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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谢云栖在斜下方传来的一声“夫人和小姐回来啦～”中吓得一激灵醒了过来，再然后，便是冷不丁地咯噔一声，轿内微晃。

谢云栖估计这是轿子落地了，脑子瞬间开始运转，思考如何应对。而一旁的谢夫人则先是为谢云栖整理了一下衣裳和头发，才转而审视和打理自己的状态和形象。判断无碍后，才把优雅如深谷幽兰般的指尖从帘内微微探出。

伴随着一宛如出谷黄莺般甜美的笑声，一双显然保养得很好的手从帘外探了进来接住了谢夫人的指尖。

不消几秒，另一双葱白纤细的手也在另一端挽起了轿帘，一张在略显素净的脸在绚丽的晚霞下，带着几分慈祥与关爱出现在谢云栖的眼前，并对谢云栖微微笑了笑。而谢云栖则立即带着几分慌张回了一个笑容。

一旁的谢夫人借着那双保养得不错的手徐徐下了轿子，站在轿外正与一位把银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身型板正不见丝毫老态的老爷子说话。

“来～” 娇声一起，谢云栖反应过来便学着谢夫人的模样伸出了自己的小手，借势下轿。

这时候，谢云栖才看清了这位有着黄莺般甜美嗓音的主人。人如其声，她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头上簪着几支金翠步摇，被她晃得叮咚作响，有着豆蔻年华时所特有的天真烂漫感，与挽着帘子的那位稳重素净女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她俩完全不像侍女，举止落落大方，倒像是过来探亲的官家女子。刚刚的扶下、挽帘的举动可能也只是是盼着她们母女二人归来，心急想知道情况赶来罢了。一时之间，谢云栖也不敢妄动，小碎步挪到谢夫人身后，装出一副羞答答的样子不说话。

“哟哟哟！可是害羞了？”

“阿阮你可别打趣她了，快放她回房洗漱一下吧。这一来一回的怕是累着了。等师公回来，我们再细聊不迟。”

谢夫人见此，笑出了声，说：“还是阿瑶贴心。刚我远远听见谢伯吼那一声，便知阿阮定是拉着一大群人来候着逮我俩了，是通风报信让我俩做准备呢～”

“师傅坏！阿阮不依了哈！阿阮哪是逮人呐～ 这不是看你们一路上舟车劳顿，拉了府里几个丫鬟、小子来看看你们有没有礼物呀什么的需要我们帮忙打理一下而已嘛～”

谢云栖听后，悄悄抬起眼看了一下周遭。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好家伙！这是“几个”？

虽不是乌泱泱的一大群人，但谢云栖略略在心里数了下也有二十来个了。但她们这一趟感觉也不过是二十来分钟的路程而已，怎地回来迎接的人有这么多？一想到那其中说不定有能看出她状况不对的人在，谢云栖更鹌鹑一般龟缩在谢夫人身旁了。

“你呀…… 看看师傅坐的是哪辆轿子？”

“哎？单狐之山的机木、南海泉先宫出品的龙绡？哦豁！加上这天青色的宝石、玉绦，难道这是天工坊新出的白驹？啊这……如果是这速度的话，我算算……” 

“傻丫头，别算了。我们这次来回也就三四炷香的时间，哪还舟车劳顿呢？”谢夫人笑着揉了揉豆蔻少女的脑袋，揉出一阵叮当声后，才转而对一旁的谢老爷子说：“辛苦老爷子候着了，点几个丫鬟帮忙整理下就好，其他就都散了回各自岗位上去吧，不用候着了。”

“不辛苦、不辛苦，老朽早已吩咐翠儿给夫人、小姐备下了泉水，温好置于两位房中。夫人和小姐洗漱好后，老爷应该也差不多下朝归来了。”

“麻烦谢伯了！阿阮和瑶姬此番下山不久，对世间琐事知之不详，礼数如有不周，得劳烦谢伯你们多担待了。”

“不敢不敢！两位仙人乃夫人门下爱徒，是侯府的贵客。老朽此番得见，已是人生一大幸事！请夫人放心吧！”说罢，谢伯捋了捋看着就很顺滑的银须，回首向身后的众人点了几个，尔后挥了挥手，让为被点名的众人各自散去。

如鹌鹑般的谢云栖这才开始后怕，心道：“还好没有多说，不然刚真把两位小姐姐当侍女的话，那自己现在怕是完蛋了。” 不过即便如此，饶是算躲过了一劫，但此刻与双姝两眼对四眼相望着，谢云栖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俩。

“师妹怎么了？可是此行不大顺利？” 长相清秀素净的女子伸出她那双尤为美丽的手，搭上了谢云栖身上的斗篷，为她紧了紧。

“回来的路程中，她拉开了帘子，怕是着风了。瑶姬你先带她回房，整顿后再来我房间吧。我有事要交代予你。阿阮，你先陪我把这些点心、小玩意分下去的。” 说罢，谢夫人指了一下车后的箱子。

豆蔻少女点了点头，扬手便呼来余下的几名家仆，和谢伯一道清点。另一侧，素净女子则挽起谢云栖的手，向谢夫人福了福身。谢云栖通过观察，也学着素净女子那般向谢夫人福了福身后，便顺着挽过来的手的力度跟着走了。

