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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雨】圣诞颂歌
Twilight Sentinel 2024-03-04

【楔子】 追踪者

2023年12月14日,深夜。

心情糟透了的林冬雨从浴室出来,躺在自家床上,回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
就在几天前,她真正的恋人还躺在自己的身边,现在想来仍令她心头一紧。
春本树的电话她没敢接。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自己这位善解人意的恋人,和自己心底那份深埋已久,又再度燃起的真爱。

这算什么?
一场终究要醒来的美梦?
那自己过去的那五年又是什么?
一场她逃脱不了的噩梦?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一切,杂乱的心绪让她开始头痛起来,仿佛一场海啸正在她的脑海里肆虐。

噩梦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毕竟终究还是要醒来的。
可是那看似美好的黄粱一梦,却比眼下这逃脱不了的噩梦更令她心神不宁。
过去的那段甜蜜将像梦魇一样时时刻刻笼罩在自己的心头,提醒着自己本该可以享受的、错失的幸福。

自己的未来将往何处去?
这个家庭还有存续的可能性吗?
她知道自己作为一个母亲,作为一个妻子,毫无疑问是不称职的。
别提照顾女儿了,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可自己现在就像是在还债,偿还着自己的错误选择给他人造成的那些损失。

自己对丈夫,有爱情吗?
或许是爱过吧,在自己和他刚相遇的那个时候。
被“劈腿”的春本树甩掉的林冬雨,只有对前女友的恨意,同时不顾一切地以报偿心理寻找着救命稻草。
她也说不清楚当时的自己对这个男人抱持的究竟是怎么样的情感。
但到了现在也已经消磨殆尽,除了被女儿联系起来的亲情,更多是亏欠,是深不见底的歉疚。
她其实打心底里想感谢他当年作为一根救命稻草将自己拖出失恋之苦海,甚至是救下自己一命的恩情。
但是这样的话她不可能说出口。

毕竟林冬雨也是个被职场打磨出来的社会人,怎么会不知道“最贵是人情”呢?
如果不是“我爱过你”,而是“我欠你的”或是“我对不起你”,这段充满了错误的婚姻又怎么能收场?
自己怎么还?
能还的上吗?
这样一笔烂账算得清吗?

“噔咯咚~”
手机铃声暂时打断了林冬雨的烦躁,于是她从床头柜拿起了手机查看消息。
“林冬雨小姐:您预订的私人专车将于明晨8:00于府上准时恭候尊驾,如您的行程有变更,请提前通知。”
这条消息让林冬雨一个激灵——不对啊?自己最近好像没有订过什么专车吧?
更何况她也不知道突然冒出来的这段行程的目的地又是哪里。
项目已经凶多吉少了,这个项目组也即将解散,自己的工作也将和自己的家庭一样步向解体。
吕麻美在电邮里通知的集合时间是下午三点,还示威地用上了“原成员”一词。
而这个早晨,项目组已经没有实质性的工作了。
事已至此,自己已经山穷水尽,即将一败涂地。
现在,她已经准备好接受自己的命运了。

不过有专车也好,至少可以早点出门,暂时逃离这个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的家。
她想暂时逃避一下,晚点再去面对自己身上担负的那些责任。
虽然她也清楚,那些责任,自己要是不扛下来的话,又没有人会替她去扛。
但她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个机会来让自己放空一下,否则自己内心深处绷紧的心弦真的快断了。
即便是她总是主动揽下责任,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也想有个对象能倾诉自己这些辛酸与苦衷。
而现在,最该担任这个角色的人,自己最信任最值得托付的挚爱,甚至都不能和自己再相见。
她放下手机,躺回了床上,眼底的泪不知何时已沾湿了枕套。
常年失眠的她,竟然在这个心情糟透了的夜里一反常态,怀着对春本树那未竟的爱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7:58。
林冬雨拎着手袋从家中走出,关上了大门,一眼便看到了屋外停着的车子。
刚才的早餐一如既往是黄油吐司和牛奶,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可自己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吃的这么慌张,甚至不敢看坐在对面的丈夫一眼。
她随便找了个拙劣的借口,便逃也似的仓皇离开了自己的家。

那是一辆墨蓝色的中型硬顶轿车,体型修长但尺寸又不是很大,而且款式很明显有些年头了。
车尾贴着“Chaser”和“Tourer V”的水牌,由十字弩和十字架组成的车标似乎有着什么深意。
小尾翼和粗大的排气尾喉彰显着作为性能车的身份,车窗上还贴着深色的贴膜,让人一眼望不到车内。
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营运车的样子,可又确确实实挂着营运车的绿色车牌。

“林小姐?请您上车吧。”
助手席的车窗降下一条缝,一个低沉有力的女声从车内传来。
林冬雨犹豫片刻,还是拉开门坐了进去。

车子并不大,但直到这时候林冬雨才注意到,这辆车的助手席上也坐了人。
虽然靠背都套上了蕾丝花边的座椅套,但这却是辆手排车,仪表台上还装着好几个外挂仪表。
这下看起来更不像是客运车辆了,越看越可疑,像是那帮在高速非法竞速的地下飙车族的车。
甚至让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谁给盯上了。
自己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林小姐,借一步说话?”
“啊?啊……好、好的。”
这次从助手席冒出来的竟然是一句中文。
林冬雨不禁更慌乱起来了,一时间许多种可能性从她的脑内闪过,而她甚至不敢往下想下去。
但即便是这些被迅速放弃的可能性,也已经让她打了个冷颤。
下车离开的念头刚刚闪过,就被中控锁上锁的“咔”一声打断。
驾驶员松开手刹,左右摇了摇档把,轻轻推上一档后又轻点油门,“追踪者”便稳稳地起步了。

直到这时候,林冬雨才开始仔细打量起前排坐着的一男一女。
驾驶席上的中年男性满头银发,但看起来并不苍老,目光锐利而冰冷,长着一张有故事的脸。
他穿着同样是银色的华达呢三件套西服,但没有系领带,一双半指手套看上去像是个狠角色。
助手席上的女性看起来与自己年纪相仿,但身材壮硕,一头单边刘海的鲍勃头看着很是惹眼。
这两人看着也太神秘了……
自己这下是上了贼船了?

没驶出多远,车子在超市的公共停车场停了下来,但门锁却仍然没有打开。
助手席上的年青女子拿出一个文件袋拆开,取出一叠像是某种合同的东西。
“林小姐,在正式开始今天的行程之前,请允许我们简单介绍一下注意事项。”
林冬雨心里一怔,暗道一声不妙,却不敢在自己的表情中将不安表露出来。
“车资在行程存续期间将始终保持计费,行程将于到达目的地后被视为终止。”
等一等……
这就开始不对劲起来了……
“如您希望取消或提前结束行程,已经计入的费用将不予退还,并可能按需收取额外的费用。”
这些精确而繁复的商务辞令让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但她此刻又不敢开口。
为什么这奇怪的一幕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那些需要您同意的详细条款与条件都在这里了,而您需要先签署这份合同。”
年青女子将合同放在了前排座椅中间的扶手上。
林冬雨没敢在第一时间把它拿起来,搞不清楚眼下情况的她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有什么套路。
于是那年青女子又将合同拿了起来,翻到末尾。
“就在这里签字……等一下,很抱歉,看来您的合同已经被您的代理人签署了。”
她很快将合同抽了回去,这反而让林冬雨更加担心自己的处境。
“我们这就开始您的行程,祝您旅途愉快。”
“等一下!”
林冬雨叫停了这一男一女的动作,她实在是不能再忍受这两位“谜语人”这样含混不清的对待。
“什么合同?你们能不能先给我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很抱歉,林小姐,但我们的时间恐怕不宽裕了。”
驾驶席上这位一直沉默的司机终于开口了,他指了指仪表台上的时钟——现在不过是早上8:08而已。
“您的合同既然已经签署了,就代表您,或者至少是您的代理人同意了条款。”
他又指了指合同最后一页的签字栏,上面确实有个签名,但被手指挡住了。
当林冬雨看到那个被挡住一半的签名的时候,她便不再说话了。
自己的泪腺在这个时刻突然决堤,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落下。
她只看到了一个“春”字。

