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擅长写字,其实也不仅仅是写字,所有需要动脑筋的东西我都不擅长。身为茶会的一员,在外边的人看起来再怎么说成绩也一定名列前茅,但实际上,我只是勉勉强强及格的那一档。
当然这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了。
渚和圣娅会在要紧的考试之前帮忙,渚会好心地把本来应该放满红茶和甜点的桌子腾干净,这样我就能把所有要在考前突击的科目练习册全部摆上去。在高高的练习册小山之后,圣娅会侧过身,把被挡得严严实实头伸过来,说着挖苦我的话,渚这个时候根本不会替我还嘴,她总是苦笑着附和,然后把她的宝贝椅子挪过来,细心地替我讲解。
当然圣娅也不仅仅是挖苦我而已啦,但是要她教我的话,我压根一句都听不懂。她也很识趣地在挖苦完之后默默帮忙整理我不会的知识点,写在小纸片上贴在练习册封面。
总之我们三个人就是这样的关系。
如果要下定义的话,“朋友”两个字会不会太轻描淡写了一点?但是要说得更要好一点的话,我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苦恼这件事好像完全没有意义,因为我要说的完全不是她们两人,或者我们三人的事情。
只是觉得,那个家伙,是自称“夜”来着?
我没有别的可以用来类比的人,大概夜应该是和渚和圣娅更加不一样的关系。
我想说的是关于夜和圣园未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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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夜第一次相见是在阿里乌斯。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感觉很熟悉。
那个时候刚刚结束伊甸条约引起来的一系列事件。被要求赎罪的我,参与到了阿里乌斯的重建工作。
从阁楼宿舍搬出去的时候,觉得完全神清气爽。之前向渚抱怨过很多次,那里的灰尘很多,阁楼也不隔音,木质地板光是踩上都觉得要塌下去,再加上无论如何也清理不掉的灰尘,我需要呼吸新鲜空气,可以的话真想离圣三一这个地方远一点。
这样的抱怨最后起了作用。可能是因为老师来了之后察觉到这里压抑的环境确实难以接受,她在暗中悄悄替我运作了关系,在搬出去之前,她过来问我:
“未花,如果是荒凉的地方,食物补给也只有军用罐头和脱水蔬菜的话,你真的坚持的下去吗?”
“老师还没原谅我吗...”
“因为你说想去呼吸新鲜空气嘛,不过我会抽时间去见未花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眼神闪烁,明明是不会完全信守承诺、总是用大人的话术搪塞过去的狡猾大人,轻易许下让人心跳的诺言,迟早会吃大苦头。
我冲上去抱住老师,把阁楼的地板踩得吱呀呀响,扬起来一片灰尘。
“一定要来看我哦...我可是,早就把老师当做妈妈了。”
“哎...妈...妈妈...”
我们站立的同一块木质地板稍稍凹陷。
我想在老师的心里种下一颗坚硬的刺,如果真的不来的话,就会刺痛流血,我一点都不关心她会不会受伤。但如果真的受伤的话,我会用胶带把伤口全部黏上...那样的话感觉会很麻烦,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受伤,不想受伤的话,就请多来看看圣园未花。
把脸埋在老师胸前,真的会觉得很温暖。
“未花最近的小心思越来越多了...”
“是吗...”
这是我从狡猾的大人那里,学到的一点点东西。
老师帮忙收拾好衣服和饰品,我故意把我自己用透明胶带修补的泳衣放在老师的视线正前方,察觉到她悄悄扭过头,明明应该是承受痛苦的象征,我却觉得心情雀跃。
和所有人道别,和所有人道歉,和所有人强调我会在阿里乌斯好好工作,虽然只有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但是绝对会把阿里乌斯建设成富饶自由又美好的学园——这样的谎话。
称不上是惩罚,但也算不得是休假。
更像是苦修一样的短暂旅程。
我理解这样做的含义,就算凭借老师的权限免除我的所有责罚,我自己也不可能心安理得地留在圣三一。
去阿里乌斯小队的大家曾经生活的地方,体会她们的心情,能在多大程度上抵消我的过错?
抱着这样的想法,坐上了专用的车辆。
在阿里乌斯的工作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坐在阿里乌斯学园某个校门后边的小房子里,在那里负责看守大门,每天清点附近建材场地用于重建的物资,直到几个月后的新校舍的建设完毕。
换上工装,不合适的外套没有给羽翼留出来向外伸展的开口,我用剪刀划了两道,却差点扯坏领口,右侧长长的窟窿从腰间一直延伸到肩膀,什么样的翅膀才需要这么大的开口呀。
我带来了胶带,因为针线之类的东西实在是难以操作,之前的泳装用胶带的修复效果十分良好,以实用为目标的工装,不用在意美观的话,怎么糟蹋都没有关系。
我将两侧整齐断开的线头尽量对齐,把准备好的胶带一点一点贴在衣服上边,如果不对着阳光的话,好像也没人会注意到这里撕裂的痕迹。我从石质的小屋里走出去,展开衣服,对着七月末毒辣的阳光观察了半天。
说不定,我还挺有裁缝的潜质。
不过到底哪里的裁缝会用胶带来修补衣服啊?
说到底我只是一个笨手笨脚的坏学生而已。
不过修补好的工装,穿起来合身又舒服。
我把长裙和可爱的饰品放进带来的背包里,扔在小屋的床下角落,头发上的丝带和发卡也替换成结实耐用的产品,扎成不妨碍活动的丸子盘在后脑勺,再戴上建材场地要求的安全帽——这里有粉色的版本哦。
小屋里没有落地镜,只有一个摆放在破旧木桌上的小镜子,根本看不清全貌,只看脸的话,感觉自己有一种反差的可爱感,明明戴着安全帽,脸却干净又好看。
把手机摆放在地面上,调整好摄像头和延时摄影,我急忙退后两步,立正站好,在连拍的咔嚓声连续响了好几遍之后,我拿起手机,看了看照片的效果。
嗯...哪里的女生才会在工装长裤的下边穿上高跟鞋啊。
自己滑稽的样子让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稍微编辑了一下还算能看的照片,用momotalk发送给老师。
“老~师,这里没有鞋子换!”