看来，那位豆蔻少女便是“阿阮”，素净女子便是“瑶姬”，瑶姬称她为“师妹”，那按道理来说她便该称两位为“师姐”没错了。

为了印证猜测，谢云栖试探地喊了一声：“师姐？”

瑶姬低头看了看她，略带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可是真有什么心事？前日见你可没有如此生分。”

这下，谢云栖懵了。还好她脑子转得也快，立即笑嘻嘻地说：“嘿嘿～ 这不是有点事想请教一下师姐嘛～ ”

瑶姬摇了摇头，笑着点了点谢云栖的脑袋，说：“继续喊姐姐就行，说罢，啥事？”

谢云栖继续笑嘻嘻地看着瑶姬，轻轻挽住瑶姬的臂撒娇，却也不说什么，明显就是把问题抛回去让瑶姬自行解读。瑶姬见她但笑不语，细想许久之后半蹲至与她平视的高度。

那一瞬间，正好一阵凉风吹过，带落了外侧梨花树上的花瓣，让青白的花瓣点缀了朱红的长廊。谢云栖有那么一瞬间分了神，只觉这星星点点的梨花，伴着残余的夕光静静地飘落，煞是好看。

就在此刻，瑶姬认真地注视着谢云栖说：“云兮，你不用急着长大。” 

说罢，瑶姬像谢夫人曾做过的那样，轻轻地为她整理了额前的碎发。谢云栖说不出自己此刻内心波动的情绪名为什么。只好在瑶姬黑白分明的眼中，注视着自己的模样。

虽看不大清，但也可以看出那是一张如花苞将开未开状态的稚嫩脸庞，那么地幼小，却又故作成熟。

“你不需要一下子长成你想象中别人希望你长成的样子。”

“你可以慢慢地长成你自己的样子。”

随后，瑶姬站起来，拉起了谢云栖的手，带着她继续向前走。这下，谢云栖的意识才从瑶姬那双清澈见底的眼中倒影脱出，回味起刚刚瑶姬的话，也才意识到自身说不出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原来此时的“她”年纪还很小，小得还没有完全长开；

不像她，岁月早已打磨出她的棱角，到了需要独自一人为自己所有选择负责的年纪。

此刻的“她”，还有着爱“她”的、愿意为“她”挡住风雨的亲人；

不像她，在那个世界中孤身一人独闯，在尔虞我诈的职场中拼命开拓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在这个世界，同为“YUN Xi”的“她”，被期许肆意地、自由地、散漫地成长；

不像她，从小便在大人的注视下学会了如何顺应别人的意思长成他们认为合适的样子。

但“她”却似乎并不喜欢这种状态，反倒是像她一样，不断渴望能一下子成为自己想象中别人希望“她”长成的样子。殊不知，“她”身边的人其实希望“她”长成自己希望的样子而已。

突然，谢云栖感觉有微温从眼眶中坠落。她察觉到自己很羡慕“她”。

谢云栖回握了瑶姬的手作为回应。在这段安静的路程中，谢云栖摩挲着瑶姬指间的厚茧，也察觉到了很多。比如，瑶姬除了指尖部分外，她的手其他部分都很柔软；比如，瑶姬在行走的过程中会留意到她的步幅，配合她行走的节奏；又比如，瑶姬知道她哭了，但她体贴地选择了“不知道”……

这让谢云栖意识到，在这个世界里，或者说是在她的保护里，悲伤与难过都是被允可的，“她”不需要成为一个完美的、听话的人。

而此刻，她也不需要了。

在太阳完全落下之际，这趟短短的路程也结束了。瑶姬站在门前，为谢云栖推开了门，用拇指轻轻抹走她脸上残留的泪痕，说：“如果梳洗完还是难受，那就让白鸾传信说一声就好，不用勉强自己。” 

瑶姬沉默了一下，继续说道：“对你来说，可能只觉与我和阿阮认识了几天而已。但在你出生之时，我们便知道了你的存在，从书信中、水镜中看着你一点点长大…… 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不妨可以多依靠我俩一些，我俩不怕麻烦，也不会对你失望，别怕。”

话毕，瑶姬轻轻把谢云栖拥入怀里，温柔地抚着她的发，直到谢云栖伸手回抱了好一会才松开，然后没再多说便转身离去。

谢云栖看着那瘦削的身影在凉风中摇曳远去，内心百般滋味难言。因为她明白，她们的这份关怀不应属于她，而是属于那个不知道去了哪里的“YUN XI”。

“如果我像穿越小说中的主角那样，随随便便就能适应了这个情况该多好？” 谢云栖此刻忍不住这样想到。但她做不到，她的道德水平不允许她能理所当然地鸠占鹊巢。当务之急，应该还是立即去搞清楚“自己发生了什么事”、“自己目前的身份是谁”、“接下来应该怎么办”这3点。

理清目前要做什么后，谢云栖毅然抛弃了刚刚那个哀伤的自己，回房翻找有可能让自己搞得清目前情况的物件。

然而，看到室内可以说简约得一无所有似的房间，谢云栖她… 又懵了。

* 头图出自游戏《阴阳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