“如果您还有什么疑问,我们将很乐意在行程结束以后为您解答。”
司机转过身来,望向此刻正默默流泪的林冬雨。
“请问,现在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林冬雨没有表示,也没有擦拭她的眼泪,只是任凭泪珠在自己的脸上流淌。
“很好,请系上安全带,我们就要出发了。”

窗外的景色在向后倒退着,林冬雨将她的头靠在了头枕上,无声地啜泣着。
仅仅是这一个“春”字,对林冬雨而言,就胜过千言万语。
她对春本树一如既往地无条件信任,从不相信自己深爱的恋人会背叛自己。
即便是五年前在大学校园里的那个恼人的下午也是如此。
打心底里缺乏自信的她始终觉得是自己的错,苦苦的期盼恋人能回心转意。
但自己迟迟没有等到来自春本树的消息。
爱意也在那一刻转变成了恨意。

自从得知了真相,解开了这长达五年的误会之后,林冬雨在别人眼中,就仿佛变了个人一样。
她再没有了以往刻意展现在他人面前那样的强硬和蛮横,不会凭借着身份,冷笑着无理取闹。
因为她在内心里再清楚不过,那本来就不是真正的自己。
那不过是对吕麻美的拙劣模仿,将对方压在自己身上的“寒气”传递给他人。
她像是披上了虎皮的小母猫,借着身上的条纹,用居高临下的态度宣示威严。
但在内心里,她始终都是那只无助的小猫,不曾改变过。
当别离的真相传达到她耳朵里的那一刻,在她内心里紧绷了五年的那根心弦终于还是绷断了。
她比谁都后悔,都渴望着时光倒流,这一切能推倒重来。
她错失的不仅仅是五年的光阴,还有本该属于自己的,正大光明的那份幸福。

“根据对您的目的地和对当前路况的判断,我们今天的行程将包括九个经停点。”
助手席上又响起了那个低沉的女声,将林冬雨的思绪从过去拉回到了现在。
“但首先,我们得先开一段高速。”
直到这个时候,林冬雨望向窗外才意识到,自己乘坐的这辆“追踪者”,正在首都高上疾驰着。
但是前排坐着的那两人还是没有告诉她今天这段行程的目的地。

墨蓝色的“追踪者”像一颗子弹划破空气,飞速驶过了空港隧道。
收音机里播放着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听起来相当令人不安。
但林冬雨感觉此刻这辆车开的可是比这音乐还要疯癫,还要狂放,还要无理取闹。
转速正在不断上升着,引擎声即使经过排气尾喉的抑制,也还是越来越响。
透过前排座椅的空隙,她看到速度计上的车速越来越快,心里也愈发害怕了起来。
“太快了!请慢一点!慢、慢一点!”
林冬雨焦急地拍打着座椅靠背,但是前排两人却对她的呼喊置若罔闻,甚至油门又踩深了些。
又是闹哪样?
这算是对自己的绑架吗?

在三十多年前的泡沫时代,首都高速道路(首都高)曾经聚集着一群规模庞大的地下飙车族们。
那时候日本国民的腰包都鼓了起来,他们寻找着一个又一个的刺激,一旦玩腻了就开始失落。
整个社会都陷入了对快感与占有的追寻之中,而地下竞速作为其中的佼佼者,更是蔚为成风。
除了沉迷于攻克弯道的“峠族”,和主打“视觉系”街头扰民,结成会党打群架的“暴走族”外,
在首都高的环状线和湾岸线也聚集着名为“环状族”和“湾岸族”,以冲击极速为目标的团体。
随着日本的衰落与经济的低迷,飙车族的活跃却反而在九零年代后半的冰河期中到达了顶点。
高性价比的国产车与大量输入的进口车被供不起的原车主贱卖,传到了新一代的冒险者手里。

随着首都高上几起极其高调的恶性事故,民众对飙车族的厌恶终于达到了顶点。
于是在警方顺应民意,在多年来如一日的对改装车和地下竞速的整治和搜捕下,
如今首都高虽然还有“以车会友”的车聚文化,但竞速已经几近绝迹,大家开车都规矩起来了。
但凡有谁还敢在路上做出点出格的事情,埋伏的警车可是立马就到,绝不含糊。
可眼下竟然还有这么一辆狂妄的“追踪者”,视测速雷达与应急车道上埋伏的便衣警车为无物,
光天化日之下,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车水马龙的首都高湾岸线上疯狂超速,甚至还在持续加速。

“前面的蓝色‘追踪者’,立即靠边停车,立即靠边停车!”
一辆皇冠便衣警车正在后面奋力追赶着,警员的命令从扩音器里传来,林冬雨听的一清二楚。
现在这辆“追踪者”很讽刺地成为了被追的那个,当然,前排的两人仍然没有服从指令的意思。
“建立涡轮压力1.9!”“涡轮压力保持!”
两人一唱一和,煞有介事地模仿着飞行员的指令与复诵。
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是中二病发作,但在林冬雨眼里那可就是不折不扣的恐怖片了。
自己现在可还在车上呢!
谁知道这两个疯子到底要干啥?

涡轮压力计的指针停留在最大,而速度计的指针还在不断攀升。
便衣警车要想跟上已经很吃力了,即使叫了增援,想追上这辆恐怖的“追踪者”仍然力有未逮。
这两个疯子到底想干什么?就这样开着车带着自己一头撞死吗?
“帮帮忙!救救我!让他们停下!”
林冬雨的心被这车速提到了嗓子眼,疯狂拍打着车窗,想吸引警车的注意。
可前提是警车得能追上才行啊?

