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都是成年人了。

  李知勋自然明白这样分配房间可能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所以在收拾好东西，李灿拖着两个粘人的孩子钻进电梯的时候，李知勋站在酒店门口迟迟没动。

  “一起散个步吗？”权顺荣从他身后递过来一罐啤酒，“要是还不想上去的话。”

  李知勋抬头看着他被海风吹起的刘海。

  自从那一吻之后，这家伙像是有了底气一般开始不停打直球了。

  不过…散步算什么直球，对吧。

  所以伸手接过了啤酒，“好。”

  天几乎完全黑了下去，大海尽头只能依稀看到一条细微的晚霞的红线。

  沙滩旁边的路灯在两个人在此脱掉鞋子的时候恰合时宜地亮了起来。

  暖光映着迟到的潮汐。

  还有权顺荣的眼睛。

  “今天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最开心的一天！”权顺荣走在前面，扣住易拉环打开啤酒罐，脆响混合进气泡的呲呲声。

  “嗯。”李知勋注视着他的背影，谨慎地回应着。

  嗯，也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权顺荣转过身，把手里打开的啤酒递给李知勋，又拿走他手里的那罐再次打开。

  “我今天也许愿望了。”权顺荣倒退着走路，望着李知勋笑起来。

  “知道，”李知勋也忍不住开始上扬嘴角，“小雨和小虎一定是要开开心心地长大的。”

  “不止这个，”权顺荣神秘兮兮地摇了摇头，“我还许了一个愿望，还没告诉神明。”

  “是什么？”李知勋伸手轻轻拉了他一下，以防他倒退进海浪里。

  “你许愿望了吗，知勋。”权顺荣顺势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坐下。

  两个人面对着远方那道绯红，感受着晚风吹过对方发梢再钻进自己的领口。

  “我…”李知勋望着海面有些出神，想起刚刚那温暖的烛光，“许了。”

  “是什么是什么？”权顺荣激动地转过身问着他。

  李知勋抠弄着易拉罐发出细小的噪音，“我希望…我希望孩子们的愿望都能实现。”

  “还有呢，”权顺荣依然盯着他的侧脸，“除了这个呢？”

  李知勋转过头差点撞上他的鼻尖，所以迅速后撤了一下，“没…没有了。”

  “撒谎。”

  “许太多就不灵了。”李知勋想要岔开话题。

  权顺荣被凌乱的刘海惹得只能眯起眼睛，但还是笑盈盈的，“那这个先不算。”

  “呀，”李知勋伸出胳膊推了他一把，“什么意思，我是孩子妈妈，我这个愿望怎么不算。”

  “那之前呢？”

  “内？”

  “知勋之前的愿望是什么呢？”权顺荣抓住他推自己的小臂，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在成为妈妈之前。”

  两人近在咫尺的唇间混合着带有啤酒味道的呼吸，夹杂着夜晚海风的腥咸。

  我的愿望…

  李知勋瞳孔晃动着注视着权顺荣的眼睛。

  我曾经的愿望……

  “首…首尔…”

  “什么？”权顺荣把他的小臂攥得更紧了些。

  “首尔歌剧院…”李知勋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觉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

  “想去看歌剧吗！”权顺荣偏着头，“后天下班我就带你去！”

  “不是，”李知勋无奈地笑了笑，“是想去那里工作…”

  “那就去呀！知勋你这么优秀一定可以的！”权顺荣恍然大悟以后是毫不吝啬的支持。

  “不了…”李知勋的眼神黯淡下去，“之前考过很多次了……”

  “啊…所以现在做幼儿园老师，其实不是你喜欢的工作。”权顺荣松开手，把掌心搭在他的膝盖上，像是安慰。

  “哪有什么喜不喜欢，”李知勋苦笑着喝了一口啤酒，“都是工作而已。”

  “所以知勋你在开学第一天才会火气那么大。”

  “内？”李知勋回过神。

  “小雨小虎打架那次，”权顺荣再次笑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

  “啊…当时也没有很生……”

  “说起这个，早知道当时就穿帅一点了。”

  “内？”

  “没事没事。”权顺荣笑嘻嘻地连忙和他碰杯。

  然后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直到天边那一道红色完全消散。

  “知勋啊。”权顺荣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像是在做什么决定。

  “嗯？”李知勋转过头，望着他漂亮的侧脸。

  “做吧。”

  “莫？！”李知勋突然头皮麻了一瞬间。

  “做你想做的事吧，”权顺荣依然望着远方，“关于歌剧院。”

  会错意的李知勋自顾自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随后摆了摆手，“不了…”

  “为什么？”

  “生活总要继续，我要挣钱……”

  “我可以，”权顺荣打断他，“支撑你。”

  “什么？”李知勋愣住。

  “我可以挣钱支撑你做你想做的事，”权顺荣终于转过头看向他，目光无比坚定，“我希望你的愿望能实现。”

  “说…说什么呢…”李知勋突然觉得有些鼻酸，“人长大了就应该挣钱养家啊，一直做看不到结果的事情有什么用，父母都那么大了，难道还指望谁可以替我养……”

  他重复着曾在家里听过无数次的话，越说越哽咽。

  “我可以。”权顺荣轻轻握住他的手腕，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

  “我二十岁的时候可以挣钱养活自己，二十五岁的时候可以挣钱养活两个孩子，那么我二十八岁的时候就可以挣钱养活你和你的父母。”

  李知勋迅速抽回手，“你根本就不明白…我明明每次都考第一名……”

  “那我就攒钱送你去那里工作，别人怎么去的，我们也怎么去。”权顺荣再次抓住他。

  “你自己的债还没还完呢…”李知勋再次想要抽回手，却没能成功。

  “那…我们这样，”权顺荣的语气依然十分冷静，“从今天开始你就负责上班和准备考试。”

  “内？”

  “其他的都由我来做，由我来想办法，”权顺荣不容分说一般举起手里的啤酒罐一饮而尽，“就这么说定了。”

  “你……”李知勋眼眶湿得厉害。

  然后看到权顺荣的嘴角和下巴也湿得厉害。

  “傻瓜一样…”所以他连忙拿出湿纸巾，凑过去想要帮他把酒渍擦干净。

  海风翻涌而过，填满两人之间的距离。

  李知勋盯着权顺荣的嘴唇，迟疑着向前挪了挪身体。

  “其实我酒量很差的。”权顺荣眯着眼睛突然开始说话。

  “内？”

  “我其实是计划约你散步喝酒…因为我很快就会醉了的…你…就能放心和我住在一个房间……”

  权顺荣嘟囔着还没说完，就一头栽进李知勋怀里。

  呀…搞什么啊……

  李知勋用力支撑着他，向四周望了望。

  空无一人的海滩。

  他又低头看着权顺荣。

  这样确实能放心和你住一起了。

  但是我怎么把你弄回去啊！

=非典型霸总小白花，正统纯爱治愈轻喜剧。 

=HE，默认可婚背景，有三李屯。

=🚫代入任何一方⚠️萌萌人发言也不可以❗55是55、77是77，你是你、我是我。

=gogogo恋爱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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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爱在此刻

  阳光膨胀、收缩，缓慢斜切到他们脚下。李知勋数不清时间具体流逝多少，只紧揪衣袖，眼前发虚发散，只有权顺荣逐渐在朦胧中清晰：他在用掌根按住眼眶擦泪，仰头借呼呼的冷风吹干眼里的湿润。

  “……对不起，”权顺荣尽可能抑制自己的失态，后悔与惭愧在他心中抽打如摇曳的枯枝，“我心里很疼，胸口太难受会控制不住地流泪……很抱歉，因为我你需要把这些事情拿出来讲。”

  李知勋扭回头，准备好的话全被他的眼泪打散，乱七八糟地四散开再也找不回来。

  “不要道歉，你根本什么都没做错，是我自己要跟你说这些。”李知勋瞪大眼，努力让不知不觉涌现的泪水流向两侧不要滑下：“我……我把这些事情告诉你，只是想让你再深思熟虑到底喜欢我什么。我们之间差距很大，而我的过去又注定了我不会是个可以让你放轻松喜欢的人……”

  权顺荣摇头：“你现在正在说的、正在表现出来的，就是我喜欢你的。”

  他语气认真，眼泪润过的嗓音比往常沉静；李知勋偏向于他在说温柔的话，所以声音也变得温暖，像已经爬到他们脚踝的阳光。

  “比起同情——你绝对讨厌这个。你很强大、很厉害，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值得敬佩，同情在你这里只会是要被踹走的石子。”权顺荣说。“知勋，其实你轻描淡写过的事很令人绝望，但你没有这么讲述它。”

  “顺荣……”

  “知勋，你很温柔，也很坚毅。我对你……是一见钟情，从当初在咖啡馆的第一眼就喜欢。我说不清是为什么，但如果你想要明确的答案，那就是你身上的所有都很吸引我。我做不到考虑‘要不要继续喜欢’，我对你的喜欢一开始就不受控制，没理由突然能让我来中止喜欢。”

    或许是因为距离过近，他句末的叹息会让李知勋的耳朵发痒——不由得抬手揉耳朵，手臂遮住脸，放下时借机抹掉蓄积的眼泪。

  “……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在很认真地补充昨天的表白呢，拜托好好听一下嘛。”权顺荣闷声笑，低头做看不见身边人偷偷抹泪的笨蛋。

  所以还是暂时只做朋友，所以那些暧昧的往来不要再有。李知勋这么想着，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清楚这场对话的主动权在他，而权顺荣正靠住墙等他做最后的决断。

  深呼吸，张嘴的前一刻却被打断。李知勋莫名松口气，抬头看李硕珉突然从另一侧绕出来。两人从墙上站直，问他怎么过来了。

  “哥，院长找你。”

  “好，我现在过去。”李硕珉神色不大自然，一直在瞟权顺荣。李知勋沿他眼珠子转动的方向看，结果对上权顺荣同样困惑的神色。

  “哥，我、我和灿想找顺荣哥说话……”

  “找我？”权顺荣意外地指向自己，偏头询问李知勋的意见。李知勋看眼弟弟，对面在假装瞧树枝躲他的视线，半晌后发觉不对“唰”一下回头直视自己，表情义正言辞。

  李知勋一眼瞧出这俩又憋了主意。可他没有精力分神去想，昨晚到现在他一直在理自己和权顺荣的感情，这已让他身心俱疲。

  “顺荣，那麻烦你了。”

  权顺荣撑起嘴角笑，招手带李硕珉离开。李知勋原地整理好思绪去找老院长，进门时她正在看账本，见他来便把本子合上顺手收进抽屉。

  搬张椅子坐去桌对面，习惯性翻出抽屉里排列整齐的药片开始数，嘴上问为什么找自己：“还要让硕珉和灿支开顺荣？”

  “我可没有，是他们拜托我来劝你。他们有话要跟你带来的那个叫‘顺荣’的孩子讲。”老院长从橱柜里拿可乐给他。她脸上略带病态，精气神却出奇好，通透清明的双眼边全是皱纹散出的枝丫。

  “劝我什么？”

  老院长瞟眼窗户，李知勋跟着去看。窗口对准后院，十分钟前他和权顺荣靠着说话的那部分墙只要倾斜视线就能看见。

  “硕珉和灿告诉我你昨晚一夜没睡。”老院长定定看他：“怎么了，这次是又要放弃什么？”

  李知勋数药片的动作立刻卡顿，短暂的失神让他忘记下一个数字，不得不重头再来。

  昨晚心里太乱实在睡不着，他便去沙发上坐着发呆盯了窗户一晚，大脑浑浑噩噩眼前挥之不去的，全是以往靠在窗边看到的权顺荣在楼下等他的模样。

  天蒙蒙亮前他在沙发上睡着，直到灿把他叫醒。睁眼时身上盖了毯子，而硕珉正好带着早饭进门喊他吃。李知勋坐起身按额角努力缓解太阳穴的钝痛，抿抿嘴拉两个状况外的弟弟过来抱紧。

  “……我没有想要放弃，只是时机不对。他应该晚一点、或者早一点出现，我现在压根没有多余的经济支持我无视差距去……去和他恋爱。”

  老院长示意他继续说。李知勋扁扁嘴，晃晃脑袋不再出声，闷头数手中的几板药片有几粒，室内一时只有他捏动塑料的窸窣声。

  他不会因为阶级差距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但无法阻止旁人这么觉得，更无法阻止旁人猜测编排他们。他可以不在乎，但他不确定权顺荣是否在乎——大概是不在乎吧，他那家伙，就是个积极热情傻乎乎的笨蛋，怎么会在乎这些事。

  可世上不是只有他们。旁人的目光织成大网而他们生活在其中，出格就是割线，断裂的线越多他们就越有可能坠落。更何况权顺荣这个年纪就能承担副总的职位，若说只靠关系根本不可能，自身的天赋和背后的努力李知勋不用想都清楚。

  他前途正好，自己不能让舆论成为他未来唯一的弱点。

  老院长叹气：“我刚才在窗边瞟过几眼。你说话，他就在看你。”

  “……我知道，”李知勋转过脸，语气黏上委屈，“他到底干嘛喜欢我？我顾虑这么多，他换个人喜欢就不用在这里因为被拒绝难受……”

  “喜欢又不是能人为控制的，难道你成功控制自己不喜欢他了？”半天没见声响，老院长惊奇地看向对面生性别扭的孩子：“怎么不反驳？”

  “……有哪里好反驳的，本来就是事实。”他喜欢权顺荣，这就是事实，没什么可反驳的。“怎么才能不喜欢，那家伙一点让我不喜欢他的事都没做。”

  权顺荣不在，李知勋终于敢放弃“一点”的遮掩，把积压的喜欢说出口。他有这么多话，嘴巴却总是笨重地张不开。

  “喜欢又不表明，在这跟我说能怎样呢？你这是为难他啊，更是为难你自己。”

  “他找他秘书不就好了，反正电影也是、交流会也是，本来我就不是首选，没我他也能找别人吧？非交流期间不见……我又不是例外。”

  李知勋头脑混乱得口不择言，自己也不知道嘴巴一张一合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积压的憋闷不满纠结在三言两语间膨胀像半空炸开的纸花，抓到什么说什么。

  深呼吸努力冷静，李知勋不再想其他，埋头数清楚药片：“您又没按时吃药？”

  “啊咦，我有时候真怕你回来，”老院长扶额，“唠叨精一进门不是数药片就是闷头在角落难过，问发生什么了又弯弯绕绕不明说。”

  “那我走了，我去找他们。”李知勋作势要走却没听见有回应，更加不高兴：“您不拦啊？”

  “去吧，有什么关系。”老院长笑，起身给自己倒水，外头阳光斜入窗棂填进她脸上的皱纹：“找他们去，路上也顺便找找你自己在哪——就目前来说，我觉得后者比较重要。”

===

  离巷子口最近的炸鸡店内某个靠窗的位置，权顺荣坐在李硕珉和李灿对面，将桌上的炸鸡饮料推去他们那边。

  “是你俩找我，为什么还是我结账？”权顺荣扶额无奈，担心他们晚上吃不下饭。但转念一想青春期孩子恐怖的胃口，以及他俩现在也吃得像吸食蟹皇堡的派大星，完全不必担心这个。

  “难道让我们两个学生付款么？”李硕珉嚼着辣年糕，字与字之间黏黏糊糊。“别在意这个，我哥可不喜欢小气的人。”

  嗤笑。权顺荣按按额角，睡眠不足的大脑还在钝痛：“要是不小气就能让知勋喜欢可就太好了，但哪有这么容易……”

  李灿吸口可乐，摇头信誓旦旦地冲他开口：“顺荣哥，现在全世界唯一能帮你劝哥回心转意的人已经在努力了，顺荣哥你现在最要紧的是祈祷哥能听进院长的话。”

  “……全世界唯一能让知勋回心转意的只有他本人。”权顺荣垂眼沉默半晌，抿一口杯中咖啡：“没必要逼他做决定，你们这样不好。”

  “欸？但我和硕珉在帮你。”

  “但知勋才是你们的哥哥，你们应该帮他——总得问他是怎么想的再做决定，怎么能这样擅自支开我？”

  他可以等。一晚上没睡又不是真为工作，而是为建设被拒绝的心理准备。权顺荣想明白自己希望的是李知勋能真心喜欢自己、只需要比“一点”再多就好，他不想对方做不合当下心意的事。

  “……顺荣哥，你真的很喜欢我哥欸。”

  与正认真感慨的李硕珉不同，李灿双手叠上桌面开口一道惊雷：“顺荣哥，我哥喜欢你。”

  权顺荣差点被饮料谋杀，咳嗽半天苦笑着点头敷衍：“谢谢你哈。”

  且不论真假，他只清楚知道如果不是李硕珉突然来打断，李知勋下一句话就是彻底拒绝他。

  “……干什么！”初中生不满地提高声调。“哥边界感很强的，无论有什么理由连我们都不能随意待在他房间。”更别提坐在他床上盯他喝粥。“而且他那么怕麻烦，你大晚上一说要过来就去煮拉面。他给你破例这么多，拒绝你才不是因为不喜欢你，而是怕我们两个累赘会连累你……”

  权顺荣按按眉心打断他：“你们不是累赘，而是值得珍惜的孩子。知勋很爱你们，如果知道你这么想他会很伤心。”

  他脑中浮现李知勋刚才讲起两个弟弟的神情。他没做过真正意义上的兄长，唯一名义上的弟弟跟他形同陌路。于他而言，李知勋对两个没有血缘的弟弟的爱护是他未曾接触过、却理解并愿意尊重和爱护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们俩的感情是只属于我们两个的事情。我们的考虑比你们想的复杂，别把一切原因往自己身上揽——叛逆期的孩子真是看得起自己呀。”

  “啊，可是顺荣哥，你让我帮你找借口给哥送大衣时不是这么讲的。”

  “呀那个不算！总之你们两个好好学习就行了，两个小孩到底在为两个成年人操心什么？”

  放在桌面的手机突然响起中断对话。权顺荣瞥眼备注，是李知勋打来的，问他们在哪？权顺荣看看对面如实相告，说等会就带他俩回福利院。

  傍晚权顺荣送他们回去。

  纠结之后，权顺荣还是选择将车停进的停车场。待车辆停稳，他想借后视镜看眼副驾的人，却和对方在镜中对上视线。

  李知勋垂眸，偏头让后排两人先回去，他和权顺荣还有话要说。

  车内只剩他们。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话，共同等后视镜里频频回头的两个身影离开。权顺荣抓方向盘的手逐渐放松，目光却越来越紧。他牢牢盯着挡风玻璃透进的黄昏光辉，避免眼神与身旁人意外相触。

  仔细想想，他们相处的时光有很多都在黄昏。初见、偶遇、并肩走过的一小段路，稍微用心些回忆这些时刻、把注意力从心动上转移，便能轻松发现共同点是身上温柔明丽的彩霞。寥寥几个本该狼狈的雨夜，也因为在跟对方相处而显得难得珍贵。

  喜欢会让生活出现黄昏——至少对权顺荣来说，这是个真理。

  阳光逐渐暗淡，日暮快要结束。权顺荣松开方向盘，心跳慢慢沉重；偏过脸，却突然被李知勋的视线打乱思绪，下意识沿着方向去看，最后发现目光落点是自己露出外套的半截衬衫袖子。黑色布料恰到好处地反衬出袖扣的光泽，尤其是被最后一缕霞光醒出的红色。

  “昨天才送的，今天就戴上吗？”

  “……嗯，因为想给你看看效果，所以昨天叫人熨了这件衬衫。”权顺荣脱下外套让袖子露全，伸手给李知勋看清楚：“很漂亮也很般配，谢谢你。之前那枚领带夹我平常上班会用，那个也很漂亮……如果有机会，我戴给你看看。”

  李知勋半晌没声，忽然泄劲似的叹口气，问他要不要一起下去走走？

  “就当吹风散步吧。车上闷得头晕，都想不清楚该说什么。”

  “……好。”权顺荣穿上外套，和他一起下去。

  居民区每隔几米才有一盏老旧的灯，发出的光芒仿佛蒙了层布；太阳已完全落下，四周笼罩在静谧的昏黑中。

  李知勋领着人往与家垂直的方向走，说带他绕一圈走走，等会直接回停车场。权顺荣笑笑，说还是绕回他家楼下吧，比起停车场自己还是习惯那里。

  “你这样说显得很奇怪……”

  “哪里奇怪嘛，本来就是对你家楼下更熟悉。我是总在那等你，又不是在停车场。”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到底是怎么做到每天早上准点到的？不用忙工作吗，我之前在咖啡馆翻杂志看过你的专访，你说你六点起来健身工作？”

  “……啊，那个，”权顺荣挠挠头，“六点起床是真的，因为经常睡不着；健身工作是编的，毕竟是正经专访总得说点励志内容？总不能说自己每天早起去喜欢的人家楼下等着接他吃早饭吧，那帮记者不爱听这个。”

  “喂……”李知勋无奈，情不自禁笑出声：“你是反正都表白了所以破罐破摔吗？”

  明明此刻他们肩膀的距离比刚认识要远，言辞语调却恰恰相反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亲近。

  权顺荣侧身冲他耸肩，脸上还是笑。

  路的尽头已经能看见某人更熟悉的居民楼楼下。

  “……顺荣，你昨天问我有没有恋爱的计划。”

  “嗯……”

  “答案……我暂时腾不出时间去投入一段感情。即使没有感情经验，我也大致清楚作为恋人应该付出多少时间和精力，可我完全没法确定我现在是否有能力给出这些。”

  “嗯。”

  “所以、我们……暂时先做朋友，可以么？”

  “……嗯，好。”

  两人停在楼下，简短道别后权顺荣站在楼底下目送李知勋往上走。风声掠耳，心速还是没能如愿减缓。他忽然出声叫住李知勋，踌躇一刻后开口：

  “知勋，我承认我一开始做那么多事的目的算不上彻底纯粹，既有对你的喜欢，也有想借参与你的生活来逃避我自己的一些……事情的目的，甚至还希望过能靠这些小事让你喜欢上我。但慢慢的、至少从这一刻开始，我只希望你能过得更轻松。暂时先做朋友也可以，我等你。”

  李知勋回头，眨眼之间看见那天晨光熹微、在楼下说着蹩脚谎话的家伙。他担心过这家伙能不能适应与身份完全不适配的餐食，结果忧虑还没成形对方就已经埋头吃得开开心心，抬头时带笑的眼睛与此刻重合。

  他的脚步犹豫、回撤、往下。

  一步……他逐渐回忆起自己从开始就对权顺荣有过留意。如果喜欢的前调是在意，那抽离出他别扭的主观视角，他心动的时间应该比他模糊意识到的那一刻要早。

  两步……老院长的话还在他耳边。找自己在哪、他想要什么，思考除开生活，他还为着什么有过刹那的迫切的、让生活脱轨失控的渴望。

  三步……管其他的什么，坠落就坠落！旁人的目光交织成网也无所谓，随它去了！

  “……知、知勋？”

  一级台阶上，对方平视着自己。权顺荣还在疑惑他突然回头，忽然肩膀一沉、紧接着惊愕地瞪大眼，瞳孔扩张、收缩，目光掠过抖动的眼睫。

  侧脸一软、略温的双唇轻贴在他脸颊上大概一秒？两秒？三秒？权顺荣不知道，反正轰隆隆的心跳声“咚”一声归位那刻，自己正捂紧胸口扒在扶手上喘气，心脏像反复团起展开的纸，大开大合变得绵软。

  李知勋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话说不出口直接亲。可嘴巴刚离开脸颊半寸，手底的肩膀就往下沉，而他亲的家伙缩去旁边大喘气。

  “……你、你还好吗！？”顾不得自己滚烫通红的脸，李知勋想去扶他却被对方立刻抬手制止。

  “你先别碰我，”权顺荣收回手捂胸口，直觉大脑发涨，“拜托你先站在那别动……对对对，稍等、稍等我平复一下……啊怎么能突然这样一点预告都没有，我要叫救护车！我要因为心跳过速晕过去了……”

  李知勋的心跳忽然轻盈。他差点忘了这是个笨蛋，他得表达更明确的意思才行。

  踩在楼底挪近他，没了台阶的辅助他现在又得微微仰头才能和权顺荣对上视线。李知勋呼口气，咬咬唇抬手捧住他的脸往下来，垂眸找准嘴巴吻上唇角。

  “抱歉，突然这么变卦。我想说如果是你的话，我可以试着恋爱的。以后……喂你、你还好吗？你怎么流鼻血了！”