老师没多久就回复了,这个大人肯定在工作时间悄悄摸鱼。
“我会托人送过去的,记得查收哦,把鞋子的尺码发一下吧。”
托人送过来,就是说不会亲自过来。
阿里乌斯隐藏在基沃托斯市区边缘的郊外,只有数量稀少的公共交通可以乘坐,就算开车过来,也会花费不少时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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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晚上,屋外的噪音开始变大的时候,我才发现从不透明的窗户漏进来了强硬的风,窗框的缝隙几乎容得下小拇指,用胶带全部封补上之后,又发现轻微晃动的木门也有同样的问题。
蹲下身子,跪在地上,把门框底部和地面的连接处粘贴上被遗留在房间里的破布,在门框上也做同样的处理,浑身大汗地仔细处理完之后,我站起身满意地看着可以紧紧关闭的门,然后倒在刚刚才铺好的床上,感觉身体比床板还要更加坚硬。
条件恶劣过头了,虽然说过自己想要远离圣三一清净一下,这里未免也太过偏远了。
据说不会有任何人和我交谈,唯一可能会有人来找我的情况,就是建材被人盗窃,我因为玩忽职守被重建小组处分的时候。
如果就这样放弃交流,被烈日融化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我身上的罪孽也会一起蒸发掉吗?
那样的话,感觉也不错。
明明是消极的想法,却意识到自己正在放松地笑。
思考着几个月之后的自己,门上突然响起了敲击声。力道很大,完全就像是子弹打在门上一样。
到底是什么人会这么粗俗啊。
我拿起武器,从床上跳下来,对方好像是听到了脚步声,突然停止敲击。我决定先判断对方是不是有恶意,于是轻声询问: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有人寄给你的东西到了。”
外边的声音有点阴沉沙哑,我想起来不久之前老师说要寄鞋子过来,急忙过去打开门。可因为我粘得太牢固的布料,门被死死地卡在门框上,好像是察觉到门打不开,门外低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需要帮忙吗?”
“啊...那个,可以从外边稍微推下门吗?”
对方好像将手掌放在了门上,我们一同用力,木门突然旋转打开,我失去平衡,一下子摔在墙面上,所幸安全帽保护了头部,但宽松过头的工装裤一下子扯在了床角,撕出来一个巨大的窟窿。
“啊...对不起。”
对方好像觉得是自己的错。
“...没关系,是我把门关得太死了。”
我站起身拿起来桌子上的胶带,晃了晃,对站在门外黑暗中的她说,“我会用胶带修衣服哦,这点事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
“要进来坐一坐吗?”
“...”
她走进点着油灯的小屋,我才发现她戴着钢盔,装束和钢盔团几乎一致。稍微离近一点,她的身高好像也要高不少。
“对不起哦,房间很挤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招待,请问是老师寄来的东西吗。”
她从身后的包里摸出来一双鞋子,看起来就像是专业的雇佣兵们会穿在脚上的战术长靴,虽然好像还不是全新的,但也完全够用了。
“啊!谢谢你,没想到这么快就送来了。”
我用一次性纸杯递给她一杯水,她接过来,转过头,打开钢盔,仰头把水倒了进去。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谁会这样喝水啊?钢盔团的头盔,原来真的是长在脑袋上的东西吗?
“那个...哈哈...你可以把钢盔摘下来了,这里也没有什么危险啦。”
“...没关系的,我马上就走。”
意识到很有可能是三个月之内最后一次和其他人面对面说话,我突然觉得有些焦虑,哪怕面前是钢盔团也好,如果能够有人来找我聊一聊的话,在这里的日子也不会觉得苦闷,如果真的要我独自待上几个月,说不定在哪一天我就真的会被融化掉。
“哎~不再和我聊一会儿吗,我发现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老师她好像完全没有要来的意思,外边的风现在这么大,好不容易才...”
看到她已经转身,再不下决心的话就会放走未来用来解闷的家伙。
我刚把鞋子换上一只,急忙起身光着另一只脚跨过几步拦在门前,顾不上脚底踩到的坚硬又凹凸不平的地面和小石子,张开翅膀和双臂,在本来就狭小的房间角落撑起来一张白色羽毛构建的伞。
“总之现在先呆在这里一会儿!”
她愣了一下,双手动了动,好像打算把肩膀上的武器取下来。我看了看被我扔在床上的枪,不可能比她开火的速度更快。
我闭上眼,等待着子弹倾泻在身上。
虽然不是纤细的人,但我也很怕疼。
“...好吧。”
“欸?”
她坐在床沿的边缘,把武器卸下来摆在旁边。
看来是暂时没有打算离开。
散发着冷漠氛围的钢盔团成员,意外地是好说话的类型。我放松双手,一瘸一拐地坐在她旁边,捡起来地上的另一双鞋,拍了拍脚底扎上的石子和灰尘,套在脚上,系上鞋带。
“我看起来怎么样?”
换好鞋子,我小跳到她的面前,优雅地转了一个圈,如果穿的是裙子的话,说不定会不小心蹭到她的脸。
“...”
没有回复,果然是不合我的气质吗?我低下头,又看了看她,她的头盔面罩似乎冲着奇怪的方向,顺着她的视线,我向下观察,从我左胯部分一直延伸到膝盖,刚刚开门时不小心划破的工装裤,正肆无忌惮地展示着白色的肌体,以及一角的内衣。
“就...就算是同为女性你也太露骨了吧!”
“啊?”
我赶紧蹲在地上,低下头企图用同样肥大的上衣遮住,但狭小得过分的房间并没有创造出来合适的机会,头上的安全帽一下子敲在对方的膝盖上,我听到她“唔!”地一声抱住膝盖,向后倒在床上。
光是看房间里摇曳的影子都觉得混乱。
我扯过来被子坐在床上,把下半身捂得严严实实,脱下裤子放在被子上边,她好不容易才从膝盖的疼痛中缓解过来,还没等她说话,我决定先发制人。
“把那边的胶带拿回来。”
“...胶带?”
“就是胶带啊,我要修衣服了,这已经是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用胶带了...”
来的时候厚重的胶带卷已经变得轻飘飘的,我从她手里接过来,放在床头,然后仔仔细细地把裤子破口的地方沿着痕迹对准,线头零零散散,没办法像是被剪开的衣服那样精确地结合在一起。
“...需要帮忙吗?”