这“追踪者”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在警笛大作的追兵陪伴下驶出了多摩川隧道,
眼看着收费站就在眼前,以现在的速度和距离,无论如何都无法安全减速到停止。
身后的警车早有预判,纷纷开始减速刹车,不敢再追了。
林冬雨放弃了挣扎,端坐在座位上,闭上了眼睛,泪水再次无法抑制的夺眶而出。
她在想什么?
自己的生命竟然要以这样一种荒谬甚至滑稽的方式结束,
如果留下的只有曾经错过与不得不再度放弃的遗憾,那她宁可从不曾开始。

“260!”“280!”“300!”“决断速度!”“准备跃迁!”
就在林冬雨万念俱灰,以为自己要被开着车的这两个疯子一头撞死在收费站的道闸上的时候,
气氛突然间开始往科幻的方向转了?
她只见到一团白光远远地出现在视野的正前方,而车子也正在飞速靠近着,直至被白光包裹。
原本就伫立在正前方的收费站顿时消失在视野里,只剩下那白光吞噬一切。


【追忆】 难得有情人

眼见那白光在逐渐消散,驾驶员终于开始减速。
伴随着泄压阀“嗤”的一声,速度也降到了不再骇人的程度。
“第一个经停点,到了。”
林冬雨惊愕地望着窗外,她看到了一些本不该出现的景象。

“秦冬雨!为什么这次模拟考的成绩又明显退步了?”
一声“河东狮吼”从窗外传来,让本来瘫坐在后排座椅上的林冬雨也为之一震。
“班级第二十八名!年级第一百九十三名!你你你,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白光已经几乎彻底消散了,映入眼帘的画面,是一间陈旧的公寓楼里的客厅。
林冬雨对这地方再熟悉不过了——那就是她出生长大的房子。
那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我不说了,让你自己去好好反省下你的所作所为!”
车窗外,是咆哮着挥舞双手的中年妇女,和跪在她脚下,身穿校服的女学生。
清秀的脸庞上除了母亲的唾沫,还有两道泪珠。
座位上,林冬雨已经僵在了原地,张着嘴看着过去的自己。 
没错,车子仍然在低速行驶着,仿佛超越了三维空间,就这样从这本该尘封在记忆里的画面中驶过。 
可以说,直到林冬雨遇到春本树之前,她的人生都是寒冬。

林冬雨其实原本并不姓林,直到十七岁之前,她在证件上的名字还是“秦冬雨”。
她的确是出生在一个下雨的冬夜。
她原本也有过一个完整、富足,但唯独说不上幸福的家庭。
她的父亲作为某家小公司的中层干部,虽然薪资也算优厚,但出差、应酬和加班就是他工作的常态。
按照明面上的借口,这夫妻二人是因为聚少离多、感情破裂,直到无可挽回。
最终在唯一的女儿十七岁的这一年,走到了离婚的法庭上。
但繁忙的工作却只是部分的真相。

身为高中教师的母亲曾经在八十年代远赴日本留学,在那个年代而言,可谓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来到名校执教后,也凭借着强硬的手段拿出的亮眼成绩,在家长中小有名气。
这里毕竟是汇聚了全国精华的帝都,名校的学生自然也都是人中龙凤的后代。
就算教风再严厉,也不可能体罚。
但是这显然只是针对学生们的禁忌,而适用范围恐怕并不包括她的亲生女儿。
更别提在外人眼里,林老师待人谦和有礼,完全看不出半分色厉内荏之象了。

长在皇城脚下这“首善之地”的冬雨,几乎没有离开家游玩过。
确切的说,她是从来没有随着自己的兴致出去游玩过,但诸如游学夏令营之类的活动倒是没少去。
这所名校原本的学习压力可以说并不算多沉重,还有着丰富多彩的课外活动。
但是以“高效的教育家”自诩的母亲,不会容许自己的女儿去做会消耗精力、影响效率的“无用功”。
经验老到的她对这些活动甄别的很精准,凡是那些她认为对女儿“向上爬”有助力的,都不能缺席。
而那些无助于冬雨结识那些人中龙凤、扩大交际圈子,或是美化简历的活动,那是一律不准碰的。
至于家务?也没有那个必要,夫妻二人的薪资完全负担得起一位保姆来代劳。
当然,钢琴、芭蕾,围棋之类的课外班,那肯定是多多益善。
第二外语?自己既然曾在日本留学,女儿自然也是学日文啦!
仅仅是这些就足够填满她的时间了,这样她怎么还会有多余的精力去消耗呢?
至于课业万一跟不上怎么办?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啦!
补课是不可能补课的,因为补课,就意味着她上课的时候没有好好听进去,做作业也没有学明白!
身为带出无数高徒的名师,怎么能容许这样的结果?

冬雨在这种高压下的日常不可谓不绝望,但早已没有时间和气力去抱怨和控诉,每天都满满当当。
手中毫无反抗筹码的她仅仅是应付完这些就不可能不筋疲力竭,睡眠不仅越来越少,还越来越差。
当这种疲倦终于积累到能反映在成绩上的时候,可想而知,迎接冬雨的会是怎样的一场暴风骤雨。

其实是冬雨的母亲已经将“阶级跃升”的期望早早地寄托在了唯一的女儿身上。
自己家的家境在中小城市或许可算优渥,但在这卧虎藏龙的皇城脚下,恐怕只不过是个小康之家。
人与人之间的客观差距比人与动物之间还要大的绝望,而“桃李满天下”的林老师岂能不懂这道理?
她自认为对女儿有着精准且有效的规划,想“多快好省”地完成这套“百年大计”。

“给我好好在这里反省!等你什么时候反省好了,想明白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我再让你出来!”
少女被咆哮的母亲关进了阴暗的衣橱,锁上了门,在漆黑一片中听见房门关上与脚步远去的声音。
而坐在行驶的车内,以一种奇怪的视角旁观着这久远的噩梦的林冬雨,正无助地在座椅上抽泣着。
患有幽闭恐惧症的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第一次发病是什么时候,
但她对自己到底是怎样患上这种心理疾病的原因倒是门儿清。

她的母亲不肯承认自己教育策略的失败,在女儿升上高二的那年变得愈发偏执,手段也变本加厉。
在屋内做题的冬雨能听见的除了钢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就只有争吵声和瓷器和玻璃破碎的动静。
终于,多年来忙于事业、疏于陪伴,却并非不爱自己女儿的秦经理,在法庭上失去了自己的家庭。
可随着这段不该存续的婚姻的解体,他在法庭上同样失去的还有部分财产、抚养权和女儿的姓氏。
他没能证明妻子对女儿的行为属于虐待,因为冬雨的身上显然不会有皮肉伤。
而就读于名校且身心俱惫的少女“秦冬雨”,也在自己十七岁的那年,摇身一变,成为了“林冬雨”,
成为了一具面貌精致,但目无表情的人偶,任由她的母亲照自己喜好打扮着。

司机突然间深踩一脚油门,降了一档拉高转速,提速驶离了这段林冬雨曾无数次试图忘却的记忆。
“Dong Yu啊……稍微有点难念诶,那我就叫你‘Fuyu’了哦?”
林冬雨一阵错愕,但紧接着便看见第二道白光朝着车身不断逼近,再一次听见了来自过去的声音。
她焦急地拉着门把手,拨动着本该解锁车门的锁块,但车门却纹丝不动。
她于是退而求其次,按下车窗开关,但车窗也丝毫没有降下来哪怕半吋。
“您别试了,您已经不属于那个过去,是不可能从车上下来的!”
来自助手席的低沉女声让林冬雨怔在原地,又瘫倒在座位上。

坏了啊,这是走马灯啊?
难道说自己才刚满二十七岁的一生,就这么即将走到终点了?
她双目无神地望着车窗外,嘴角微微抽动,眼前的视线早已被泪水模糊。
无数遗憾和不甘在心里汇聚成千言万语,到了林冬雨的喉头却说不出来,
也只能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和一如既往的高压,让林冬雨的高考成绩大受影响。
她在考场上晕了过去,最终与志愿失之交臂。
那她自傲的母亲,又怎么可能容许自己的教育生涯出现这样一个污点呢?
更别提还是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
她思来想去,自己这个女儿,倒是还有一条还能挽救自己的体面的出路。
还是出国留学吧?
就这样,在努力通过了难度不低的考试之后,林冬雨来到了自己母亲当年曾经就读过的那所大学。
经历了十八年寒冬的她,终于在自己的十八岁,迎来了自己短暂的春天。

