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也就是2027年的秋天,一个国际级物理学会议——阿波罗国际前沿物理研讨会,在日本冲绳一处小岛上召开,为期一周。该岛主人是一名日本超级富商,他在购得岛屿使用权后,将其改造成了一处世界级度假村。
与会者接近一千二百人,大多都是来自世界各大名校和天文台研究所的学者和学生,其中还有数位诺贝尔奖得主。
徐千澄和黎彤也是这次会议的参与者,徐千澄此时在哈佛大学读天文学的博士,黎彤是哈佛大学心理学博士在读,所以这次会议对她来说相当于一次度假。
会议的开幕式于早上九点在小岛中心一座能容纳一千五百人的超大宴会厅举行,徐千澄和黎彤来的略微晚了一点,选了两个较后排的位置坐了下来。
会议主持人明礼千夏三十出头,博士毕业于东京大学物理系,素来有着物理学界第一美女之称。身高接近一米八的她身着一身干练的西装,缓步走上演讲台,伴随着台下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声,她向所有与会者深鞠一躬,随后做了一个示意大家安静的手势。
“欢迎来到第十三届阿波罗国际前沿物理研讨会,我是这次会议的主持人明礼千夏。”随后又是经久不息的掌声。在场的欧美男性显然对于明礼千夏这样的东方美人极其欣赏,持续的掌声和欢呼声大多来自他们。
明礼千夏的开场致辞很快就结束了,随后上台的第一位报告人是施瓦泽·科勒。施瓦泽·科勒现年69岁,身高一米九零,体重近一百公斤,是一名标准的德式硬汉。他现在任教于德国慕尼黑工业大学物理学系,于2025年凭借自己早些年对反物质原料收集和人工合成的研究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
科勒用了大约二十分钟介绍完了自己获得诺贝尔奖关于反物质的研究的进程和成果。虽然他的研究领域非常前沿,甚至超出了徐千澄的知识范围,但是他高超的演讲技巧让报告十分诙谐幽默,就连外行也能很好的消化其中的大部分内容。
而就在大家都以为科勒的报告行将结束之时,科勒下面的发言让所有与会者目瞪口呆:“我必须要告诉大家的是,在我们的实验室中,反质子的合成量已经达到了二十公克,并且已经成功合成了一公克的反氦4原子和微量反锂7原子,今天,我将它们带来了。”
助手巴斯蒂·克拉赫将一只黑色箱包递给科勒,科勒从怀里逃出手帕擦了擦箱包,又擦了擦手,然后一点点的将它打开,动作慢的像是一种虔诚的仪式。包里整齐排布着十一颗银白色的豌豆大小的物体,“豌豆”的底面是一个平整的圆形横面,从下往上其半径开始增大,并在腰部达到最大值,此处半径大约是底面半径的1.5倍;腰部之上半径开始缩小,在其顶部汇聚为一个锋利的尖头。十一颗银白色“豌豆”如艺术品般将完美的流线型结构清晰地展示给了所有人,但是此时没有人有心思去欣赏那工业技术带来的极致美感。与此相反,惊骇、恐惧、狂热、愤怒、憎恶等极端情绪占据了大部分人的内心,自然没有人怀疑科勒所说,这是一个伟大的成果;但是同样的,渊博的知识让他们一瞬间就了然,这十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豌豆”,实质上可能决定一个城市、一个国家,或是一个世界的命运。
“这是十一枚超导容器子弹,每枚子弹内部高度真空,磁场将一公克小球束缚在其正中,避免它与外壳接触,这粒小球是反物质。”
科勒展示出反物质子弹之后最多半分钟,数十名身穿迷彩军装、手持步枪的恐怖分子就冲入了会场。两名恐怖分子直接登上了演讲台,他们的为首者掏出手枪抵在了科勒的脑袋上,另一人用步枪指向克拉赫,示意其后退。其余数十名恐怖分子则是分散在大厅中,每人都将手中的枪瞄准了自己负责区域中的学者们。
为首之人看着台下嘈杂的人群,拿起扩音器说:“在场的人肃静!”然而陷入慌乱的人群虽然没人敢乱动,但是也没有人理会为首者的警告,现场吵闹依旧。
砰!砰!砰!为首者没有再说话,而是朝着播放着PPT的大屏幕连开三枪。事实证明,枪声威慑力十足,吵闹的大厅随着子弹的炸响,一瞬间鸦雀无声,没有一名学者敢再出头发声。此时大厅里数十名荷枪实弹的恐怖分子,犹如几十名索命的死神,让人很难兴起反抗的念头。
“你们是为了我来的吧?”科勒倒是显得镇静,似乎对这次异变早有预料,“你们是门······”
还没等科勒说完,为首者就反手用枪托将年近七十的科勒打倒在地,右脚踩着坚硬的登山靴跺在了科勒的胸口,压低声音道:“你要是敢说出我们的名字,我保证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活口!”
