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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恭杰:《哈尔滨路上的童年记忆》
shuchonghui 2021-01-12

(注:本文图片除注明出处外,均为蔡恭杰拍摄。)

      二〇一七年十一月,我因心脏房颤做消融手术而住进了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心内科病房。在病房护士台办理住院手续时,无意中发觉窗外映入眼帘的竟然是我童年居住的地方:哈尔滨路。

      这条东西向的哈尔滨路横跨一条南北向的河流一一虹口港。现在这条河正静静地躺在医院楼下,河西是紧贴医院的九龙路,河东是溧阳路,放眼望去,是被称为兰葳里的一大片老式石库门弄堂。横跨在虹口港上的哈尔滨路桥堍的东北角有一幢醒目的、奶黄色的英式洋楼一一哈尔滨路117号,这就是我童年居住的房子(图-1)。

图- 1:哈尔滨路117号

      故地重见令我兴奋异常,办完住院手续,我便迫不及待地欲去实地看,在请假得到医生允许后,我从医院东门出去顺着九龙路沿河漫步到哈尔滨路上。

图- 2:在现在网络地图上哈尔滨路117号、兰葳里、第一人民医院的位置(地图源自Microsoft Bing地图https://cn.bing.com/maps?FORM=Z9LH4)

      哈尔滨路东起嘉兴路,西至吴淞路,仅三里路。哈尔滨路117号是我家最先居住之处,后来乔迁至哈尔滨路1号居住。据说这两幢建筑原系英国在华的“西林之印社”所有,上海解放后作为了部队营房,成为第三野战军(华东军区)驻上海铁路局军事代表处的宿舍。父亲是军事代表处的军代表,原是中共南京地下党员,在铁路上工作。解放前夕南京地下党遭破坏,父亲奉命撤退到解放区参加了部队,解放上海时随军南下作为军代表进驻上海铁路局。由此,举家从南京搬迁到上海,起先过渡在五角场平昌街的铁路新村,不久搬进了哈尔滨路117号。

图- 3:1947年哈尔滨路117号与周边相对位置位置(图片来源:《上海市行号路图录》1947年版,上册,第29图)

      在我的记忆中,大约是1952年底,大哥9岁,我5岁,大妹2岁。我家被安置在117号三楼一套带阳台的房间内,有一大一小两个房间,小房间是父母的卧室,大房间犹如一间大会议室,外婆带着我们兄妹三人居住。套房外有厨房、卫生间。

      带着儿时的记忆,我驻足在117号大门前,发现大门紧锁,门和墙上贴着部队“中止营房租赁的布告”。再看底楼沿街的房间全被破墙开店为各类餐饮店,每间营业房墙面上也张贴了禁止部队经商的告示。

图- 4:哈尔滨路117号(现状)

      我绕着117号楼寻找入口,拐到楼西面沿河的溧阳路上,方见大楼的侧面开一了个小门可以进去。刚抬脚进门便被一位保安拦住,被告知:因禁止部队经商,现楼内的租户正在搬迁,外人不得入内。当我说明来意,这位保安十分通情达理、笑容滿面的请我入内观看。我拾级来到三楼,发觉楼面已与儿时的记忆面目全非。推门进入原先住过的房间,瞠目结舌,原先的房间现在已变成了一家广告公司的创作室,一些白领男女青年正埋头手上的工作,见有陌生人入内,纷纷抬头注目。其中一位年轻姑娘问我找谁,我说明来意后,他们都十分好奇、惊讶,但十分友好的请我随意看。原先一大一小的房间荡然无存,房间被玻璃隔断成几间大小不一的空间,连东面露台上也搭了房间。原先气派十分宽敞的大楼每层楼的房间像群租房似的被分隔,入驻了十来家租户(多数是创意公司)开发经营,好端端的楼房变成了大作坊,令人嗟叹不已!由此可见军队经商的严重程度略见一斑。