为了帮助人生地不熟的留学生能尽快适应和融入这里的校园生活,大学其实是有组织学伴帮扶的。
只不过当初分给林冬雨的那位学姐对于帮助这位新生并不上心,而是选择了一条足够省事的捷径:
带她去参加联谊。
兴许联谊给她介绍的新朋友就足够照应她,而自己就可以省好多事了呢?
毕竟自己只是想混学分,而不是真的有多热心,去帮助这样一位陌生人。
于是林冬雨就在一次心不在焉的联谊中,误打误撞地认识了自己一生的挚爱。

虽然同样是新生,虽然同样是独身一人,虽然两人的生日前后就差那么几天,
和打心底里缺乏自信,始终有些“放不开”的自己不同,春本树完全是从最深处散发着阳光的存在。
这样一束耀眼的强光猛地照进了自己那被黑暗侵蚀许久的心房,让自己沐浴在前所未有的春风里。
仅仅是跟她交谈,便已足够被她的阳光感染,即使是在她离开后,内心深处都还散发着她的余热。
她温柔、她体贴、她乐观,明明两人同龄,她却像个贴心的姐姐,将幼稚的自己照顾的无微不至。
当春本树向自己告白的时候,林冬雨的内心里,是抑制不住的欣喜若狂。
我何德何能,能拥有这样一位可人儿的芳心?

“看这项链,是成对的!”
“哇~”
林冬雨简直不敢回忆那段耀眼的过去,仿佛那些过度曝光的画面都带着暖色调的滤镜。
即便是一度失而复得,早已放下了误会的心结,她也再没有体会过那种感觉。
在那一刻,不,在林冬雨与春本树共同度过的每时每刻,
她真的打心底里相信,自己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那真的是一段美梦,too good to be true,无法被现实沉重的引力所容许的美梦。

同样客居在异乡求学的二人,在这座陌生的大都会里,能够依靠的只有彼此。
在生活的每一处点点滴滴,与大大小小的挑战中,二人的心也在磕磕碰碰中不断逼近,
直至融为一体,成为彼此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仅仅一个“如胶似漆”已经无法形容她们曾经的那种甜蜜。
窗外的自己与恋人出双入对,车内的自己早已泪如雨下。

“甜蜜地与爱人,风里飞奔,高声欢呼你有情,不枉此生……”
收音机里突然间传来了老歌《难得有情人》,让林冬雨浑身瘫软,只是不住地流着泪。
“一声‘你愿意’,一声‘我愿意’,惊天爱再没遗憾……”
可是这遗憾啊,却永无止境,将自己牢牢地囚禁在过去。
“明月雾里照人,相爱相亲,让对对的爱人,增添性感……”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在流了这么久的泪以后,到底还承不承受得住了。
“一些恋爱变恨,更多恋爱故事动人,划上了丝丝美感……”

可是美好的时光总是格外短暂,这段回忆没有持续多久。
林冬雨还来不及错愕,美好的回忆就从眼前飞快地消失。
一度放缓的车速很快再度提升起来,紧接着,第三道白光就笼罩了整辆车子。
“冬雨,这位是青山君,我的高中同学。”
“对不起,果然只有冬雨,是不够的啊……”
巨大的失落感像一记重锤,猛然朝林冬雨袭来,令她下意识地蜷缩在座位上。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段?
即使知道了真相,知道了恋人不曾改变的心意,她却仍然无法对这一幕释怀。
知道真相之前,她恨过春本树,恨过自己的母亲,但这一次,她恨的是自己。
但还没等她对这段回忆做出任何应激的反应,司机却又提速驶离了,于是又是一道白光扑面而来。

“医生,她怎么样了?求你们快救救她!”
“请问您是伤者的?”
“……我是她的……邻居……”
“去叫她的家属来!”
回忆从未像这一刻这样真实,急诊室的84消毒水味穿透了紧闭的车窗,冲进了本不宽敞的座舱里。

值得玩味的是,如同林冬雨并不姓林,她的丈夫林浩宇原本也不是这个姓氏。
日历拨回到2018年,一个注定不平凡的上午。
三十五岁的王浩宇也曾是意气风发的上班族,在一家足以与文森特齐名的大厂的后勤保障部供职。
虽然薪资肯定不如同一家公司里那些开发、企划,运营和管理的岗位,工作内容也不比他们清闲,
但毕竟是大厂,也不算太差,更重要是听上去足够体面。
可是人到三十五岁是一道坎,精力已经难以与年青人相比,但每年可都有海量的年轻人等待就业。
就在他接到裁员通知,拿着纸箱清空了自己的工位,被保安护送出门的那天,
在上午就早早回到租住的公寓后,却在楼道问到了一股子令人不适的煤气味。

左邻右舍都是在附近的写字楼打拼的白领,到了这个点几乎不可能还留在这里,肯定都在办公室。
甚至自己如果不是今天被裁掉的话,原本也和他们一样。
只有住在自己对门的,是个二十二岁的年青女子,刚从日本留学回国,正在求职,还没找到工作。
好像她姓林来着?
“林小姐!林小姐?你在家吗?听得到我说话吗?”
门那头没有回应。
在仔细闻了闻,确认煤气味的确是从这间屋飘出来以后,
王浩宇当机立断地从自己的纸箱中抄起一件重物砸开了门锁,抱起昏迷的林冬雨,就往楼下跑去。
那是他的老东家几年前发给他的“优秀员工”奖杯。
现在它只是一件毫无价值的镇纸。
甚至如果不将它放在书桌上,而是丢在马路边的话,也不会有谁高看它一眼。

林冬雨承认,开煤气自杀确实是一招臭棋。
周围的药店不是停业在装修就是没有足够的安眠药存货,自己也搞不到处方,就连木炭都不好买。
而这公寓既没有阳台也没有足够大的窗户。
但是不管怎样,当她醒来以后,自己已经身处急诊室的病床上,双手双脚都被捆上了软质束缚具,
而最先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又是那张令她不寒而栗的脸。

林老师心里对这位热心邻居还算比较满意。
虽然对方比自己的女儿大了足足十三岁,又失去了工作,
但毕竟救了她一命,可算是她的救命恩人。
更何况他没有不良奢好,面相也算周正,是个居家男人。
至于自己这个情绪不稳定又不让自己省心的女儿,还是趁着炸弹爆炸之前早点包装好甩出去为妙。

其实林冬雨也并非对这个友善的陌生人有多上心,只是对方毕竟是救了自己一命,是她的大恩人。
自己总不能对救命恩人冷眼相待。
即使是在那个时候,她也对他说不上有多“爱”,仅仅是“不讨厌”和“感激”。
春本树的背叛可不仅仅是让她失去了理智与逻辑,更让她对自己曾经的付出感到如此悲哀与可笑。
仿佛自己对她的百般好,都被铸成了子弹,射向自己的胸膛。
既然我对你而言还不足够的话,可能你也无法满足我,我也值得比你更好的……
更何况,他待人谦逊有礼,能回应我对爱的索取……
春本树,你可知道我这颗破碎的心里的伤口,就是你刺下的?
我要结婚,我要生子,我要过得比你好,我要让你自惭形秽!