她好像有点过意不去,毕竟多多少少是她的错。
“嗯...那你把这些胶带裁成小段递给我吧,我要把衣服粘起来。”
她接过胶带,在身上摸索了半天,像是在寻找自己的匕首,意识到拿出匕首可能会被我判断为攻击行为,最后还是放弃了。她掀开钢盔正面的遮罩,我侧过身想看看她的模样,她却立刻转过头,把胶带放进头盔,用牙齿咬下来一段,然后递给我。
“小气鬼。”
“...快点修好衣服。”
自己的模样是那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用手接过胶带,她口中的唾液让胶带一段湿润又温热,唾液黏在手上,有些不太舒服。我想把手弄干净,却不知道应该抹在哪里,于是索性在自己的脖子上蹭了蹭。
将第一段胶带贴好,抬起头,我假装相当费劲地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汗,然后直起身子双手叉腰。
“哼哼,这就是圣园未花的服装修补术!”
她沉默地递过来第二段胶带,没有回复,我像青蛙那样鼓了鼓腮。
“我一个人说话很无聊!”
“...果然是圣园未花...”
“果然是什么意思!”
“...蛮横娇纵的大小姐,和我印象里一模一样。”
没想过自己的恶名居然已经传到了钢盔团那边,我重重地拍了一下被子,把第二段胶带胡乱贴上去。然后把裤子扔在一旁,屁股向前挪了挪,抓住她的衣角。
“蛮横又娇纵是什么啊!”
“...这是第三段胶带。”
我用力把胶带从她的指尖扯下来,期待上边可以留下来一大块肉,这样我就可以放进嘴里改善一下未来的伙食。
“你可别想着逃跑,我都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
我把第三段胶带贴上去,拎起来已经修补一半的裤子,在她的面前甩了甩。
“...抱歉。”
她好像觉得自己是理亏的那一边,我内心雀跃,看看窗户外边模糊的夜空,如同星星一般,有同样的东西在身边闪烁,就不会觉得孤独。
“我累了!所以今晚就到这里,明天你得继续过来帮我修衣服。”
“...那明天你穿什么裤子啊?”
“你以为我只有一条裤子吗?”
我自满地指了指床底的物质配给箱,她低头看了看,抓起武器就走向门外。
“明天你也必须过来,否则...我会向老师投诉的!”
虽然不知道老师的邮件到底经过了几层外包才到她的手上,我还是试了试把她绑在身边的方法。
她站在门前顿了顿,回头小声说:
“...我会过来...赎罪的。”
“...抱歉。”
把门关上的声音,比她说话的声音更小。
我吹灭油灯,像是担心被人看到一样把头也缩在被子里边。
扳着手指数着之后可以让她呆在这里陪我聊的事。
我不在乎她是不是有别的事情要做,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聊天的人而已。
设下陷阱,让她不得不待在我的小屋。
为了有聊天的对象,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这是为了不溶解在世界上,而不得不做的事情。
我在被窝里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忘了问她的名字,在意识被睡梦吞噬之前,想起来这件遗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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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期待她会准时到来,因为我们压根就没有约好时间。
太阳从平坦的地平线的一侧落下,从阿里乌斯学园的这个校门向外看,只有一条被太阳烤焦的土路和平坦的原野。
站在太阳底下,就算是接近傍晚也炎热异常。
原野逐渐变成金色,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和染上晚霞色彩的草尖重合在一起,好像要触碰到热辣的火焰。
但指尖冰凉,我失望地垂下手臂,靠在校门旁边。
直到太阳落山,地平线的颜色逐渐加深,平原上依旧没有任何身影。
风开始变大,就算只剩下月光,也可以清楚地察觉到正在随风摆动的草原,能够触摸到坚硬的风,品尝出苦涩的味道。
小屋的门没有关闭,因为门外呼啸的风而改变的气压,正把门一次又一次甩在墙壁上,走神的时候还以为是敲门的声音,一下子回过神,向身后望过去,却发现只是门在自己作祟。
今晚,没有人陪我聊天了。
昨晚和她说还有备用的裤子,所以就不来了吗?
在离开的时候说了会赎罪,难道也只是假话吗。
察觉到这一点,我转身走进房间,期待着会有人从身后拽住我。关上门,没有粗暴的敲门声,稍微打开一条缝,听到的也只有尖锐的啸叫。
顾不得换衣服,钻进被窝,缩成一团,用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膝盖。
白天的时候从要重建的校舍附近找到了还没完全折断的椅子,用胶带缠了很多遍,修复成就算站上去也没关系的坚固座椅,摆放在了房间里,桌子和床之间几乎容不得一人通过,两张椅子到底该面对面摆放还是并排摆放,就这样苦恼了很久。
如果把房间弄得太拥挤的话,她来的时候,会不会觉得不方便呢?
白天思考的东西现在看起来完全是笑话。
这个房间,只有一个人的时候,简直空旷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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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梦半醒之间,有人闯了进来。
好像是不小心碰到了摆在拥挤走道上的椅子一进门就碰到了身子。
我悄悄摸到手机,在被窝里打开手电筒,捂在手心。
在闯入者发出声音的一瞬间,我踢开被子,用手电筒照亮她的脸,然后抓起武器,抵住她的身子。
正打算仔细观察,对方回头,耀眼的反光划过我的脸,还没完全适应光亮,我的眼睁不开,她的身子向我这边抵过来,维持不住平衡,我一下子坐在地上。
她点亮油灯,把枪从我手中夺走,我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按下扳机,在震耳欲聋的几声枪响过后,她才夺过枪,扔在了床上。
“...抱歉,吓到你了。”
“是你啊,干嘛要半夜跑过来啊!”
钢盔的遮罩几乎把所有的光都反射了过来,我的眼依旧发昏,但对方利落的身形还是让我认出了到底是谁。
“...这个。”
她递给我一个装饰着塑料蝴蝶结的小盒子,好像上下两层都可以打开,乳白色的塑料盒子内部,装着各种颜色的丝线。
“这个是...”
“那个,你不是要缝衣服吗,再怎么说用胶带也太...简单了点...”
虽然声音透过钢盔,听起来咕隆咕隆就像是可以混音了一般,可她的语气,好像多少有点害羞。
原来是去买了礼物所以迟到了吗?
“啊,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的,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我不会用针线哦,所以今晚要不还是用胶带吧~”
“...你也太大小姐了一点吧。”
“我可是会织围巾的,之前给圣娅和渚都织了很长的围巾!才不是笨蛋大小姐。”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刚过午夜不久,我把胶带扔给她,把挂在椅背上的破洞工装裤拿起来扔在床上,把椅子转向对着床的方向。
“坐下,然后就给我撕胶带吧。”
“...”
她从腰中摸出匕首,在胶带卷上寻找着胶带的末端。
“等等,不能用匕首,一定要用嘴撕开哦!”
