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村中有一座略显简陋的庭院,院中有一位老人。老人的白发中带着些许青丝,布满皱纹的脸上还能看出年轻时姣好的容颜。
老人坐在长安花下,闭着眼睛。长安花的骨朵儿含苞欲放,引人怜惜。有些已绽放开,展露出娇嫩的花蕊。
几个年轻人嬉闹着进了院子,给冷清的庭院平添了几分欢乐。一个少女走到老人面前,轻声开口:“老人家,您......是这儿的管理人吗?”女孩有些迟疑。“我是,有事吗?”老人有些疲惫的睁开眼,看向面前的少年们。“我们来这预定了一套短期旅游住所......”说话的女孩轻轻挽上了身边姑娘的胳膊,指尖勾住,十指相握。老人看向她们交握着的手,有些淡淡的苦涩。她开口:“出门去找一个姑娘吧,高个儿的,她...带你们去。”老人说完就移开了目光,却无法移开心中的苦意。“谢谢!”几人又打闹着出了门,院子恢复了刚才冷寂,仿佛无人来过。只有老人清楚,心中的苦与哀正挤压着她,它们在她心里无尽的叫嚣着。
老人拾起一片长安花瓣,注视着它。
第十六日的夜晚,几个年轻人走进庭院中,高喊:“阿婆!老人家!我们又来蹭饭了!”年轻人的笑声不绝于耳,而老人也只是淡淡笑笑。这是他们第十六次来了,也是最后一次了— —他们的旅行结束了。
少年们一上饭桌就开始夸赞老人的厨艺,老人不说话,她快要习以为常了。但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情,似悲似哀。
晚餐很快结束,少年们如往常般在庭院中坐下,聊着天。夕阳还剩下一点余晖,依靠在黛青色的山边。长安花火红的花瓣在晃动,与背后的夕阳相依相衬。
“阿婆,我们都快走了,您不讲些什么?”陈洇靠在另一个女孩杨桉的肩上— —她们便是最初问话的姑娘们。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刚要开口,陈洇便说:“您要是不想说,我们也不强求。”老人小幅度摇了摇头,开口:“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有些远了。”可哪怕再久远,也依旧刻骨铭心。
“以前啊,有个山沟儿,叫燕望。名字挺雅气,村风却很封建。村里头有个倾国倾城的姑娘,名唤顾念。那丫头眼睛水汪汪的,含情。顾念也挺好学的,但是啊,她父母是普通农民,供不起她上学。于是啊...她就去自学,去别人那看书。”老人似乎在回忆什么,脸上露出淡淡的笑。
“她去的那户人家啊,是村里的村霸,叫林鹊烟。她家境不错,成绩也还行,就喜欢替别人打抱不平。林鹊烟性子有点冲,但顾念制得住她。两人一来二去,也变成了朋友。”老人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夕阳早已消散的无影无踪了,夜幕漆黑,能见的些许光亮。远处的山却是看不见了。
“然后呢?”陈洇急着问。
“然后啊...林鹊烟千不该万不该,爱上了顾念。”老人仰天,闭上了眼。“林鹊烟喜欢了顾念622天,暗恋了顾念691天。林鹊烟向顾念告白,那是她暗恋她的第692天。”
那是一个雪天,刚好是元宵佳节。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覆盖于大地,也落在了顾念的肩上、唇上、睫毛上、发丝上,增添了几分美感。那时的林鹊烟觉得,她好像是一个失足跌落人间的仙女,似一道光,夺目、璀璨。
“顾念!”林鹊烟将手做出喇叭状,朝顾念喊,“我,林鹊烟,喜欢你!”顾念转头的一刹那,万般星火融入她的眸中。“我,顾念,接受林小姐的爱!”顾念的笑张扬而肆意。雪花飘落于二人之中。
在那个有着万家灯火的日子,在那个长安花入眠的日子,在寂静的夜晚,在燕望村旁,少女与爱人交换自己滚烫的爱意,炽热的年少。雪很大很大,但却很温暖,暖入人心。
“顾念接受了林鹊烟的告白,在一起了。”老人缓缓睁开眼。这时,天已经黑透了,没有光亮。老人点燃一盏小灯,灯火亮起,照亮了一小片黑暗,却未暖人心。
“但...好景不长。”老人略有浑浊的眼中闪烁了星点泪光,“她们太天真了,在恋爱的第274天告知了父母。那时,她们父母的脸色很难看,但碍于面子又不敢表达。而她们自己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爱人,见父母不吭声,便认为万事大吉了。”老人苦笑一下,低垂下头。“再后来,林鹊烟的父母为她安排了一份工作,在五月。”
“她去了吗?”杨桉看向老人,她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老人点点头,缓缓开口。
“林鹊烟在5月12日出发了。”
那一日,满山的长安花都开了,开得热烈。少女在花下亲吻她的爱人,花瓣抖动着,似乎在害羞,她们吻了很久。
“阿念,等我回来,我就娶你
你手捧长安花在村门口迎接我,若你不在,我掉头便走。”
“好。”
林鹊烟笑着转身,迈出了那一步。
长安花在她身后肆意生长。