“吕部长,辛苦了。”
“喂,这个,明天交给我,”
“还有这个,别忘了。”
驾驶员再一次提速,又一段憋屈的回忆闯入了林冬雨的视野。
吕部长还是穿着那样一身红衣,梳着不曾改变的发型,像一只倨傲的火烈鸟。
这不仅仅是她维持了多年的标志性形象,更是她在这家公司里御下有方,把持着多年权威的象征。

林冬雨清楚地记得,自己加入文森特的时候的面试官就是她。
她问了几个刁钻的问题,自己绞尽脑汁努力应对,还是无可避免地吃了螺丝。
但最后,自己的成绩竟然还是第一梯队,成功争取到了岗位。
她不知道这背后有没有什么深意。
您猜猜,等她入职以后,顶头的上司又是谁?

身为中日混血儿,又是在日本长大的吕麻美,很会利用自己身上的双重身份。
在文森特本部的时候,她会灵活运用日本的职场文化与“先进经验”,来压制属下各种不满和质疑。
等到她定期去文森特的日本分部主持工作,同样的行为自然是换了国籍上演。
她像一个享用自助餐的食客,用自己的权力在盘子里随意挑选着那些她想要的,丢掉她不想要的。
如果这只是她工作的全部,那林冬雨对她的不满和恐惧,也不至于会这么多。

不知道多少次,林冬雨躲闪着她炽热的视线,对那些有心和无意的肢体接触也是小心翼翼地避开。
当然,这也只能招来她对自己的更多的刁难和更苛刻的对待。
如果说她对别人的要求都是做到一百分,而这已经几乎不可能做到的话,
那她一定是在以一百二十分要求自己。
自己休产假后的业绩评估得到如此的低分,背后就肯定有她介入的因素。
无论以何样的标准来看,这些都无疑是职权骚扰了。

林冬雨猜想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有一段不能明说的,被社会定义为“禁忌”的故事,但她不敢确认。
自己只能小心翼翼地见招拆招,每一天都如履薄冰。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戴着很多面具的川剧演员,随时随地都在变脸,对不同的人展现不同的面貌,
却唯独没有属于自己真心的面孔。

窗外的回忆戛然而止,但又没有任何景象,只是整辆车仍旧被白光笼罩,仿佛正行驶在云端之上。
车速已经减缓到与骑单车差不了多少的程度,可过了许久都再没有回忆上演。
“林小姐,您——”
“如果就在这里停下,会怎样?”
林冬雨主动出击,打断了助手席上的女子向自己抛出的问题。
“能不能就在这里停下来,让我打开车门,下车一趟?”

自己一生的走马灯走到这里,也快到结尾了。
如果这就是自己生命的终点,那她也认命了。
哪怕这是段充满痛苦的回忆,但是毕竟发生在过去,
只要自己能更主动一点,一切就都还有挽回的可能……
如果可以,她愿意放弃一切,从这任何一段痛苦的回忆开始,
只求能回到自己一生挚爱的身边。
哪怕只有短暂的一刻。

“林小姐,恕我直言啊,”
低沉的女声再度响起。
“您不能永远陷在过去,总归得看一眼现在和未来吧?”


【噩梦】 似是故人来

“未来”?
难道说,自己不仅不会在今天死去,还有未来等着自己?
如果自己见到的只有过去的回忆,林冬雨或许还会往别处去联想。
可当“现在”与“未来”出现的时候,她立马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一部成书于十九世纪中叶的世界名著,自己中学时代的参考读物。
查尔斯·狄更斯,《圣诞颂歌》……

过去之幽灵、现在之幽灵、未来之幽灵……
别的不说,这年头就连幽灵也懂与时俱进,从直接飞改成开车了。
那么,自己真的和史高治一样,也是个贪婪、吝啬、凉薄的人吗?
前排的这两个幽灵,能带给自己救赎吗?

林冬雨不知道,或者至少不完全知道,别人又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顺着一些外人旁敲侧击的暗示,她对自己或许也有一点片面的认知,但不多。
作为上司,她毫无疑问是冷淡而苛刻的。
而这正是她的上司吕麻美所教会给她的。
她像一个拙劣的模仿者,将吕麻美施加给自己的压力传导到下方,
最终成为了下属口中那不近人情的怪物。
但她之所以模仿的那么拙劣,也是因为她打心底里不愿意成为现在的她自己。
五年的职场生涯磨炼了她的能力与意志,造就了她的干练与果决,
却也几乎都磨没了她曾经的自我。

“冬雨,你可真的是个很令人操心的孩子呢……”
林冬雨感到一阵恶寒爬上了自己的脊柱,让她几乎要干呕出来了。
“要是让公司知道了你的事,你就完蛋了哦……”
虽然自己多年来的怀疑终于得到了证实,但这实在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消息。

作为一家坐拥十二万余雇员的巨型企业,
文森特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去操心每一个员工的私生活。
但是一切的前提都是“告诉乃论”和“不举不究”的惯例。
有的事情不上称要不了四两,上了称可就千斤都不一定打的住了。
譬如自己的事情可大可小,性别反而是最不重要的因素。
问题不仅在于自己是已婚之身,而更重要的是,自己是甲方,春本树是乙方……
无论项目最后结果如何,自己恐怕都不会有多好的下场。
在上司掌握了生杀大权的恐怖平衡下,一切事情都可以按需无限放大和缩小。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可以成为在这公司内权力斗争的工具。
毕竟白纸黑字明面写就的规则,就算能歪曲,哪里有不成文的潜规则好用呢?

不知从何时开始,林冬雨对自己这份工作的态度已经转为了厌恶。
她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热爱过,更多的不过是一种得过且过的麻木。
看在这丰厚的薪资的份上,愿意在工时范围内,忍受这种对自己的践踏。
饶是她再忍得,这些积攒的负面情绪也已经接近了顶点,甚至即将突破。
在一个人人穿着小丑服装,戴着红鼻子狂欢作乐的地方,
只有那个穿着得体、保持沉默的,才是众人眼中的小丑。

“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即将转接至语音信箱,请在‘哔’声后留言……”
“喂,冬雨……”
“如果你听到这则留言的话,请尽快联络我……”
当林冬雨隔着车窗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她甚至已经说不上震惊了。
她不知道有多后悔,不仅后悔自己不敢接起树的电话,更后悔自己给自己留下了这样一个烂摊子。
她一刻都不想等,如果自己可以早一点将一切了结的话……
当春本树再次陷入煎熬的思念中,煎熬的又何止是春本树一个人?

“冬雨,我好想见你一面……”
春本树飞扑到床上,忘情地呼吸着林冬雨戴过的红围巾上的气味。
她是如此的忘我,恨不得要与这围巾融为一体,回到那个暖黄色光线的过去。
而泪如雨下的林冬雨也恨不得从这座位上离开,扑出车窗外,扑进那画面,扑到自己挚爱的怀里。
她也想变成那条自己戴过的红围巾,与自己的恋人紧紧相拥,最好让这一刻化为永恒,再不结束。

伴随着阵阵雷声与闪电,眼前的景象再度消失,但这次却再也不是白光,甚至司机也没有再提速。
浓烈的墨色从远处骤然向着车子袭来,将整辆车包裹住,看上去就像是巡航的飞机穿入一片雨云。
甚至林冬雨清楚地感到有闪电就打在了车顶上,吓得她一个激灵。
但紧接着她的头突然一歪,就失去了意识。

“尊敬的林冬雨女士,我们很抱歉地通知您……”
当三十五岁的林冬雨点开猛然出现在工作邮箱里的这封邮件时,她已经对自己注定的结局释然了。
“……因公司架构性调整,您已不再符合该职位的要求,请于今日内完成交接手续……”
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知道自己当初应该勇敢点的。
“……您的离职补偿金将在七个工作日之内,发放至您的银行账户……”
她什么也没说,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看着正朝自己走来的保安,默默地开始清理起了自己的工位。
“相逢还是朋友,我们衷心感谢您对文森特的贡献,并祝愿您可以在别处另谋高就……”
朋友?
我呸!