“...为什么。”
“总之就是这样,听我的就对了,你在质疑我修复衣服的方法吗?”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接近匕首的瞬间,立刻夺过来扔在床沿。
“...到底是什么理由...”
忽略她的疑惑,她别开脸,打开遮罩撕下一点胶带。
接过胶带,将残留的唾液抹在脖子上,再粘上对齐的布料。
小屋里很安静,我悄悄放慢速度,假装在寻找断开的两根线头,最后的几张胶带,贴得格外得慢。
说不清楚是不是刻意如此,但内心不愿意说出口的某个角落,在悄悄鼓动着,发出沉重的呼喊。
如果把胶带很快贴完的话,她就不会再来了。
明知道这样是无理取闹。
但还是忍不住尝试。
贴歪了一张胶带,会露出少女的肌肤。
所以请再重新给我一张。
因为这张胶带自己粘在一起了。
所以不能用。
因为上边你的唾液实在太少了。
所以手感很差。
因为你撕下来的裂口实在太难看了。
所以请重新、认真地用牙齿咬断。
不小心看到了手机上的时间,凌晨两点。
好快。
该怎么,在无意中,让她再次撕破我的衣服。
回过神,发现自己正在思考着非常卑鄙的事。
————————————
最后一张胶带贴好之后,我抬起头,她也扭过脸看着我。
“你...你叫什么名字!”
刚刚脑海中排练的挽留的话,全部都消失掉了。
我昂着头,凑近她的钢盔。
她的喉咙发出来了几个音节,我没有听清楚。
“...夜”
“夜?”
“叫我夜就可以了。”
话音刚落,她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走向门外,我低着头,挤出一声再见。
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浓稠的黑暗,在完全淹没之前,我想起来被遗忘在床上的匕首,我急忙喊了一声:
“夜酱!你的匕首忘在这里了。”
她顿了顿,好像才发现我在叫她。声音都几乎难以穿过浓密的黑夜,夹杂着风声,但她还是回头看了看我。
模模糊糊地,她好像摘下了头盔。明明离得不是很远,我却分辨不清楚她的容貌。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她的头发,几乎完美地融入夜色。
比深海的颜色更深,比黑夜的颜色更淡。有些夜晚除了月亮之外,看不到任何星星,她的头发就是在那样的夜晚、海面与天空交接之处的颜色。
漆黑的蓝。
“我会回来拿的...未花。”
夜的声音,听起来变得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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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匕首藏了起来。
要不要埋在土里。
弄脏的话,夜酱会生气吗。
还是扔在门外由草原构成的汪洋当中。
如果我找不到的话,她来的时候,我该用什么偿还她呢。
例行清点建材的工作已经变得熟练,填好报表,放在固定的位置,就会有人来检查。
没有休假的时候,所以一天到晚都必须穿着工装服。
匕首就放在工装服上某个宽大的袋子里。
已经在阿里乌斯呆了一周,离夜上次过来,不过五天而已。
现在后悔的事情是,没有和她约好时间,什么时候能再见一次面。
因为是名义上的处分工作,手机被禁止用来联络除老师以外的任何人。
老师也不会打电话过来,偶尔问一下想要的东西,我都会拒绝掉。
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要的东西。
问了老师知不知道钢盔团里,名叫夜的学生。
今天被回复说“问了在里边打工的熟人,她说不知道有这样的人。”
从口袋里拿出匕首,放在手掌上,冰凉的质感很舒服,看起来也不是廉价的东西,无论是造型还是刀柄的材质,绝对是相当专业的佣兵才会使用的物品。
明知道不会受伤,我还是用匕首在自己的胳膊上试着划了划,没有留下痕迹,但如果刺穿衣服的话,就会留下巨大的孔洞。
仔细端详,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就像是看着冷冰冰的夜一样。
如果在夜的身上留下伤痕,是不是就可以以赎罪为理由缠在她的身边了?
立刻把危险的想法抛之脑后,她现在只是普通的,唯一的聊天对象而已。
回到小屋,上次送我的针线盒还没有打开过。
和匕首摆放在一起,就会发现明显的差距。
针线盒的做工其实相当粗糙,连塑料外壳外边摸起来都有一股毛糙的感觉。盖子其实也有松动,旁边有不少划痕。说不定是从哪个廉价的商品店里买来的。
压根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既然知道我是谁,至少也要给我符合身份的礼物吧。
趴在小屋的桌子上,伸手摆弄着镜子。
一不小心映照出自己的脸。
气鼓鼓的,脸上的肉可爱地聚成一团。用生气来形容有些过头,用不满也有点脱离实际。
我看过视频网站上,关于相恋的两人的影片。
尽管故事里大肆渲染情投意合,仿佛即将融为一体的两名学生。
但我还是很好奇,恋人之间就不会有任何冲突,不会有任何无法互相倾诉的烦恼吗?在恋人互相生气吵架不满的时候,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我把镜子里,自己的表情拍摄下来。
下次见到夜的时候,可以讨论的话题又增加了一个。
其实我还想到了另外一个话题,因为没有这样的经历,所以很想问问应该经常在外奔波,和钢盔团一起执行任务的夜。
在其他人的家里留宿,是什么样的感受?
打开手机,不会有任何消息。但我还是划开天气预报,晚上似乎会有暴雨,洗好的衣服,要早点收进来。
为什么雨水不会让衣服变得更干净一点呢?
又发现了一个话题。
————————————
雨水敲打在门和窗户上,并不比子弹轻盈多少。
完全不敢坐在窗前,每隔一会儿,就会有闪光划过,然后是巨大的雷鸣。
在门外激烈的敲打声响了很长时间、突然消失的时候,我才发现刚刚并不仅仅是雨声。
急忙从床上翻身下来,光着脚,披上外套,冲过去打开门,闪光划过,看到带着钢盔的人影正在向远处走去。
我喊了一声“夜酱!”
下一次闪光,我看到她回了头。
“你到底敲了多长时间门啊...”
————————————
“可以请未花帮我把衣服修补一下吗?”
夜一进门,就脱下已经被雨水完全浸透的衣服。
衣服的胸口处有被子弹灼烧过的痕迹,裂开一条长长的裂口,从领口部分一直延伸到腋下。
“到底怎么样才会制造出这样的裂痕啊...”