  白净脸蛋近在咫尺、而且这张漂亮嘴唇刚吻过自己，权顺荣晕晕乎乎满脑子只剩一句救命啊！

——tbc.文字的落点是爱和希望——

—彩蛋—

  紧急上楼处理鼻血。

  权顺荣用棉签按住鼻子里的棉花，扶着额头万念俱灰。亲个嘴角就流鼻血……天啊，恋爱第一秒丢这么大人，知勋该怎么想他？

  他心心念念的人在厨房给他倒水，他身边目前只有两个看热闹的家伙。

  李硕珉支在沙发背沿、而李灿坐在扶手上探头看他。前者担心地问权顺荣是不是摔跤了？他心里一暖说自己没事，悄悄感慨果然是他的好学生，可真贴心。

  然而下一刻后者就让他心里暖不起来了。

  “顺荣哥连鼻子上都没伤口，怎么可能是摔的啦，绝对跟哥有关吧。”李灿摸摸下巴：“该不会是我哥亲了你什么的，然后你就这样了吧？”

  “……我有时候是真不想跟你讲话。”

  “怎么可能啦，”李硕珉赶紧拉住还想嘴的李灿打圆场，“要真是那样也太逊了吧。”

  “……也不太想跟你讲。”

  “啊？不是吧顺荣哥，灿说对了啊？”

  算了不能跟恋人（他们是恋人！）的弟弟一般计较。权顺荣拽拽袖子庆幸是黑衬衫，哪怕不小心沾上血也不会太明显；而且刚才他第一时间把袖扣摘下放进衣兜，没有弄脏。

  “好些了么？”

  李知勋坐去权顺荣身边，伸手把水递给他，回头扫过两个在互相使眼色的家伙。

  “……想问就问。”

  “你们现在的关系是？”异口同声。

  霎时三双眼睛神采奕奕地紧盯自己。李知勋瞥眼目光最炽热的某位，抿嘴笑笑：

  “恋爱。”

  视线短暂在边喝水边压嘴角的家伙身上停留，转向正在击掌的两个弟弟。李知勋慢慢等他们逐渐回神意识到不对，然后在他的目光中心虚自觉挪到一起站直。

  “我记得我说过院长现在身体不好，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惯着你们满足你们的请求吧？我有没有说过不要随便去麻烦她？”

  两个敢做不敢当的家伙互相捅捅胳膊肘，然后齐刷刷看向权顺荣，眼神颇有点可怜巴巴。

  权顺荣抿口水偏头，毫无愧疚地避开这两道视线，顺道偷眼看神情危险的李知勋——好漂亮好漂亮好漂亮、好心动好心动好心动……

  权顺荣美滋滋，完全没有帮忙求情的打算。

  临走，李知勋送权顺荣下楼。

  “送到这就好。”权顺荣说，回头笑吟吟地看李知勋走下台阶。扭捏半晌，他小心翼翼开口：“那、那我明天还来接你去吃早饭？”

  李知勋瞥他一眼：“当然，难道你恋爱之后就不想过来了？”

  “怎么可能！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身份……”

  “反正……反正如果你来得比我迟，我就自己走了，不会等你的。”

  到底还是无措，不知道身份变化后该说该做什么。李知勋丢下句模棱两可的话，抬头却看见对面在忍俊不禁。

  “笑什么……”

  权顺荣摇头，向他挪近半步：“知勋，那个……能不能、抱一下？”

  “……随便你。”

  ——冷冬天气，拥抱时喷洒在对方颈间的白汽比任何暖风都温暖。

花心（字面意思）daddy荣×爱豆勋 

he 关于他、他、夏天和生理性喜欢的故事 

 

OOC预警！ 

 

 

唯你的长夏永不凋落 

                                    ——莎士比亚 

 

 

 

 

— 

 

 

李知勋合上车门，玻璃窗向上缓慢抬升，闷响合上的声音让耳边的世界归于平静。 

 

“要回学校吗？”文俊辉坐在驾驶座上，手懒懒搭在方向盘上回头看他。 

 

“回吧，要不然还能去哪？”李知勋阖眼，脑袋点在软靠背上。近夏，日落来的晚了些，飞鸟带着玫瑰暮色划过，他晃晃脑袋，在后座浅眠。 

 

文俊辉踩下油门，抬眼瞟后视镜，李知勋无名指上钻戒泛光惹眼。“就...答应他了吗？” 

 

“没，”李知勋下意识摸着手上的戒指转半圈，“没答应他。” 

 

那怎么还接他钻戒，文俊辉收回目光，老老实实看路况，这不是明摆答应求婚的意思吗？ 

 

 

“接他戒指又不代表答应他的意思，”李知勋拨弄额前遮眼的刘海，钻戒重重压在他手上，“我再想想。” 

 

文俊辉调侃翘着嘴角，那你可要考虑好了，他是你前金主，你陪权顺荣多少年，他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不要后悔了，他不会给你后悔机会的。他向右压方向盘，车身一晃，李知勋跟着重力挺起腰，手扶在暖和侧门。 

 

“记得给自己留好退路，他不是什么好人。”文俊辉稳稳踩下刹车，窗外划过的花花绿绿最后静止在校门口前。 

 

李知勋拉开车门，长风破境，发丝就胡乱碎扑在脸侧，他朝文俊辉摆摆手，“知道了，会的，会的。” 

 

 

— 

 

 

该怎么说权顺荣，如果让李知勋来说出这段冗长沉重故事，他会用沉默开头，从一句不咸不淡的“就那样”开始。 

 

很普通的包养故事开头，李知勋出道没打出成绩，公司支撑不住，连一场告别演出都没有就匆匆解约，让他另寻出路。 

 

凑巧的是他走出来，刚背着沉甸甸极有分量的黑色布袋走出公司大门，浑浑噩噩走过滚烫斑马线，站立在马路对面，还没来得及迷茫就被人塞了名片。 

 

黑金设计，他摸过珠光纸片，耳朵里好像钻过零星几句“有关注过你”“略有好感”“有机会，你愿不愿意试试”。 

 

试，为什么不试。李知勋收下名片，带着青涩气息踏入别墅，成为金粉点缀篇章的序篇。记忆里是很疼的，快意混着朦胧，他所视一切好像就是从那刻开始统统罩上暖金色温润又冷调的滤镜，朦胧虚幻却又真实，清醒过来能让他验证现实真假的只有他和权顺荣身背上的痕迹。 

 

 

权顺荣说他是燥热仲夏夜妖冶不灭的亮蓝烟火，他信了，直到一个星期后签约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不是最为独一无二的永夜玫瑰。 

 

 

 

“您可以选择放弃，我们会给您那次相应的报酬。”助理熟稔调出一份方案摆在他面前，权顺荣就坐在他正对面的软沙发上指尖敲击键盘，视若无睹。李知勋捏紧手中的纸杯，清晰感受到清水在杯中撞击杯壁又打旋返回，随着指节用力向中凝聚、上升，往返复转同他思绪一般找不到出路。 

 

您愿意吗？李知勋越过屏幕看向他。 

 

为什么不愿意？你有野心有能力，权顺荣弯着眼睛停手，手撑下巴看他，你知道我只是出钱出资而已。 

“但也有前提条件，我只要聪明人，”他指节轻敲桌面，“你可以考虑，但踏出这个门就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再回来。” 

 

 

他说，好，我签。 

 

 

那时的李知勋尚且不知道情爱为何就迈入此爱禁令的行业，身体青春明码标价，才华是璀璨的附属品，金钱交换的筹码。他被推着进圈太急，没人告诉他、教会他，也许弥留之处会生爱的夏花。 

 

 

 

 

— 

 

权顺荣给他安排单独的一处公寓，采光很好，光脚走瓷砖贴窗的地方都是暖的。李知勋拎包进来，坐在门口发了一会呆，手上手机一震，聊天框顺时刷新出权顺荣的消息。 

 

权顺荣问他，还喜欢吗？第二条紧跟着跳出来，屋子里面所有都是可以直接用的，你把衣服放进去就好，不放心消毒灯在杂物间门后。 

 

  

他跟这句话大眼瞪小眼半天，找不到什么回复的头绪，坐在玄关矮脚柜上，手指点点键盘编辑长串客套话，想想，又觉得太生疏，全部删掉。手机包着黑色玻璃背板在他手里蹂躏几个来回还没发出去消息，李知勋还是熄屏收回口袋里。 

 

  

他伸手推开窗，高楼望百尺，单是他这间已经比周边的一众建筑要高，于是平视过去的天好像就变得开阔了，是他没见过的亮蓝色，扑面气息都是惬意轻松。 

 

 

待在低压楼层久了，他才意识到，原来夏天的气息可以是遥远的，是金钱置换出的轻松清冽，是惬意自然的。 

 

 

喜欢，李知勋翻出手机，回复，谢谢你。 

 

他坐在床沿，被子被他压下陷成软窝，问权顺荣，你今晚过来吗？ 

 

 

不来，权顺荣平淡拍出文字，下周吧，这个星期要处理点事。 

 

哦，好的，那你忙，李知勋又熄屏，踩拖鞋往厨房钻。 

 

里面一口铝锅，他拿锅铲就用过五次，手机熄屏又开机，数字从小到大又从大到小，再打开细看，他才发现，原来一个星期也没有这么长。 

 

 

 

权顺荣来的那天晚上窗外飘雨，李知勋以为他不来了，转身要把玻璃杯塞回橱柜里，没踏出两步，门口电子锁咔哒一响，他回头，就撞进权顺荣的目光里。 

 

 

他向后退，权顺荣一摔合上门往前走，两人脚步绊了几个来回，李知勋就被扛在肩上摔回床，头晕目眩好一会，清醒过来的时候满屋狼藉，他撑着床头坐起来，权顺荣咬着烟，坐在贴窗的地方向外看。 

 

 

“今晚上留下来吗？”李知勋吸吸鼻子，头发短短的因为人为蹂躏有些杂乱，脸上还带着浅淡懵懂。 

 

嗯，权顺荣点头，眼睛在烟雾里朦胧，“下雨了，在这待着吧。” 

 

李知勋伸手抓起地上的上衣囫囵一套，“好，你要不要喝点什么，我去拿。” 

 

酒吧，权顺荣按灭烟头，脸是笑着，情绪沉到眼底还是疲态。 

 

 

李知勋也看窗外，灯火堆砌成篝火后又凋零，闪烁散成颤动的碎光。玻璃上反映出他的脸，母庸置疑归属于年轻、漂亮的行列，雕琢打磨过的精巧钻石，压上纸醉金迷的迷蒙底色。 

 

“要是累可以跟我说说，”李知勋在橱柜里抽了两个杯子，一提酒瓶缓步过来，“把事压心里会把身体压坏的。” 

 

 

权顺荣看着他熟练开瓶的动作有点出神，红色酒液占掉杯子三分有一的底，他才回神托起李知勋的手，摩挲腕骨，说可以了。 

 

“这算秘密，你知道太多以后走不了的。”权顺荣提醒。 

 

“我记忆不好，”李知勋抚过他脸侧，权顺荣抬头，善解人意的样子，“会忘掉的。” 

 

做idol的哪有记忆不好，更何况还是制作人。权顺荣手覆在他的上面，会心挂笑。 

 

保守秘密最好的方式就是遗忘。 

 

“够聪明，”权顺荣十指交叠，愿意分挪出目光温柔把他包裹在里面，李知勋却背后觉着瘆，不单欣赏，还有承托包含后剖析干净的凌厉，“但是小孩，太聪明会活很累的。” 

 

李知勋摊手，抛话出来调侃他，那有什么办法，都跟跟你了，不机灵点不行。 

 

 

 

同类相逢，心里记挂着事，话就很容易顺着醉意说出来了。权顺荣捏捏虎口的皮肤，把话闷头往外倒。 

 

 

签下李知勋的前两天，跟前任玩脱了，本来墨守成规他给资对方给情绪价值的游戏，有过一段就够了。小演员哄得他舒心，他也乐的放手随便让人去干，塞电影、塞综艺，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在酒会后两个人慢慢在江边吹风醒神。 

 

温柔多了有些界限就逐步模糊，权顺荣的手搭在李知勋腰窝上，顺着脊柱骨节一寸一寸向上摸。 

 

“你知道吗？这个人居然会傻到问我愿不愿意在一起。” 

 

那也可能是因为你给过他错误方向的暗示吧，李知勋手架在他肩上，所以呢？找你麻烦了？ 

 

 

 

权顺荣背上一松，毛茸茸脑袋就靠在他肚子上，完全放松下来，呼吸轻缓像找到依靠的孩子。“嗯，事闹得有点大，非要一个名分不可，这几天就在处理这件事。” 

 

 

辛苦了，李知勋揉乱他的头发，低头捋开他刘海在额头上啄一口。 

 

 

谢谢，权顺荣挪开眼睛，不自在摸摸额头。 

 

李知勋看见他撇眉，就笑着退开两步，四仰八叉把自己摔回被子里，精疲力尽抬手，捂着耳朵开玩笑似的。 

 

“好了好了，现在我该忘掉咯。”李知勋摇头晃脑，活像施法小精灵，床上复古棕橘调的绸缎在他身上懒散纠缠了几道，惹得权顺荣也发笑，抬手戳他腰侧软肉。 

 

 

诶说忘就忘啊，金主伟大威风雷厉风行的处理过程要不还是记一下吧，权顺荣巴掌盖着他的后腰推推，你别说，我老佩服自己了，太牛了，太厉害了，手拿把掐的事。 

 

李知勋食指堵着耳朵摇头晃脑，“不记不记，脑容量不够，丰功伟绩还得自己揣心里纪念着反复品，这才能叫愈陈愈香。” 

 

你当酿酒呢？权顺荣捏他脸颊，指尖软绵绵就陷下去，多记住一些又不是坏事，坦诚相见之后深入了解，更好哄哄你老板我。 

 

李知勋装作嫌弃摆摆手，说脑子就是记这种东西记坏的。 

 

权顺荣指尖点他的脑袋，装作咬牙切齿还压不下笑，“但其实说句实话吧。” 

 

“你明白吗？我一直不太理解明明可以双赢，却非要把自己困死在爱情里的人。可能人跟人之间的相处理念不一样吧，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就是——”权顺荣抬起手比划，“小恩小惠我可以给，对方通过我积攒需要的东西，我享受够了玩够了，对方也达到预期需要争取到的位置，这样开开心心的，咱们一拍两散。” 

 

 

“但我不接受那种...怎么说呢？就是明明可以在这一段关系之后，能够完全掌握自己所定义范围内的自由，也很明确知道我就是这样不会收心的人，却非要把自己的目光投在'哦，我要跟他在一起，我要跟他结婚，我要嫁入豪门'这种目的里。” 

 

 

权顺荣眼睛顺着敲击桌面的指节落下来，论及此事，经验积攒给他的长篇大论好像就可以不经思考，字句轻而易举从嘴边流出来了。 

 

  

“有钱家庭并不是完全美好的地方。算计很正常，但野心别太大了，可以争取，但不该碰的就别想着找什么门路非要触碰。而且像这样把自己从一个笼子里投到另一个看上去自由的笼子里的人，可以选择独立却放弃掉选择了依附，我会觉得自己投入的金钱时间和精力都很不值，尤其是我教过对方，还给足够往下走的机会和能力，带过对方开过眼界，还要把自己困住的人。” 

 

 

 

就像这次，他自己把路走窄了，权顺荣把酒杯搁置在圆桌上。 

他问，你喜欢过人吗？李知勋。 

 

李知勋有些出神，摇摇头，没落下肯定。 

 

“啊...没有啊，没有也没关系，你听听就好，当个参考也行。”权顺荣巴掌按在他脑袋上，揉乱服帖一头黑发，“对我来说，对方喜欢我可以，但不是一件必须的事情，并且并不意味着因为对方喜欢我，就理所应当，我就该喜欢他，要给他回应。我帮对方是应该，毕竟也有付出，但我的爱、我的喜欢并不是义务。” 

 

 

权顺荣直面他的目光，讥讽似的，说，虽然有点难听，但我还是这么说的。 

 

 

“这不是什么属于你的小说，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请不要把自己代入什么很重要的角色。” 

 

 

李知勋托着下巴听，晚夜潜逃月光就这样吻在他脸侧。“其实说来说去，简单讲，还是聪明点，到时间拿够你该拿的东西，不该碰的别碰，该滚就滚。” 

 

他憋不住笑胸膛蹦出哼哼，“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个节目，你要听吗？”李知勋抿唇别开脑袋，“有点像疯狂的麦吉。” 

 

有病吧，权顺荣笑倒压滚在他身上，厚实窗帘又遮住满目星夜，霁月风光，不萦于怀。 

 

 

 

他第一次在权顺荣眼睛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赞同、欣赏，充沛填满心中一杆评价的秤，信任堆积，他们之间的秘密就积攒多了，妥善解决的讨论一来一回，信任就赋予了他新身份——权顺荣的朋友，可以接吻可以做//爱的朋友，不可替代的朋友。 

 

权顺荣的朋友，有且仅有的交底朋友。 

 

  

  

— 

 

权顺荣只负责投钱拉资，到手签好之后就扔给李知勋自己摸索着做。自由度是高，但是坏在阶层划分难度，权顺荣对他好像有一种盲目信任感，也不管实际上他是不是真具备这项技能就塞过来了。

  

每次遇到超出能力范围的事他总要局促半天，不会怎么办，放弃一次后面的机会也会后退，李知勋就硬着头皮往上顶，现学现卖，看着人眼色小心翼翼向前试探。 

 

但要说没有用是假的，累归累，学到的东西总归是真的，跟权顺荣的交流逐渐变多也是真的。 

 

 

 

“还在忙吗？”权顺荣敲门走进录音间，李知勋站在隔间里面，头发被耳机压的乱七八糟毛茸茸的，坐在外面的制作人偏头，指指努力顺音调的李知勋说，行啊你，哪找来这么好的苗子，又能唱还能自己写歌。 

 

权顺荣摊手，“走运呗，好苗子自己贴上来的。” 

 

制作人顺着音乐节奏点头，说好是好，就是对自己太严苛了，纠了好几版。不过真挺谦虚的，夸完还会不好意思。 

 

室内空调开得低，机箱嗡嗡转隔音室外就听得清晰，李知勋摘下耳机，跨一道玻璃懵懵目光投到权顺荣身上，夸张做口型，说，你怎么来了？ 

 

检查成果，权顺荣笑着朝他眨眨眼，认真做完，我在这里等你。 

 

好，李知勋点点头，抛下尊贵金主又转投到歌词上，竖起手指点本子，“再试一次，录完这版就可以了，麻烦您了，后续的音频我自己整理就好。” 

 

 

零碎的音轨逐步拼接到恰当的位置，李知勋摘下耳机，猫一样轻巧出来，巴掌一盖全拍下开关，按灭里间灯管。“麻烦您了。”他微微鞠躬，歉笑着道谢，目送制作人离开，才落座交接位置。 

 

“你要听听吗？”李知勋握着鼠标划到最前面，权顺荣顺声坐在他旁边，“你放，我听着。” 

 

  

李知勋按下左键，尴尬僵直在椅子上，大概是隔了一层身份的缘故，流播乐曲就有一份沉甸甸重量压在他心上，左也不好，右也不好，几分钟前刚做出来的完美版本在重要的人面前就错漏百出起来。 

 

  

他搅弄外套拉链上的小环，忐忑不安，嘴唇抿着不自在上瞟，看看屏幕，又忍不住去瞧权顺荣。播放光标贴停在条框末尾，李知勋就着急忙慌的拉低预期，“也没有特别好，还有好多好多要改的，hook我还没想好，还差了点意思，最后会交最完美的一版的。”说着害怕权顺荣不信似的，认真像学生，腰板都挺直了，眼睛眨巴泛着诚恳的光。 

 

 

李知勋，权顺荣叫他，他严肃，权顺荣也跟着严肃，身体重心追着搭过来的胳膊凑他极近，呼吸清晰扫在脸侧。 

 

  

“你做的很好，做事之前不需要先用否定自己的方式，做音乐是因为你享受，而且本来就足够优秀，那就更不需要用否定的方式自谦。你得先以自信的方式肯定你的作品，足够有魄力，足够张扬稳重，别人才会在品鉴的第一判断跟着你的暗示走，也率先认同这是一个好的音乐作品。” 

 

  

“如果你要做音乐，那就应该自信的做。”权顺荣注视着他，把他的手带离鼠标，“下次遇到别人说好，可以从试着只说谢谢开始。” 

 

李知勋撇眉嘀咕，会不会有点不太礼貌。 

 

权顺荣却抚过他的额角，好好把碎发别到耳后，“大方回应认可从来就不是一件不礼貌的事。” 

 

 

是嘛，好吧，我下次试试，李知勋抬眼看他，手指往回缩，被认同的心里砰砰、砰砰乱撞胸膛，权顺荣抓过的手背还带着余温。 

 

算是意料之外，他好像碰到了一个好金主。 

 

这是李知勋真正运用“woozi”这个单人身份的第一个专辑，他不甘心把关于自己前途的一切随意交给谁，越重视，压力就越大，四散的东西都要亲手抓回来，于是就陷入了每天都在忙，但也不知道在忙什么的漫无目的。 

 

权顺荣知道这是他的全部心血，李知勋作为他手下的商品，他心里自然也明白这次是关乎李知勋整个人人生的转折点，把这个人的价值打出花牌打成好牌的关键点。 

 

但成功的前提是李知勋能够适应与未来相同的强度，李知勋要忙，他不会过多插手他滚打摸爬自己准备的过程，经验和习惯只有自己摸索出来的才是最适合自己的，这是他给李知勋的第一课，也是第一个测试。 

 

 

对于李知勋而言呢，出了录音室，剩下的好像就和做梦一样不太真实。 

 

 

第一次去拍摄间的时候他哪都不适应，不是说拍摄的节奏强度，而是周边所有对待他和他个人接触的事物。 

 

妆造开始就是有人带着他走的，没有不耐心，看着他亮晶晶清澈小鹿一样打量的眼睛没有耻笑，他能跟好的地方就夸，不好的地方就带着纠正。温和的态度反而弄得他不好意思起来，别人不计较才是最大的不适应，后来补妆才知道，原来人家企业文化就是这样的。 

 

很多东西是小公司没见过的，李知勋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MV也可以弄得很奢华，可以被高定衣服毛茸茸包裹在里面，白光暖光交织闪烁后又定格，审片屏幕蹦出来的照片越来越贴合所有人描述他本来最漂亮的模样。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权顺荣告诉他，你只需要做到最好，剩下有他。 

 

第一次拿奖的时候，他原来是在人群后面，前面是光鲜亮丽的前辈，抬手笑眯眯的朝扫过镜头比动作，他茫然在原地，挤不过人墙，镜头也扫不到。他也没抱真拿奖的想法，大不了就陪跑嘛，就用眼睛很认真的看过舞台灯、背景大屏幕、装饰的花饰，还有可能只会见一次的前辈，通通从眼睛往脑袋里塞，珍贵的不得了。 

 

看着看着，好像听见有人喊他名字，视线恍惚起来，人堆推移像浪花涌动，他的视野突然开阔起来，一双双手把他往前推，奖杯就这样塞到他手里。 

 

我吗？ 

我获奖了吗？ 

 

身后的前辈已经陆陆续续的退场了，自己亲手做出来的节奏环绕着整个舞台，左手是手麦，右手是奖杯，人群拿着应援棒跟着节奏蹦。他手不懂该往哪摆，突然一下像电流经过，他鼻子一酸，很丢人的在舞台上哭了起来，安可要唱音都发不出来。 

 

一直哭到在车上被权顺荣抱在怀里哄，对面给他抹眼泪看他稀里哗啦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他还是抽抽嗒嗒的。 

 

 

“太不容易了。”李知勋眼泪掉到他肩膀的西装布料上，抹了一边又掉一边眼泪。 

 

太不容易了。 

 

先不管陪不陪睡的了，熬出头真的像做梦，一路吃的苦是真的，熬夜熬到他吃东西吐两回是真的，跳舞跳到低血糖开始不受控制反胃酸犯恶心是真的，练声练到失声又恢复又失声，为了出名他吃的苦全是真的，现在奖杯沉甸甸在手上把手心硌出凹印也是真的。 

 

 

“好了好了，”权顺荣拍拍他的背，车子过的路有点颠，他掂掂李知勋的屁股往怀里抱，“只是一个奖而已，还有很多呢，哭哭第一个有个纪念就好啦。” 

 

 

 

 

后来真的跟权顺荣说的那样，有了第一次，就有后来的无数次，摄像头追光灯聚拢又散开，家里面柜子的奖杯只增不减，还有他逐渐自然大方和漂亮的照片，像一朵花逐渐开向最动人的姿态。 

 

在权顺荣的培养下，李知勋逐渐向着“李知勋”靠近。 

 

 

 

但这不意味着权顺荣就是个好人，至少情感上不是。 

 

时间推移轮陈滚滚向前跑，他平静以朋友身份看权顺荣身边形形色色的过客，春日帽沿抬起来，遮阳镜向上推，又转一个夏，飞鸟扑朔越过山崖，他在原地见所有东西驻足又流水匆匆流逝奔远而去。 

 

 

 

从政的尹净汉是他前段时间跟音乐剧演员李硕珉私人聚会认识的，一来一回熟悉之后就拉他说天天闷房间里做什么，年轻人要多动动，隔三差五带他去打球。 

 