      这座楼房给我留下许多挥之不去的记忆!让我最难以忘却的是六岁时的一次触电事故。当时底楼靠门厅的一家住户刚搬走,我从楼上下来,见房门大开,屋里空无一人,地上散落着遗弃的物品,我好奇的进屋查看。天花板上垂落的一根电线灯头引起了我的兴趣,那是一只没了灯泡的老式卡口灯头,我捡起灯头见卡口内有二个小铜触点,觉得好奇,右手拇指便往灯头里一按,顿时全身颤抖,两眼一黑倒在地上。幸亏房间是木头地板,也或许是我倒地的刹那间挣脱了灯头,才使我逃过一劫!我不知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睁开双眼感到右手麻木,只见右拇指上有两个焦点,也不懂这是电击所致,由于忐忑害怕,跑到楼外将被电击的拇指在外墙立面上来回磨蹭,想磨平拇指上的焦点,磨蹭了很久並不见效。到了吃饭时间,只得不吭声地回到家里並隐瞒了此事。这次触电事故,给我留下了害怕与电打交道的阴影,直至今日如要维修电路上的故障,我仍心有余悸。

      在三楼转了一圈后,我登上楼顶的露台驻足四面俯看,除了虹口港河道、哈尔滨路桥及南面的兰葳里的建筑似乎依旧,北面的建筑已旧貌换新颜。昔日的关押劳改犯的“劳动试验机厂”已不复存在,展现眼前的是一片创业园区。我记忆中楼下的“劳动试验机厂”北面原是一排关押犯人的房间,紧挨大楼原是个大操场,操场东面是车间厂房,西面溧阳路大门口有戒备森严的警卫。站在楼内住房的窗前就能将厂内的情景尽收眼底。记得那时每天清晨囚徒从牢房中出来,排着整齐的队列在操场上跑步、操练,完毕后规规矩矩地接受管教人员训话。晴天可以见到场地上囚徒们三五成群地蹲着修理机器。在我的印象中这些人似乎並不像囚犯,只觉得他们是一群统一着装的普通工人,我弄不明白他们何故会关在这儿劳动改造。当时天天目睹他们个个埋头苦干,遵守纪律、辛勤劳作的状况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虽然昔日的劳改工厂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时尚创新的“半岛湾创业园” 楼房(图-5)及商铺、休闲街(图-6),但在我的记忆中历史的痕迹却不会抹去。

                      图- 5:半岛创业园

图- 6:嘉兴路

      回到楼下地面,站在117号楼前观望哈尔滨路对面的兰葳里(图-7),感到弄堂口变化不大,只是路面原先铺设的石块弹格路已改铺成整洁的平板路。楼角对面的哈尔滨路桥堍在五十年代曾是一个热闹的场地,每天清晨沿桥会排开一溜的各种小吃摊。有卖糖粥的、现包现煮盛在小碗内的小馄饨、也有氽罗卜絲油墩子的、还有小推车上点着炉子蒸米糕的……。记得那时二妹刚出生,母亲的奶水不够,我就每天清晨到桥堍买刚蒸出来的米糕回去,保姆将其打成米糊糊一匙一匙地喂二妹,二妹是吃着米糕发育的。那时最诱人的小吃是挑担卖的糖粥,木桶内盛着的桂花糖粥散发着热气,飘着香味,挑夫一边敲着竹梆,一边吆喝着“桂花赤豆粥”,煞是诱人嘴馋。要知道那时並不是常有口福能品尝到这么一小碗糖粥的,只有等父母给了零花钱后,才能偶然去享受那么一小碗糖粥。那糖粥的滋味至今仍令人嘴馋!

图- 7:兰葳里现貌

      居住在兰葳里的不少小朋友是我儿时玩耍的好伙伴,我们时常在一起打弹子、盯橄榄核、抽棱角,刮纸牌,交换各自喜爱的、图案各异的纸牌子。那时孩儿们还喜欢收集各种香烟壳子,最吃香的烟壳是“红牡丹”和“绿牡丹”。而且还喜欢收集各种糖果包装纸,在那个年代,有糖吃也是一种享受,尤其漂亮的玻璃纸包裹的软糖更被青睐,在当时那可是高档奢侈品!能得到这样的糖纸我会小心翼翼的夹在书本内将其压平,有时还会拿出来在小伙伴面前炫耀一番,彼此之间相互交换。糖纸虽小却饱含着童心的天真与清纯。