为了能给小月一个完整的、不被旁人用异样目光看待的家,林冬雨最终还是选择与春本树分手了。
她为项目的失败付了全责,引咎辞职,被降为了平社员,随后卖掉了在东京的房子,离开了日本。
吕麻美倒是没把事情做绝,既然已经将她贬回一线,也就没理由为一个平社员的私生活做文章了。
这对她的母亲来说多少是种宽慰,虽然在得知女儿居然是为了旧情人远赴日本之后曾经大发雷霆,
但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小月也如愿在北京就读了一所不错的小学,而林冬雨的心也彻底死了。

虽然自己回到原点的收入很难负担家庭的开支,但毕竟是顺了母亲的心意,对方倒是很乐意承担。
毕竟刚从名校退休不久的母亲的退休金相当丰厚,还凭借着名校名师的名气被知名补习机构返聘,
北京的老房子虽然比不了东京的一户建宽敞,但对于林家一家四口三代人来说,也还是绰绰有余。
但对于林冬雨来说,不仅是收入下降,自己在重归基层一线之后,竟然被自己原先的下属所领导。
当年靠着对魔鬼上司吕麻美的拙劣模仿才往上爬的林冬雨在她的前下属眼里,可不是什么好形象。
如今风水轮流转,竟然轮到自己坐庄,当年待人苛刻的上司也成了面对自己只能唯唯诺诺的下属。
在畸形的企业文化浸淫多年的这位新领导眼里,这么好的机会都送到手上了,怎么能不公报私仇?

于是林冬雨除了失去了一部分收入和几乎全部的地位以外,仍然改不了在办公室如履薄冰的日常。
而自己一直以来对丈夫林浩宇的经济高地也不复存在,从此她在这个家里的话语权逐渐弱了下来。
过去被妻子轻视,还时常被岳母直球拷打的林浩宇经此一变,显然也不满足于继续做个家庭煮夫,
他倒是幸运地在萧条的大势中逆流而上,找到了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理直气壮地成为了上班族。
收入先姑且不论,至少自己现在是在平等地支撑这个家,妻子和岳母再也没资格戳他的脊梁骨了。
夫妻二人字面意义上的“相敬如宾”,生分的像两个礼貌的陌生人。
于是这个家庭终于变成了一个典型的双职工家庭,夫妻二人各自奔波,但收入也就将将满足开支。
至于家务,则只能靠母亲和靠母亲的退休金请来的保姆来分担了。

经历了爱情事业满盘皆输的挫折,林冬雨却没有失去她的上进心。
相反,她一直没有放弃过向上爬的信念,还凭借着过硬的专业能力和丰富的经验又往上升了几级。
虽然她再也没有回到自己被贬之前的高位,但收入毕竟是让经济压力减轻了不少,
还让自己逐渐找回了一部分当年那种运筹帷幄、意气风发的感觉。
可自己到了三十五岁这个坎,已经明显能感到疲惫与力不从心了。
是啊,当这些企业像干电池一般把自己的电力耗尽,就该到了丢弃替换的时候了……
三十五岁了,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可这社会上永远有年轻人啊。

在被裁员之后,三十五岁的林冬雨倒是很积极地找过工作,光是面试就没少参加。
但显然这个社会上已经没有什么能符合自己预期的高薪岗位剩下了,等待着自己的只有降格录用。
四十八岁的丈夫林浩宇倒是没被裁员,但是他那份薪资平平的工作更多的也只是占满了他的时间,
让他维持着一个上班族那忙碌的体面,给了他一种可以不用早早回家面对这一团乱麻的正当理由。
毕竟他知道自己这位年轻貌美的妻子的真心,知道现在还在维系着这个家庭的不是爱而只是亲情,
也没忘记之前她和丈母娘是怎么对待自己这个“没本事的男人”的。

母亲的教育事业依旧火热,毕竟在教育这种很吃资历的行业里,当然越老越吃香。
也许自己也应该试着去教教课,先到某个培训机构去碰碰运气吧?
只是已经升入初中的小月,终究是步了自己当年的后尘,被母亲安排的明明白白。
自己过去在职场上疲于奔命,根本无暇顾及女儿的教育,到现在也只能自食苦果。
事已至此,就算自己还想干涉,也已经很难打破布局了。
林冬雨到了这个时候才猛然发觉,无论自己找到怎样的工作都不重要,这一生好像都望得到头了。
如果自己当年勇敢一点,今天是否可以有个不同的结局?

“危险!”
熟悉的声音响起,不同的是这次在狭窄的居民区小路飞速驶来的不是轰鸣的卡车,
而是一辆几乎悄无声息的电摩。

这样的电摩在2020年代愈发流行,比起汽油的摩托车,它们最大的优势正是“安静”。
一身长跑装束的春本树,为了护着横穿马路的小孩,被疾驰而过的电摩当场撞翻。
她还是这样善良,即使对方不是自己前女友的女儿,而只是一个路过的陌生小孩。
而那骑着电摩肇事的混蛋,竟然当场摔断了脖子,没有再受苦了,真是便宜了他!

独居的春本树只剩下老家的外婆这唯一的亲人,以至于事故发生之后,警方甚至不知道该联系谁。
最后还是青山航这个辜负了春本树的好意,又背负着林冬雨仇恨的“恶人”,几经辗转联系上了她。
做了亏心事的他自知无颜面对自己曾经单恋的“白月光”,就再没和春本树见过面。
他知道自己即使良心发现想要尽力补救,但那伤害已经像钉子一样深深钉了进去,
即使拔出来,也还徒留个伤口。
可当这突如其来的厄运将一切都画上了句点,他还是选择为这位自己伤害的故人做了正确的事情。

当噩耗从自己最讨厌的人传到了林冬雨那里时,她正在和一班比她年轻得多的后生一起参加面试。
得到消息的她立刻放弃了面试,在经过与母亲的一通激烈争吵之后,还是去买了最近的一班机票。
有一种远,叫从北京飞东京,从大兴飞成田……
当林冬雨从成田机场出来,坐在出租车上往医院飞奔的时候,
因为重度颅脑损伤在医院抢救的春本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春本树生前留下的朋友并不算多,葬礼因此显得格外冷清,只有一班在DD社工作的老同事出席了。
她还是那么善良,遗照上她的笑颜依旧如花,但是如今她却闭着双眼,躺在了那冰冷的棺材中了。
入殓师的技艺真不是盖的,尽力还原了她生前的七八成美貌。
林冬雨一身黑衣,搀扶着作为丧主不得不白发人送黑发人,哭到几乎晕厥的春本外婆,心情复杂。
她跪下来,向老人解释了自己的身份和两人的过往,并请求对方能接受自己这个不称职的“外孙女婿”。
看着老人的眼神由疑惑转向愤怒,她最后一次亲吻了自己的挚爱,在惊讶的目光中离开了殡仪馆。