李知勋一回头，正好和不远处握着小男孩腰教打高尔夫的权顺荣对上眼，便跟尹净汉打了个招呼就晃悠过去。 

 

喜欢这个？李知勋双手环抱在胸前，朝他眨眨眼。 

 

权顺荣一挑眉，完全没有抓包的慌张，握着人腰的手暗示性摩挲，回应，不好吗？ 

 

李知勋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扫视一遍，嫌弃扯扯嘴角，“整身上下一眼假，卧蚕画重得跟被人打过似的，零穿衣审美零情商，能吃下去你是这个。”他肃然起敬，朝权顺荣竖大拇指。 

 

事实上倒也完全没有这么糟糕，只是李知勋不敢信权顺荣这样吃过国宴的居然现在连路边摊还吃的下去。 

 

“厕品，”李知勋摇摇头，推后两步，“投厕了，评论区解码就去看看骂清醒点好吗好的。” 

 

 

权顺荣突然诚恳，说可是他叫得好听。 

 

“哇哦，”李知勋把墨镜推到脑袋上架着露出眼睛，大拇指朝下，“条件全无只有嘴那更是厕品中的厕品。” 

 

“我要把你投到猎奇bot。” 

 

 

权顺荣耳语两句把人打发走，笑着揽过他脖子，李知勋为了音乐节把头发漂成浅金，懒洋洋垂落在肩头，权顺荣顺着颈周抚半圈拢到他左肩，“忙完了？” 

 

李知勋提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嗯，你有安排？” 

 

出去逛逛吧，最近看你忙回归，出去走走换换心情，权顺荣说。 

 

 

 

“这就是你说的出来逛逛？”李知勋带着墨镜，还是忍不住眯起眼睛，太阳不经遮挡火辣辣罩在身上，本来就只是一件单色吊带底下又是习惯性短裤，和露肤度成正比上升的是太阳的烤炙，李知勋下意识搓搓胳膊，“烫死了烫死了。” 

 

“车里面有我备用衬衫，你拿去披着。”权顺荣合上驾驶座的门，斜倚在上面，看着李知勋穿着一身跳脱颜色眉眼温和下来。“这个年纪就该穿点彩色的嘛，天天纯黑，比我还显老气，大夏天也不嫌热，还好把你衣柜换了。” 

 

他衬衫披在李知勋身上明显大了一号，下摆长过短裤边，扫在腿上发痒，李知勋被短裤边勒出的软肉也被盖住。行吧，看不到就看不到吧，谁会跟美丽的事物过不去呢？权顺荣又跟自己和解了。 

 

 

“亲爱的，亲一个。”权顺荣见他理好衣服上不平整的明显皱痕，温笑喊他。 

 

李知勋墨镜又架回脑袋上，也顺手把他的摘下，“又来，好暧昧，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少那么叫，”氤氲夹杂着燥吹抚，李知勋贴过去，鼻尖蹭他下巴，仰头吻过去，权顺荣左手自然扶他的腰，右手下移钳住他大腿根，手能陷进肉里掐出性感的压痕，燥夏薄荷气息用吻推移过来，温柔吞进嘴。 

 

“旁边有集市，要去看看吗？”权顺荣捏捏他腿上的软肉，太阳照了还是凉，手背贴贴，才松开他。 

 

“走呗，一起去逛逛，”李知勋走在前面，脚步调转回过身来，莞尔说，看看有什么买了纪念呗。 

 

“有个小东西回忆也很好嘛。”李知勋看他追着自己影子踩上来，手挽过去。 

 

权顺荣稳步跟着他平排漫步，眼花缭乱浅色布棚小摊直挺挺排满一条街，这个时候才对李知勋年纪还小有实感，遇到喜欢的东西眼睛会亮晶晶的，瞳孔雀跃晃动，他看一眼，就要掉进宇宙星云之中。 

 

 

他喜欢李知勋的眼睛，喜欢李知勋的脸，喜欢李知勋的手、胸、腿、小腹，喜欢他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喜欢他的声音，喜欢他的舞蹈，喜欢和他接吻，喜欢和他睡觉，喜欢他作为人而生存于世界所有的一切。 

 

他看着欢脱奔走穿梭的李知勋，眼睛弯弯好奇的把所有都用手感知触碰一遍，懵懂天真，蓝天、白云、夏阳、迸发出水渍的气泡水，偏爱这个返璞归真的孩子，轻盈把他包裹起来，丰富得漂亮，笑着回头朝他招手，金长发丝漾出弧度，金发、草帽、红衣，挽起头发左耳下别着的粉色蜀葵，钩织成画，落进权顺荣的眼睛里。 

 

权顺荣手掌覆盖上胸口，呼吸起伏，惶恐不安顺着红晕向上，他问自己，不会吧？不会吧？他不会喜欢上李知勋了吧？ 

 

 

他又指着心再问一次自己，喜欢李知勋的身体吗？喜欢的。 

 

喜欢李知勋的价值吗？喜欢的。 

 

喜欢李知勋的脸吗？喜欢的。 

 

喜欢李知勋的性格吗？喜欢的。 

 

喜欢李知勋的一切吗？喜欢的。 

 

那不加任何前缀，他喜欢李知勋吗？ 

 

 

手掌厚实覆盖在心脏的位置，他深吸又吐气，心跳还是平稳。 

 

 

应该是不喜欢的。 

好险。 

 

 

 

— 

 

李知勋趴在床上，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又蹭进被窝里，权顺荣抬手，他就顺着滚进他手臂能圈到的范围。 

 

“在看什么？”他仰头也要凑热闹。 

 

“你今晚的红毯点评。”权顺荣侧过屏幕，“你看，垮脸绕水坑被人说真公主了吧。” 

 

李知勋顺着台阶往上爬，脸颊软软带着凉趴在他手臂上，“是是是对对对，我是公主，公主脚不能沾到这种水坑啊，沾了就会死，建议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铺红毯。” 

 

权顺荣绷不住笑，指尖戳他脑袋，“真公主可以特殊一点，走金的、撒花的，够不够。” 

 

李知勋眯着眼睛往他相反的地方翻身，又被权顺荣胳膊圈半圈带回来，“不好，我要走红毯，这个显黑，上次拍画报成片看得我两眼一黑。” 

 

哪有，权顺荣揪他养圆点的脸颊，好看的。 

 

没品，李知勋死鱼眼看他，给予中肯定义。 

 

 

门外的叩击声伴随着雨点来了，李知勋拍拍他的背，披上衬衫，说我过去看看。 

 

门外是最近陪着权顺荣的那个小孩，妆面全卸干净了，李知勋直面那张脸，莫名觉得眼熟。

“你...来这里是？”李知勋细看他脸，其实两个人也大概没差几岁，只是面前的男孩比他少了坠耳环的耳洞，素色衣服，干净整洁，还有一股青涩莽撞的劲。 

 

“不好意思，”男孩看他只是披着衬衫，立刻别开脑袋，耳朵红得快滴血，手指搅了几遍衣角，扭捏起来，“不是...权先生帮过我，我来回报他的。” 

 

 

李知勋懒倚在门框，拨弄指甲，标准金丝雀样，耳垂上正红饰品就随着他倾倒的动作摇曳，“你先回去吧，暂时不需要，他需要你自然会跟你联系。” 

 

男孩怔一下，收回目光往下垂，说，是嘛，谢谢前辈。声音小得几乎要听不见，碰壁局促的样子让李知勋想起前几年的自己，默默站正，拉好肩头的衣服，手抬又顿住放下，“想来的话，下周吧，如果你不想跟其他人或者我碰面的话。” 

 

 

他看着男孩背肩垂下来，落寞往外走，叹呼出气伸手要把门关上，又被人喊住。 

 

“前辈，”男孩很认真的看着他，忽略他满身斑驳，像在看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深吸一口气毫不吝啬夸赞，“您好漂亮，我好小的时候就听您歌过来的，您很厉害。” 

 

是嘛，那谢谢你了，李知勋半含笑，礼貌点点头。 

 

“如果我跟着权先生，也能变成和前辈一样的人吗？”男孩笑眯眯的，明明不在路灯范围，李知勋还能看见他眼睛里的淡光，“成为像前辈这样厉害漂亮又大方的人，很厉害的大演员。” 

 

李知勋无意识攥紧门把，有些出神，嘴上话转了一圈，飘忽出一句，“我不知道。”他好像也回到曾经刚认识权顺荣的时候，面对那份期盼一样的大胆突然失语，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可能吧，看个人造化。” 

 

谢谢前辈，男孩鞠了一躬，他手足无措起来。背后的天色蒙蒙亮，李知勋看着他面对着浅云离去。 

 

 

 

“在看什么？”权顺荣从背后抱住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没什么，李知勋合上门，突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的样子了。 

 

“什么小时候，”权顺荣揉揉他的脑袋，“你现在也没多大啊。” 

 

李知勋无奈抚开他的手，连应几声好说行了行了，感慨一下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权顺荣笑眯眯扶着他腰侧让他正看玄关处的全身镜，手指顺着肉感柔软的腹部向上抚，李知勋视线随着他的手向上攀升，才发现原来身体也被养出上好弧度来，有腰窝，前胸起伏圆润的弧度。那种切合镜头又打破常规美丽伴随侧生出的惊艳在他身上得到融合，底蕴带出又覆上神母一般温润广褒。 

 

艺术品，权顺荣打磨滋养出来最完美的艺术品。 

 

 

“要吃点什么吗？”权顺荣遮住他的眼睛，“不用再看了，想点别的。” 

 

哦，好吧，李知勋闭上眼睛回头，你要叫厨师来吗？ 

 

权顺荣摇摇头，“没必要，家里也有点东西，可以自己做。” 

 

李知勋在他怀里转了半圈，正面把自己嵌进去，扬起脑袋笑他，哎呦，没想到您这尊贵的手居然还会掂锅铲。 

 

权顺荣抱小孩一样，树袋熊让他挂在身上，迈几步轻放在餐桌面，“有些事情，可以不用做，但还是要会的。”他指尖把李知勋凌乱刘海别到耳后，“特别是生活技能，总要有个填饱肚子的手艺吧。” 

 

李知勋从桌面滑下来，踩拖鞋蹭去凑热闹，“我问句，”他反撑在台沿，“你...真喜欢那个小孩？” 

 

权顺荣挽起袖子，捏着筷子打鸡蛋，“怎么可能，其实还有点后悔来着。” 

 

他怎么了？纯过头了？李知勋抛出一句，偏过脑袋朝他眨眨眼。 

 

对了，权顺荣一把面条扔下锅，“典型的又贪又没脑子。” 

 

“哇哦，珍稀概率诶，”李知勋倒是好奇起来，“不像你啊，看人怎么失手了？” 

 

权顺荣怂了肩膀摇头，“第一眼是有点你的影子，本来想着能培养出半个你我也赚不少，没想到啊没想到。” 

 

李知勋盯着翻腾涌出泡的小锅，适时抽出碗放在权顺荣贯用手斜上角，“有听说他饭局那事，你猜谁跟我说的？” 

 

谁？权顺荣侧锅把面倒碗里，从他身边擦过去拿锅泡水洗，说端出去吃，路过还占下便宜在他嘴上啄一口，才舍得拖长音顺着他意猜，不会是黄董吧？ 

 

李知勋应声好，转身端着冒白烟的碗出厨房，“猜对了，就是黄董。” 

 

可以啊你，黄董还是我干爹呢，我都没聊几句，你倒是还能跟人家唠上这个了，权顺荣拿过抹布抹掉满手水珠。 

 

那是，你不看看我是谁，李知勋抬抬下巴，眼睛笑弯了成得意小月牙，“不过是真的有点太难说了，我都没见过黄董挂脸的。” 

 

那不是，权顺荣看他鼓着脸颊吸溜吸溜，生出看管幼儿园小朋友的感觉，忍不住伸手搓一把他的脑袋。 

 

“明明可以按安排坐我左边，独立思想这种时候又冒出来了，一不留神坐我右边手去了，正对主位诶。”权顺荣脸上少见出现无法沟通的一种平淡绝望，“我这样的都没胆子坐正对主位的，还以为准备一手好活，想着诶，算了，有勇气坐那一定有办法自己救场吧，结果没想到其实是连主位在哪都不知道。” 

 

 

这样就算了吧，还有更难说的。权顺荣叹口气，“什么都不懂，坐在那一动不动。” 

 

我的天，站起来敬酒都不会？李知勋嘴角难得绷不住，眉毛眼睛塞着嫌弃，“就说两句场面话救救都没啊。” 

 

没，权顺荣情绪代入回现场，气笑出来，“我都明着提醒起来敬酒了，愣是钉死不动，好不容易看明白要起来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李知勋摸摸下巴，敬错人了？还是说错话了？ 

 

权顺荣竖起手指摆摆，“恭喜都猜错了，其实是起来站桩没说话，还紧张扭捏，动静特大眼神乱飘，搅衣服的手都快赶上打蛋器了，装的有点太过了吧。” 

 

哇，第一次见不会说话起来站桩的，李知勋神情都倒转几个回合，脸也跟着皱巴起来，“那是真带不动，真的是苦了你了，该走就走吧，苦了别人也不能苦自己。” 

 

 

权顺荣支着脑袋，“所以看差不多差不多，就打发走吧，人心不坏，就是不适合。” 

 

不适合就是不适合，人本独一，无可替代，世界上哪能找出第二个李知勋。 

 

 

 

— 

 

拖拖拉拉忙了大半年，两个人好不容易逮到空闲时间，李知勋就被权顺荣抓去巴塞罗那美其名曰放假。 

 

 

“宝贝，你真想好要剪了？”权顺荣坐在理发店的沙发上，看着李知勋定在椅子前跟理发师商量长度。 

 

“剪，今天必须剪。”李知勋抓了一把头发比划到耳，权顺荣看他认真的样子不禁发笑，忍不住提醒，“别剪太短哦，你有没有听说过，剪头才是给子最好的中药。” 

 

“可是好热，”李知勋拨开额前的刘海，“剪成直男就直男吧，被当街问联系方式总比热死好。” 

 

随你吧，开心就好，权顺荣是这么说的，不过最后李知勋也没剪多短就是了，总归是笑着出理发店的。 

 

 

“去不去跳伞？我两周前预约好了。”权顺荣晃晃手机。 

真的啊？李知勋本来盖着帽子往阴凉地钻，耳朵一听立马调转回头，“可是我没跳过伞诶。” 

 

“做什么都有第一次的嘛，先跳一下试试看。”暖光没遮全，斜切半角落在李知勋下半张脸，权顺荣抬手按按他的帽沿，“体验过了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 

 

其实踏上直升飞机的那刻李知勋就开始有点后悔了，四千五百米，俯瞰是好的，碧蓝海线环绕，舱门打开气流往里灌就不太美好了，空气逐渐稀薄，温度随着与地面距离上升反降，视觉踩不到地的失重和恐惧立刻包裹上来。 

 

好高，失手会死吧。 

 

权顺荣捏捏他的掌心分散注意力，“放心啦，教练带你跳的，而且人家是专业的，又是根据你的体重配的，要多相信专业人员啦。” 

 

李知勋闭上眼睛，几个来回深呼吸，手紧紧抠着黑色束带，教练带着他踩在边缘细杆开始不受控制轻度发抖。拜托，这个高度朝地看，脑袋恐惧充血眼前都是恍惚的，根本看不了什么，未知的恐惧才是最害怕的。 

 

他心里准备还没做全呢，就听见人家开始倒数三二一，等一下都没来的及说，就被带着往下跳，老实闭上嘴，平时淡贯了的强烈起伏情绪全部归还。 

 

其实失重感也就保持了出舱那几秒，强风托举着慢慢放松下来，耳边是瞬间平静的，李知勋才睁开眼睛。 

 

很美，那种语言没办法直观反馈的美。 

 

云层托日照射出霞，像羽毛归落向海蓝，建筑物是很小的，海岸线是白金纤细的，没有涌动人潮，只有海、云、天和藏匿又赋予生命的大地。 

 

他就这样摆脱所有的一切，不带任何念头，身边也没有权顺荣，只有他，作为自己下坠，享受属于他能所见的世界。 

 

 

世界好大，好远，好漂亮。两个人看见的很漂亮，可是真正只有一个人的时候，独一份静谧浩远拉起的恢宏是探讨描述里没办法感受到的。 

 

 

脚踩到地上，灵魂好像就被推回身体里面，他往前飘忽两步，低头看看，手是手，脚是脚，李知勋是李知勋，一个人，一个完整的人，一个独立的个体。 

 

 

在这样一个夏天，一个告别的夏天，一个遇见的夏天，瀑雨惊澜后洗刷出且赠于他独属于自己的一份精神厚礼。 

 

 

 

— 

 

今年是权顺荣的三十二岁生日，李知勋掰着手指头算，也是他陪权顺荣走过的第五年。 

 

算个半整，老一辈就喜欢逢五逢十这样的数，权顺荣迈过三十大门还没安定下来，逮着他就要介绍人，权顺荣每回总喜欢拿李知勋应付，说人不就在这呢嘛，不急不急。 

 

明眼都看出来权顺荣风风光光介绍是朋友的人哪会成恋人，都当玩笑带过去，婚姻这事也勉强不来，权顺荣不想，其他人倒也真没什么办法。 

 

 

“三十大几了你真不考虑啊？”李知勋坐在地毯上抱着笔记本电脑打字，黑框眼镜压脸上，反倒衬出稚气。 

 

“哎呦，”权顺荣端盆洗干净的草莓过来，没走两步，自己犯馋先叼了一颗在嘴里，“这不是还有你嘛，急什么。” 

 

他不客气坐在李知勋旁边，拿着半颗草莓，讲的头头是道，“我信命，得碰到合得来的人才行，那种真命天子。” 

 

“还找男的？”李知勋敲键盘的手没停，心里顿一下，转念一想，照权顺荣的情况，找什么不行。 

 

“带个子字又不非得是男的，男女都行啊，只要是我真的一下就浸进去的，男的也好女的也好，真心爱的不就行了嘛。” 

 

李知勋推推滑下来的镜框，“可恶的双，迟早得来个狠的把你治老实了。” 

 

权顺荣脸皱巴起来装可怜，抱着李知勋的腰委屈念叨，勋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我就这样哈，”李知勋试图拨开他缠上的胳膊，体力悬殊挣扎无果，索性随他去，“那现在呢？我听你助理说，好像最近有情况了是不是？” 

 

 

其实只是玩笑一句话抛出去，在李知勋的认知里，权顺荣还是那个随性到除了事业和爱好，剩下的心跟死了没大差别，没想到权顺荣的动作反倒顿僵下来，反常撇撇嘴，声音含糊在嘴里像进水音响，嘟囔着，可能吧。 

 

 

那个女孩。 

 

李知勋呼吸一窒，心莫名随着权顺荣不受控制上扬的嘴角牵动反方向下落，明明心里做过无数遍预案，在真正发生的时候其实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真正打破理所应当习惯的时候，原来是会喘不上气的。 

一股窒息感铺天盖地的压下来，他前几秒其实是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精神缓过来了之后，李知勋慌乱地走开翻找零食柜试图找点什么事情做。 

 

为什么呢，明明自己连他们认识的过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那个女孩。 

 

权顺荣是在陪他上声乐课认识的，他在教室里面学，权顺荣就在外面等，转角教室下课了，一开门学生蜂蛹出来，那个女孩就这样抱着乐谱，白色裙子，冒冒失失撞到他身上，要抬头道歉，清浅的瞳孔直映出权顺荣的样子。 

 

没有刻意，只是巧合、巧合、再巧合，女孩不是那种佯装出的老谋深算又愚钝，而是作为一张白纸，一张试着接受她所认为社会反馈善面彩色缤纷的纯色白纸，太善良太美好，这样的磁场就容易吸引人去靠近。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要聪明一辈子的人真正在爱情这件事上也会犯蠢，会手足无措办傻事，会变得小心翼翼，会把自己不好的那一面仓促打包收拾起来，一脚踢进暗格子里，不要让人知道才好。 

 

 

权顺荣的私人手机也变得干净起来，置顶除了李知勋，顺位第二的就是那个女孩。 

 

 

 

为什么呢，李知勋撑在洗手台前狠泼自己几捧水，垂在脸侧的发丝拧成一缕一缕，扭曲得难看。 

为什么呢？明明自己从来没有喜欢过权顺荣，明明自己此前从来没有吃醋过因此而难受过， 

为什么呢？ 

 

总不能是他真的爱上权顺荣了吧？ 

 

他慌张掌心覆盖包裹住左胸，心跳砰砰、砰砰，起伏撞在掌心，呼吸稳不下来。 

 

 

坏了，他好像真的在爱权顺荣。 

 

  

  

  

—

  

这不是他第一次碰见权顺荣跟其他人约会，但确确实实是他第一次因为看见而感受到情绪压抑流动成细水潺潺，勾连起他们所有的回忆。 

 

女孩在陪他插花，背对百叶窗，切成碎片的阳光就这样落在他们身上。权顺荣眉眼带出的弧度都是温和的，一盆插的乱七八糟的花在他眼睛里面也是好看的，值得欣赏的。 

 

女孩还是素色，没有耳饰，连项链也没有，只是单有一条白玉兰手链，细细缠在手腕上。权顺荣应该是为了配合她的穿衣风格，褪去皮平时张扬的皮，素色，也是素色。 

 

李知勋没由来首要念头是有点嫉妒，为什么有人就可以没有经历任何比上他百分之一的辛苦就可以得到青睐，看着看着就想起来，自己曾经也是跟权顺荣这样插花过的。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已经学了好久，才抓着一捧半成品去跟权顺荣暗暗显摆，他故意挑了两支跟权顺荣衣服同花色的一蓝一黄，问他，你觉得哪个好看。 

 

权顺荣意识到他在调侃，哈哈闹着又嘟囔，你又说我，不好看吗？这身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李知勋背过身，权顺荣家有一面是落地窗，白天窗帘是开着的，让阳光把屋子晒暖。 

权顺荣喜欢把他抱在怀里，不管干什么事都好，总之就要像孩子脱不开阿贝贝那般紧紧贴着，小狗寻味，鼻尖蹭他后颈，头发要磨过他的脑袋，握着他的手教他说，勋呐，看人和看花也是差不多的。 

 

 

你也会像教我一样教别人吗，权顺荣？ 

把别人教成下一个我，之后呢？爱他、她，还是兜兜转转爱我？ 

 

 

他心里记挂着这样的事，却又好像不是这么重要，权顺荣爱谁他又掌控不了，那就随他去吧，他作为李知勋还有自己要忙的事情，谁又有这么多闲心去在乎他真的爱谁。 

 

 

他提着包又离开，作为路过的人，脚步迈出玻璃门，跻身回归川流人海。 

 

 

 

那天晚上他没有回两个人的家，而是提着一串钥匙回到最初来到权顺荣身边拥有的第一间屋子。 

 

倒回头作为未来的人这么瞧，屋子很窄，天花板也很低，唯有楼层还是那么高，推开窗天空还是这么蓝。其实处处可挑剔，可当时就是觉得很好，很幸福，就住着这样的屋子一路过来了。 

 

 

这样的屋子也许对权顺荣来说也不过随手打发的事，却是如今自己走到这个位置这个层次才明白的道理。 

 

 

屋子还是很干净，大概被定期清理过，李知勋甩开鞋子，单穿着袜子踩在地上，现在不暖了，大概是因为晚上的缘故吧。他又走回酒柜，伸手要够，思绪却打转让手向航道偏离，没拿红酒，拿了从来没开过的白酒。 

 

 

屋子里没有准备酒杯，他在橱柜翻翻，摸着个六棱玻璃杯就朝窗边走。 

 

 

其实，人心里记挂着事的时候，拼命想灌醉自己，思绪却向反方向清晰，吐真剂也是真的，喝酒壮胆，好多好多被忽略后深埋下的种子才脱离屏障发芽。 

 

 

他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流落黑夜，至于独自的虚无之中，才指着心问自己。 

 

我爱权顺荣吗？ 

 

爱，是爱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爱上的，好像是件很自然的事，雏鸟效应吗？这个好像就不清楚了，但至少自己敲响心门问的时候，会有细小坚定的声音反复回应：是呀，你爱权顺荣。 

 

 

但是，我必须要爱权顺荣吗？或者说，我是真的、真的非权顺荣不可吗？ 

 

 

不是的。 

 

随着想法冒出来的第一瞬是各个时间权顺荣陪伴他的笑脸，他顺着放松下来，心在跳着，他爱，他爱着的。可他的目光会抬起，穿过权顺荣的样子去看他身后的背景，似乎比权顺荣印象更深的，是他们经历过的事，去过的地方，去享受的世界。 

 

 

不，应该说，是他经历过的事，去过的地方，去享受的世界。 

 

权顺荣只是陪他去做的，给他门路，教他方法，可完成所有事情的人都是他，所有经历的都是他。 

 

