对视，好像在说着别人的事，“乒超赢过宁姐之后，我经常被分在下半区，四分之一常遇到梦姐莎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竟然如此通透。林高远又想起她17年全运会的采访，梨花带雨又倔强地说着“没关系，我还年轻，还可以再来。”
后来她确实做到了再来，一次又一次掀翻桌子，手撕剧本，热血照进现实，能力战胜运气。
2021年吉杯得主波普杯蝉联，十四届全运会获得女单女双金牌和混双银牌，王曼昱是乒乓球世界里冉冉升起的太阳。
但随之而来的是伤病爆发和状态起伏，是参赛名额与世排变动，是扑朔迷离与小道消息。乌云蔽日，不见长安。
“林高远，他们让你碰龙队，说明你在队内外比赛能不止一次地赢过其他主力，已经有战胜所有人的实力，你的进步让他们害怕。”王曼昱轻快但坚定地补充道，“你技术先进，速度流运动寿命长，战术一旦打成势不可挡，缺点是抢上升点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凶稳把握不好容易拿不下关键分。所以你要补技术漏洞，完善接发，更要小心他们用一场球判你死刑。”
“大满贯不过是你的陪练，只要你敢赢。”
林高远望着眼前的人，与14年镇江比赛的小鱼苗好像没什么不同。王曼昱就是最厉害最突出，乒超出道一鸣惊人，19年的她已经更上一层楼。没有了上级看好如何，没有了肖指导又如何，王曼昱的强大是源于她自己。
“能给我签个名吗？”他拿出自家的球拍底板，把笔放进她手里。
王曼昱疑惑地抬头看他，接过笔签完名，她研究起拍子，“你说换拍能不能涨球啊？”
“你现在力量上来了，胶皮硬些的话损失些速度但减少失误。拍子调整到合适的参数，最大程度地发挥你的优势。”
王曼昱点点头，表示收到。
“麻烦你回去后帮我个忙？”
“什么忙？买彩票的话，我要平分。”王曼昱一脸严肃地盯着林高远，让他想起19年全锦领奖台下她歪头示意快下来一起撤。
“…违反规律的事不能做，但请你一定要在全锦结束后带我去剃个毛寸。”
“？？？”
2023年9月10日晚。
“昱，这次我还是没赢。”
“但你进步了，接发有所准备，战术打成几个，侧切只吃了一个，还撕到了决胜局。”
“对手的武器库好像没有尽头，总把我带入他的节奏。”
“能被轻易打败的就不是大满贯了，但他也是人，会有弱点会犯错误，不可能每个球都完美。”王曼昱想了想，“可能现在不止于技术，战术可以再定制化，对善于计算的要么大道至简要么花样百出，让对手自己先疑神疑鬼，还有就是热身赛稍微压着点。”
“阿鱼，你现在诡计多端，我好怕怕。”
“哼，你接着演。”见他不回话，她扔下一颗炸弹：“路还长着呢，反正我觉得你肯定能赢。”
不愧是王曼昱啊，日出东方，给乒乓球运动带来希望，给林高远选手带来光明。
他把签着王曼昱名字和日期2019年9月20日的底板从球包拿出来，轻轻放在她面前桌上，“恭喜你啊，三冠王。”
她伸出手与他击掌，嘴角翘起，“一起打一起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