我想象着夜侧身躲过子弹,子弹惊险地划破衣服的样子,仔细想想,夜还真像是电影里的角色。
“...只是意外。”
夜主动拿过胶带,扭过头,打开遮罩用嘴撕下一小段。
我轻车熟路地对齐线头,将胶带粘在衣服上。
该怎么开口才好呢,和渚在一起,就算是不经大脑随便说上几句,她们都会附和,但是夜看起来,好像是不擅长聊天的冷酷类型。
另一段胶带,紧密又仔细地贴在裂缝处。
“还以为夜酱不会再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圣娅说我说话不经大脑,好像指的就是这种情况。
夜没有说话,只是发出来敷衍一般的嗯嗯声。
“为什么夜酱会来呢?”
“只要看过夜酱的匕首,就会发现夜酱其实应该是很厉害的人吧。毕竟那么专业的东西,一般钢盔团应该是不会有的吧。”
并不是我想说的话题。但从口中流出的话语,却自然而然地编织逻辑,织成围绕着夜的网。
“这个裂口的形状,其实非常奇怪。一般来说,就算是从侧面擦着衣服飞过去的子弹,也不会留下来这么明显烧焦的痕迹吧。”
“夜酱的工作还真是危险,枪口恐怕是贴着衣服,对准夜的胸口射击的吧,然后夜侧身躲开。但这样想也有说不通的地方,因为既然这么近的距离,稍微把枪调整角度,对准个子比较高的夜的心脏,并不是难事,为什么子弹会从锁骨高度的领口横向飞过去呢,真是好奇啊...”
我贴好胶带,抬起头,站起身子。
夜依旧坐在椅子上,背过身,无视我的话,正在咬断下一截胶带。
我伸出手,从背后环抱住她,左手伸向腋下,触摸到运动内衣的边缘,手指继续向前探索,在左胸前凸起的部分上缘停下,触摸和领口平齐的每一部分。
光滑,柔软,唯一的问题是紧绷的手臂,几乎要把我的胳膊夹断。
“...为什么内衣部分,没有烧焦和裂口呢...难道说,夜有脱下外套和别人战斗的习惯吗?”
“...别再说了。”
终于被夜打断了,我有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
夜自己创造了与我相见的理由。
“我只是为了赎罪...”
————————————
因为雨很大,雷声很恐怖,如果没有人陪着我的话,就会因为睡眠不足产生黑眼圈。
产生黑眼圈,对大小姐而言不如死掉更轻松。
我用这样的理由劝夜留下来,她以自己很丑为由死活不肯脱下钢盔,在我保证不看她的脸之后,她熄灭油灯,用被子把我扣住,这才摘下头盔,然后用椅子抵住床沿,以免晚上被我踢下去。
她钻进被子,脚碰到一起,感觉冰凉无比,就像是触摸到被我保存的匕首一样。
在胸前找到了她的手,她本来想要挣脱开,却在那之前被我紧扣住,将体温传递过去。
“夜酱有去过别人家留宿,或者让别人来自己家留宿吗?”
“...一般都是和别人一起行动的...”
“那就是有咯,好羡慕...”
留宿的时候会聊些什么事情,我并没有经验,只能依靠直觉询问。
“夜酱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大人?”
“...老师。”
“老师...嗯...老师那样的大人吗?”
“...是老师这个职业。”
“可夜酱不爱说话,感觉不太行呢...”
“...未花呢?”
“不知道...啊——可以当公主吗?”
“笨蛋吗...”
“那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当裁缝吧。”
“裁缝?”
“嗯...有人和我说,未花很擅长修改服装,总之就是类似的工作,设计服装之类的。”
“欸?是吗,所以今天才...”
“...我只是不喜欢,有人一直迷失方向...”
“你到底对我了解多少啊...”
我苦笑着回复,她变得沉默。
今晚是为了替我找到方向才过来的吗?
未免也太用心了一点。
我突然想起来之前拍摄的,自己气呼呼的表情,于是打开手机,在亮光出现时,夜瞬间缩进被子里,好像是担心被我看到脸。
我试着拽了拽被子,她却死死地抓住边缘。
只能捡起来被遗漏在外边的几缕头发,用手机的光线照着,果然是深蓝色。
我把手机的光关掉,夜才重新从被子里边钻出来。
“抱歉!其实只是想给夜酱看我拍的照片,那就白天戴上头盔再看吧。”
“...好吧。”
空气逐渐变冷,外边的雨水没有变小,从两人等的缝隙之间流入的冰冷空气逐渐变多,我听到夜打个喷嚏,然后不好意思地向我这边挪了挪。
把手臂环绕过夜的脖颈,她的姿势好像很不舒服,呼吸开始加快,我向后腾出空间,紧贴墙壁,她也向里边靠了靠,没有睡衣,只剩下赤裸着的大片肌肤,紧密又节制地接触在一起。
我对这种事并不反感,两个人的温度接近,逐渐融化在一起,就好像本来就应该如此。
逐渐对她的头发产生好奇。
用手收集起来所有的头发,双手握住,把它们变得整齐又光滑。
简直就像是从高空之中,强硬地撕下来的某一片夜空,坠落在我的手中。
头发逐渐从指间滑落,在枕头上散成一团。
像是伤疤一样。
闪光出现的时候,在枕头上裂开的疤痕就会更散乱一点,她的头也因此往被子里缩得更深一点。
会不会夜其实也很害怕闪电呢?
“夜酱会怕吗,闪电。”
“不怕。”
“那为什么要把头往被子里缩呢?”
“...明知故问。”
她把脸紧埋在我的胸口,我可以闻到她头发上好闻的气味。
可是我并没有想出答案。
闪电的光亮让我发现了在门外等待的夜。
也会稍微照亮她的脸。
我悄悄为夜祈祷。
祈祷的内容,我自己也不太明白,希望闪电可以少一点的话,该寻求哪个神的祝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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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夜就戴上头盔,穿好衣服,坐在椅子上。
我睁开眼的时候,她悄悄撇开脸。
“...嗯,夜酱一直在看我吗...”
“不...”
“好吧...”
我坐起身子,穿好衣服,在门外的水池里洗了洗脸。
“夜酱不会一起床就戴上头盔,连脸也没有洗吧?”
“...你以为我起来这么早是为什么?”
我从床下的背包里拿出唇膏,把打算悄悄溜走的夜拽了回来,让她坐在椅子上,把头盔的遮罩打开。
“不要。”
“欸~那我怎么给你涂唇膏啊。”
“不涂就可以了,我从来没有这样的习惯。”
“不行,明明夜的身上很香,肯定是特别擅长打扮自己的那种人吧,为什么在我面前不愿意展示呢!”