手机锁屏划开，里面的人也不单单是权顺荣了，从商从政从艺的朋友他原来已经拥有了，可以不用带上权顺荣，有自己的交友圈，有自己的人脉网。 

 

 

 

现在倒回头想，两个人过的很好，一个人也是。其实只要知道方法，知道地点，一个人也可以跑去异国他乡享受烟火，去滑雪、跳伞、吃东西，去参加其他国家的特色节日，去坐缆车看日落。 

 

 

他首先是作为李知勋，作为一个独立的人，而非谁的附庸，并不是因为谁向他施以援手就理所应当要爱上谁，或非谁不可，人生还会有很多选择。 

 

 

他爱权顺荣吗？爱的，可是比起爱权顺荣，他更爱自己拥有的一切，爱自己的事业，爱自己的经历，爱自己的外貌，爱他作为李知勋生而为人独处于世而拥有一切的一切。 

 

 

他更爱自己。 

 

 

 

 

 

他可以爱上权顺荣，但不是必须了。因为他已经是李知勋，是一个已经可以依靠自己往前走的完整而优秀的人，不是非权顺荣不可了。 

 

世界还有很大，剩下的路李知勋也已经可以自己走。 

 

  

时间到了，他该走了，该向前走了。 

 

 

— 

 

想明白之后李知勋就开始陆陆续续搬走东西，慢慢减少跟权顺荣私下里的接触，沉溺于爱河的人是会忽略身边一些细微改变的，也许只有李知勋自己意识到他们能够回忆的东西随着女孩的到来而变得越来越少。 

 

算是有意识避嫌吧，毕竟那个女孩也很好，真的很好很好，是他这么多年过来真正看见作为也许阶层不那么高的人最纯真的那份善意。 

 

她很关心也很喜欢权顺荣，于是爱屋及乌，也会把关心发散到权顺荣不管去哪都亲口承认摆明的挚友——他，李知勋。 

 

会记得他喜欢趁午休来权顺荣办公室偷摸走零食，就悄悄在离门最近的地方放多几个托盘，后面也会摆上水。 

 

 

李知勋好像也不完全算个好人，但真正面对人性最纯的善意，也会心软下来，看着女孩偶尔冒失的样子无奈，感受到不经意的暖也会替权顺荣感到庆幸。 

 

 

这么美好的人，他也不愿让对方见到他们灰暗的过去，于是和权顺荣默契的拉远距离，逐渐没有接吻，没有拥抱，到后来，连做//爱也少了，跟真正的挚友慢慢没了差别。 

 

 

李知勋下定决心搬走的前晚，是他们最后一次在一张床上温存。真正对于爱情的话题，虽然是那么想的，但李知勋还是有点传统，如果真的认定一个人，那就理应特殊化，要不然怎么算爱呢？于是也算他单方面拒绝权顺荣多了。 

 

 

“我们是朋友吧，”权顺荣应该也是预感到了李知勋的离开，收紧胳膊，叼着他后颈软肉发狠去咬，咬完又愧疚用嘴去吻，鼻尖怜惜去碰，“你说，我们是不是最好的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 

 

 

“嗯，是啊，”李知勋没回头看他，只是反手揉揉他搭在颈窝的脑袋，“你说是就是吧。” 

 

“我们...还是做朋友吧，好不好，勋。” 

 

李知勋手又搭回枕边，静静埋在被子里。 

 

“好。” 

 

 

权顺荣吻他的脸，手脚八爪鱼缠上来，似乎从来没有说过刚才的话那样割裂的亲昵，嘴上又不饶人，说，你想的话，咱们就这样，一辈子好朋友，你还是我的大明星，我还供着你好不好。 

 

好，这样也好。李知勋说。 

 

“那我明天开始就搬出去吧。” 

 

权顺荣没多说，从后背紧抱着他，和他一样，到弥留之际语言就变得简单起来，说，好。 

 

“纽大问我愿不愿意去做客座讲师，等搬完，你给我放个假吧，好好出去走走。” 

 

好，你决定好就好。权顺荣说。 

 

 

 

— 

 

 

 

真正离开权顺荣的时候，自己过的时间是很慢的，手续他拖拖拉拉办好，自己敲了计划，一直到临出发前都没跟权顺荣见过面，反倒是那个女孩主动约了他。 

 

“李老师！这边！”女孩在店面座位朝他摇摇手。 

 

来了，李知勋坐在她对面，女孩推了杯柠檬茶过来。“怎么了？” 

 

大概是感情上的事吧，毕竟提起，对面的女孩耳尖就开始泛红，整个人不自在起来。 

 

“就是，顺荣没说，但是他其实很舍不得您来着，”女孩指节划过白瓷杯，“我试着安慰，但他说，其他人懂不了的那种感觉，心里好像就有种落差，我好像永远都没办法懂，没办法接触他的世界，他说什么我永远都没东西可以跟他聊，好像永远跟不上他。” 

 

“感觉李老师看过好多东西，懂好多，能不能教教我。”女孩诚恳看着他。 

 

 

明白对方这件事好像不仅在他们之间，连旁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李知勋手包裹着杯壁，摩挲几回，脑子里回忆倒放，拼接成一个完整而鲜活的他们。 

 

 

“怎么说呢，这些好像是用语言教不全的，对于权顺荣想要的那种感觉，就像...”李知勋支着下巴，话在嘴里斟酌几遍。 

 

 

“其实在国内餐厅吃的西餐要比真正出去吃的日常西餐要好吃。但不能以偏概全，在国外一些学校啊，住家啊，酒店啊还有一些餐厅，他们的日常菜，也就是我们眼中的西餐，是没那么好吃的。但如果去大餐厅吃，那种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是去尝试美食，其实也是有好吃的西餐的。” 

 

“你别看我现在能说这么多，也不过是自己出去滚打摸爬经历一遍才明白的，”他垂眸下来，临近正午，暖光轻柔落在他身上，“其实我以前也和你一样，说不出来什么，也什么都不懂。” 

 

“有些东西是没办法从书里啊或者别人嘴里学到的，属于自己的经验才是最重要，有些时候强求些东西也得不到，不如依靠自己。” 

 

他看到女孩愣住的神情，犹豫一瞬，低头捏着勺子搅弄杯子里的液体，才缓缓说，跟他聊天的前提，你可以先丰富自己，不用以非要得到些什么为目的，这样会适得其反，放轻松，好好认识周边的一切，再到这个世界。 

 

 

“当你不需要靠背，单凭人生经历就能说出十五个国家以上的衣食住行习惯和人文习俗的时候，你的精神内核会告诉你，有些东西自然可以得到，但已经不是必需品了。” 

 

 

他抬手一搓女孩的脑袋，想起来当初也是这样通过别人的眼睛，要去认识人生认识世界的自己。 

 

“不用觉得自卑或是什么别的，对于一些事情总是要亲自去体验才知道，即使结果不好，但至少尝试过了，这个就会成为人生经历之一，成为你的谈资。” 

 

“而且，权顺荣很爱你的话，他会教你这些，也会带你体验这些。爱是有偏向性的，依照他的性格，他会教会你一些也许目前没办法知道的事。” 

 

 

我要走了，李知勋笑眯眯看她，你应该去问问你男朋友，而不是问我，这也是感情交流一个很好的机会。 

 

 

“谢谢李老师，只是听周边人说你们关系真的很好很好，其他人也说，如果要给建议，您是最合适的，所以就来问您了。”女孩眼睛亮亮的，期待看着他，对于李知勋，她也是向往的样子。 

 

“我是在旁边看着的，光想想就觉得很难割舍，但是，您作为顺荣的挚友，明明一起待了这么久，突然离开，不会不习惯吗？毕竟两个人都磨合这么久了。” 

 

 

会不习惯吧，但你来了，不是吗？李知勋语气没什么起伏，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但想想怕觉得语气太重，才补上。 

 

“并不是指责的意思，不用多想，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爱一个人的时候是很费精力的，我总不能让他再多消耗剩余精力来承担我的情绪和问题。而且如果他认定就是你了，要一起过日子的是你们，不是他和我。” 

 

 

小姑娘，好好享受人生，时间到了，过度挣扎抓握只会落得一个大家都不好看的境地，而且我又不是没选择，还有很多事我还没经历过，也该要往前走了。他起身，拍掉风衣上的褶皱。 

 

“说起来，之前我一直想去看看西班牙法雅节来着，权顺荣以前一直没空，就搁置了，不过现在可以了。” 

 

  

  

小姑娘，祝幸福。他笑着迈出店门，朝她摆摆手。 

 

 

“李老师！”女孩追上去喊住他，欲言又止，有很多话想问，有很多想说，可在李知勋回头的时候又放下伸出的手，“...没，只是想说，祝您也是。” 

 

这是肯定的，不过谢谢你的祝福。

李知勋背后是红绿灯，趁着间隙，朝她最后道谢，绿灯亮起，就不再停留，大步迈过滚烫柏油路，朝前离去。 

 

春要往夏走，李知勋不会在原地停留。 

 

 

 

他作为李知勋的人生还有很长，世界还有很大，爱情体验过了就不是生存必需品，他可以选择去爱，也可以选择不去爱。 

 

既然有些人注定会成为过客，那为什么不向前走呢？ 

 

 

反正世界千万，仅我，独一，不可替代，不求谁的无二，我是我的唯一。 

 

 

 

 

— 

 

 

纽约的夏天还是很热的，李知勋抱着书本下班，略过窗边，单向玻璃反映出他单薄衬衫外搭底下简单的装扮，中指上的戒指晃出光点移动。 

 

转了两栋楼，就看见站在阴处拎着两瓶可乐的权顺荣，中指上戴着和他一样的戒指。 

 

 

 

权顺荣在他离开两个月之后，不管不顾追过来的，还带着个戒指盒。 

 

那时候李知勋也是这样，撑伞下班，抱着电脑在转角遇到权顺荣，黑色衬衫西装裤，又是原来他的模样，未曾改变。 

 

“怎么来了？”李知勋把伞偏过去，罩住权顺荣。 

 

“想清楚一些事了，”权顺荣张开双手，往前两步用力抱住他，“有些事只有自己体验过才明白，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登机时候握着戒指盒他才意识到自己太冲动，分手前路过戒指店，想的是李知勋，报的指围是李知勋，拿到才发现错了，想骗自己又骗别人，又发现李知勋作为成年男性的指骨是没法在女性指围上适应的。 

 

他想送戒指的到底是谁。 

李知勋吗？还是他反复寻找最初的那份与李知勋相似的青涩感。 

 

李知勋李知勋李知勋，他满脑子都是李知勋，于是冲动就来了。 

 

坐上飞机静下，后怕又涌上来，小窗日出又日落，他想，温柔吹拂雕琢出的八面玲珑圆镜还会毫无保留爱他吗？ 

 

他不知道，李知勋是他一手打造出来最契合自己的艺术品，他已经错过了李知勋最初青涩时能够双手完整剖出心给他的年纪，现在呢？远远跑走的是一个跟他相似百分百的镜面同类。 

 

他看着手上早早带上另一半的对戒，被体温捂暖。 

 

其实他也想不明白，舍不得和不甘心扭曲成的酸涩漩涡，到底是习惯使然，还是他真的真的爱上李知勋了。 

 

他又问自己，爱李知勋的身体吗？爱的。 

 

爱李知勋的价值吗？爱的。 

 

爱李知勋的脸吗？爱的。 

 

爱李知勋的性格吗？爱的。 

 

爱李知勋的一切吗？爱的。 

 

那不加任何前缀，他爱李知勋吗？ 

 

手覆盖在左胸，指骨戒指硌在肉上，心脏强烈起伏。 

 

爱的，他爱的。 

 

 

 

 

“可能说的有点晚，我们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权顺荣深吸一口气，“但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不要当朋友，跟我在一起。” 

 

还怕李知勋不信似的，盒子都掏出来了，说着封存欺骗又压抑的感情全涌出来，化作眼泪实体要往下掉，抖手递出去。 

 

李知勋没说好，没说不好，收下戒指，自顾自推到中指指根，又朝他摆摆手，笑着撑伞离开。 

 

 

  

“来了，”权顺荣的伞侧过去，两个人并排往前走，“去哪？” 

 

“回家。”李知勋拽拽单肩包袋，“晒死了晒死了，回家。” 

权顺荣脚步猛顿，李知勋就走出伞底阴影庇护，正要回头看，就直迎权顺荣瘪嘴要哭的模样。 

 

  

“回哪的家，”他拉住李知勋，幼稚追问，“李知勋，你说，回哪的家。” 

 

  

“咱俩家，”李知勋好笑点他脑袋，“走不走。” 

 

走，走，回家，咱们回家。权顺荣袖子一抹眼睛，怕他又飞走似的，十指相扣，牢牢牵稳。 

 

  

自由撞落在无尽夏天，世间独我，或许谁的唯一。

  

  

  

  

  

  

  

—【END】

  

  

=非典型霸总小白花，正统纯爱治愈轻喜剧。 

=HE，默认可婚背景，有三李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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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你我之间

  还好挂断电话前多问了几句，才知道俩小孩准备先煮拉面简单对付晚饭，然后出门给李知勋买肉粥。权顺荣赶紧叫停，让他们先随便煮两个鸡蛋应付，自己现在从住处带饭菜过去。

  好在晚高峰已过，权顺荣压着限速开到居民区，拎起三个饭盒和拜托管家挑拣的药上楼。他跑得急，敲开门时还在喘。李硕珉给他开门，看见他话还没出口就被塞两个饭盒进手里，他身后的李灿也被揪过来拿好剩下那个。

  权顺荣撑着鞋柜换鞋，让他们先吃饭，自己去看看李知勋的状况。

  火急火燎奔到卧室门前却突然开始泄气，手反复抬起落下好像找不到门板上能承受叩击的地方。权顺荣没进过李知勋房间，甚至偶尔对方忘关门而他又必须经过门口时也绷着目不斜视。

  ……咔嚓。

  权顺荣一愣，从天人交战中回神，李灿按门把的手还没收回去。初中生满脸高深莫测，瞥眼他手上装满药品与一把红外测温仪的牛皮纸袋，无声将门推开一条缝再离开。

  卧室不大，没开灯，窗帘敞开，能靠皎洁明亮的月光看清屋内。权顺荣留道门缝借光，放轻脚步走去床边查看李知勋的状况；床面太低，弯腰低头看不清，索性蹲下倚靠在床沿，借微弱的光去瞧床上人的模样。

  双目紧闭、眉头微蹙、呼吸声低哑，朝外侧卧的脸上隐约能看清发白干燥的嘴唇。权顺荣担心地取出测温仪，隔一小段距离对准额头，三十七度多一点，是低烧。

  收回测温仪，目光忧心地扫过蜷缩在棉被下的身体，起身蹑手蹑脚地出去。轻声关紧门回头，俩小孩已把他带来的饭盒拆开摆在桌面，只把那盒蔬菜肉粥盛出来放在一边。权顺荣今晚原计划学习煮粥，那份是保姆做的“样本”，他装上带来了。

  毕竟不敢把自己做的给知勋吃啊，那是虐待病号。

  权顺荣按照管家的嘱咐数出药片，在餐桌边撕开冲剂抖进李知勋的杯子，倒热水用勺子搅拌。做完这些抬头，一大一小在各自的位置上盯他。

  “……看我干什么，还不吃饭？”

  “顺荣哥，”李灿开口，“你会照顾人么？”

  被问得哑口。权顺荣低头，想起赶来之前自己对着满柜药物心急如焚，却迷茫无措不知道该带什么。管家及时察觉他的窘迫，迅速挑出几种药物装好给他，并口头列举几种常见的状况该服用哪些。

  “……不会。”他如实回答。“可能听起来像炫耀，但我的确从没亲自照顾过自己的生活起居，更何况是别人的。”

  话音暂落，权顺荣搅动杯中药剂。他牢牢记住了管家的嘱咐，药是苦的、别冲太多水，所以只倒了四分之一杯去冲开。

  “但我在慢慢摸索了，我能照顾好他的。”权顺荣说得郑重其事，末了叹口气，问起李知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

  “昨天就开始感冒，今早更加不舒服。等我们下午放学回来，他已经在房间睡着了。”李硕珉说，担心地往门那看。“哥身体底子不好，很容易着凉，而且生起病比一般人更严重也更难受。”

  周三那天晚上，带伞下楼接他时单薄的衣服。权顺荣皱眉，自责地咬咬牙。

  “……底子不好？知勋体弱吗，为什么？”权顺荣捕捉到话中关键。他疑惑李知勋的体格看起来可不体弱，手臂肌肉和自己常年健身出的效果差不多。他闲聊时问过，李知勋说是前几年不忙也有闲钱的时候练出来的，动力是不想染上IT员脱发的通病。

  对面两人面面相觑，嚅嗫半天也不出声。权顺荣没有勉强，开口催他们吃饭，再端走那碗热粥、拿上药回卧室。

  现在不是问李知勋隐私的时候。而且比起从他弟弟口中知道他的过去，权顺荣更希望哪天他把自己当成能交心的人再亲口告知。

  床上人还维持他刚才离开时的动作。权顺荣把粥和药放在床头，蹲下轻声喊他。许多声过去，在权顺荣心慌到要上手晃他前，李知勋总算睁眼。他头脑混沌，眼睛因为病痛而难以快速聚焦，视野朦朦胧胧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好在床边人一直在等，口中锲而不舍地叫他的名字。

  “……顺荣？”

  权顺荣松口气，靠近一点：“你在低烧。我给你带了蔬菜肉粥，起来吃一点，然后喝完药再继续睡，好吗？”

  对面半晌没声，再开口时声音依旧沙哑：“你怎么来了，今天是周末么？”

  喔，知勋是生病时反射弧会变长的类型。权顺荣挠挠脸，耐心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过来。

  “……抱歉，现在可能没法起来煮夜宵。”

  “我怎么可能是因为想吃夜宵才执意过来，而且现在是晚饭时间。”对面闻言眨眨眼，咳嗽两下撑起身张口想问什么。权顺荣马上会意：“我带了饭菜过来，他俩在吃饭了，别担心。”

  对面松口气，泄力靠在床头。权顺荣去开灯，再回来时看到李知勋盯着肉粥看。弯腰端给他，站在床边看他拿勺子搅粥、眼睛时不时瞟上来。

  “干嘛不坐？”

  权顺荣左右看看：“你这没椅子。”

  “……你是傻瓜吗，”李知勋垂下眼，“可以坐床边。”

  “哦……”

  权顺荣侧对他坐下，手紧张地扣在一起搭在腿上。他偏头看人，对方因为生病不大清醒，慢悠悠地喝粥，勺底总与碗底碰出闷响。他庆幸粥是温热的，省了李知勋吹凉的功夫。

  看他至少有胃口吃东西，权顺荣心里一松，反而多出别的心思。他转着眼观察卧室，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看起来心思不正。卧室的布置很简单，家具和物品都不多，且各有各专门的位置。

  满屋都是独属李知勋的气味，权顺荣心跳要炸开了。

  搁碗的声音。权顺荣回头，李知勋放下碗，在掀被子要窝回去睡觉。

  “知勋等等，先吃药。”权顺荣赶紧端起冲剂和药片，然后眼睁睁看着李知勋盯了药几秒，撇撇嘴滑回被窝里蒙上被子无声拒绝。

  生病时不仅是反射弧长的类型，也是倔强地拒绝吃药的类型。

  “知勋，不吃药明天还会难受。药片就一点点，而且不苦的，我保证！”

  权顺荣发觉这样劝不动，而且被子里的家伙明显已经开始意识模糊昏昏欲睡。

  他重新蹲下，视线与李知勋齐平，踌躇半晌心一横，伸手拍拍他棉被下的肩膀。李知勋闷头被拍醒，目光迷糊着一动不动盯他说话。权顺荣被看得逐渐失语，抿紧嘴角隔着一尺看进他逐渐清醒的眼底。

  ……眼睛怎么红了，是很难受么？

  床上人埋进被沿叹气，妥协地坐起就着冲剂咽下药片，然后重新钻进被窝睡觉。权顺荣收拾好东西去关灯，握上门把却迟迟不按下。手心冰凉的金属逐渐被融进他的体温，权顺荣等到李知勋的呼吸逐渐平稳。

  他走回去蹲在床头，腾出一只手在被子边缘、脸颊周围徘徊。最终，手背落在离脸颊最近的被沿，指节久久轻抚过布料的纹路。

  权顺荣重新站起，离开房间。

===

  病痛让人睡不安稳。只是大脑钝痛、手脚酸麻，才不得不一动不动昏昏沉沉地躺着。李知勋的意识将坠不坠，托举拉扯它的，既是权顺荣刻意放缓的语调，也是福利院的寒冬。

  福利院的伙食太依赖政府和慈善基金会，没有孩子能真正吃饱，更遑论在打下身体健康根基的年纪长肉。李知勋对此的记忆都已被大脑刻意模糊，唯一压不住并且总在他生病时冒出的记忆，是福利院的某个寒冬。

  三个多月只是说话就会被冻舌头的低温，让一半孩子感染肺炎。而这一半里再活下一半、死去一半——他很幸运只是高烧两天，便慢慢在老院长亲力亲为的照看下好转至痊愈，再用一整个冬天见证老院长听无数个或活泼、或内敛的孩子神志不清地喊妈妈直到呼吸渐停。

  他是当时唯一高烧后没诊断出肺炎而只是风寒的孩子，老院长往后几年都在庆幸自己平常会偷偷给他喝甜可乐。李知勋知道二者间没有直接关系，他只是幸运，甜可乐并没有用。但他明白如果不这么想，老院长往后连自责愧疚的支点都找不到（那一橱柜可乐并不只是为了给他而摆在那里）。

   低烧中李知勋其实没怎么听清权顺荣蹲下后说的话，只模糊知道他在劝自己喝药。他不喜欢苦涩的东西，尤其是跟病痛挂钩的药。但权顺荣灯光下忧心与恳求交织的目光逐渐与那个寒冬里老院长的目光重合，让他在恍惚中做出和当年一样的决定：起身、点头与喝药。

  等他睡醒已到深夜。李知勋靠在床头缓过一阵晕眩再下床出门，伸手抱住听见声响扑上来的两个弟弟。他们还没睡，一起窝在沙发上等他醒。

  李硕珉去厨房给他热饭菜，催在他旁边问东问西的李灿去洗漱睡觉：“不早睡小心长不高。”

  李灿冲他做鬼脸，却到底被生物钟占上风，才关心几句就控制不住打哈欠耷拉眼皮，边道歉边被李知勋推去盥洗室。

  饭菜热好，李硕珉给他端上饭桌。李灿洗把脸后精神抖擞，跑回来说自己去给他冲感冒药。

  喔，两个小家伙长大了啊。

  李知勋感慨地喝口汤，润过嗓子后往口中送了小半碗米饭。他睡到现在状态已经好很多，只是胃里太空没什么力气。等吃得差不多，他才忽然想起问饭菜是哪来的。

  对面俩小孩异口同声说出他意料中的名字。

  揉揉眉心叹气，打开和权顺荣的聊天框想要道谢，却看见他每隔一阵就发消息询问他的状况。甚至最后一条发送于他打开聊天框前的五分钟。

  ……怎么办啊。李知勋捂住额头不知所措，百般纠结后选择吃饱再打个电话过去道谢。

  第二天周六，权顺荣来得比平常早。他到的时候李知勋在给昨晚突然坏掉的灯换灯管，一低头发现扶梯子的人换了。

  “平常都是你开门，今天见是硕珉，还以为你低烧没好在睡觉。”权顺荣仰头看着他笑，手上拎一桶饭盒：“现在怎样，还难受么？”

  “……挺好的，不难受了。”

  “可是你鼻音很重。”

  “今早出去买灯管的时候吹了点风，等今晚吃完药就会好很多。”

  灯管在人字梯另一侧，现在被权顺荣拿在手里。李知勋从他手中接过抬头去换。

  “吹风会让感冒更严重吧？”

  “嗯。但总不能让他俩去吧，小孩容易被坑。”

  半天没听见回音。李知勋装完灯管低头，看见权顺荣手肘圈住梯子边缘，眼睛牢牢盯着自己。灯管闪动两下亮起，白炽灯光映进底下人眼里。李知勋比他低半个头，平常只能看见这家伙垂眼的样子；现在突然看到他眼睛向上睁的模样，还怪可爱的。

  “你好厉害。”权顺荣指指换好的灯。

  李知勋抿嘴笑：“这灯经常坏，换多了熟能生巧而已。”

  他爬下梯子，发觉对面欲言又止：“怎么了？”

  “之前在kkt上聊天，你说过你去早餐店吃早饭和去地铁站都是步行吧，不会吹到风么？”

  “会也没办法吧，我车早卖了。”李知勋叹口气。“我会穿你送的那件羊绒大衣的，放心吧。”