      回想起那时的哈尔滨路上充满了欢乐,小伙伴时常相聚做各种游戏,玩耍的内容丰富多彩:如“斗鸡”,即弯起一条腿靠在另一条腿上,踮着一条腿,彼此用膝盖撞击对方,谁弯起的脚先落地,谁便认输。还有玩跳“山羊”,五、六个孩子弯下腰,弓起背,手触地,排成一溜,最后一个孩子跑几步,手按弯腰孩子的背部跳过去,看谁跳过的次数多,谁就获胜。我弹跳力不错,在小伙伴中是佼佼者,以致后来我参加区少年体操队,在跳箱这个项目上成绩不菲!除此之外,弄堂内的小伙伴有时会从家中取来木桶上的铁箍比赛滚铁圈。在哈尔滨路上从西桥滚到东桥,我们滚跑着、追赶着、欢呼着……。那种天真烂漫,不分彼此、两小无猜、穷开心的情景历历在目,这情景恐怕是当下儿童难以想象的,也是无法享受到的!我由衷的感叹那时的童年要比当下的孩子幸福的多!至少那时我们无忧无虑,没有繁重的学业负担,课余就是无拘无束的玩耍

      走过哈尔滨路东桥的路口便是嘉兴路,原先有一家嘉兴大戏院,现在改名为《SNH48星梦剧院》,那时每当重大节日,居委会慰问烈军属会送来演出戏票,由于哥哥上学,两位妹妹幼儿园全托,我便成了幸运儿。外婆几乎每次都让我陪她前去嘉兴大戏院观看演出,虽然戏院就在附近,但小脚的外婆行走不便,里弄干部会雇来黄包车或三轮车送外婆前去。每次我跟着外婆去看戏,会洋洋得意的坐在车上,尤其遇见相识的小伙伴关注自己,显得更加神气活现。回想自己小时候这种虚荣好胜的德性,不禁感叹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越过哈尔滨路西桥往南拐就是九龙路了,记忆中童年时的九龙路沿河岸边堆放着大量黄沙、石子、砖块等各类建材。现在路西的第一人民医院“国际医疗中心”大楼和行政楼的楼址,就是原先虹口中学及我小时上学的“虹口第二中心小学”所在地,当时校门在武进路上。我与小儿郎们每天背着书包上学、放学行走在这条路上,却经历了许多至今难以忘却的景情:

      那时小学同学喜欢结伴而行,途中有时会见到学校围墙外的垃圾箱边有被遗弃的死婴,胆大的小伙伴会将裹着婴儿的襁褓解开,看是男婴还是女婴,惹得众多小伙伴既好奇又害怕,往往争先恐后地跑到学校报告老师。有一次上学又见到遗弃的死婴,一位小同学竟然从河岸边堆石场上搬了一块大石头向无辜的死婴砸去,这突如其来的举止吓蒙了我和其他小伙伴!我至今不明白这位年幼的小伙伴究竟是无知还是恶作剧?怎么会做出如此摧惨同类的举动!其情景惨不忍睹,令人毛骨悚然。真不知这位顽童长大后会否良心发现,真心忏悔!那施暴的场景对我心灵的创伤很深,我真诚的祈祷那位死婴的在天之灵能宽恕这涉世不深、年幼无知顽童的大逆不道!

      沿着虹口港河道顺着溧阳路往南行走约三百米处的沙泾港路口,即是远东闻名的原租界工部局“宰牲埸”(即“宰牛埸”)。该建筑1933年系租界工部局出资兴建,英国建筑设计大师巴尔费斯设计,由当时上海三大建筑营造商之一的余洪记承建。建筑风格为古罗马巴西利卡式,整体结构外方内圆,暗合中国“天圆地方”的传统理念(图-8)。整体建筑设计为无樑楼盖结构,超过三百根的宽大伞形柱分布在建筑方形的外围体量中,独立支撑起雄伟的建筑。八角形和四边形伞形柱帽是该建筑最重要的特色之一(图-10)。设计的“牛道”,实行人畜分离,不仅有动物行走路面的防滑功能,而且配有分流的廊桥,体现了与国际接轨的生产流程与工艺(图-9)。

          图- 8:原租界工部局“宰牲埸”

          图- 9:原租界工部局“宰牲埸”之“牛道”