我用力把她按在椅子上,她好像也没预料到我会使出这么大的力气,坐在椅子上之后立刻低下头。
“夜酱,不行哦,这样的话我会不高兴的,圣园未花不高兴的时候是很恐怖的。”
“...早有耳闻。”
强迫她好像也不太好,想到了一个办法。
把两张椅子搬到屋外,将晾衣架架在中间,挂上之前洗好的工装,如果让夜酱坐正身子,这样摘下头盔的话,只会露出鼻子以下的部分。
“为我涂唇膏,是那么重要的事吗?”
“当然了,我和夜酱是朋友吧。”
我顿了一下,等待着她的反驳。
意料之外地,她沉默了。
我们坐在衣服两边,夜调整位置,我拧开唇膏,在自己的嘴唇上试了试之后,等待着她摘下头盔。
“嗯,感觉就像是忏悔室一样。”
我们两个正襟危坐,互相只看得到嘴唇部分,脱下头盔,她尴尬地把头盔抱在怀里。
在瀑布般的深蓝色长发落下来之后,夜说:
“那...可以顺便听听我的忏悔吗?”
我讨厌沉重的话题,所以在她还没开口说下一句之前,我伸手托住她的脸,用拇指按着她的下巴,将唇膏抵在她的上嘴唇上。
我说:
“你不需要忏悔——”
“——圣园未花代表神宽恕你的一切罪过——”
“——也代表自己宽恕你的一切罪过。”
将唇膏从她的嘴唇上拿开,我拧上盖子。
“还不够...”
“神都原谅你了,还会有谁没有原谅你吗?”
我又好气又好笑,打算掀开衣服,看清楚后边人的模样的时候,她伸手拦住我。
迅速戴好头盔,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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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是阿里乌斯以前的学生。
再一次前来的时候,夜的脖子上受了严重的割裂伤。
几乎是捂着向外渗血的伤口,在午夜时间敲响了门。
我让她躺在床上,用房间里本来就有的消毒用品清理伤口。
不清楚为什么就算有光环也会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就算是钢盔团之间的帮派冲突,下手一般也不会重到如此地步。
因为痛恨圣三一而在阿里乌斯旧部解散后拒绝改编,成为流氓集团的学生们,和夜所在的帮派发生了冲突,认出了夜之后,用私藏的限制武器打中了夜。
“为什么唯独夜会被针对呢?”
“她们觉得我是叛徒吧...背叛了阿里乌斯。”
“只不过是帮派混战而已。”
夜笑了笑没有说话。
在伤口敷上浸透了消毒液的棉球,用嘴撕下透明胶带,附带着我的唾液,固定在她伤口之上。离远看的话,就好像是裂口的人偶,充填的棉花溢出来了一样。
“...你不是很讨厌阿里乌斯吗,为什么知道之后却还要帮我疗伤?”
“因为圣园未花很善良。”
“...”
当然不会有人相信。
我是知道的。
“未花你很适合修补的工作。”
“你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有人说修衣服之类的很适合我,到底是谁这么评价。”
“以前是其他人告诉我的,但现在我真的觉得未花你,很适合做修补的工作。”
“也就是我天生就应该和破破烂烂的东西打交道吗?”
“能把损坏的东西修复如初,不也是很厉害的人吗?”
夜说完之后就不再说话,我把她的身子往里边推了推,熄灭油灯,摘下她的头盔,才终于躺了下来。
“天天戴着头盔你不觉得麻烦吗?”
“...这是必要的事。”
“那什么时候夜酱才会让我看看你的脸呀?”
“等你把我修好之后。”
“你的伤口说不定明天就会愈合哦。”
“...哪有那么容易。”
互相斗着嘴,我向她的身边靠近了一点,把手放在她温暖的肚子上。
“...这可是夏天啊。”
“阿里乌斯的晚上很冷,你不是阿里乌斯以前的学生吗,为什么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我戳了戳她的肚子。
“你该不会只是想让我离你远点吧。”
“...只是觉得这样很奇怪...”
把脸埋在她的头发中,仿佛身处夜空,轻微呼吸,就能闻到星星的味道。
因为被子遮不住感受到寒冷空气的后背,我用双腿夹住夜的脚,扭动身子挪到夜的身上,把脸埋在她的胸口,贪婪地吸收着她的温度。
这样有什么奇怪吗?
在意识彻底沉入夜身上的梦乡之前,夜好像抱住了我,说:
“我也是破破烂烂的东西。”
发现情况愈发不妙的时候,是来阿里乌斯一个月之后的某一天。
夜在太阳下山之后依旧没有来。
只有黑暗一点一点覆盖大地。
这本来就不是应该在意的事。
关于夜的住处,我并不知道,她会不会来,也并不是我们约定好的事。没有约定过她要来这里住,也没有理由让她一定要陪在我身边。
只不过最近一周时间,她都会在天黑前后带来零食,把凳子搬到门外,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在沉默太久之后,夜就会拎起凳子靠在墙壁上,然后在门口伸懒腰,等着我一块挤在床上。
熄灭油灯,摘下头盔,我再抓住她和夜晚一样冰凉的手,在早上重新触碰到,就会变得温暖一点。
但是夜没有来。
其实这件事情也没有很糟糕。
在门外等了太久,我走进房间,打算拿出手机看一看时间。手机的屏幕还没有亮起来时,从深邃的屏幕当中,我看到了自己沮丧又不安的脸。
聊天对象是必要的,但一定要把夜作为聊天对象应该没有必要的。
换言之无论是谁,只要晚上有人可以陪我聊聊天就好了,谁都可以,路过的建筑工人,偶尔会看到的卡车司机,来搬运建材的建筑工。不管是谁我是都可以。
可现在,我等待的并不是聊天对象,而是夜。
原来夜的存在,已经是这么重要的事了吗?