  他去盥洗室洗手，出来正撞见权顺荣在餐桌上拧开饭盒，动作生疏地往外盛汤。俩弟弟在各自的位置上撑桌面探头看汤。

  “……顺荣，这是？”

  “海参汤——硕珉下周月考，”权顺荣趁他未开口打断，面向疑惑地指着自己的高中生点头，“你要考试了，所以得补身体。”

  “谁带汤带一大壶……”

  “补身体嘛，而且你家里三个人算上我四个，带太少也不好吧？”

  两双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而且话说到这个地步，这家伙完全没给自己留拒绝的余地。

  李知勋手中被递进一碗海参汤，权顺荣耸肩笑笑等他稳稳接住才收回手。香味勾出馋虫，他小心去抿滚烫的汤汁，眼睛从碗沿上偷瞄抿紧嘴蹙眉舀汤给硕珉和灿的家伙。

  干嘛用这么如临大敌的表情做这种事啊？李知勋低下头忍笑，却被汤面的热气氤氲得眼热。

  周一还得照常上班。李知勋裹上那件羊绒大衣，下楼时犹豫要不要去早餐店吃碗牛肉面，他嘴巴好淡。可那条路风很大，他不想冒着低烧反复的风险过去……嗯？

  李知勋站在最后几阶楼梯上，和正往手上哈气的权顺荣对视。

  “……呃，早上好？我家里厨师有事不在，早上不知道吃什么。我、我突然想起来你之前提过你每天吃的那家早餐店不错，所以想来找你带我去……我开车、你指路，可以么？”

  李知勋第一次真正认为权顺荣是笨蛋：“你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下来……”

  “你也不知道我雨夜什么时候到呀。”权顺荣很快回答，好像早对这个问题有所预料，所以无数次组织答案、在这一刻答出自己认为最好的那个。

  很久之前，李知勋给两个弟弟辅导作业时讲解过一个描述心跳状况的词：怦然。年龄尚小的家伙们无法理解想象这个词的具体感受，可惜当初的他也是一知半解。

  但或许现在可以解释清楚，因为他拥有了这个感受。

——tbc.文字的落点是爱和希望——

補一個陣雨 天晴  的番外 這個中長篇也是我的私心！

※

当年权顺荣和李知勋在一起的时候，毕竟都还是十几岁的高中生，对于某面的启蒙虽然不是没有，尝试却也实在是青涩…唯一一次真正的结合，还是在权顺荣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但是那时候或许不能称之为咗哎，只不过是一场最轰轰烈烈的告别。

这导致了一个现象。

那就是两个都快三十的男人，到了现在偶尔都还是会感到惊喜，原来对方还有那么多自己不知道的喜好。

有时候会感伤没错，但更多的却是…新鲜。

※

复合一年多了，李知勋现在一个礼拜七天大概有五天都在权顺荣那里过夜，说实在的，深入交流的次数确实多了不少。

只是他到最近才发现一个秘密。

那就是，权顺荣大概很喜欢他穿医师袍的样子。

这个事情的发现，起源于一次无心的意外。

一般来说，李知勋下了班会先换衣服再离开医院，医师袍只会放在包包里带回家里清洗，直接穿着走出去的机会很少。

那天他的外套不小心被同事的咖啡弄脏了，同事过意不去说要带回去帮他洗，他没想太多就答应了，下班后走到门口，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没有外套穿。

大冬天的，就算离走去权顺荣停车的地方只有一小段路程，李知勋也不想冒着被冻僵再感冒的风险，但回去借外套吧…也不知道跟谁借，想了想，他便想起了自己的医师袍。

虽然不足够暖和，好歹也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好。

（錯誤示範好好笑 不可以這樣哦要消毒🥲）

上车的时候权顺荣很明显的愣了愣，但也只是问了两句，李知勋说了原因，他们便自然而然的转移了话题。

所以李知勋一整路都没有意识到权顺荣的不对劲…不，应该说，一直到晚上李知勋无意间看见了权顺荣手机的桌布前，他都不知道，这个在他眼里只是工作用的袍子，会给权顺荣带来多大的冲击。

「你换手机桌布了？刚刚偷拍的？」

「啊，你看见了啊…」

李知勋其实没有看他手机的习惯，就是转头恰好看见了…在这之前，他知道权顺荣手机的桌布本来是他高中时候穿着制服的背影，权顺荣说他用了很多年，一直没舍得换。

权顺荣把原始照片点开来拿给李知勋看，正是他刚刚下班从医院出来，走到权顺荣车前时拍的。

「我天天穿那样，你怎么会想拍…」

李知勋笑了笑，把手机还给权顺荣。

「怎么说，毕竟，我很少有机会看你在医院外还穿那样…」

两人本来肩并肩躺在床上滑手机准备睡觉，李知勋听见权顺荣难得有些不太一样的语气，愣了两秒后把手机关上了。

他转头看权顺荣，发现权顺荣依然看着相簿，左滑右滑，原来拍了不止一张…从他还在远处，到他已经来到门前。

他上车时居然都没注意到，也真是够迟钝的。

「你喜欢？」

光看权顺荣的表情都能明白，但李知勋却有点想听他亲自承认。

「嗯？也没有特别喜欢…就是，看着跟平时不一样…」

权顺荣实在不想让李知勋觉得自己是什么拥有特殊癖好的变态，说得倒是很委婉…但事实上，他觉得自己可能离变态也不远了。

李知勋上车的时候，里面穿着一件黑色毛衣，外面又披上了白色袍子，白皙的脖颈大概是被冻红了，甚至鼻头和眼角也带着微红。

他工作时习惯带着的眼镜也没有拿下来。

那时候权顺荣就在想了。

他想要替李知勋拿掉眼镜，脱下袍子，再由下往上把他的毛衣掀起再脱掉，最后是裤头的拉链…

「是吗？」

李知勋侧过身来看着他，权顺荣终于关上手机放到了一旁柜子上。

「…知勋…」

权顺荣也转过了头，伸手轻轻扣住李知勋的脖子。

「你是故意的吧？」

李知勋看着权顺荣的表情实在是觉得很有趣，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权顺荣，我以前不知道你这么…变态，以前喜欢学校制服，现在喜欢医生工作服…」

权顺荣一个翻身就压了上来，俯下身吻住了李知勋还想开玩笑的嘴，纵使有点突然，李知勋还是好好回应了。

他们纠缠了一会儿，退开来，两个人近距离看着对方的眼睛，都能感受到彼此呼吸中的炙热，若有似无蹭了蹭鼻尖，忍不住又轻碰了一下双唇。

「顺荣啊，现在袍子还在阳台晾干…」

李知勋深呼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下次…」

权顺荣也停顿了一下，深呼吸后才开口。

事实上，李知勋以为那是暂停的共识。

直到权顺荣的手撩开了他的衣服下摆，温热的手掌贴上了他的下腹，再往下…睡觉穿的短裤总是宽松，李知勋感受到下身一凉，自己的裤子已经被权顺荣扯下丢到了地上。

「…等等，权顺荣，不是说下次…」

「是你先开始的…」

那天实际上并没有医师袍，李知勋只不过是戳破了权顺荣的这个不可言说的「兴趣」而已，却为此付出了半个晚上的代价。

可想而知，真正实践的时候…

※

李知勋：当事人现在就是非常的后悔。

※

基本上，以他们现在这个年纪，对于亲密互动自然不似当年，青涩杂乱又没有章法容易受伤了。

权顺荣永远记得，其实第一次他们做了的时候，李知勋是疼到脸色发白，后面也出了血的。

权顺荣当初好几次想放弃，但李知勋哪怕咬到自己的下唇都出血了，还是坚持一直抓着权顺荣的手臂，不让他离开。

所以权顺荣那时只能维持着半卡住的状态，落下一个一个温柔而缠绵的亲吻，不停的安抚着李知勋，让他放松，让他不那么痛。

或许是当时的回忆给权顺荣造成了影响，哪怕现在两人重新在一起差不多一年了，权顺荣在床上时依然会十分克制自己。

这个克制并不代表禁欲，只是在过程中，他总是习惯最大限度确保李知勋的舒适，最最最重要的是，他怕李知勋痛了也不会表现出来，所以所有的动作都会非常非常的轻柔。

权顺荣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体贴有理智的男朋友，直到有天李知勋去聚会喝醉了以后回家，权顺荣看他站都站不稳，只能亲自把他剥光后带去浴室洗澡时，李知勋做出了一个让权顺荣完完全全愣在原地的举动。

「你怎么不脱？」

权顺荣其实已经脱了上衣，只留一件短裤，他已经把李知勋放到浴缸里面坐着给他开了水冲澡，才要去架子上构沐浴乳过来时，李知勋已经把手放在他的裤头上了。

「知…知勋…你醉了…」

权顺荣抓住了李知勋的两只手，十分艰难的拉开了他，谁知道李知勋根本不理他，双手不能动，居然身体靠近浴缸边缘微微向前移了些…他咬住了权顺荣身上运动短裤的绑绳，再移动头部往后将绳结拉了开来。

「李知勋…不用做这种…」

权顺荣的理智已经在悬崖边，却仍然在试图挣扎。

「…你也给我做过的…为什么…不让我做？」

李知勋虽然醉得不轻，但他这个疑问其实已经在心里面盘旋很久了…被伺候的确是很舒服，但，就如同权顺荣想让他开心一样，他偶尔也想试试看，做主动付出的那一方。

但权顺荣每次都会跟他说，没关系，不用。

拒绝多了他也不敢再提了。

「我…」

权顺荣刚开口，李知勋这次却没有再给他拒绝的机会，他隔着最后那层布料，轻亲了下那一包凸起。

「…我不喜欢这样，都是你在讨我开心…你每次，都要顾虑到我…」

如果不是酒精，权顺荣觉得，自己是永远不可能从李知勋嘴里听到这句话的…是啊，李知勋的确说过的，过去的愧疚压得他习惯性的温柔，在李知勋心里有可能又是另一种慢性伤害。

他的每一次小心翼翼，可能都在提醒着彼此之间那八年的缺席。

「顺荣啊…不要怕…」

李知勋又亲了那处一下。

「我和你爱我一样爱你。」

权顺荣的理智线终于彻底断裂。

一个人对自己爱人的欲望，还有希望对方快乐，想要好好珍惜对方的心都是本能，权顺荣直到这一刻才惊觉，这样的渴求对他亦或是对李知勋来说，其实是一样的。

因为他们非常相爱。

他只想着最大程度的珍惜李知勋，但原来，李知勋其实一直想看他为自己失控的模样。

弥漫着雾气的镜子映照出两个纠缠的身影，李知勋的双手本来抓在洗手台的边缘，却猛然被权顺荣拉住扣在了腰后。

所有的重量只剩下一个支撑点。

「知勋…我爱你，我很爱你…」

夹杂着两人的呼吸和闷哼，这句话是咬着李知勋后脖颈开口的。

「我…也是…」

※

权顺荣：以后要让李知勋多多喝酒。

  “顺荣哥！你们明天去海边！我也要……”

  李灿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话没说完就愣在了原地。

  权顺荣正俯身把红透脸的李知勋圈在身下，此时无语地侧过脸，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李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边转身一边抬起头，“哎呀这，这天花板可真像天花板啊…”然后落荒而逃，“小虎小雨我们去卧室玩儿吧！”

  “不要！大床舒服！”

  “呀，好了，”权顺荣直起身放过了李知勋，叉起腰叫着李灿，“带他俩去洗手，吃饭了。”

  李知勋依然倚着台面一动不动，清楚自己心里此时是真切的失落。

  所以他转过脸，只装作若无其事地盯着一旁的汤锅。

  “知勋你也去洗洗手准备吃饭吧，”权顺荣紧了紧自己腰上的围裙绑带，“剩下的我来就好。”

  “内…”李知勋连忙直起身子准备走出厨房。

  但是，刚刚那一瞬间的失落在此时变成了不甘心。

  “内…顺荣啊…”

  权顺荣的手猛地一抖，菜刀掠过案板上的香葱，划开了他的食指。

  “呀你这个…”李知勋从一旁的盒子里猛拽抽纸塞进他手里，然后拉着他的胳膊让他远离案板，拿过了菜刀，“还是我来吧。”

  “这种伤不要紧…”权顺荣用纸巾捂着自己的手指，想解释些宽慰的话，却看到李知勋贴近打算环住自己的腰解开围裙，所以又瞬间改了口，“那…那就麻烦知勋了。”

  “低头。”李知勋双手捏住围裙的颈带两侧，踮起脚想要把它从权顺荣脖子上摘下来。

  权顺荣听话地俯下身，任由他的双臂环绕自己的脖颈。

  和刚刚一样危险的方位。

  李知勋的眼神扫过权顺荣的嘴唇又闪躲开，“不…不用这么低的…”

  “知勋啊…”

  “内？”

  “我想……”

  “顺荣哥！我给他俩洗完手啦！”

  李灿此时兴冲冲地又跑了进来，“好饿啊，到底什么时候吃……”

  他再次愣在厨房门口，看着眼前僵住的两个人。

  然后火速转身，一边打自己的嘴一边再次落荒而逃。

  李知勋迅速摘下围裙给自己套上，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真是…”权顺荣无奈地苦笑着直起身。

  “你出去处理一下吧，”李知勋不再看他，只点了点他受伤那边的手，“我很快做好。”

  晚餐自然还是在两个孩子耍宝乱窜聒噪中结束，而两次“犯下大错”的李灿很有眼色地开始收拾餐桌要去洗碗。

  “妈妈～擦嘴～”权小虎跳下餐椅，绕过桌子爬上李知勋的膝盖，冲着他撅起小嘴。

  “我也要～”权小雨绕过来站在另一边撅着嘴。

  “来，”权顺荣一把抓过茶几上的湿纸巾，“我来给你俩擦。”

  “不要！”

  “我们要妈妈擦！”

  “呀！不公平！凭什么不让我擦！”

  “好了，”李知勋笑着伸手示意他吧纸巾递过来，“我给他俩擦吧，你先去洗漱。”

  “看完电视再洗，”权顺荣笑眯眯地歪着身子冲权小虎挥了挥手，“周六晚上有什么？”

  “跳跳虎！”权小虎攥着小拳头挥舞着。

  权小雨擦完嘴推了他一把，“要说多少遍是小熊维尼！”

  “跳跳虎！”

  “好了好了，”已经有了经验的李知勋紧急打断了他俩，“是维尼和跳跳虎。”

  权顺荣噗嗤一声笑出来。

  李知勋疑惑地转头望着他。

  “知勋啊，你是咱们家这么久以来，第一个真的说对动画片名字的人呢～”

  在看完电视的洗漱时间，李灿和两个孩子对权顺荣实施了车轮战。

  从哀求到耍赖到道德绑架。

  目的只有一个：今晚也想睡在新床上。

  而权顺荣不语，只一味地换着新买的床单被罩。

  因为还没想好要如何回绝这三个人，并且让李知勋愿意和自己一起睡。

  “那就一起睡吧，”李知勋先声夺人，权顺荣猛地直起身子回头看他。

  “我们五个。”李知勋笑盈盈的。

  权顺荣望着他，不自觉地撅了噘嘴，然后继续一言不发地套被罩。

  “嗯？”李知勋走过去拉住他的胳膊，像是在询问。

  “……行。”权顺荣点了点头。

  “耶！！！”权小虎和权小雨欢呼着跑进卧室拖出自己的枕头。

  而李灿已经自觉地爬上去抢到了靠墙的位置，“啊…真舒服啊～这辈子没睡过这么大的床～”

  五个人并排睡在双人床上确实是有些太过拥挤了。

  还好其中两个是小孩子。

  权小雨趴在李灿怀里很快就睡着了，但权小虎挤在权顺荣和李知勋之间，嘟嘟囔囔地不肯闭眼。

  “有妈妈真好…呜…”

  权顺荣侧着身子慢慢拍着他的后背，笑着轻声问，“那有老爹不好嘛？”

  “有老爹也好～”权小虎有些迷糊地转过身，又抱住权顺荣的胳膊。

  “睡吧，”权顺荣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醒过来妈妈和老爹也会在的。”

  李知勋借着夜灯的暖光注视着权顺荣温柔的目光和手掌哄睡的拍打弧度，看得出了神，所以在权顺荣抬眼看向他的时候没能及时躲开。

  “睡不着吗？”权顺荣的声音很轻。

  “没……”李知勋向被子里缩了缩。

  权顺荣微微支起上半身回过头看了看，又再次躺下望着李知勋，“李灿倒是睡着了。”

  “内？”

  “我说，”权顺荣抬手捂住两人之间已经睡着的权小虎的耳朵，凑近他将声音收得更小了些，“知勋你今天在厨房是不是有话想说。”

  “莫？”李知勋没能听清楚，所以向他探过头。

  “我说，”权顺荣笑起来，“那天突然吻你，很对不起。”

  “啊…没……”

  “对不起。”

  “内？”

  权顺荣说完便突然凑得更近了些，他抬起胳膊摸了摸李知勋的耳廓，然后手掌滑到后颈，将他拉得更近了些，随即侧出半身吻了上去。

  真是疯了……

  李知勋抚上他的手腕忍不住回应。

  暧昧得让人发疯……

  “呃…”权小虎被两人挤得很不舒服，在睡梦中开始挣扎。

  李知勋腾出手把他圈进怀里，温柔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哄睡。

  同时依然和权顺荣在这深夜温暖的微光里接吻。

  几乎是听到有门锁拧动的瞬间，李知勋就慌忙从餐桌上跳下来。可这个时候权顺荣还强硬的抵在人面前。

  朴炫良刚进门的表情可太精彩了。看到房子里陌生男人背影时脸上的疑惑，看到男人身后李知勋时脸上的震惊，看到李知勋身上凌乱衣服和绯红的面色之后脑补了一整场婚内出轨劈腿还把人带到家里亲密的狗血偶像剧（还把自己带入了小白花女主）的愤怒。

  “你们！李知勋你！”

  朴炫良被那男人横过来的冷眼吓了一大跳，难听的话全都梗在喉头。

  这个人看着有些眼熟。

  “啊！怎么突然来人了呜呜呜…”

  在朴炫良震惊的表情中，刚刚还冷着脸瞪自己的男人突然就做作的跳脚起来，胡乱把自己比李知勋高了半个头的身体往李知勋身后藏。还顺便搂住了腰。

  李知勋低头理了理被权顺荣咬的凌乱的衣服，他脸上还浮着一股余热。没想到朴炫良会回来，更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脸回来。

  算了，总是要说清楚的。说得早和说得晚的区别罢了。

  “我是来把我东西带走的，离婚协议我已经拟好了，会拜托秘书转交于你。”

  李知勋又清了清嗓子。

  “朴先生，我们该说拜拜了。”

  朴炫良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眉毛飞到天上对着面前的人乱吼。

  “你什么意思李知勋？老子刚出事你连下家都找好了？还是说这是你点来的卖的？你不是故作清高从不让我碰？！还敢把这个狗崽子带到家里了？你…“

  “说话放尊重点，首先，这房子是咱们两个的婚后财产，算不上你的我的。其次，需要我把新闻报道调出来吗？私生活混乱，婚内出轨贴身秘书的，朴 总 裁？”

  李知勋把权顺荣的手攥进手心里在人面前举了举，挑眉道。

  “谈恋爱，比我跟你更名正言顺。”

  朴炫良看了看两人握紧的双手，又瞟到身后朝自己做挑衅表情的男人。忽然商场内拉门锁和咖啡厅内混乱的记忆交织重叠。

  “你是商场的那个服务员吧？咖啡馆排队被我打翻的那个？”

  朴炫良自嘲的笑了笑，盯着两人直摇头。

  “你俩那么早之前就搞到一起了？原来一直把我当狗遛，呵。”

  沉重的步子慢慢往前移，朴炫亮头发乱糟糟的垂在额前，看起来像个疯子。

  原本平静的人突然朝这边飞扑过来。

  权顺荣连忙将人护在身后，朴炫良这种富家公子哥身手当然不及他，随随便便就撂倒在地。

  他躺在地上捂着肚子打滚，嘴里说尽了对李知勋羞辱的话。

  “商业联姻而已，别把自己摆到很重要的位置。”

  李知勋往前走了走，鞋尖嫌弃的朝人点了点。

  “咱们两个好像没什么感情吧，朴炫良？作为丈夫，忠诚和真诚你没有做到任何一个，所以…你这个花天酒地，不学无术，败坏家族企业的烂人有什么资格对我评头论足？”

  李知勋不想再看到他，索性就闭了闭眼。

  他从小到大都是个无所谓的人，没有什么物欲，跟朴炫良结婚后自视连对爱情的那点向往也没了。做好自己眼前该做的事，适应身边出现的人。是商业联姻没错，李知勋肯定自己是有想和这个丈夫好好地，但他最讨厌背叛，讨厌和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有背道而驰的错落感。

  所以他想尽办法和人撇清关系，收集出轨证据是手段，诱导李明轩吹拍卖厂牌的枕边风毅然。李知勋只当李明轩是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npc，没想到那人蹬鼻子上脸居然敢拿着他和朴炫良恶心的关系舞到自己母亲那里去索要钱财。

  “你恶心透了。”

  李知勋蹲下来不轻不重拍了拍朴炫良的侧脸。

  “我真的很讨厌你。”

  李知勋第一次说出讨厌这种话。

  “离婚协议你尽快签，房产我到是不急着变卖，你要是流浪街头了我不介意你住进来。”

  朴炫良突然在地上大笑，笑声狰狞恐怖，摊在地上胸腔带动着整具身体颤动。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一楼客厅的电视柜摆了监控吧？”

  “李知勋你猜猜你那些跟野男人乱搞的画面有没有被拍下来？”

  朴炫良几近疯狂的从地上爬起身朝电视柜奔去。

  “怎么会！？监控呢？？”

  “哦莫？我以为监控也是知勋的所以刚刚拆掉塞进行李箱了耶？”

  权顺荣手撑着腰故作震惊的长大嘴巴，看了看李知勋又看了看朴炫良。

  “都说了好聚好散了吧大叔？我家知勋甚至好心让你可以接着住也没为难你吧？”

  权顺荣笑着往人身边走，扯过人衣领“好声好气”道。

  “你别害怕，我又不打你。你放心吧知勋交代我了，你俩夫妻一场不到必然时刻我是不会朝自己动手的。”

  权顺荣又拍了拍愣在原地的朴炫良，无奈笑着。

  “哦对了，李秘书可是告诉我你这人职场行骚扰经验颇丰，还不小心把一些监控视频拷在我U盘了。”

  权顺荣从兜里摸出来一个银色的小铁片捏在手里朝他晃了晃。

  朴炫良呼吸一滞，偏过身子就要去抢。

  权顺荣只轻轻一收胳膊，就只剩朴炫良摔在地板上的身影。

  “我已经跟这些受害者联系过了，向你递律师函的话……会坐牢吧？朴总？”

  

  从别墅走出来天气已经快黑了，李知勋最终还是妥协了坐到权顺荣小电驴的后座，把行李交给司机带回去。

  傍晚的风吹的凉凉的，李知勋被人强硬的要求从身后抱住他。好像那次行驶在阳光和麦地里的车程。小车行着一样载他们回“家”的路。

  “权顺荣。”

  “在～”

  “你可是背着我做了好大一番事业啊。”

  “呜呜呜别埋怨我了老公，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做什么都好好报备。”

  李知勋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朝他胳膊拧了一计。

  “啊嗷呜！疼！！”

  “你给朴炫良发了消息让他那个点回房子的？”

  “啊？知勋你在说什么啊？”

  “所以把人联系方式删了我就看不到聊天记录了对吧？”

  “做人哪有那么处心积虑的？我只是不喜欢你跟我一起还天天留着他联系方式而已。”

  “再张口闭口瞎话成章我把你丢出去。”

  “好吧…是我做的。”

  权顺荣带着头盔的脑袋明显垂了垂。

  “权顺荣你幼稚死了知不知道？”

  李知勋笑着拍他呆着头盔的后脑勺，伸手把人抱紧了一些。

  “说了喜欢你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会让你光明正大的，不用担心这些。”

  微微发烫的脸颊贴在人硬朗的后背，李知勋说完突然有些害臊了，索性就抱紧他，反正他现在看不到自己，就趁现在说了好了。

  “嗷呜好感动啊知勋呜呜，眼泪要被风吹到后边了你能看到吗？”

  “说什么胡话。”

  李知勋笑着在车后座闹他。

  “其实我想说很久了，我发现你上次盯着你们那层办公楼一个男的看，我承认那个身材很好，但就是嗯……我也不是嫉妒啊吃醋什么的，你能不能把他开除？”

  “呀！权顺荣！”

  

  小电驴停好在停车位，锁车声被权顺荣替换成了老虎的叫声。

  权顺荣吻上了李知勋的嘴唇。

  

  “我也好喜欢好喜欢知勋。”

  

  

  

  完结。

  

  “别说些肉麻的话…”

  “所以回去把没做完的做完吧？”