就在这时,异变又起!
众人脚下的地砖开始发生不和谐的震动,墙皮飞快的下落,很多已经砸到了人的头顶。
“地震!”一名日本学者操着日语喊道。第一声叫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听懂,但是很快众人都反应了过来,意识到了现在发生了什么。
轰!硕大的吊灯从五米高的天花板上脱落了,径直砸入了大厅正中央的人群。随后是多根房梁和立柱的倒塌。显而易见的是,众人身处的这个建筑楼,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在场的大多数都是学者,哪里见过这样血肉横飞的画面?
“撤!”为首者一招手,所有恐怖分子开始快速从就近的门撤离大厅。同样的,在场的千名学者也已经顾不得这些恐怖分子的威胁了,开始四散逃命。
宴会厅内的一千多人开始挤向仅有的四个出口,徐千澄和黎彤二人也加入了逃亡的队列,甚至是被人流推着走。这次的地震强度远超乎人们的想象,宴会厅纵使投资巨大,也依然招架不住。
但是比起建筑的倒塌,踩踏是更可怕的事情。不断有人被人流拥倒在地,然后被无数只脚踩到了地上。没有办法,没有人敢停下来,因为没有人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会不会下一秒,就被巨石和钢筋占领。
徐千澄眼见四个出口几乎被堵死,当即拉着黎彤踩上桌子,然后迅速冲至窗台将窗户打开,带着黎彤从窗户爬了出去。随后很多人也反应了过来,离门较远的人开始涌向窗台。
问题是,窗台太高,严重阻碍了人们逃窗的效率。所以二人在逃出宴会厅后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留下来帮助很多逃窗不便的人。
出人意料的是,厅里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枪声,随后不断有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这是恐怖分子在朝着人群开枪。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不择手段挤向窗台,黎彤本来试图在窗外疏导秩序,但是没有人会在枪响和天灾的夹击下愿意听从别人的指挥。强烈的震感和人的猛冲,使得多个窗台相继倒塌。好处是逃生的空间大了,但是碎裂的、四散纷飞的玻璃和窗台石砸伤了许多正从窗户往外爬的人,更有一名倒霉者的腹部直接被尖锐的巨石刺穿了,血液和内脏流了一地。
“走!”徐千澄见势不妙,拉住黎彤的手向远处狂奔,对于他们来说,此时最重要的是找到一片开阔的空地。
二人边跑边回头看,所有的窗台都被人流拥垮了,带着伤、带着血狂奔的人越来越多。
但是跑出了宴会厅不等于逃生成功,因为岛上密集的高大树木和其它建筑同样是杀人的利器。而参会的学者大多数有一定年纪,行动速度和敏捷性在面对如此天灾时显得力有不逮。
跑在二人身后的是一家四口,美国人希拉·阿黛尔和其丈夫波克兰·邓普西,还有他们的一子一女。阿黛尔眼见一棵大树将直挺挺的砸在两个孩子的必经之路上,连忙扑上前推了两个孩子一把。失去平衡的两个孩子摔倒在了地上,但是相比于他们被大树狠狠砸中的母亲他们是幸运的。
邓普西和两个孩子连忙奋力尝试把树搬开,然而这棵树足够三人合抱,哪有那么容易搬动。徐千澄和黎彤也停下了脚步,转过头为邓普西一家助一把力。
就当大树终于有一点松动的迹象时,不远处的另一棵大树再度砸了过来。黎彤反应迅速,连忙把两个孩子护在身下,徐千澄则是上前护住黎彤。大树砸落的冲击将四人一同掀翻,但是邓普西还留在原地,不同的是他的一条腿已经被砸成了肉泥。