意识到这点,感觉头脑发昏。
手机屏幕亮起来,时间不到八点。
没过多久,夜看到我不在门外就走了进来,因为迟到了几分钟向躺在床上的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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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方的校舍逐渐落成,夜在晚上来的时候也会感叹两句,和我讲述以前这个破烂的房子到底有多么恐怖。她口中破破烂烂的房子和不停打骂她们的可怕高年级教官都不存在了,只剩下眼前逐渐升高的新校舍。
依照着圣三一的标准,设计出了符合阿里乌斯冷峻气质的石质外墙,但内部依旧明亮。为了测试电力系统,也给我的小屋通了电,以前需要出门给手机充电的麻烦事再也不需要了。
我兴奋地举起手机,给夜看我手机上的照片。
之前拍下来自己气呼呼的表情,给她看的时候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当我说这是因为夜才不开心时,她好像被噎住了,然后说一声对不起。
还有趁着警惕的夜睡着的时候,悄悄拍下她睡觉的背影。她不满地哼了一声,我补充了一句“没有看你的脸。”
用胶带修补后的工装也拍了照片,小屋的外观也拍了照片,晾衣架和匕首,早上起床之后乱糟糟的床铺和外边被风吹拂的草原,我才发现自己其实记录了这么多的东西。
因为通了电,所以不用每天都吃配给的压缩饼干和干巴巴的冷冻蔬菜,我拜托夜去带了电磁炉和新鲜的肉,打算在接近两个月的斋戒期之后,尝一尝现代文明的味道。
她来了之后,伸手向我要求报销使用的经费。
“欸...原来是要收费的吗?”
“你得多没有常识啊...”
处分期没有学校补贴,钢盔团的收入也不固定,我向夜道歉,承诺回到圣三一之后会把积蓄拿出来还给她。
夜摇了摇头,看起来很讨厌别人欠她东西。
再一次来的时候,她拿来了一套钢盔团的服装,因为弹孔遍布在全身各处,主人也没有钱新买一套,所以愿意出钱找人修补。
我和夜大半夜坐在桌子前,还是和以前一样,她用嘴撕下胶带,我再一点一点弥合衣服的伤。
这次并没有刻意拖延时间,快点完成的话,可以早一点和她躺在床上,夜的手经常会很凉,和夜晚的冷空气接触太久,说不定真的会坚硬的如同匕首一样。
得到了报酬,我毕恭毕敬地把夜交给我的钱重新还给她。她接过去之后没有马上放进口袋,而是问我,其“钢盔团还有不少人有这样的需求,要不要再接两单?”
“这样真的拿的到钱吗?钢盔团的名声不是不太好吗...”
“我姑且还是能保证她们老老实实付钱的。”
夜好像是想从腰间掏出来匕首炫耀一下自己的武力,证明钢盔团不敢轻易赖账,但是匕首已经被我扔在床底下里很长时间了。
夜的话,就算没有匕首也没关系吧。
第一批衣服数量就不小,我和夜费劲力气搬进房间,除了床上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位置,我撒娇一般钻进被子,就和夜来的第一个晚上一样,拍了拍被子,让她坐在我的身边。
承担的工作决定就在床上完成。
胶带很快就用完了,钢盔团的衣服几乎可以说是破布,根本没有缝补的可能,我拜托夜从外边买来了有可爱图案的贴纸和装饰用胶带,先用透明胶带打底,至少把衣服变成能穿的形状,然后再贴上贴纸,姑且修复成可以称之为衣服这样的东西。
没想到在钢盔团内部得到了流行,夜甚至还受到了追捧,据她自己讲,每次要甩开那群包围她的不良少女就要费很大的力气,但是没有告诉我详细的情况,是因为察觉到不对劲了吗?我不擅长掩饰表情,因为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摆出了什么样的表情,但不小心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那不就是气呼呼的样子嘛。
彩色的胶带和贴纸,堆积在我们的小屋里。穿着经过我修补的衣服在外边战斗的钢盔团越来越多,有时候会听到夜的抱怨,因为看到彼此的衣服,本来打败对方可以轻松完成的委托,变成互相评判改修后的衣服保养程度的口水仗,可以在马路边吵上一天。甚至还成为一种风格流行于不良团体内部。
夜向说过这是圣园未花独自设计修补的衣服,不过在衣服流行起来之后,就被人抨击说就算不撒谎说这事圣三一的公主亲手设计的衣服,也会有人买账。
夜和那个人打了一架,对方灰溜溜的逃走。夜跟我讲这件事请的时候,我抓住夜的手用力地握住,她在床上被我压着,挣脱不开。讲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摸了摸脖颈,贴近夜的耳边,告诉她,下一次要加上夜的名字。
订单越来越多,夜似乎也快忙不过来了,每晚从外边抱回来的几乎都是完好无损的衣服,为了追求所谓的设计感,请求我设计胶带组成的图案。
“好累...”
处理完所有订单,躺在床上,我们两个人都累得大汗淋漓。
“现在才发现,这里没有浴缸和花洒,那未花你到底是怎么洗澡的啊。”
“后边的建筑工地有铁桶和篝火...”
“你可是大小姐啊...”
夜抓起我的手,来到阿里乌斯还未被重建的深处,经过我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路过被我摧毁的墙壁。我不好意思告诉夜我来过这里,总不能告诉她,这个房间是我摧毁的吧?
穿过隐蔽的暗门之后,我们来到曾经用来投放兵力的地下通路中七拐八绕,在其中一个冒着蒸汽的洞穴深处,她打开附近的矿灯扔进洞穴,让我往里走,在我转身看到蒸汽的真面目瞬间,把我推进温泉之中。
“我还没有脱衣服啊!”
“那我也不脱好了。”
她纵身跳进温泉,差点被头盔内部进的水呛到,我游过去,稍微把头盔举到鼻孔高度,她才终于可以大口呼吸。
我观察着暴露在外的嘴唇,虽然之前也见到过,但蒸汽在上边凝结成水滴,会让人觉得这滴水也甘甜又美味。
“其实夜你应该很漂亮吧。”
“...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见过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夜的头发从钢盔内部散开,漂浮在温泉水面上。
“虽然是敌人,但是她认真保护队友的时候,还是很帅气的。我觉得夜和她应该很像吧。”
“有那么像吗?”
“简直就是一个人。”
我把所有衣服脱下来,扔在温泉旁边,靠近夜的身边,开始剥下她的衣服。她没有抗拒,依次抬起双脚,我把下身的衣物从水中取出,拧了拧之后,放在岸边。
“虽然是敌人,不过我早就不把她当做敌人了。”
她自己脱下上衣,递给我说,“原来圣园未花连敌人也能宽恕吗?”
把她的衣服同样叠好,我回头告诉她。
“我把所有人都原谅了。”
“所有人吗?”
夜带着钢盔,靠在温泉的另一侧。
“那你自己呢?”
我没预料到这个问题,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无论是否定还是肯定,都不是正确答案。
深吸一口气,我沉入水底,把自己包裹在温暖的液体里
只剩下我自己了吗?