“在那一日后的第三十四天,顾念得知了一件事。顾念父母为她做了一个媒。林鹊烟不知道,顾念也不知道。”老人的眼中蓄满了眼泪,却未落下一滴。“顾念怎么也不同意,甚至以死相逼,她父母便把她关在了屋内,限制了一切。她闹绝食,她父母便逼着她吃。”
那是的顾念,该有多无助啊。
她被关在不见天日的房间中,没日没夜的发呆,思念。她写了许多许多日记,希望能被人看到。
“顾念偶然间得知了事实。那根本就不是嫁人,她父母把她卖给了村里富人家的儿子,做妾。”老人望着黑夜,泪水从眼角滑落。
“顾念更加不同意了,于是,他们,顾念父母和那人,便想到了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哪怕猜到了答案,但陈洇还是问。她抱有着最后一丝期待。
“生米煮成熟饭。”
话音落下,老人的肩止不住地颤抖,陈洇的手捂住了嘴,杨桉的鼻尖也酸了。
那个夜晚很黑,聒噪的蝉鸣声中融杂着少女的呜咽。顾念躺在屋内,男人的身躯紧紧的压着她。泪水滑落,滴到木板上,消失不见。她无神的的望向窗外,长安花正在无助的颤抖。
“后来呢?”陈洇的声音颤抖着。
“最后...顾念死了,自杀。...林鹊烟没等到...离开了......”老人强撑着说完这一句,便摆手让她们先回去。
“林鹊烟知道了吗?”杨桉盯着老人问。
老人怔了一下,点点头。
二人离去,老人无力地瘫在躺椅上。
“我...还是没法...再回忆吗......”老人闭上了眼,泪水却越流越多。
第二日顾念醒来后,写了一封遗书,那封遗书的署名,是以血代墨的。顾念写完最后一笔,便用一条白绫,上吊自尽了。
林鹊烟回来时,在村门口站了好久好久。她从朝夕等到日暮,从太阳初生等到星辰璀璨。许多人劝她先进去,先回家,可她却不动,一步未挪。“明明说好的,我不会等的...可还是呆了那么久......”林鹊烟苦笑一下,“阿念,那...我...走了。”林鹊烟慢慢转身,往回走。
短短几米路,她回了12次头。
几年以后,林鹊烟因工作需求再次回到了燕望村。
她呆了许久,还在燕望村过了年,可依旧没见到她年少的爱人。
“大妈,这村有没有一个长得漂亮的姑娘?特别漂亮的那种。”林鹊烟装作无意间问邻居大妈。“莫得,哪有漂亮女娃娃会来这啊。”大妈掰着苞米仁。“没有啊......”林鹊烟喃喃道。“木有得!”大妈又重复了一遍。“那,有没有一个叫顾念的姑娘?”林鹊烟急忙追问道。“顾念?”大妈愣了一下,“那丫头,早死了。”
宛若五雷轰顶,林鹊烟正在原地,脑海中只有那几个字:顾念死了。
“小烟?!”大妈仔细瞅了一眼,认出了问她话的女子。“是你啊...”大妈欲言又止,伸手拍了怕林鹊烟的背。“唉...”大妈叹了口气,猛然想起什么,“小念的遗物中有给你的!”大妈几步走进屋内拿出了一封信,塞到林鹊烟手中:“回去看吧,缓一缓。”
林鹊烟麻木的走进屋内,拆开了信。
是一封信和一本本子。
遗书和日记。
林鹊烟抽出遗书,没看几行,泪水便模糊了眼睛。豆大的泪珠滴落在纸上,晕染开一片清秀且熟悉的字迹。
遗书滑落,林鹊烟瘫倒在木床上。她的手臂遮住了眼睛,泪水止不住的落下。屋外阳光是多么刺眼,令人睁不开眼睛。可现在...明明是冬日,是午后啊......
那一年的元宵节,有一名女子穿着大红的衣袍,手捧火红的鲜花,走到墓间。
林鹊烟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她将长安花放在墓前,软声说:“现在可没有长安花,我给你找来了,很美吧。”声音有些不易察觉到的僵硬。
“我来娶你了,阿念。”
“一拜...天地!”
林鹊烟边说边跪下,磕了一个头。
“二拜高堂!”
又是一个。
“妻妻对拜!”
最后一个头,林鹊烟磕在了石阶上,鲜红的血慢慢染在了白色的雪地上,晕开。
状似长安花。
但她没有管。
雪大片大片的落下,落在了林鹊烟的肩上、唇上、睫毛上、发丝上,一如多年前,但人变了一个。那一年是温暖的,而这次,是渗入骨子里的冷。
明明万家灯火还在,长安花也依旧入眠,夜也依旧寂静,可却不同。
或许...是当年的人不在了吧......林鹊烟躺在雪地里,绽放出一抹笑,一抹苦笑。
再后来,林鹊烟报复了那家富人和顾念父母后,她的生活便照着顾念所想的,尽量快乐的活下去,带着她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可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有多难受。
林鹊烟每夜都会失眠,闭上眼便会出现顾念的模样。
但她不能死,顾念不想让她负了昭华。
一日又一日机械般地生活,直到遇见了那两个女孩。她们似她们,又有许多不同。
真好啊......老人想。
第十七日的清晨,陈洇和杨桉来到了院子。
老人安详的躺在长安花下,嘴角带笑。几瓣长安花瓣落在她的身上,更显平静。
少女们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她们的路还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