奄奄一息的阿黛尔不舍的望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邓普西则是目视着徐千澄和黎彤,挥了挥手。
黎彤流着眼泪,心里默念着对不起,随后拉着他们的儿女继续向远方逃命。
很快二人带着两个孩子跑到了一处足球场,已经有近五十人逃到了这里,还有很多人正在跑来的路上。终于能够喘口气的黎彤瘫坐在地上,但依然将痛哭中的两个孩子紧紧抱在怀中,哥哥十二岁,妹妹则只有八岁,还在人生起步阶段的他们,却同时失去了挚爱的双亲。
此时,一声惊恐的呼救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球场一侧的土地瞬间裂开,两名中年人如同变戏法般瞬间消失,坠入了万丈深渊。发出惊呼的是一名女学生,她此时只有一只手还挂在崖壁上,情况十分危急。离她最近的三人迅速上前拉她,一人甚至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但是割裂的大地再度向人们展示了它的恐怖,猛烈的摇晃和持续的分裂使得女学生和三名营救者全部落入了万丈深渊。
徐千澄眼见着土地的裂纹伴随着飞沙走石向自己所在的位置奔来,连忙抱起黎彤怀中的妹妹,另一只手拉住黎彤,黎彤则拉着哥哥,四人迅速向裂纹蔓延的垂直方向狂奔。然而裂纹拥有着匪夷所思的繁殖能力,无数裂纹如四散飞鸟般向各个方向伸展,并且迅速扩张,以致于不停的有人因为躲避不及而掉入裂缝中丧生。
终于从球场侧门逃出的四人急忙停下了脚步,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几乎盖过了大地的轰鸣,原来是主持人明礼千夏驾驶着观光车穿越浓厚的风沙漂移到了四人面前。明礼千夏明艳的面容在飞沙中依然光彩夺目,像是云雨后的皎月,给四人带来了生命的希望。她向四人挑了挑下巴:“嘿,快上车!”
观光车四面无门,只有几根铁栏杆,四人很快坐在了座位上,牢牢系住了安全带。
“为什么托马斯和丽萨跟着你们,他们父母呢?”明礼千夏一边飙车躲避着各方危险,一边高声问道。
“他们的父母在之前逃跑的时候被树砸中,已经遇难了,然后我们一直带着他们逃命。”风声和地震声是在太大,徐千澄也不得不扯着嗓子说话。
车上还有四个座位,本来众人还打算再接上几个,但是大地的崩坏速度和周围建筑的倒塌速度越来愉快,使得明礼千夏根本没有减速的勇气。
“看,直升机!”黎彤指着不远处的半空中,高呼道。众人随着黎彤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家银白色的直升机正在从空中下落,机身处还印着一面五星红旗。“那是中国大使馆的直升机,我们快去那里。”
明礼千夏听了黎彤的话,连忙猛打方向盘,向直升机所在位置驶去。直升机似乎也发现了这辆全速行驶的观光车,螺旋桨迅速旋转,带着机身向着观光车的方向靠近。
就在距离直升机仅仅五百米距离时,五人面前的还算平整的土地却再一次崩裂,形成了一个翘起的陡坡,陡坡与对岸之间,出现一个相隔了十几米的“峡谷”。已经来不及减速的观光车就像是做特技表演一般,驶上了翘高的土地边缘。“抓紧了!”明礼千夏油门猛轰到底,时速已经难以把控的车子带着五人,飞向了未知的远方。
徐千澄和黎彤各自紧紧护住一个孩子的头,全力扭曲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蜷缩在椅背的后面,明礼千夏则没有东西可以保护自己,她能做的只是,用一只手臂遮住自己的额头,另一只手则死死握住方向盘,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给自己以些许安心。