“同是过路,同做过梦,本应是一对……”
她不顾追出来的双叶挽留,随便买了些便宜烈酒,坐在路边的花坛下开始自我放逐。
“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身为北方人的林冬雨几乎不懂粤语,但这并不妨碍她唱起了这首与她一生唏嘘共鸣的《似是故人来》。
“三餐一宿,也共一双,到底会是谁……”
虽然她喝醉了酒,又哭得稀里哗啦,吐字不清的歌声几乎难以分辨,却还在原调上。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一身酒气的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唱着歌走向了附近的一栋大厦。 
“俗尘渺渺,天意茫茫,将你共我分开……”
她穿过周围惊讶的人群,高声唱着这些人既听不懂也听不懂的歌,挥舞着手中的酒瓶走向电梯间。
“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
电梯里的人见到这景象连忙都退了出来,将空空的电梯让给了她。
“留下你,或留下我,在世间上终老……”
电梯关上门,朝着顶楼一路狂奔。
“离别以前,未知相对当日那么好……”
双腿支撑不住的她瘫倒在了电梯里,手里握着的酒瓶也摔的稀碎。
“执子之手,却又分手,爱得有还无……”
电梯在顶楼打开了门,她于是挣扎着爬起来,手忙脚乱地走出电梯间,往通向天台的楼梯间走去。
“十年后双双,万年后对对,只恨看不到……”
被酒精干扰到失去平衡的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爬上了楼梯,终于抵达了大厦的天台。
“十年后双双,万年后对对,只恨看不到……”

“树,你为什么要离我而去?为什么?”
挣扎着爬上了天台上的清扫轨道,林冬雨终于站得笔直,只有强风从身边呼啸而过。
“你明明知道,没有了你,我活不下去啊……”
她本来还想像过去那样撒娇,但那个能包容她的爱人已经不在了,再也不会抱她了。
“树,你可一定要等着我啊,我这就来了……”


【终章】 九十九只红气球

“噼啪——”
又是一阵落雷,将林冬雨惊醒,却发现映入眼帘的不是那辆“追踪者”的驾驶室。
当然,既然自己还能醒过来,就说明三十五岁那年在天台的那一幕也不是真的。
自己披头散发,倒在了公园的长椅上,浑身透着疲倦和酸痛,还感觉头昏脑涨。
幸运的是自己的身上倒是没有留下什么伤痕,而且身上的财物也没有任何损失。
手机的屏幕显示现在仍是2023年12月15日,刚过中午十二点。
也就是说,自己刚才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这四小时以内的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她翻了翻自己的包,发现包里竟然多出了一个神秘的信封,
而她确信自己没有碰过这东西。

信封的内容是一张拍立得照片和一张便签纸。
照片的内容是自己从那辆“追踪者”上开门走下来,但周围的环境却是一片空白。
照片里既没有拍到车牌号也没有任何可以判断所在地的信息,让她看着一头雾水。
便签是用日文写的,内容倒也十分值得玩味:
“今天这段行程的车资是:九亿九千九百一十万零一百日圆,接受现金或信用卡(笑)”
这金额,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仔细看,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或者,您也可以买九十九只红气球,就在这公园里放飞了它们,咱们就算两清了”
这一行是中文,但字迹相同。
看来这也算是确保只有自己能看懂的“加密”了?
林冬雨放下便签,无奈的笑了笑,拎起了包,朝着就在公园对面的节庆用品店走去。

九十九只红气球对这家小店来说也算是个大单子了,准备起来花去了大半个小时。
充好气扎好丝带,花掉了林冬雨一万多日圆。
身材娇小的她艰难地握着这几乎要让她飘起来的九十九只红气球,朝着公园走去。
她在公园的正中心,当着游人与几对情侣的面,松开了手,看着它们飘向了远方。
在气球离开手心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突然间神清气爽,浑身上下积累的疲惫也在这一瞬间陡然一扫而光。
现在,趁着自己还有机会,是时候把这一切都做个了结了。
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朝着朝日制作驶去。

三个月后。
“请慢用。”
从DD公司辞职的春本树,在她曾经最喜欢与林冬雨一起光顾的那家咖啡厅,做了服务生。
一方面是因为她没找到好工作,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想守护这片充满了二人回忆的地方。
听到开门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回了头,便看到一身黑衣的林冬雨拉着行李箱走进了店里。
手上已没有了结婚戒指,脖子上还戴着那成对的情侣项链。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就在四个月前,重逢的喜悦对这对前恋人来说,真的就是“小别胜新婚”,让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更加甜蜜。
但是经过了这段时间的风风雨雨,林冬雨终于意识到了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即使春本树甘之如饴,她也不可能让对方以一个第三者的身份和自己维持这样一段关系。
这段不伦的感情必须结束,然后二人才能清清白白的开始。

林浩宇已经知道了她的真正心意,哪怕林冬雨曾说自己愿意继续维持这个家庭,他也已经很难再信任她了。
回到北京后不久,林浩宇就请了位律师,主动提出了离婚。
他也愿意放弃小月的抚养权,只是想结束这段失败的婚姻。
林冬雨倒也乐得接受,欣然认下了自己作为过错方,失去了大部分的财产的命运。
在她看来,这是她亏欠自己这位救命恩人的。

当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自然免不了再与母亲大吵一架。
可是这次,林老师发现自己这个女儿不仅不服自己,甚至完全有了不服从的底气。
自己的威压对女儿已经不管用了,现在轮到自己占下风了。
自己这不听话的女儿已经和那个受气包女婿和平分手,把事情办了,而且显然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和必要。
双方对结果都算满意,至少了了一桩事,化解了这个在双方心里共同存在的疙瘩。
倘若自己继续胡闹,对于这对前夫妻双方来说也没有什么实质性损失,受损的只有自己这个当母亲的名声。
最终,她也只能吃下了这一记哑巴亏,再没提起过这事情。

辞去了在文森特身为中层管理的高薪工作,林冬雨马上就清空了自己的房间,收拾好行李,启程前往东京。
家,是家人所在的地方,没有家人的家也只不过是间房子。
北京的房子卖了,六成归前夫,四成归自己。
东京的房子也得这么卖,卖完了也得这么分。
自己和前夫这位救命恩人虽然过不下去,也没完全翻脸,算是真正践行了“分开仍是朋友”。
至于自己这个不省心的老妈,倒是一直居住在当年学校分的房子里,对于独居而言也绰绰有余。
小月暂时住在她外婆家,等自己在东京安顿下来以后,就再将她接来,与她一直记挂了许久的“树酱”团聚。
反正自己这个不省心的老妈就这么一个亲生的外孙女,就是对自己再不满,还能害了小月不成?