  “呀…权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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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地鸡毛的家

权顺荣出来的那天，看见李知勋提着一袋子比他脸还白的豆腐，戴着水蓝色的鸭舌帽站在树底下。远远的，见着他走出来，稍微往上提了提手里的袋子，挥了挥手。豆腐挤着了塑料袋子里的水，沉甸甸地晃了晃。权顺荣向着他点了点头，就跟着父母上了回南杨州的车。

车上沉默得像是压了三块大石头，滚到哪儿，哪里只传来轻轻的叹气。从偏僻的地方开回家，一路上都是土路，不好走，轮胎压到沙石颠颠簸簸。除了放在驾驶座边上的保温杯撞着边沿，不合时宜地叮叮当当响，发出欢快的尖叫声。权顺荣靠在后座车窗上，窗外卷起来的尘土把窗户糊得灰蒙蒙的，往外看也只能看见朦胧的山和田绵延着沉睡，对他不理不睬。

大车后面空间很大，他把椅子靠背放平了点儿，腿伸直。大学的时候父母从首尔接他回京畿，车里广播调到地方音乐放送，汨汨流出庸俗欢快的舞曲。开过意味长假开始的一段路，在车里叽叽喳喳的聊着首尔新鲜事，洋溢着仿佛过年般的气氛，车窗上沾的灰尘也像是鞭炮碎屑的分身。权顺荣闭上眼睛，眼皮感受到光越来越暗，太阳落山了。

两年没用过的手机握在手里，像是金属质感的板砖。妈妈有给定期充话费，所以出来时才能收到短信和电话。但充了也没用，没人联系他。开过高速收费站的时候天已完全黑了，权顺荣点开短信，有个红点儿。

李知勋早早发来一条，记得回家。紧跟着又一条，你儿子想你。

点开就已读。他退出聊天框，又点回去，盯着消息半天，也没想着要回，就不断地熄屏，亮起，三番五次地读两条简短消息。想往上爬之前的消息，软件更新了之后一条也没有，什么都没有。他把这两条往下拉，再看他们向上弹回去。

 

南杨州的家里进门就是他“我要成为宇航员”的大艺术照，他嫌羞耻拿下来过一回，没地方放就又挂回去。他出来前就腌好的小菜一盒盒放在冰箱里，到家开了灯，妈妈就进厨房去忙活。进门额时候问他要吃什么，他说泡菜豆腐汤。实际在里面常吃，因为便宜又简单，大锅做好了放凉才盛到每个人碗里，因为怕刚出锅的容易拿来伤人。就这么吃了两年的冷豆腐汤，有时候吃得半夜醒来，趴在水池边上往里呕胃酸。

他爸给他在旧房间铺好了床，他也没什么行李，吃饭前在上面躺了一会。在这房间长大，大学毕业之后和李知勋结婚，就搬到首尔住。有了小雨之后只有假期偶尔回来的时候住在这里，脱落的墙皮也就没再修缮。墙上贴的还是他高中时候喜欢的明星组合的海报，卷边泛黄得严重，背后的胶还勉勉强强撑着没有脱落。

他和李知勋的结婚照也还放在相框里摆在桌上。结婚得早，没办婚礼，两个人拿着钱去了趟冰岛。没带相机，照片都是路上遇到的中国人顺手给拍的。背景是日出时的冰河湖、雪山和长长的桥，两个人头发被风吹得贴在前额上，眼睛笑得消失了，头和头靠在一起。没有西装、穿着羽绒服，胸口别了两朵花，就当结婚照了。

权顺荣坐在床沿上远远地看着桌上那张相片，背后的雪山像是自然雕刻出的肃穆大佛，身前站着一对渺小的恋人。走到世界尽头了，也没走到最后。爸爸在饭厅叫他的名字，他出门时顺手把相框翻倒盖住。朝上换成背后李知勋丑丑的字，结婚，知勋&顺荣。

 

桌上摆了各种权顺荣喜欢的泡菜，一锅咕嘟咕嘟冒着泡热气腾腾的泡菜汤，五花肉和豆腐浮出几个角。他夹起一颗滑溜的腌鹌鹑蛋，没掉到桌上，用苏子叶裹起来塞进嘴里，心满意足地叹气。妈妈拿了小碗给他盛汤，旁敲侧击地开口，“还回首尔吗？”

权顺荣嚼着米饭，正要把豆腐送进嘴里，停了一下，摇了摇头。“先不回。”

“不给小雨见下爸爸？”妈妈又问。

权顺荣迟疑了一会，抿了一口汤，把碗放下，才慢慢地说。我哪配做小雨爸爸。

 

 

-

 

 

权顺荣出事的时候小雨还在读幼儿园，正准备要升小学。他那时候和朋友合伙开公司，生意做得火热，常常早出晚归。出事之前，他和李知勋合计如果项目成功，要把小雨送到国际学校去读，都想给孩子最好的。

小雨刚上幼儿园的时候，权顺荣和这个朋友一块儿赚到第一桶金，虽然还是靠着贷款，但总算是把租的房子换掉，买了套更大的。权顺荣合伙的朋友李知勋也认识，他们俩在大学相知相爱，和这个朋友也差不多那段时间开始熟识，也算是知根知底，所以李知勋很少过问他们最近在捣鼓什么。

他时不时还经常带小雨喜欢的玩具，带过一个星球大战系列的小千年隼，小雨手还小拼不起来，权顺荣和李知勋两个脑袋瓜子加起来也不会拼，最后小雨在他的怀里一块儿拼完，到现在还锁在电视柜橱窗里，一尘不染。

 

 

另一个投资人给权顺荣问他的下落的时候，权顺荣还不知道他消失这几天理由，还在担心他的人身安全。虽然有不对劲的预感，出于对多年朋友的信任，他电话里还安慰其他投资人，他本来家里老人就生病，可能只是回家照顾家人不好看消息。挂掉电话之后自己也冷汗直流。

 

李知勋正好牵着小雨回家，边脱鞋还有些疑惑，“你就回来了？”

权顺荣忙起来已经不见人影有段时间。小雨已经自己睡一间房，李知勋睡眠不深，夜深了有时候能迷迷糊糊地看见权顺荣蹑手蹑脚地进来，开一盏床头小灯，收拾收拾钻进被窝。有时候一身酒气，李知勋嫌弃地转过去，就被温暖地搂住腰，把脸贴在他的肩胛上。

还是回家好。权顺荣满足地感叹。李知勋又舍不得推开他，装作睡着了样子，转回去靠在他的手臂上。

早起的时候，明知道权顺荣没知觉的，刷了牙换好衣服，等小雨吃早餐的时候推门进房间，看着他睡着的样子，出门之前还要轻轻地吻他的额头。这个家的床头也摆着那张笑得很灿烂的结婚照。

 

 

正式收到其中一家公司因为涉及电信诈骗要接受调查的通知的时候，权顺荣脑袋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彼时已经很久联系不上朋友，他自己清楚他担保人身份将要面临的后果，思虑再三，还是打算先和李知勋坦白。

只亮着餐厅的灯，客厅昏暗，泡沫垫上散落了一地还没收的积木。玻璃餐桌上反光出权顺荣紧紧扣在一起的指头和沮丧的脸。李知勋垂着眼睛，也知道有坏消息。

 

他抹了一把脸。“他跑了。”又抹了一次，“现在这个烂摊子是我的。”

李知勋沉默了一会。“问律师了吗？”

权顺荣把脸埋在手心里，点了点头。“大概率得进去。”

“多久？”李知勋又问。“一年够不够？”

“规模太大了，两年都要争取。现在公司一团乱了，”权顺荣伸手要去拿酒，李知勋把他手腕截住。

“我也一团乱。”

“钱呢？”李知勋又问，“你来还？”

他点点头，“每个股东要承担一部分，但是公司在我名下，大头肯定算我的。”

 

“当务之急不应该是找到他吗？”李知勋捂住额头，“人呢？”

“跑了。家里也找过，老家也找过，去他妈医院都看过了，哪都没有。去医院问了一嘴，他妈前两天也走了。我估摸着他这么搞钱是为了给他妈治病。”权顺荣说到这儿终于憋不住哽咽了。“但我现在好像不是担心他的时候。”

 

权顺荣去洗了把脸，回来坐下，拿着文件夹尝试冷静下来。李知勋仔细听他说完具体的法律问题，又安静了一会，翻了翻律师给权顺荣的文件。

“这个公司这么大的雷，你之前不知道吗？就算光从账目上来看，都明显迟早会出事。”

权顺荣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说实话，我不知道。这个公司只是挂在我的名下，公司的运营和业务全部都是他在操作。我和他合作了不止一次，只听他说能赚，就没认真看。”他又长吸一口气，“是我投机取巧。”

李知勋手指头在桌上焦灼地敲了敲，“所以你不是没问题。”

权顺荣把手一撒，往后靠在餐厅椅背上，闭上眼睛，点了点头。“我没法否认。”

 

餐厅的灯是玻璃吊灯，影子映在桌上，斑斑驳驳像一堆错落的碎片。

“房子卖掉，我们住回以前那个租屋的话，能补一部分。李知勋点开记事簿，“你把另一间公司也处理掉，该做破产就...”

“但是小雨要上小学了。”权顺荣说，“不能什么都不给他留。我们搬到这个房子来不就是因为旁边这个学校吗？”

“现在哪里可能还供得起他读国际学校？”李知勋说完感觉自己声音太大，又压低，“卖掉回去原来那里读一般小学，也离我工作的学校近。”

权顺荣薅着自己的头发让自己保持清醒，“车和存给小雨读大学的钱不能动。但到时我们俩的账户都要被清算，留不住的。搬到原来那个区读书，家长见了都要问小雨另一个爸爸去哪，他怎么回答？”

桌上跳出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是一段碎玻璃，剜得手心直流血。

 

李知勋知道他要说什么。堆在水池里的碗被风一吹从塔顶翻了个身，哐的一声砸在一排筷子上，原来载在碗里的水也像积在洼地的水，泡了腐烂的米粒之后潺潺流进下水道。李知勋翻了又翻桌上的文件袋，手肘撑在玻璃上，脚板贴在瓷砖地上，想让自己更清醒一些。或者想让自己从这不现实的一幕当中醒来。

 

 

李知勋知道他的意思，即使他们当中的一个再不愿意这样做，这也是现在能想到的对孩子的最优解。

“那先离婚吧。”李知勋说。

比起说爸爸进了监狱，说只是离婚了更好。比起死撑着让孩子过身无分文的生活，甚至要回到京畿或者釜山地方去读书，在首尔接受教育更好。

两个人对坐着，心脏频率参差不齐地跳动着，话说了收不回来，像流走的水。

权顺荣说，“就这么做吧。我会找律师提前做好分割，尽量把钱都留给你们。”

他看着李知勋的眼睛，“对不起。”

 

他看着李知勋的眼睛很久。李知勋没有先移开眼睛。

时间突然当机，倒带回冰岛新婚旅行那一天，他在雪山脚下和李知勋说，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我会让你一直一直幸福下去。

看着李知勋蓄满眼泪但强忍着不掉下来的眼睛，权顺荣想，你也和我回到同一天了吧？

那天李知勋在蓝冰洞里戴着橘黄色的探险帽，胸前别着玫瑰色的花，摸着像远古巨人一样卧着的冰川里凿出的冰壁，和权顺荣说，你看，冰岛的冰永远不会融化的。我们会一起永远幸福的。

怎么会生活不是磁带，没法回头。怎么会冰岛的冰也会化，变成一汪巨大的死水。

 

 

-

 

 

权顺荣在里面两年，李知勋来会面他只见了一次。开始除了爸妈来，李知勋常来，但每次申请他都拒绝见他。他进去之前和李知勋说，如果有更好的机会请不要等他。李知勋不明白他的意思。

唯一见了李知勋的那一次，是由李知勋传达朋友的死讯。

在权顺荣进去后不久，朋友自杀的尸体才被发现，留下给权顺荣的一封信，李知勋没拆，带到监狱里转达。

会面时间很短，李知勋颤抖嘴唇读完，权顺荣隔着玻璃，也颤抖着，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李知勋问他，你没什么对不起他的。你猜的没错，选择用死来逃避的胆小鬼是他，做错了事情的人也是他。你为什么不见我，又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我对不起的人是你。”权顺荣还是低着头。

 

消瘦得太厉害，一看就知道在里面过得不好。

李知勋隔着玻璃伸出手想摸他的脸，“睡不好觉吧？地板是不是很硬？”

权顺荣点头，却还是不把头抬起来。

“让我多看看你的脸不行吗。”李知勋抹掉眼角的眼泪，“能不能不要总是拒绝会面？跟小雨说你只是出差去了，所以没法把他带来见你。就我来看看你也不行吗？”

“知勋，你不要等我了。”权顺荣缓缓地把头抬起来，“你带着小雨往前走吧。”

 

面会结束的声音和铁手铐碰撞时一样清脆。

李知勋才明白他的意思，久久坐在面会室的麦克风前，不能动弹。那只刚通过话的麦克风像一支刚刚枯萎掉的花。

是因为愧疚才说这样的话吗，还是只是需要一个契机把这些责任放下。是因为抱歉才不敢看我的眼睛吗？李知勋在回家的车上眼泪直流，我们不都只是为了孩子好吗？难道不是实在不得已才选择的分开吗？

权顺荣筑起的一道高墙，李知勋一边踹、一边捶，尘土飞扬却一动不动。他蹲在墙根下，实在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权顺荣不爱他。

 

 

-

 

 

吃完饭之后权顺荣到厨房洗碗，妈妈又到厨房里来，背着手站在他旁边看着。

“妈，你要说什么就说吧。”权顺荣一边娴熟地擦着碗，一边抬头问妈妈。“想问我什么？”

“你暂时还没有以后的安排吧？”

“嗯。”权顺荣说。

“真的不回去帮帮知勋吗？”妈妈问。

“他这两年经常带孩子过来吗？”

妈妈摇头，“没有，但周末偶尔会来，假期也会来。中秋、过年也会来。大多是早上来晚上回去，没有过夜的。你进去之前我和他说，孩子还小，你一个人工作难免有需要帮忙的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来帮忙带。两年就拜托过我一次，是他自己生病了。”

权顺荣点了点头。

 

“但你知道知勋那次给我打电话说什么吗？”

权顺荣擦干手里的最后一个碗，“什么？”

“他说，妈，我发烧很厉害，怕传染给小雨。您能不能帮我照顾他两天？”权顺荣妈妈叹了口气，“自己病得都没声音了，脑袋里也只想着是孩子不能一起病了。”

她又说，“从你们恋爱的时候我就知道知勋的样子的。知勋当爸爸以前哪里是这样的孩子？在家里撒娇也很多，说要吃我做的小菜就跑着进来，一直到你们毕业了、结婚了，逗他玩他还要不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喊妈，让我别说了。知勋自己也还是个孩子，你不能只想着他是小雨的爸爸。”

权顺荣从洗手池转过来眼眶已经红了。“妈但是我真的没脸见他。而且婚离都离了，要不是因为我，他和小雨现在也不用挤在老房子里活得那么累。都是被我拖累的。”

权妈妈把他肩膀转过来，“孩子。你进监狱两年，我怪你了吗？”

权顺荣摇摇头。

“你做这样大的错事，他要是打你、骂你，那是你应得的。但是知勋那么爱你，小雨也那么爱你。”她只说到这，“妈妈都知道的，你怎么不知道呢？”

 

 

 

在家里休息了几天，权顺荣先去了朋友的墓地。

除了一瓶烧酒什么也没带，下了的士，抓着烧酒瓶细长的把，恨不得砸在他墓碑的架势，拍了拍上面积的灰，找了块空地坐下来。

“你倒是舒服了。”权顺荣把酒瓶放下，揪上面已经长得茂密的杂草。

“监狱也不用蹲，还有人给你买坟。”

 

他扭开烧酒瓶盖，长长的铁皮圈折断掉在地上当啷一声。他往瓶盖力倒了点酒，往他坟头上的草堆撒了几泼，“来看你不是我原谅你了，把我的人生变成这样，你要点脸就应该活着给我把头磕破了赔罪。”

也没人会回话。偌大的墓园清晨只有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但不来你这我也不知道去哪了。”

“其实我觉得我应该和你一样死了算了。”权顺荣自己灌了自己一口酒。

 

权顺荣恨他恨不起来，只能恨自己。

他在监狱里一遍又一遍复盘自己做过的事情。偶尔因为走路不小心撞到人，被揍得鼻青脸肿，嘴角嘶嘶地疼得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他就想得更多。

他不再说话，自尊变得很低，前三十年的人生被他全盘否认。他被关押的房间能看到月亮，其他人嫌晃眼睛，他有时候掰着手指头，想象没有遇到他的李知勋的人生。

他觉得让李知勋遇见他就是个错误、带小雨来这个世界上跟他一块儿受苦也是错误。每每想到孩子，像往一潭水里投掷一块石头，痛苦的涟漪一圈一圈泛开。所以他才不见李知勋的会面，好像李知勋见不到他就一定能往前走，用幸福分界线把自己和他隔开。

知勋值得比我更好的爱人，小雨也值得比我更好的爸爸。

 

看起来比较手无缚鸡之力的经济犯在里面也抱团，权顺荣不怎么说话，也自动被他们归到自己人那类，热心问他怎么进来的。有几个人听了他的原因连连替他伸冤，权顺荣却说，虽然他并不是直接原因，但却实在导致了很多人的财产损失。

从一开始的惊愕到失措，再到接受，最后愧疚在心里打了一口深深的井，权顺荣自己沉下去，再也抬不起头。

 

想知勋。也想小雨。

储物的柜门吱呀地摇晃，揉皱的家庭合影放在口袋里，只在厕所里敢拿出来看着偷偷摸摸掉眼泪。风一吹，柜门关上，再打开就是两年后的光景。

 

 

-

 

 

李知勋坐在办公室里发呆。文俊辉下了课来敲他的窗户，“怎么了？工作心不在焉的。”

李知勋没回答，在办公椅上慢吞吞地转了一圈。

 

文俊辉还没来得及接下一句，就听见有人边走进办公室边说，“听说你把手机还给你们班那个恶魔头子了？不像你啊。”尹净汉也下了课，走进办公室，“不是说学期末再还给他？”

“他刚才下课来和我说要把手机拿回去的原因了，也跟我保证过两天拿回来。”李知勋坐直，“说要给家里妹妹买奶粉。进口奶粉卡在海关，用他的手机联系的，不是他谁也解决不了。小朋友要断粮了，他也走投无路，只好来求我。”

“怎么不叫家长来跟你说一声？”文俊辉问。

“他们家家长要是管生还管养，至于让高中都没手机的孩子来负责妹妹的口粮吗。”李知勋说。

“就心软了？”

“嗯。想到小雨小时候了。”

 

本来计划好的，小雨出生的时候直接就喂奶粉，结果他普通的羊奶粉、牛奶粉都过敏，一喝嘴边、背上都起疹子，哭个不停。后来换了特殊配方的奶粉，又贵、又只能靠进口，动不动就要担心断货涨价，权顺荣那时候边上班边掐着时间用好几台设备抢奶粉，本来不大会用电子产品的人，硬是学会了。

一直到一岁之前，小雨几乎都没办法睡整觉，夜里每过两小时就要又哭又闹。

 

“很难想象小雨这么乖的孩子小时候这么闹腾。”

文俊辉本来也喜欢小孩，在离婚之后，他家几乎变成李知勋的托儿所。第二外语课开得少，文俊辉一般下班早，也不用参与学校的行政任务，简直是最好的选择。

李知勋为了多赚钱，白天上学校的课，晚上和周末又去加班加点教乐器，小雨有时候就在文俊辉家跟着他吃饭、撸猫，等八九点李知勋下班了再接他回家睡觉。

 

“小雨难养的很。”尹净汉比李知勋还早点入职，对他俩从结婚到离婚的过程了如指掌，“你看那小四眼，小时候奶粉过敏，长大了弱视，李知勋前夫没进去前钱都不够花的。”

“权顺荣出来了。”李知勋冷不丁来了一句。

“什么时候的事儿？”

“有段时间了。”

“回家没？”尹净汉本来包收好准备下班了，拉了椅子坐到他旁边，“没有？”

李知勋抠着手指甲，“他好像还是不大想回来。”

“还说让你跟别人过是吧？电话给我，我来骂他。”尹净汉伸出手。

“别。”李知勋说，“我现在也不知道了。他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没脸见我，还是单纯早就想跟我离婚。毕竟他忙生意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外面...而且再怎么也都过去两年了。人在外面都会变，更何况在里面的。”

 

“你们在一起十几年，彼此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尹净汉问。

“这不一样。那十几年里哪能预料到会有这么大的事。”

尹净汉站起来，揉乱李知勋的头发。“年纪上来了，那种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这个人是我先生的自信就消失了？”

刚结婚的时候，离李知勋和权顺荣新婚也没多久。学校有老师追求李知勋，权顺荣知道以后天天下班一秒不落地把车横在校门口挡住学生放学的路，笑眯眯地见人就说，我来接我先生。追李知勋的人被这个阵仗吓跑，后来最沉稳的李知勋老师家里最疯狂的先生也成为学校里届届相传的佳话。

“我没有。是他放的手。”李知勋站起来，“今晚没有钢琴家教，我去接小雨放学。”

 

 

 

李知勋从后视镜看小雨爬上后座的儿童座椅，系好安全带，安安静静地坐着出神，几乎是在发呆，眼镜框滑下来，他用手指头推了推，又继续望着窗外。

完全是自己小时候的样子，李知勋想，那时候妈妈会担心自己是不是身体出问题也是情有可原。

车在路上奔驰，李知勋没有放音乐，努力地活跃气氛，“晚上想吃什么？”

“泡菜炒饭。”小雨说。

李知勋一拍脑袋，“家里好像没有泡菜了。爸爸出去打包好吗？”

小雨摇了摇头，“那不要了。吃别的吧。”

 

如果李知勋坚持，小雨也会答应，只不过这心软的毛病太像自己，李知勋舍不得强求他。正好路口是红灯，李知勋转过头，“那除了这个呢？”

小雨还在发呆，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阵雨，正是首尔的梅雨季，估计开过前面的街区就会停。“爸爸。今天是顺荣爸爸的生日。”

李知勋愣了一下，看见信号灯变成绿色，发动车子，“是啊。”

“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李知勋听了这话，马上把车减速，靠边停下来，又听小雨继续说，“他去出差，两年没有回家。奶奶在釜山都常常给我打视频电话的，我用手表和俊辉叔叔说想看小猫，俊辉叔叔马上就把电话打过来了。只有顺荣爸爸一次都没有打过电话给我。我同学都说，是我爸爸不要我了。”

李知勋把安全带解开，开车门坐到后座来，握着小雨的手，“爸爸怎么会不要你呢？”

“爸爸只是...”李知勋卡住了，“只是太忙了。他马上就回来，我马上给他发消息好吗？”

小雨点点头，“真的吗？”

李知勋说，“真的。”

 

他要开车门之前，小雨拉住他的手，“爸爸。两年前我读幼儿园，什么也不懂。现在我懂了，如果真的是顺荣爸爸不要我了...”李知勋打断他，“你爸没不要你。”他摸了摸小雨的头发，“别乱想。我们先回家吃饭。”

 

李知勋回到驾驶座上，拿起手机给权顺荣已读未回的几条消息下面又增加了一条。

“明天立马给我滚回家，我有事情要说。非要等我到南杨州去找你你就别想站着出你家门。”

李知勋受得了自己因为离婚被指指点点，受不了孩子因为这个在学校被排挤、孤立，被人指着鼻子说你爸爸不要你了。他发动车子，一股火从脚底板烧上来。

开到家门口的时候，小雨已经歪着一边脖子睡着了。李知勋没把他叫醒，下车站在车边上站了好一会儿，才把他抱上楼。

刚出生的时候轻轻的宝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得这么重、这么高了。

李知勋收拾完家里已经快半夜，睡前看了一眼手机，权顺荣回了一个，“好。”

 

 

-

 

 

隔天是周末，李知勋白天要上一对一，小雨让文俊辉带去爬山看动物园。一早文俊辉精神抖擞地来接走小雨，本来还迷迷糊糊的没醒，看到门缝里冒出一个猫头，一边俊辉叔叔俊辉叔叔的叫着，手舞足蹈地就自觉站上小凳子刷牙去了。

李知勋在客厅和文俊辉说让他晚上带小雨吃完饭再回来。

“我昨天让权顺荣今天无论如何都得回来。我怕我忍不住和他吵架，不要让小雨听见了。”

文俊辉走之前还交代李知勋，让他们俩有话好好说。

李知勋一边把大小朋友往外送，一边说，“我尽量。要是好好说话他能听得明白，哪用得着吵架。小雨听俊辉叔叔话哈，不要乱跑。”

小雨点点头，向李知勋招了招手，“爸爸中午记得吃饭。”