从温泉中浮起,远处的夜一动不动,我潜入水底,悄悄从温泉底部接近她,观察到她线条明朗的腰肢之后,我猛地抱住她的腰,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
“唔!你要干什么?”
“如果锭前纱织可以宽恕我,那我就能原谅自己。”
“...你说什么?”
“我说我希望锭前纱织可以原谅我!”
我们之间,第一次提到这个陌生的名字。
夜停止挣扎,扭头盯着我看了很久,蒸汽凝结的水滴从头盔下边不停地滴下来。
“你不知道锭前纱织吗?她在阿里乌斯内部也很出名吧?”
她等了很久才说话。
“那说不定,她和你有同样的想法。”
“同样的想法是?”
她转身挣脱我的手臂,反过来用自己的手臂环绕我的身体,把钢盔边缘放在我的肩膀上,露出嘴唇,在离我耳朵十分接近的距离说:
“锭前纱织希望圣园未花可以原谅自己。”
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要听不到。
尴尬的沉默了一会儿,她又命令我:
“闭上眼。”
我听话地闭上眼。
我感觉到她放开手,退后一点,好像还摘下了头盔,不怕我突然睁开眼,看到她说不定丑陋的样子吗?我几乎要把眼泪挤出来了,思考着下一步会发生的事,在不知道哪里的情节里,闭上眼之后,好像就会被亲吻?
但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她说睁开眼的时候,已经重新戴上了头盔。
“你刚刚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
“我才不信。”
我游过去抓住她的手,和以往不同,她的手温暖又柔软。除此之外,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又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头盔上的水蒸气变少了?
“你刚刚摘下头盔,不会只是为了擦一擦里边的蒸汽吧?”
“你该不会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事吧。”
“我确实想了些奇怪的事。”
“比如呢?”
“你会不会,其实是在擦眼泪呢?”
————————————
圣三一方面发来了归校的消息。
我把这件事告诉夜的时候,她正在联系钢盔团的手下帮忙搬运需要我处理的衣服。
她听说之后只是嗯了一声,计算了一下我们两人的收入和开销,打算把多余的部分全部交给我。
“为什么要这样啊?”
“作为一开始的补偿...扯破你的裤子的补偿。”
“什么样的裤子才会需要这么多钱?”
“圣园未花的。”
她意外地认真。
拿到钱,我联系了老师。
超出的部分数额巨大,足以帮助阿里乌斯再次兴建一座教学楼。
时隔三个月,老师没有来看我,再接到我的电话的时候,她好像还很紧张。
“老师!我过得很好哦,不过现在有一点烦恼...”
“未花说的事我绝对会好好解决的!”
“可以把我在这里攒的钱,全部转交给阿里乌斯小队的大家吗?”
我的要求当然可不止这一点,是时候给轻易许下承诺的大人一点颜色看看了。
在老师回复之前,我把所有的要求全部发过去了。
以老师的权限,可以轻松操作学籍吗?
回去的那天,可以早点亲自来接我吗?
我好像可以感受到屏幕对面的老师正在抓耳挠腮,但最后还是收到了回复。
“可以。”
————————————
最后一个晚上,我收拾好东西扔在门外,屋里真的变得空荡荡的,但看到早早躺在床上的夜,瞬间又觉得这么小的房间生活两个人,居然没有觉得拥挤真是不可思议。
关灯之前,我推了推夜的头盔,她不满地晃了晃脑袋,我按着头盔让她不要乱动,她识相地停了下来。
“我记得之前,夜酱好像说过,如果我修好你的话,就会让我看看你的脸对吧。”
“好像是有这件事...”
“那,我有修好你吗?”
她好像是打算否认,但最后还是挤出来一句“算是吧...”
约好了明天早上起床之后就绝对让我看看她的脸。我把夜霸占床铺的身子往里推了推,躺在了她的外边。
“你会信守承诺吧?”
“...会的。”
“如果明天早上,我没有看到你的脸,那该怎么办?”
我坏心眼地要她发誓。
“...随便你。”
“那你就来圣三一读书吧。”
————————————
我并不擅长思考。
尽管不擅长思考,我还是设下了圈套。
并不是为了夜,只是因为需要有聊天的对象,在圣三一的阁楼里,比这里还要孤独一点。
我不擅长写字。
但是握着笔的时候,却忍不住把所有的事情都写下来。
在确定夜睡着之后,我悄悄打开门,借着之前还没丢掉的油灯,趴在屋外的墙壁上,在纸上写下所有的事情。
外边风很大,也很冷,我现在手指酸痛,脚也几乎发麻。
我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出现错误。
我打算在今晚离开。
并不是不想知道夜的真面目,而是因为欲望太过丰满,而希望真相可以一点一点地传入耳中。
之前被夜忘记的匕首里,其实在某个地方刻上了名字。
但是夜没有发现。
她忘记了这件事。
我用胶带把那个匕首缠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在外边装饰上可爱的饰品和灯泡,接上电线,缠上胶带固定,作为可以发出五彩光芒的灯具,挂在了校门外边。
如果有坏小孩好奇的话,肯定会剥开外边的胶带,然后触摸到里边冰冷的匕首。
我觉得夜酱是温柔的不会再需要冰冷武器的人人。
毕竟是她指引我,替其他人修补衣物,甚至还特意用子弹打破自己的衣服。
她也是来这里寻求救赎的人。
钢盔团的生活怎么说也比和我挤在小屋里好,为了我做到这种程度,她还真是死性子。
总不会是觉得我被流放到阿里乌斯,其实是她的错吧?
她提到过“有人”说我很擅长修补衣服。
到底是谁多嘴告诉她的?
我很好奇这件事。
是那个多管闲事的老师吗?
大人还真是讨厌。
我让老师自己来接我,老师为了弥补三个月没有见我的错,无论什么事情都愿意答应下来。
听到了轮胎的沙沙声,夜应该不会被这样的事请吵醒,经过过每个晚上的观察,她的睡眠已经越来越好,不会再像野猫一样,一有风吹草动就戴上头盔,撑开巨大的保护伞。
汽车的声音逐渐接近,是时候该停下笔了,马上就要坐上车,我会叮嘱还没下车的老师小声一点。
几小时之后的早上,在圣三一和我见面的人,究竟会是谁呢?我刚刚焦急地在纸上点了几个点,不知道该写下夜还是其他人的名字。
真想马上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