夜里,回到春本树租住的公寓,依偎在树的怀里,林冬雨向她讲述了自己这段不可思议的经历。
她拿出了那张拍立得照片,想证明自己的经历确实发生过。
但照片上的画面却在瞬间褪色成空白,就像是过了X光机被曝光了一样,什么都没有留下。
这不合常理的一幕,倒是勾起了埋在春本树心底的好奇心。
虽然冬雨不忍心讲下去,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但当树听到自己的“死”时,却没有任何不悦。
“那也只是一个梦嘛。”

“既然只是一个梦,何必要当真呢?”
“可、可是……”
“好啦,没有什么可是,不是常说梦与现实是相反的吗?梦里遭受厄运,也许现实里将要走好运呢。”
“我只是……我只是不能失去你,我无法承受没有你的痛苦……”
林冬雨抱在春本树的怀里,又一次泪如雨下。
“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
“乖,不哭不哭,你看我不是好端端在这里嘛……”
她摸了摸冬雨的头。
“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嗯,我答应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一个月后。
林冬雨安顿下来,将小月接了过来,买了间比原来小些的房子,让春本树也退掉了公寓住过来。
虽然面积比不了原来的一户建,但也算够用,周围的邻居很友善,一家三口过得也是其乐融融。
当春本树的外婆见到自己的时候,虽然有些错愕,但很快便也释然了,
她欣然接纳了自己这个“外孙女婿”和小月这个“外曾孙女”——因为这是自己外孙女自己的选择。
自己只有这一个亲人了,更何况她也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成年人了,有理由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更何况,现在她也终于满足了自己想早点抱上曾孙的愿望。

在辞职前曾是资深美术设计的树,有时还会接些插画的活。
再画些自己兴趣使然的同人志和漫画,时不时四处投投稿,渐渐地也在小圈子里变得小有名气。
最近,她在以自己和冬雨的故事为原型,构思着一个恋爱故事,想画成长篇连载。

为了接送女儿上下学,林冬雨又随着记忆,在本地的车行淘换到了一辆1996年式的丰田“追踪者”。
她想用这种方式,纪念这段只有自己知道的梦境,让她坚定了自己的道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这辆车子当然没有像那两个疯子开的那辆改装的那么疯狂,
只是一辆自然进气版本的黑色“Chaser Tourer S”,四速自排的原厂规格。
没有砂煲大的涡轮,也不能在高速上超速到300km/h,但是对于这个三口之家来说绰绰有余了。
它的车况还算板正,车龄也刚好和她们的年纪一样大,甚至登记的日期离她们的生日只差几天,
而价格也算是捡到漏了。
虽然是辆不折不扣的老车,没有大屏幕、自动驾驶和各种现代化的电子辅助设备,
但是它仍然灵活好开,朋友们也说它那修长锐利中透着高冷的造型,和自己的气质莫名的相配。

每当林冬雨坐进这辆“追踪者”的驾驶席的时候,总会感到一种莫名的温暖与安心。
在考了驾驶证以后,她起初完全不敢开车,租了车练手,还把租来的车给刮花了。
但当她试驾了这辆“追踪者”之后,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和它无比合拍,开起来让自己充满了自信。
它灵活,它利落,它的反应迅捷,毫不拖泥带水,就像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
也许这算是这辆车“认主”了?

直到这时候,林冬雨才终于明白了它那西幻风十足的车标背后的深意:
坚定你的信念(十字架),但更要用你的力量(十字弩)和意志去保卫它。
对林冬雨而言,恋人和女儿,就是她的信念,是值得赴汤蹈火的理由。
为了她们,林冬雨情愿付出自己的一切,
包括生命。
去吧,去当梦想的追逐者吧,就趁现在。
不要等到自己暮年,等到垂垂老矣,除了伤病只剩下了遗憾,再来哀叹年轻时所错过的这一切。

又过了三个月。
那家咖啡店的店主有意退休,于是打算将咖啡店挂牌转让,却被林冬雨拦了下来。
她用积蓄的一部分盘下了这家咖啡店,用以守护自己与恋人的这段曾经,不要让这段回忆消逝。
两人就这样从打工妹变成了自己的老板。
春本树在前台,负责接待、收银和打咖啡,而自己则在后厨坐镇,负责烹饪简餐、保洁和洗碗。
虽然自己不怎么会家务,但是她愿意学,愿意为了自己的真爱而改变。
靠着春本树留下的食谱和教授的厨艺,后厨的工作虽然辛苦,但她也能应付过来,还乐在其中。
而天生开朗又外向的春本树,作为整家店的门面,也很受客人的喜欢。
生意一般的时候,她们二人已足以应付,生意好的时候,也不过是再加两个帮手。
在DD社工作的那帮老同事偶尔还会帮衬她们的生意,将这里作为固定的聚会地点。
虽然咖啡店的工作强度不低,也就是赚个辛苦钱,但是足以支撑这个小家的开销。
为了吸引路人的注意,也为了纪念这段难以言说的奇妙经历,她在门口系上了九十九只红气球。
从此,这家门前系着红气球,由两个年青女子共同经营的咖啡店,成了当地的一个小小的地标。

有意思的是,这家原本已开业多年的咖啡店却在二人接手后,神奇地开始翻红了。
虽然二人并没有用自己的故事去招徕生意,也不愿意将自己的隐私暴露在公众前,
但“让百合情侣修成正果的约会圣地”的名声却毫无缘由地在社交媒体上不胫而走。
于是这家店从此开始每天都是“高朋满座”,客人们还连声夸赞店里供应的蛋糕卷有“爱的味道”。
时时都有许多女孩子在店里出双入对,就连那九十九只红气球也成了一个打卡地。
望着这样的景象,林冬雨笑了笑,继续回到了厨房里忙碌。
也许他们所言非虚,毕竟那些蛋糕卷,确实是自己满怀着对春本树的爱意烤制的。
虽然林冬雨不曾明说过,但在私心里,她的确是想向全天下昭告自己这段失而复得的珍贵爱情。

相爱相聚不代表没有争吵,但经历了这些风风雨雨后,两人之间又有什么矛盾是化解不了的呢?
分别了这么久,她们也在为了彼此而磨合着自己那些不同的小小习惯,包容着彼此的小小任性。
但是有一点,二人都十分清楚,也始终如一:
除了死亡,再没有什么能将她们分开了。

今天是个久违的假日,小月被提前送到了太姥姥家,让老人好好享受期盼已久的含饴弄孙之福。
而林冬雨和春本树,终于找到了这个机会,久违的享受一下二人世界。
“我前几天,买了一套新的泳衣喔。”
小狗在小猫的耳边窃窃私语,说着令人脸红的悄悄话。
小猫的脸上还波澜不惊,但心里早已掀起了万丈波涛。
  
“如果当时吻你,当时抱你,也许结局难讲……”
收音机里放着《信仰》,因为林冬雨突然发觉自己喜欢上了伤感的老歌。
“我那么多遗憾,那么多期盼,你知道吗?”
这年头的新歌都不耐听,反倒是岁月淘去了那些砂,留下来的都是金。

黑色的“追踪者”在首都高晴海线上沿着海岸线疾驰着。
“我爱你,是多么清楚,多么坚固的信仰……”
春本树对冬雨听的这些老歌说不上了解,听不懂歌词,但多少也能感受到歌中那种真挚的情感。
“我爱你,是多么温暖,多么勇敢的力量……”
四扇无框车窗都被放到了底,只留下一个穹顶,和两边毫无遮拦,穿透而过的略带咸味的海风。
“我不管心多伤,不管爱多慌,不管别人怎么想……”
海风轻轻吹起春本树的长发,林冬雨单手打着方向,单手搂着她的肩膀,细嗅着发梢那淡淡的洗发水清香。
“爱是一种信仰,把我,带到你的身旁……”
如果时间可以冻结在这一刻,林冬雨希望这就是永恒。

“树,”
“怎么了?”
树有些惊讶,扭头望向正开着车的冬雨。
“我又迷上你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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