“听见没。”文俊辉进电梯前又补一句，“民以食为天，别老忙得忘记吃饭。”

李知勋无奈地站在门口笑了笑，“记住了记住了。”

 

 

李知勋周六最忙，因为孩子只有周末有空出来上乐器的补习班。

他的水平教业余水平的孩子绰绰有余，他在学校不教音乐，所以也不冲突。累的是一对一总是需要上门，一天跑三个地方，中午来不及吃饭，在便利店买了一条紫菜包饭，配着泡面随便对付了。两年来的周末一直是这样过，他已经习惯了，反而是周中在学校跟着吃食堂要规律得多。

 

下班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变成橘红色。李知勋拎着谱子爬上车，揉了好久眼睛，在包里没找到眼药水，顶着通红的眼睛想回家躺一会。

到家的时候，电梯门刚开，就看见权顺荣提着一盒装好了妈妈腌的泡菜袋子在门口徘徊。李知勋本来也疲惫，火气不小，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走去开门。“你家的密码，你不知道吗？”

权顺荣跟在后面进了家门，“泡菜放哪里。”

“冰箱。这不是你家吗？”李知勋换好了鞋，在权顺荣往冰箱里放泡菜的间隙侧着身拿了瓶冰水，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用袖子擦了嘴巴，才感觉火气被压下去一点。

关上冰箱门，权顺荣局促地站在那里，不安地摸了摸鼻子。“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李知勋看着他不敢直视他眼睛的样子气不打一出来，“你能不能把头抬起来？”

 

权顺荣背有点驼了，站得很近的话能看见没刮干净的青青的胡渣。

现在站在面前的人，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在校园里背着包、等李知勋下课的权顺荣，也不会再因为喜欢他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每天像橡皮糖一样黏在他的左右。

权顺荣现在只会说对不起，仿佛自己所有的财产只有一颗像老旧的钓鱼竿一样的下垂的头。

 

 

李知勋看着他现在的样子时间总是只能跳跃回十年前。

人很奇怪，记得最清楚的总是开始和结束，中间再多的幸福、欢笑、不舍和遗憾，结束之后都变成所谓那段时间里发生过的零散小事，隔着一层毛玻璃，对人而言只变成身体里一块故事。

那我们在一起的那十年里，究竟有几年是相爱的呢。李知勋想，还是后来只是因为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一起打一场叫育儿的仗。要不，怎么一个人两年之内，能一下变成我都不认识的模样。

 

“小雨还好吗？眼睛有好点儿没？”权顺荣终于开口。

“你还记得你有个儿子啊。”李知勋淡淡的地说，“我以为你全都忘了。”

权顺荣抬着的头又低下去。他搓了搓鼻子，不是跟你们说，不用等我了吗。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牺牲特别多特别伟大？”李知勋火冒上来，又打开矿泉水瓶子喝了一口，“说我和孩子跟着你要过苦日子让我去找别人，我是你家的冰箱还是沙发？我离了你就不会工作吗？一定要找新的人结婚才能活？”

“你到底在自我感动什么？当初说好了为了孩子离的婚不是你也同意的吗？你要是不想回来你就直说别给自己找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

 

李知勋憋了两年的气一下全都爆发，把喝空了的矿泉水瓶砸到权顺荣脚旁边，“你儿子前两天在学校被人说什么你知道吗？说你爸不要你了！你给过他但凡一次你会回家的确信吗？两年，你想过给他写一封信吗？”

说到了关于孩子的事情，权顺荣才激动起来，“不是说搬回旧地方说离婚了就没关系吗？现在离婚的家庭还少见吗？那些小孩儿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小雨知道我们俩离婚了吗？小雨不知道！”李知勋脖子都红起来，“大人我能去解释，小朋友笑他、问他，他怎么办？小雨那么懂事，他就算明白我和你因为某些事情要分开，他才七岁，他能明白他爸爸为什么不告而别吗？不要说其他小朋友了，在他自己看来，你也就是不要他了。”

李知勋一边说一边抽噎，“两年。孩子忍了两年才问我。”

 

 

“我是为了你们...”权顺荣刚要开口，又被李知勋打断。“别他妈什么为了我们为了我们的了！你把我们两个往外推的时候到底想的是要我们幸福还是你自己要没负担的撂挑子走人？”

“知勋我怎么可能有那个意思呢？”权顺荣也急了，“我做的事情都是在拖累你们所以我希望你们去组建一个更幸福的家庭，我就是希望你们更幸福，连这个都是错的吗？”

“更幸福个屁！”李知勋眼泪和口水一起嘶吼着，“你他妈问过我们俩的意见吗？全都是我想、我觉得，你是不是觉得你跟我离完婚坐完牢出来一身轻松，孩子也不要了，房贷车贷也没有了，随便去哪里潇洒都可以？”

 

换做以前，权顺荣已经比谁都激动地站到椅子上开始和李知勋大吵，一边耍宝想让他笑出来，好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可是权顺荣站在那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说啊？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才拼命地想把我们往外推？”

李知勋其实也只是赌气。权顺荣做好恋人、好丈夫、好爸爸做了那么多年，用脚想也知道，不可能是为了花天酒地。

偏偏他什么都不辩驳，只是捂着脸，又说，知勋对不起。

李知勋这辈子从来没这么不想要听到过这三个字。他只想要权顺荣求他让自己回家，然后她们再像第一次搬进这个家的时候那样，一切重头来过。

李知勋都已经做好再和他一起重新走一次的准备了，权顺荣还是懦弱地缩回了手。

 

 

“你给我滚。”李知勋看着一言不发的权顺荣，像是有人在空谷里用几百分贝的声音尖叫，吵得他没法思考，脑袋里只剩下一片空白的亮光。他努力平复呼吸，大喘着气，在悬崖边缘奔跑，身后的山崖追着他崩塌石块滚落，“既然你这么想滚出这个家就不要再回来了！”

大门关上后，排山倒海的水淹没头顶。

李知勋听到有人无法抑制的哭泣声回荡在整个房间，好大声，捂住耳朵也能听见。站到镜子前，才发现歇斯底里的人是自己。

 

 

 

文俊辉带小雨回来的时候小雨累得趴在他肩膀上睡着了。李知勋怕小雨看见哭过的眼睛，把眼镜戴上了。

送小雨进去房间躺好，文俊辉拿了冰水坐在沙发上等他出来拿着敷眼睛。

“吵得这么凶？”

“死王八蛋。”李知勋一边用水瓶底滚过眼睛，“没良心的狗崽子。”

文俊辉伸手去揪李知勋的脸颊，“你就这张嘴最硬。”

李知勋把头埋到手臂里，“不知道要怎么和小雨说。”

“说什么？”

“他爸好像是真不要我们了。”李知勋扯出一个勉强的笑。“虽然权顺荣原话不是这个意思。”

 

文俊辉把眼睛眯起来，努了努嘴，“那你让权顺荣给他开家长会去。过两天他们小学和我们学校不是同一天家长会吗，你又没法分身。他儿子的事情他能不在乎吗？”

他挺在乎的，李知勋说。他觉得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雨好。

 

“你不也觉得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雨好？”文俊辉反问他。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李知勋用手把脸挡起来，“你先回去吧。我现在脑子有点乱。”

文俊辉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休息。你们俩好好沟通吧，又不是仇人，何必闹成这样。”

 

李知勋点点头，又听见文俊辉接着说，“更何况，你们又不是因为不爱才离婚的。别忘了。”

是啊，李知勋想，怎么都忘了，选择分开是最明智的，最正确的，却不是他想要的。

 

刚离婚的时候独自大哭过一场，现在权顺荣回来，他又在一个人哭泣。被权顺荣爱过很久，他以为自己已经学会应该怎么去爱，分开之后才发现，习惯被爱太久，他空有很多很多的爱，却不知道要怎么对爱人伸出手。想的全是担忧，一开口都是责骂。明明想要你回来，又把你关在门外。

 

 

李知勋擦干眼泪，拿起手机，给权顺荣发了一条，“下周小雨的家长会你去开。”

权顺荣很快已读。

 

他想起权顺荣今天站在客厅中间的样子。房子明明不大，权顺荣像被偷走衣服的人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广袤的原野里，所有的伤痕被一览无余。他不是唯唯诺诺，也不是百依百顺，就是好像冬眠了，明明就站在面前，什么话也不说，变成一具开不了口的干尸。他想权顺荣是怎样在被他狗血淋头地打骂出门以后还惴惴不安的等他的消息，想得来气。

不是也想孩子吗，不是也想回家吗。为什么不自己联系我呢。就那么固执的，觉得自己是和幸福无关的人吗。

 

对方正在输入挂了几分钟，他回过来一条，“好，是几年几班，要带什么”。

李知勋又一次感受到这两年里他的缺失。

尽管如此，权顺荣回的短信仍然像温暖的波涛，把他轻轻裹在怀里。说要离开，又总是在李知勋需要他的时候义不容辞。他能想到权顺荣慢吞吞的打字时的表情。

他把基本信息发过去，盖上手机，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

 

 

李知勋不做班主任，家长会结束得早，开车到小雨的学校等权顺荣出来打算再和他好好谈。文俊辉又主动请缨带走小雨，说要给他和权顺荣留点空间。

能在文俊辉家呆着小雨求之不得！

他把车停在校门口旁边的小区停车场，和权顺荣发了信息告诉他出来右边拐就能看见。

权顺荣当然也认得自己家的车。他走到李知勋车前面，看他在里面侧着脑袋像是要睡着了，犹豫了一会，绕到驾驶座，敲了敲他的窗户。李知勋心事太多，也没真睡着，睁开眼睛，按了锁车键，给权顺荣挥挥手示意他上来。

权顺荣坐上车，“我们去哪？”

“就在这说。”李知勋正眼不看他，余光瞟着，胡子倒是刮干净了，人也清爽，看起来比上次要有精神的多。可能是因为要来给儿子开家长会，特地收拾过了。

 

 

小雨幼儿园的时候，权顺荣虽然忙，从来不缺席亲子运动会，说不能给他儿子丢面子。所以偶尔别的家庭里因为家长工作忙只有一个人出席的时候，权顺荣就会拍拍小雨的背，“挺起胸膛！你两个爸都在这儿呢。”

小雨虽然文文静静的，身体机能一点儿不输，运动会的时候跑起来像一阵小龙卷风。其他孩子和爸爸一块儿跑接力赛，把接力棒塞给爸爸都要掉好几次；小雨握得紧紧的，像专业运动员似的，交到他爸手里，让权顺荣也是展现了一把风采。

回家的时候小雨咯咯笑着，累得不行，紧紧地抱着奖杯坐在车后座上睡着了。

权顺荣自己满头大汗，怕车里都是臭味，一上车就把窗子打开，让李知勋坐好，开到海边去兜了一圈风。亲子运动会拿第一名，两个人好像比以往所有的殊荣都要更高兴，比主角小雨都要高兴。

要怎么让小雨管另一个人喊爸爸呢。李知勋想，他怎么能狠得下心说出让我去找别人的话。

 

 

“你现在住在哪里？”李知勋问他，“还住在爸妈那？”

权顺荣摇摇头，“和爸妈借了保证金的钱，在高阳租了个单间。“

“住高阳？”

“离首尔近，房租又便宜得多，往市内有很多巴士直达。”权顺荣说。

李知勋发动车子，“行。我送你回去吧。”

“我坐公交就好了。”

李知勋不理他，白了他一眼，踩了一脚油门往前开，让他自己往导航上输地址。“白天找工作？”

权顺荣点点头，又摇摇头。“偶尔找。有联系我愿意给我面试机会的我就去。”

“不会又去便利店兼职吧？”李知勋问。

大学的时候权顺荣就整天在便利店站夜班，困得眼皮打架，约会的时候趴在炸猪排店的餐桌上睡着。到了年末才知道是为了李知勋生日的时候给他买一把新的吉他。

他摇摇头。“打算去，还在找。”

“你以前那些朋友呢？没人能给你介绍个工作？”李知勋打着方向盘拐弯，准备上高速。 权顺荣又摇头，“从监狱里出来的人谁要。面试的时候也是一提到这个，对方就说我再考虑一下。”

“真的不回家？”李知勋吞下后半句“我能养你”的话。他又给权顺荣一次台阶下。

 

 

权顺荣沉默了一会说，我先自己试一试。

李知勋不理解他三十岁男人的自尊心，“你是怕被人骂吃软饭吗？你就算来接小雨上学放学也能给我省不少事儿。”

“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每天接送小雨。”他立马说道，却只字不提回家住的事情。

“你什么意思？你是打算回来做保姆，让我给你开工资是吗？”李知勋火气又窜上来，看了一眼导航已经快到了。

“小雨需要我的时候我随时都会到的。”

“你不是不打算当小雨爸爸了吗？”李知勋冷笑，到了地址把车停下来，拉起手刹。

权顺荣扯着衣摆上的线头，支支吾吾的，又挠了挠脖子，“所以我说小雨需要我的时候。小雨不需要我的话我会消失的。”

李知勋把安全带解开，“那我呢？”

 

 

权顺荣没懂他的意思，还没来得及问，李知勋就自己打开车门跳下来，“上楼吧。我去你住的地方看看。”

住的地方没有电梯，权顺荣带他爬楼梯上去。不新不旧的民宅，条件不好，但也凑合。

权顺荣拿钥匙开门的时候犹犹豫豫的，李知勋吸了一口气，“你大学宿舍乱的像猪窝一样我都进去呆了多少回，你现在住的地方我反而不能看了是吧？”

锁咔哒一声打开，映入眼帘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垫什么都没有。

 

连床单枕头都没有，也没有被子，只有一件厚外套堆在席梦思边上。床头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烧酒瓶，除了这个以外，一点都不像有人在住的房子。窗户正对着另一栋楼，几乎挡掉了所有的阳光，不过权顺荣也没把窗帘拉开。房间里没有什么下脚的地方，李知勋踏进浴室转了一圈，和飞机上的卫生间差不多大，淋浴喷头接在洗手台的水龙头上，一个人站都狭窄。剃须泡沫和牙刷牙膏摆在洗手台的边缘，就算再怕掉下来，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放。

 

李知勋回头一看，权顺荣又低着头，站在门槛上咬手指。

“你今年几岁了？”李知勋气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活？”

 

李知勋夺门而出，在楼道里捂着嘴巴，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他们有小雨以前住过几个房子。

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住在半地下，只有一半的窗户能露出来，权顺荣有时候跪在床头上，给李知勋指外面，无聊的时候就猜过路的人是要去做什么。看这个穿着运动鞋步履匆匆的一定是大学生，那个穿着单鞋长裙的女生推着婴儿车，肯定是要去公园散步。不过婴儿车里跳下来一只宠物狗，冲着窗户这头的权顺荣大叫，笑得李知勋在床上打滚。

那个房子厕所也小，到梅雨季节又会漏水、水温时高时低，不是把人烫熟就是冰河世纪。权顺荣还是坚持往浴室的各种瓷砖上贴奇奇怪怪的贴纸，马桶水箱上面放黄色小鸭子，说什么虽然没有浴缸，但有小鸭子就能想象自己有个浴缸。那个房子比这个差多了，当时的生活也比现在苦多了。

后来搬到大点的房子里去，权顺荣嫌新装修的房子没有生机，锅碗瓢盆全都买的五彩斑斓的颜色，沙发巾买的好大一片波西米亚风的布搭在上面，要不是李知勋劝了半天，恨不得把厨房的吧台都换成大红色。

 

曾经那么热烈的人怎么会放任自己这样活着呢，李知勋捂着胸口，止不住哭，转过身去，看见权顺荣手轻轻地伸出来，像是想拥抱他，却又很快地缩回去，无事发生一样搓了搓裤缝。

他以前也是这样的。李知勋总是只需要把手伸成一个钝角，笑着看着他，他就会飞过来紧紧地拥抱住李知勋。小雨出生以前，李知勋和权顺荣呆在一起的时候很少很少流泪，带小雨的时候因为太累依稀记得有几次争吵，不过权顺荣也很快那样抱住他。

 

李知勋一直到自己下楼去开车回家，一路从高阳哭回首尔，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权顺荣现在连拥抱他的勇气都没有。和那五平方米的房间一样，权顺荣也被切割成一个没有感情的灰色方块，没有语言，墙壁潮湿又苍白。

权顺荣目送李知勋一路离开，坐回房间里，拿着小雨美术课的作业摩挲了好久上面蜡笔涂鸦的痕迹。粗糙的蓝天、白云和青草地。生硬的线条勾出来的三个手牵手在一起的人。头顶上写着，爸爸，爸爸，和我。

 

 

李知勋在地下停车场接到小雨的电话，“爸爸，你不是去给我开家长会吗？怎么还没回来呀。”

他擦干眼泪，“爸爸马上到俊辉叔叔家楼下了，你收好玩具到小书包里再下来哦。”

他不知道要怎么让小雨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权顺荣，所以又对孩子撒了谎。让他见到孩子的话，他要是和小雨实话实说怎么办？小雨一定会觉得是爸爸不要他了。

因为现在李知勋自己也不确定了。

 

 

-

 

 

李知勋和小雨现在住的房子不大，所以自然只能睡一个房间。李知勋最近一段时间都睡得不安稳，总是翻来覆去，怕吵到小雨有时候缩着不动，也就更睡不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低年级的周五会提早下课，李知勋干脆在吃午饭之前就去把孩子接到自己办公室来。在小雨第无数次发现爸爸又在出神和叹气之后，他吃午饭的时候，趁李知勋去打汤，偷偷坐到尹净汉旁边，拽他的衣角。

“净汉叔叔，爸爸最近好像不开心。”

尹净汉揉了揉他的头发，让他把眼镜摘了再吃饭。小雨点点头，又和尹净汉说，“你帮我问问爸爸。你们大人问，爸爸才会说真话，他总是不想要我担心，所以不会和我说真话。”

看见李知勋远远地端着两碗汤走过来，小雨赶紧跑回自己位置上坐好。“我晚上要去朋友家过夜，就靠你们了。”

 

“跟你说什么了？”李知勋问尹净汉。尹净汉看到小雨拼命的把手放在嘴巴前面让他嘘、嘘，“这是我和小雨的秘密。对吧？”

小雨快速点了好几下头。李知勋让他坐直了吃饭，“还背着我有秘密了。”

文俊辉端着盘子在尹净汉边上坐下，“我和小雨也有哦。”

尹净汉怂着眉头给文俊辉做口型——说他爸不开心？

文俊辉怕李知勋也看懂了，快速点了好几下头。李知勋趴下去喝汤没看见，小雨又嘘了两声，换来对面两个叔叔坚定的眼神，像是在说我们绝对不会出卖你的。

 

 

转头出食堂，小雨到休息室去午睡，李知勋刚坐下就被小雨两个负责任的叔叔集体讨伐。

“你儿子都发现你整天愁眉苦脸了。”文俊辉抱着手臂。

“你和权顺荣的事情到底解决了没有。”尹净汉问。

李知勋摇头。

 

“我那时候让你跟他好好聊，你跟他聊了没有？”果然被同为老师的人训斥压迫力更强，李知勋刚要顶嘴说聊了，文俊辉又补了一句，“是让你和他好好说话。你好好说话没有？”

李知勋小小声，“我觉得我好好说了。”

尹净汉叹了口气，说这个样子绝对是一见面又吵架。李知勋平常一般都很理智，除了一对上权顺荣的事，一激就暴跳如雷。多半是两个人没一个愿意好好说话。

“我让他回家，他不回。”

李知勋就说到这里又不往下说了。要让他掏心掏肺地把自己心里最想要的东西说出来，比登天还难。李知勋匆忙地拿着书走出办公室，说自己要上下午第一节课去了。

 

 

尹净汉在办公椅上转了一圈，“又是嘴比铁硬，不知道权顺荣跟他结婚那么多年是怎么忍的。今晚带他喝酒去吧。正好小雨要去朋友家住，要不你这个托儿所也出不来。”

文俊辉摊手，“我当然好。李知勋乐意出来吗？”

“他其实也需要一个机会说真话吧。而且他喝多了的话我们就直接打电话喊权顺荣来接，权顺荣不可能不来。”

文俊辉瘫在办公室沙发上，“你说得对。”

“其实我本来以为，权顺荣一出来就会回家，他们就会复婚的。”文俊辉又说，“说真的，虽然每天吵吵闹闹，我也真的没见过结婚十年还这么爱对方的人。”

“他俩都只想着孩子好。但两个人都如出一辙的蠢，没有一个人问过孩子的意见。我以为他们俩好了孩子才会好这件事应该是常识，变成父母之后，反而在最简单的问题上会变笨。”

“为了孩子为了孩子，我都听烦了。他们俩要真有这么爱孩子，就该早点把这个事情解决了。权顺荣要不回家，要不就再也别回来。”

 

 

 

李知勋对酒精轻微过敏，但还算勉强能喝，一开始只上脸，喝到后半段，才开始上头。本来只打算让李知勋喝到酒后吐真言，结果李知勋话珍惜得不行，一句一句往外蹦，酒倒是不停地往里灌。尹净汉和文俊辉都没见他喝醉过，想拦着他，他不让，一下就把他们的手甩开。

从李知勋嘴里丢出来的那些话不外乎几句，我不知道他怎么变成这样、一次会面都不见我现在家也不回、口口声声为了孩子好一点实际行动也没有，还有成堆成堆的脏话。

尹净汉本是谈话专家，可是李知勋看起来实在太难过。当朋友陷入极大的情绪漩涡，除了拍拍他的肩膀之外，什么也做不了，他也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

李知勋已经晕晕乎乎地站不起来。他想去厕所，试着站起来几次，还没往外走又坐下，最后叹了口气，说算了，一会儿走的时候再去吧。

 

桌上的盘子也已经空得差不多，周围的其他桌子上，也都是酒气熏天的人各自潸然泪下地诉说着烦恼，忽然安静下来的他们这桌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尹净汉说，算了。要不你喝个够吧。喝够了看看能不能把话说出来。说着就伸手要叫老板。

李知勋握住他的手臂放下，有一会儿没说话。

 

背景很吵闹，他们这桌的时间像被暂停了。李知勋垂着头，眉梢和耳朵都被酒精染红了，眨眼睛的速度都变得很慢。缓缓的，他吐出一句话，说，“我想要他回家。但他只想着孩子。”

“我想要他回家因为，”李知勋打了个嗝，“我很想他。”

 

“什么时候开始我只是小雨的爸爸了，我不知道。他从那时候开始变得只说，知勋对不起。”李知勋撑着手肘，“我想听的不是这三个字的。”他说话变得慢吞吞的，釜山口音里升降调和首尔话不一样，带着哭腔一样滑出来。

“不是说爱我吗。结婚的时候，不是说保证要给我让我平生都不会出轨的那种幸福吗。”

 

 

尹净汉问他，这些话为什么不和权顺荣说。

“你成爸爸的话，就知道，整——个脑子，除了孩子什么都没有。”李知勋说。“为了小雨，别说我的幸福消失了，我消失都行。”

“哦。”李知勋把头抬起来，“权顺荣是这样想的啊。但是我真的好委屈，”李知勋吸鼻子，“我好委屈，我做错什么了？我本来就不是会说话的类型，他如果不说话，我一个人说，我就要又要哭又要闹的，只会吵架。我也知道不对，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对。”

 

李知勋吐了口气，又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我好想吐啊。”

文俊辉赶紧把椅子挪开带他去厕所，用手示意尹净汉赶紧给权顺荣打电话。

“刚才就打了。”尹净汉指了指手机，“我去结账的时候。”

 

 

 

李知勋一进厕所就冲进隔间，趴在马桶边上吐了出来。因为生理性反胃流出的眼泪挂满整张脸，文俊辉站在旁边，想帮他，李知勋摆摆手让他别过来。

大概过了有十分钟，李知勋的腿跪麻了，酸得站不起来。虽然吐出来之后脑袋没有那么晕，但也还是天旋地转的，老感觉胃里还有东西没清干净。感受到后面有人的脚步声靠近，他又摆手，“我摔倒的话你扶我一下就行。别过来。”

 

话音刚落，权顺荣已经走到李知勋后面，先冲掉他的呕吐物，盖上马桶，托着李知勋的膝弯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马桶盖上。

李知勋还没反应过来，权顺荣已经拿着纸巾，跪在她面前，给他仔仔细细地擦嘴巴。

 

“你怎么来了？”

权顺荣没理他，从口袋里掏出来的路上买的解酒药让他喝，“张嘴，先把这个喝了。”

李知勋乖乖地喝掉，又重复了一遍，“你怎么来了？”

权顺荣趴在地上拿纸巾清理李知勋吐到外面的东西，“来带你回家。”清干净之后他又跪着问李知勋，“还想不想吐？”

李知勋先点头后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

“他刚吃了解酒药应该会好点，我先带他回去吧。”权顺荣转头跟文俊辉说，“刚才照顾他辛苦你。”

 