图- 10:原租界工部局“宰牲埸”之伞形柱帽

      昔日的“宰牲埸”解放后改名为“上海东风肉类加工厂”,那时每天都有成群的黄牛一头接一头的魚贯而行在九龙路上迈向它们的天堂。我和小伙伴们时常站立路旁凝望,内心纳闷这些黄牛来自何方?怎么不用车直接运送到屠宰场?又为何走九龙路绕圈而不走溧阳路直通屠宰场(可能沿途是市民住家的缘故)?特别令我震撼並感到伤感的是:被牵往屠宰场的成群结队黄牛,一头接一头、一步一低头地流淌着眼泪,大颗的泪水抛洒在迈向屠宰场的黄泉路上,它们似乎知晓等待它们的命运是为人类做出牺牲!这悲情之景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至今挥之不去!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昔日生灵涂炭,充满血腥的“屠宰场”如今变身为“1933老场坊”,成为沪上知名的集时尚表演、话剧演出、新品发布、展示、交易、设计、服务、消费为一体约休闲中心,並被上海市列为“优秀历史建筑”加以保护。抚今追昔,真是沧桑巨变,世道难料!现实世界的人能够异想天开,做出令人膛目结舌,改天换地的“创举”!让充滿血腥之地华丽转身为歌舞升平,灯红酒绿的霓裳场所!不由令人感叹“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世事难料”啊!

      虹口港河畔九龙路上临河的建材堆场,尤其是大堆的黄沙场是我儿时经常玩耍的地方。沙堆上常聚集着三五成群的孩童玩砂砌、挖陷井等游戏。我喜欢独自一人摆沙盘,做工事,挖战壕、搭碉堡。时常会沉浸在敌我双方你攻我防的遐想之中,自我陶醉、不亦乐乎!有一天我独自在玩耍时,来了三位比我岁数大的孩子跟我捣蛋。我每做一个工事,他们就捣毁一个,接二连三地欺负我、还推搡我。在极其愤怒、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我顺手抓起身边的一块大石块就朝其中一位头上砸去,顿时对方头上开花,血流满面。我一看闯祸了,撒腿就往家跑,刚跑到117号门口便被追赶者逮着,几个小伙伴揪住我殴打。家中的保姆在楼上听到下面喧哗及我的叫喊声,急忙下楼阻拦並护送我回家躲了起来。据说父亲接到保姆的电话立即赶往医院探望受伤者並向其家长道歉赔偿。被砸孩子的伤情究竟如何我不清楚,但从父亲回到家后对我的严厉处罚中,我猜测对方一定伤得不轻。但我拒不认错,辩解是对方仗着人多势众首先欺负我,不是我的错。惹得盛怒的父亲对我一顿猛揍。由于我的倔强,父亲气恼至极,将我关在小房间内,罚跪在洗衣搓板上,关照家人不许给我吃饭,除非认错才给予释放。然而倔强的我始终不认错,在搓衣板上跪了很长时间。还是外婆心疼,最终将我解放了出来。这次挨揍让我刻骨铭心,终身难忘!因为这不仅是我儿时闯的最大的祸,而且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被父亲如此痛揍。由于我的倔强性格,以至在日后漫漫人生道路上虽经历了多种磨砺,遭受过众多挫折,但宁折不弯的秉性始终难改。现在活到老年才领悟到了“性格决定命运”的真谛!

      在117号住了几年后,我家搬到了哈尔滨路1号。大楼处于哈尔滨路吴淞路口(图-11)。

图- 11:哈尔滨路1号

      大楼的吴淞路西面原是一个部队的机关大院,后成为了虹口区委、区政府的办公楼,吴淞路与武进路拐角处原有一座青砖水泥砌的大碉堡(现已拆除)。那时每周六晚上机关大院会有电影放映,只限于军人与家属观看,我们小孩会早早地聚集在1号楼厅内,等候穿军装的大人带领我们前去观看银幕上的故事。这是我们最最开心的享受!