飞跃的时间很短,但是对于车上的五人却像是永恒的寂。生死一瞬间,徐千澄握住了黎彤的手,明礼千夏闭上了眼睛,托马斯和丽萨脑海里想起了父母最后的眼神,五个人以各自的方法迎接着命运的最终判决。
观光车成功降落到了对面的土地上,但是随之带来的是车子的彻底报废和尾部的剧烈燃烧。明礼千夏头部毫无阻拦的砸在了方向盘上,当场死亡;黎彤和徐千澄的头部均遭到重击,血流不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两个小孩被保护的比较好,没有收到明显的皮外伤。
风中摇曳的直升机无法降落,一名特种兵战士顺着绳梯跳到还在不停剧震的地上,然后迅速跑向观光车。
徐千澄强忍着疼痛,为小女孩丽萨解开了安全带,示意她快些逃命。随后他和黎彤互相解开了对方的安全带。
“托马斯的安全带卡住了!”徐千澄在继续尝试解开托马斯的安全带时发生了意外情况,大喊道,“你先走,我马上解开就跟上你!”黎彤知道这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准备迅速下车搬救兵。
这时,车身开始剧烈的摇晃,车的后半部分如踩空了般瞬间坠落。没有坐在椅子上的徐千澄和黎彤瞬间越过所有的车座,落向了万丈深渊。
千钧一发之际,徐千澄一只手抓住了车尾的栏杆,另一只手抓住了黎彤的手腕,同时两条腿猛地荡起,紧紧盘住了栏杆。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车身快速的下坠使得托马斯卡住的安全带被挣开了,托马斯也在一瞬间急剧下坠。徐千澄来不及思考,又用抓着栏杆的手握住了托马斯的脚腕,此时的他一只手抓着黎彤,一只手抓着托马斯,能固定身体的只有两条腿,和渐渐不堪重负的合金栏杆。而下方,则是真正的万丈深渊。
直升机带着劲风摇曳开来,剧烈的气流再度恶化了三人的处境。徐千澄已经身负重伤,鲜血像是凶猛的眼镜蛇,顺着双臂流到了黎彤和托马斯的身上。对于体力已经几乎耗尽的他,更糟糕的是,血水和汗水让他的双手变得更滑,他能明显感觉到黎彤和托马斯在他的手上依然缓缓下滑。
已经将丽萨带上直升机的战士再次顺着绳梯下降,一点点的靠近徐千澄。
“千澄,放手吧。”黎彤的声音缓缓颤抖,带着一丝哭腔,一丝绝望,和更多的释然。
“不要放弃!”徐千澄的牙深深没入了嘴唇,嘴里吐出的几个字骇人的像是地狱的呻吟。
特种兵战士终于用一只手抓住了徐千澄的脚腕,但是四个人的重量,再加上崖壁不停滚落的碎石,不仅极大消耗着众人的体力,还让车子继续处于下滑的状态中。
战士再也没有办法了,呼喊道:“来不及了,放一个!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
“徐千澄!放手!”黎彤闭着眼睛,用全力喊出了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句话。
“对不起!”徐千澄也闭上了眼睛。
黎彤再次睁开了眼睛,这次是在直升机的座位上。“我没死吗?”她的喃喃呓语让一旁哭泣的徐千澄睁开了泪眼。
黎彤扭头环视了机舱一周,驾驶员目视前方,手上在不停的操作着;营救他们的战士蹲在地板上,大口大口灌着矿泉水;徐千澄怀里抱着丽萨,两人都哭成了泪人。
飞机上再无别人了。
黎彤看着徐千澄的眼神,从疑问,到责备,再到悔恨,最后演变成了无助。她从没有经历过如此情绪上的崩溃,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活着,远比死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