图- 12:哈尔滨路(汤恩路)1号与虹口救火会一路之隔。图片源自:《上海市行号路图录》1947年版,上册,第29图,由图可知吴淞路西面解放前是国民党空军供应司令部,解放后曾是我军某部队大院。后成为了虹口区委、区政府的办公楼

      大楼南面一路之隔是虹口“救火会”,“救火会”楼前半圆形的场地(上图可见)是附近住家孩子们喜欢玩耍的地方。在场地上我们玩耍跳绳及橡皮筋、“造房子”、踢键子等。冬天下雪,老少爷们便会在场地上堆雪人、打雪仗。记得“救火会”当时每到周日就会用高音喇叭播放革命歌曲,末了总会播放几首周璇唱的歌曲结束。周璇唱的那首“四季歌”几乎每天必播,那优美动听的嗓音与旋律百听不厌,久久难以忘怀!如今站在旧居的楼前回想往事,我仿佛耳边仍然迴响着周璇那委婉动听的“四季歌”在空中飘荡!

图- 13:吴淞路口哈尔滨路1号(黄楼,虹口救火会)

      我的小妹是在哈尔滨路1号出生的,在她一岁之后,放学后我课余的一项重要任务便是负责带领小妹。小妹在我身上不是被抱着就是背着,形影不离。至今让我感怀的是:在晴朗的冬日里,我抱着小妹,坐在小板凳上,靠着“救火会”的墙,沐浴着暖洋洋的阳光,伴随着高音喇叭传来的音乐,我踮动着双腿,让坐在腿上的小妹犹如骑在马背上,悠哉悠哉地欢乐着,享受着兄妹手足之情!

      离住处不远的昆山路附近有一座较大的基督教堂(图-14),每周都有教徒做礼拜。有一天不知哪位大孩的提议,聚集了包括我在内的五六位小伙伴去教堂看做礼拜仪式。到了教堂门口被裹着头巾的印度门卫(我们称其“红头阿三”)阻拦不让进,将我们撵了出来。我们这群孩子们就站在门外齐声呐喊“耶稣请我吃馒头,我请耶稣吃拳头”(当初这句话真不知是谁编的),惹得印度门卫拿起竹扫把猛力驱赶我们。那时我们这些小孩确实够捣乱顽皮的!

图- 14:昆山路景林堂。图片源自:《上海市行号路图录》1947年版,上册,第31图

      站在哈尔滨路与吴淞路口的马路边上,我端详着哈尔滨路1号建筑,童年时楼内的情景犹如看电影式的一幕幕展现在我的眼前:

      大楼正门开在楼房西南角哈尔滨路与吴淞路的交汇处,门厅内大厅地上铺着黑白镶嵌的马赛克,正对大门的老式镂空电梯直通五楼。汉白玉的转梯从楼上沿墙而下,一串吊灯从上坠下,豪华气派!进大门右侧是饭厅,往里是伙房。每天下午三时后,伙房便会飘出馒头喷喷香的蒸汽,楼内住户刚放学回家的孩子们就会闻着馒头香,涌入伙房张开小手向炊事员叔叔要馒头吃,炊事员叔叔就会乐呵呵地掀起蒸笼,拿出又大又香的白馒头递给每个孩子,如愿以偿的我们捧着馒头,谢过叔叔,边啃边欢天喜地各自回了家。

      二楼是军人俱乐部所在地,有一个很大的厅堂,靠西有一排房间。当时部队实行军衔制,学习苏联军队的模式,每到周六下午,文化干事便在俱乐部忙碌起来,大厅顶上会从中间向四周拉起纸质的彩条,架起留声机,地上洒上滑石粉,楼内家属小孩往往就会跑来凑热闹,踩着滑石粉在大厅内溜来溜去。华灯初上的时候,军官们陆续来到俱乐部,也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一些姑娘,伴随着留声机的舞曲,男女搭配,成双成对地在大厅中央翩翩起舞。记得当时我们挂在嘴边的一段顺口溜是:“解放军叔叔好,穿皮鞋戴手表,阿姨后面跟着跑”!那个年代,军人的社会地位很高,女孩子能找个年轻的尉级军官谈恋爱是被人羡慕、无尚荣光的!

      舞厅边上的几个房间内安放着麻将台和康乐球台,围桌的军人们每人手边都有一串红的或绿的类似铜钱样的塑料牌,打麻将的人聚精会神,站在一旁围观的人也不时鼓噪起劲!然而小时的我对解放军玩麻将感到十分奇怪!因为在我所受的教育中,打麻将被描述为不好的行为,电影上看到的都是坏人打麻将,正派人是不玩麻将牌的。我那时纳闷:怎么共产党的干部、军人也像国民党那样喜欢打麻将?由于这个观念根深蒂固,直至今日我对玩麻将毫无兴趣,只能解释为青菜萝卜各人喜爱罢了!

      三楼、四楼是家属宿舍,五楼是单人宿舍。我家住在三楼东南角的一个套间内,套间外靠北面分别是厨房与卫生间。住在这房间里让我挥之不去的记忆,是与我朝夕相处,疼爱我的外婆因病而离去了!在向外婆作最后告别时,记得我被锁在房间内,被保姆紧紧地抱住,不论我怎么哭闹,父母坚决不让我去。我伤心豪淘大哭的景情记忆犹新,我至今也不明白,父母为什不让我去向外婆告别?

      五楼顶层原是个大晒台,四周有着漂亮的水泥围栏,围栏外是宽约五十厘米、带有装饰的屋檐。而现在栏杆、露台已不存在,上面加盖了两层楼房,最上面还搭了彩钢板房,好端端的大楼变的不论不类。据说部队经商之后大楼已成为对外服务的招待所以至变成这个模样。看见老楼的屋檐还保留着,又勾起了令我心惊的往事:那时尚不懂事的我们在露台玩耍,常会翻出栏杆,在伸出的屋檐上走来走去。回想当初在上面玩耍的危险行径,仍心存余悸:万一失足摔下来,小命岂不呜呼哀哉了呀!

      这幢楼並不很大,楼内却设计有三个楼道。前楼宽敞、气派,铁花栏杆上嵌着大理石扶手,我常跨腿上面抱着栏杆往下滑着玩。后楼消防楼道从上往下连接着各个楼层。大楼二层中间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暗道通往底层,十分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这三条楼道及五层的楼面成为我们楼内孩子们玩“官兵抓强盗”、“躲猫猫”、“捉迷藏”的有利场所。有一次玩“官兵抓强盗”游戏,我扮演强盗被小伙伴追赶,刚从暗道出来,就发现两路人马分别从后楼与前楼包抄过来,为了避免被抓住,我慌不择路从底楼大厅夺门而逃,刚窜到马路上就听见耳边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还没回过神来我已被车碰倒在地上,碰到我的是一辆吉普车。车上人赶紧下来查看,幸运的是我並无大碍。因我吓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如何脱身毫无印象。总之,我小命躲过一劫,真是老天开恩!事后我估计大楼门外是哈尔滨路、吴淞路和武进路的交汇口,可能吉普车恰好减速慢驶,见有小孩从大楼门内窜出,急忙刹车才避免了这场车祸发生。

      联想我童年时期经历的三次风险:一是在五角场平昌街曾跌入河中溺水被救,二是哈尔滨路117号触电无羌,三是被车撞倒却有惊无险,深感自己真是命大呀!

      1959年父亲从部队转业到地方,我们家与其他转业的军官家属被安置到伦敦路(现横山路)上的伦敦新邨,离开了居住了八年的哈尔滨路,告别了军营,也告别了小伙伴,同时也结束了我的童年生活!但哈尔滨路上的风土人情、童年的快乐、甜美的生活、往事的尘埃却深深地印在了脑海之中!

      在新中国的建国初期年代,我的童年伴随着新中国成长,由于父亲是军人,家庭没有受到过各类政治运动冲击;因享受着军属待遇,从小吃穿没有受冻挨饿;居住的是部队机关宿舍,楼房宽敞明亮舒适;小时读书进的是好学校,课余没有繁重的课外作业;玩耍的是一帮军人子弟与地方邻里小伙伴……。相比当时同辈的大多数儿童,我确实是幸运之子,幸福之儿!每当回想这一切,内心便充满了感恩之情!

      扪心自问:应该称心知足了!

      难忘我眷恋的、童年的哈尔滨路!

      再见!

图- 15:俯瞰九龙路、虹口港、溧阳路、兰葳里、哈尔滨路大楼、半岛创业园

                               

 (写于二〇一八年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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