文俊辉能看见他额头上的汗珠。下了出租车之后一路跑进来，在狭小的空间里清理了半天，权顺荣已经满头大汗。他从李知勋口袋里把车钥匙找出来，和文俊辉一人一边搀着他的胳膊往外走。

“权。”

“嗯？”权顺荣不知道文俊辉要说什么。

“知勋有时候只是话说的不好听，他不是那么想的。”像是在替他辩解。

 

权顺荣会不知道吗，和他在一起那么久。就算是现在，两个人搀扶着李知勋，他还是不自觉地往权顺荣身上靠。文俊辉又说，“你也要想想知勋。知勋很需要你，比你知道的还要多。”

他帮权顺荣把李知勋扶上车，“带他回去好好睡一觉吧。知勋明天有三节一对一的课，我都替他请过假了，你让他睡到自然醒。明天记得下午晚饭前去同学家接小雨回来。”

权顺荣苦笑，“你比我更像小雨爸爸。”

文俊辉说，“小雨只有你和知勋两个爸爸。”

 

 

 

李知勋一上车就歪着头睡着了。权顺荣给他系好安全带，居然还打起呼噜来。他看着李知勋熟睡的侧脸，用力敲了几下自己的脑袋。

首尔是一只沉睡的黑猫，经过关了灯的写字楼，车从茸毛的缝隙里穿梭而过，权顺荣刻意开得很慢，李知勋才能在平稳的车里睡得更好。

 

大概开过几个红绿灯，权顺荣转过头时李知勋醒了。他刚要开口让李知勋接着睡，还没到家。李知勋用兴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顺荣，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反正酒醉的人明天也记不得。

“我梦到我们结婚了。”李知勋叽里咕噜地说，“我本来不想说的，我怕说了你又上蹿下跳让我给你仔细讲，怕你太开心。因为这个梦好细节，我醒来都记得一清二楚。”

难怪李知勋看着他的眼睛那么清澈，像回到大学。

 

“婚礼请了谁啊？”权顺荣问他。

“没有办婚礼！”李知勋说，“我们去了一个有雪山的地方旅游，看起来像是欧洲，在那里拍的结婚照。我们换了一套全税的大房子，你说要把我们的结婚照挂在客厅正中央，我不答应。”李知勋说得眉飞色舞，“搬沙发的时候撞到墙壁，磕出好大一块黑斑，我们俩还自己刷墙。我们...我们还买了辆车，你每天送我去上班，接我下班回家吃饭。我们晚上在客厅地板上玩花牌玩到半夜，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再去上班。”

李知勋又接了一句，“你不要太高兴啊。我只是梦到而已，没说要跟你结婚。”

 

正好是红灯，权顺荣把头扭到左边去，不敢转回来。

眼睛像没旋紧的水龙头开关，再关不上。

你会不会也觉得对不起十年前的自己？为什么那时候最知道要珍惜的，当作会化掉的冰一样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里的这份爱和承诺，要被自己砸碎一次两次三次。十年前的权顺荣要是知道了，会一秒都不犹豫地扇自己一巴掌。

你怎么敢这样对李知勋的？他好像听见自己穿越时空的的声音变成一把利刃从他的身体里穿过。

他努力忍着自己抽泣的声音，胸口起起伏伏，颤抖着声音，“那你再睡一会，看看能不能梦到更多。”

话还没说完，李知勋就已经又睡着了。

 

 

 

权顺荣把李知勋摇醒下车，绕到他那边，怕他自己走路不稳，把他背到背上，一步一步带他上楼回家。李知勋把脸放在权顺荣的肩膀上，贴得紧紧的，靠着热源，又开始喃喃道，“顺荣，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

“这次又做了什么？”权顺荣也不再是大学那个跑的像闪电一样快的年轻小伙，路程太长，走得有些吃力。

“什么叫又？你是不是出去外面听别人说了什么梦？”

他刚要问李知勋，不是你刚才自己说的梦吗，就听他说，“我们是不是该换个大房子了呀。我梦到我们有一个小孩儿，特别小，只有我的小臂这么长，脸蛋红红的。我们好像说，要给他起名叫小雨。”

权顺荣哽咽着，“哇，连名字都能梦到。”

 

“是不是上天的旨意？那我们以后有孩子了，就真的叫他小雨好了。”李知勋搂着权顺荣的脖子，“我们都结婚这么久了，有个孩子也不错。我梦里我们的孩子可乖了，我以为他会像你以前一样皮，结果和我以前一样不爱说话。”

 

权顺荣实在是忍不住了，只能一边哭一边接话，“那，小雨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我们要不要提前准备好？“

李知勋闹着打他，“八字没一撇呢。”

权顺荣往前走了两步，他又说，“不过...我梦里，我们的孩子和你一样喜欢泡菜炒饭。我不是很久不弹钢琴了嘛？梦里我竟然还在弹琴，小雨坐在我的凳子旁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神经紧绷了好长时间，放松下来，李知勋回到的最没有防备、最有安全感的那几年，都是权顺荣在他身边好好地爱着他的时候。李知勋以为这一切是梦，梦里他们的未来，好像晴天郊游一样明亮。

那个虽然总说反话，但永远义无反顾地把手张开成钝角等着他来拥抱的李知勋，如果知道结局是这样，是否还会选择站在他身旁。

眼泪掉到地上，路灯照在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给李知勋擦完脸，盖好被子，看着他睡得很香。

床头的小猪灯微微亮着，权顺荣想，他会的。他那么爱我。

我怎么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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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勋做了很长、很好的一个美梦。梦里花团锦簇，一切都闪着宝石色的流动的光。起床的时候因为宿醉头有点疼，他下床把窗帘拉开一个缝，拿了床头手机看了看时间，一拍脑袋。"完了，我要上课的。"

冲出房间的时候权顺荣穿着睡衣在厨房倒水，看到李知勋醒了，从冰箱里拿饭出来塞进微波炉。"刷个牙来吃饭吧。"

 

李知勋像个小炮弹一样喊着自己上班要迟到了，一恍惚，也没功夫管权顺荣为什么出现在家里。还没跑起来，就被权顺荣按住额头拦住，递给他一杯蜂蜜水，"文俊辉给你请过假了，今天好好休息。先喝了。"

"哦。“李知勋气势一下弱起来。“你怎么在这？不是说不回家吗？"

权顺荣把微波炉里的菜拿出来，“别烫到了。”他把饭放在桌上，“怎么一早起来火气就这么大，先坐下。”

李知勋嘴里念念叨叨的，“你不先跟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在这里？”

“头不痛吗。昨晚喝了多少自己没印象了？”

李知勋一口干掉蜂蜜水，“你以前出去应酬不也经常这么喝。”

“我说你什么了吗。”权顺荣自知把李知勋激怒的人是他自己，“先去刷个牙来喝点热汤。”

 

李知勋骂骂咧咧地进去，满嘴泡沫还在念念有词，迅速刷完出来，非要在权顺荣脸前面哈一口气，“行了吧？催什么催。”

权顺荣干脆不回他，低下头扒饭。昨晚他想通了很多事情，因为文俊辉的那番话也好，因为李知勋突然回到的小时候也罢，他没法承受失去李知勋或者小雨当中任何一个的代价。他已经做错很多事，没法离开的话，应该要弥补，而不是一错再错。

一次又一次拒绝李知勋会面的他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一会吃完饭接小雨去，你昨晚刚喝完酒，今天我来开车。”

李知勋听到这话把筷子放下。他冷静了一会，”你什么打算。“

”回家。“

李知勋看着他的眼睛，“真的？”

权顺荣点头，“真的。”

“早知道我应该早点喝酒。”

 

 

权顺荣把五花肉裹了泡菜，往上面放上玉米，沾满美乃滋，用苏子叶包起来，塞到李知勋嘴里。他一早去市场打包的，除了干明太鱼汤解酒，李知勋就喜欢吃这个。

“你昨晚吐了几次你还记得吗？还早点喝酒，胃都快吐出来了，又不是大学生了。”

“你看看你高阳那个家摆一排的酒瓶，你有什么脸说我。”李知勋嘴里塞着五花肉，讲话不清不楚的。

“是我错了。”“别再说对不起，听腻了。”李知勋喝了一口汤，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

 

权顺荣点点头，把李知勋的手拉过来，捂在手心里。

“知勋我...”

“你先听我说。”李知勋说。“你是该骂，我骂你两次也不解气，我不后悔这个。但是权顺荣我，作为我自己，作为李知勋，不是小雨爸爸，我前两年真的很痛苦。我想你。我有太多话要对你说，但我连会面都不能去，你知道吗？”

 

权顺荣感受到李知勋的指甲摁在他的手心里，丝丝地疼着，连着他的心。

“如果没有小雨的话，我不会跟你离婚。”李知勋说着自己都笑了，“我那时候想过，好像你犯了天条，我都不会跟你离婚。全世界都觉得你有错我都会站在你这边，就算你做了再不好的事情我都会原谅你。”李知勋用力地握着他手，“是我说的太少了吗？让你觉得我好像没有你也可以。让你觉得我好像可以和别人在一起。”

 

权顺荣说，我只是觉得，没有我你会更幸福。

“就算我带着小雨再去和别人在一起，”李知勋苦笑，“就算小雨因为年纪太小，长大之后不会再记得任何关于你的事情，那我呢。我和你的十年，哪一天不是有记忆的。”

“我有时候真的好想自私一点，我想说我不要跟你离婚，我不要跟你分开，我就要等你。我可以这么做，但小雨不行。”李知勋伸出手拂掉眼泪，“可是小雨不行。明明是为了小雨才离的婚，为什么那之后你就好像突然不爱我了。”

“我没有。”

“你就有。”李知勋久违的无理取闹，手却没有放开权顺荣的手指，抓得紧紧的，饭也不吃了。

我好像安全感还是不足啊，李知勋说。小雨问我，顺荣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那天我给你发短信，你回来，我也想问你。像小孩一样问你，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很幼稚吧？很不像三十几岁的人说的话吧？

“嗯。”权顺荣说，“让你问出这个问题，二十五岁的权顺荣该气死了。”

 

权顺荣把李知勋的两只手都握在手心里面。太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玻璃上，把房间变成一颗暖暖的金鱼缸。

“是我没有意识到，你的幸福需要我，就好像我的幸福需要你一样。”权顺荣说，“有小雨之后，你在我的心里无论何时也是排在第一位的。你到高阳来找我的时候问我，那我呢？我没听懂。我真笨啊。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也随时都会到的，会比小雨需要我的时候跑得更快。”

 

 

权顺荣的闹钟响起来，“我们该出去接小雨了。”

李知勋先站起身，轻轻地把两只手往身前伸。一个释怀的钝角。权顺荣没有犹豫就走过来把他抱到怀里，用手掌拍着他的背，拥抱了很久很久，到李知勋挣扎着出来，“我们要迟到了！”

上了车，李知勋又问了一次，“真的打算回来了吧？”

权顺荣给他扣上安全带，“我要是再走，允许你把我这样掉。”他用大拇指在空气里划过脖子。

 

 

-

 

 

从高阳搬回来之后，其实也没几件东西，权顺荣就记得带小雨的画。他把画还给孩子，小雨惊讶地哇出声，“爸爸你在哪里找到的！我还以为丢了。”

权顺荣非常愧疚，不敢说是自己拿走的。

 

“爸爸，出差去很远的地方好玩吗？“小雨推了推眼镜。”我同学都说是你不要我了，我说不是，他们还不信。”

权顺荣摸了摸他的头，“爸爸永远都不会不要你的，知勋爸爸也是。以后爸爸每天送你去学校，看他们还敢不敢说。”

“真的吗？你真的可以每天送我去学校吗？”

“当然了。”权顺荣说，“上学、放学，你都能见到我。”

“耶！”小雨跳到权顺荣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太好了。你出差的时候，知勋爸爸都很累了，还要接我放学，送我去俊辉叔叔那里，晚上再接我回来。你不用出差，知勋爸爸也不用那么累了。”

权顺荣抱着他，用脚推开房门出去，“对呀。知勋呐，知勋呐——”

 

“别喊了。你俩晚上不想吃饭了？”李知勋从厨房里探了个头，“要不我叫外卖算了？”

“别别别你爸好不容易愿意做一顿饭，别搞砸了。”权顺荣对小雨说，把他放下来，“去，抱知勋去。”

小雨贴在李知勋腿上抱着他，“爸爸啊。”

“怎么了？”

权顺荣给他挤眉弄眼的，示意他说啊，知道他辛苦就让他知道你心疼他呗。

小雨思来想去，纠结半天，还是没说，灰溜溜地又跑回权顺荣这里。真是父子如出一辙！李知勋原来也总是夸他从来不在他面前说，就逮着朋友说、跟爸妈说，问他还说“反正总有一天会传到你耳朵里不是”。

 

 

 

权顺荣接班了接送小雨上学放学的工作，同时在咖啡店做零工，同事都是大学生，不过他从零开始，心态也好，长得又年轻，很多人也把他当大学生看。

咖啡店时薪不算低，虽然不算一份正式的工作，但也能贴补家用。

只不过一到周末的中午，因为李知勋不吃饭的事儿就头疼。尤其是周六，就算权顺荣开车接送他，他也经常连凑合吃便利店的饭团都不愿意，直接饿着肚子去上下一节课。

权顺荣给他打包了打工的地方剩下的贝果和其他面包，李知勋又挑三拣四，这个凉了、那个不好吃的。

“你是不是就是不想吃饭。”

“对。”李知勋理直气壮。

权顺荣把小雨的耳朵捂起来，“你不要听哦，爸爸习惯不好的。”

小雨也附和权顺荣一起说，“知勋爸爸不能中午不吃饭，下午饿肚子的话，对肚子不好。“

“那叫胃。”李知勋还不忘教育小孩。

 

权顺荣发现李知勋总是挑他带回来的一两种面包吃，于是开始研究，怎么才能在家里做出热腾腾的芝士蒜香吐司和火腿鸡蛋可颂。

什么都还不会初学者就要在家里要买烤箱就太麻烦了，他干脆问咖啡店老板能不能允许他也跟着学学做面包，下班之后借用店里的烤箱练练手，材料费、电费之类的他愿意自己出。

老板干脆地同意了。

 

不过学了一段时间之后，同事和老板都同意，权顺荣做的面包有种魔力，虽然长得非常难看，但是味道是正确的。不知道他怎么调整的比例，甚至比原版的还要更好吃。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之后，他才第一次包装好了，抬头挺胸地拿着面包回家给李知勋吃。

李知勋第一句果然是，“这面包拿回来的时候被你的包都挤变形了。”

一口咬下去，先是皱了皱眉头，又咬了一口，“这也太好吃了！你们店去哪里偷了新的配方吗？”

“这是我做的。”权顺荣说，“好吃吧？”

“怪不得这么丑。”李知勋说。

“不过确实好吃。”

 

小雨在房间里作业写一半跑出来，嗷呜大咬一口，“爸爸，超级好吃！”

李知勋笑着把他赶回去写作业。权顺荣回来之后家里终于恢复了活力，小雨也不像原来那么寡言。原来是因为成天和他待在一起才像他，权顺荣一回来，吵吵闹闹的小雨才有小孩的样子。

 

过了一两个星期，李知勋下课路上接到权顺荣的电话，说老板准备正式聘他做面包师学徒，正式成面包师傅的话，工资还会翻倍！

李知勋笑得都合不拢嘴了，还要在电话里调侃他，“你做的那个丑面包也有人买？”

 

直到李知勋亲自去店里看权顺荣做面包，他才发现，每天在货架上第一个售罄的都是权顺荣倾情打造的丑面包系列。他要不是提前存好了两个给李知勋和小雨，面包都撑不过上午就卖完了。简直是咖啡店的财神爷！

“你老板知道你之前进去过吗？”

“我和他说了。“权顺荣挠了挠头，”他说其实我不告诉他也可以，他也不会知道。但是既然他知道了，他选择相信我一次。”

 

不过因为这个面包李知勋再也不会跳过周末的午餐。在车里喝完权顺荣给他带的咖啡，吃完面包，才出发去下一家家教。

“不会太辛苦了吗？”权顺荣给他擦掉嘴角的面包屑。

“虽然没法送小雨去读国际学校，”李知勋又嘴里塞着吃的讲话，“但是我们好歹可以换个大点的房子。小雨和我们俩住一间，什么都做不了，太不方便了。”

权顺荣红着脸拿着李知勋的咖啡喝了一口，果然呛到了。

“都结婚十多年了，你害羞什么。”李知勋无语。

权顺荣靠过去亲了亲他的鼻子。李知勋一下把脸皱起来，像露出尖牙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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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小雨同学在十八岁那年准备报考大学，李知勋让他自己去衣柜里找出生证明。权顺荣躺在沙发上晒着太阳眯眼睛快睡着，李知勋站在冰箱前面犹豫要不要开一罐可乐，就听见小雨震天响的声音在房间里尖叫，“这是什么！”

“李知勋权顺荣，你俩给我好好解释一下！”小雨拿着一张纸冲出来，当然不是成年了可以不喊爸，只是他正在气头上，两个爸反而怵了，端正地挤在沙发上坐着等审判。

 

小雨把离婚申告书摔在茶几上，“你俩什么时候离的婚？”

权顺荣小小声地指了一下房间，“那里，那个，有两张结婚申告的。我们复婚了的。”

“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你们俩当初为什么会离婚！你们俩怎么可能会离婚！”

权顺荣和李知勋笑倒在对方身上。

 

小雨气得要命，盘腿坐下，“你俩今天不说清楚就不准睡觉。”

李知勋刚要单手把易拉罐打开，可乐也被儿子拿走了。

他怂了怂肩，“权顺荣，你自己造的孽你自己说。”

 

 

 

想要评论^^

《我得到自由时便有了歌声》的续篇

  

重组家庭的故事，孩子（我）视角

全文1.8w+  

编舞师（前idol）荣×离异作曲家勋

  

  

他们要做旷野之鸟飞跃时间青空，再次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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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二十七岁生日是在老家过的。

  

年二十九的夜幕遮下来，我才把一对中年夫妇从律所里送出去，看着他们相互搀扶着有些跌跌撞撞，倒与街道上阖家欢乐出现异样的割裂。

  

刑事案件，他们的独子刚走，散的到处都是，城东几块城西几块，我接手的时候警员说，叔叔阿姨可惨，半百出头就没了孩子，认领的时候哭得直不起腰，一夜白了头。

  

他说：“哎呦你看，过年过节的，整圆缺了一口，俩老人家可怎么...”突然想起我的情况来，慌忙收住话头，鞠躬道歉，“抱歉啊我刚想起来...”

  

我老板从身后的办公室钻出来，抽走了我怀里的卷宗，及时把话题岔开。“快过年了不回家？给你放个长假吧，好歹是生日呢，回家...跟老一辈聚聚也好。”

  

于是我拿着机票紧赶慢赶坐着末列航班失眠飞行十几个小时回到釜山的老家，也是外婆催着回去的，老权和知勋结婚以后四位老人也就搬了近些，好相互照应。

不过说来也有意思，知勋家从商，老权家从艺，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家人倒是因为两个孩子的专业搭上话，聊的可欢，愣是把老权和知勋从小到大米粒点大的事都翻出来津津乐道，追忆往昔去了。

  

现在又因为我，跟一家人没大区别了。

  

我今年的生日逢上年二十九，四位老人见不得我孤零零一个人过，非要我回去不可，我也知道他们疼我疼得紧，顺着意思回釜山的老家一起吃个饭。前几天我带老权从瑞士回来，他们的眼泪就没停过，吹蜡烛的时候我悄悄睁开一点缝隙，又瞧着他们在跳动的烛影里拽着袖沿转头抹过眼睛。

  

连送我回去的时候眼底还有化不去的疼惜，殷殷嘱咐着，可要吃好点啊，用的穿的别省着，要不然你爸你妈看了得心疼。

  

我回头抱抱他们，外公外婆比原来要沧桑了许多，童年记忆里的珠光宝气早就随着知勋去了，也是一夜白头，盖不住脸上突然浮现出岁月的痕迹。我说，没事啦，还要飞回英国呢。之前忙的不可开交，家里乱七八糟一通，早些收拾完早些休息嘛。

  

话是如此，真正回到家的时候满屋都是老权的痕迹。玄关处堆满的快递，椅背上还有随手放着的外套，“桌面上的剪刀也不记得塞回去。”我念叨着拉开冰箱门，上层塞着老权的半碟泡菜，还有一瓶只开过一次的大瓶可乐斜放着，下层倒是整整齐齐码着一个个虎头虎脑的圆饺子，颇像知勋的手笔。

  

老权在某些方面真的把知勋学了个十成十。

  

我合上速冻层的柜门，在家逛了一圈，好像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才想起来临去瑞士前老权就把家里收拾整齐，除去一些小物件我扫个地擦个相框就差不多了。

  

  

说着容易做着难，我翻遍了半个家也没找着扫把在哪里，下意识扯着嗓子喊一声“老权”，屋子里静静的听不到回声，我抬头起来结果正好和摆在桌上的黑白相框对上眼。

  

啊，忘了老权已经被摆在那了。

  

我懊悔的一拍脑袋，真的是不习惯啊突然屋子里静悄悄的失了生机。走过去拿着抹布细细的把他的框擦干净，又把他摆回另一个已经放了很久的黑白相框边。

这是老权临走前亲自摆的，他对着相框可劲调，嘀咕着说我要和知勋摆在一起，勋呐你可不能嫌弃我呀。当时我还笑话他，说，怕啥，知勋要是真的嫌弃你，都不用等你调整好知勋的相框自己就会倒下来。

  

  

现在最后会陪我这么闹的人也走了。

  

  

相框里的他们是年轻的样子，老权一手敲定的，选的他们二十岁刚在一起时的证件照。一个两个笑的比花灿烂，老权说这个是他们在英国随便找了家相馆一起拍的，临时要交证件照他俩就上半身套了一件衬衫下半身还是大短裤，趿拉着拖鞋急匆匆的就往那跑。

拍的时候他俩特别严肃，嘴角都翘不起半点笑，后来还是摄像师逗小孩似的逗了好一通，他俩又直勾勾盯着对方的眼睛，笑得直不起腰来，废了好大劲才收住，可定格的照片还是捕捉到了眼底未尽的笑意。

  

这个时候正是天真的，浪漫的，看着对方的眼睛就要捧出最纯粹的爱的时候。

  

他们最幸福的时候。

  

  

—

  

知勋是在他们结婚第四年突然怀上的孩子。

  

十七岁时，KCL的offer漂洋过海落到我们家的邮箱，于是他俩一合计就跟着我一起搬回他们故事的起点，那个阴雨连绵却又蓝天万里的国家。

  

本科我申请在那，老权的舞团也在那，知勋就计划着不走了，把工作室也搬到这里来，他俩好专心陪我申研。

  

印象中那天天气也没多好，雾蒙蒙的，细雨飘荡在空气中，我坐在自习室里感受到手机一震，一翻开Oxford的offer跃在屏幕上，我激动的鼠标都拿不住，一扣兜帽抱着平板一路小跑回家。

  

“知勋呐老权呐——我去Oxford的offer下来啦！”我站在门口鞋也没脱大声的嚷嚷着，等了好半天鞋都脱在玄关摆好了也没听到他俩有点动静，握着手机小跑上楼，实木的阶梯都发出嘎吱嘎吱雀跃的脆响。

  

客厅灯没开，紧实的拉着窗帘，我看见知勋埋在老权的怀里压着声音低声抽泣，肩膀不停的颤，老权紧紧的抱着他，像哄小孩似的一下一下轻拍在他后背，又像自言自语的喃喃：“不怕，不怕，我在呢...”

  

我放缓了脚步，在迈上最后一级台阶木板还是发出了尖锐的挤压声，知勋惊了一下从老权怀里弹出来，手背抹抹几下把脸上的眼泪擦掉，嘴角牵出疲惫的笑，温着嗓子问我怎么了？

  

手机被我背在身后，电子offer的界面暗下去，我摇摇头望着他晕红的双眼。

  

“你怎么了？”

  

他说不出话，脸上仓促挂起的笑也震出一丝裂痕，老权轻轻圈着他，仿佛一松手李知勋就要从他身边再次消失，和抓不住的流星一般归身于时间的灰暗。

  

“你妈他...怀了，两个月。”老权耸耸肩，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肩膀让李知勋靠着微微遮去他哭红的脸。

  

我才想起来李知勋这段时间来昏迷似的越睡越久，经常能在工作室里找到乖乖窝在沙发里卷着毛毯浅眠的他，有些长了的刘海一半耷拉在额前，一半软软垂在沙发粗糙的布料上。老权就会比划着让我小声些，他自己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把知勋抱起来，稳稳的下楼带他回家。

  

可是谁都没注意到反常，权当他工作累了报复性补觉，如今检查报告摆在桌上，只能徒留一句迷茫。

  

“那挺好的啊，挺好的”屋子里静默一片，我斟酌着主动打破沉静。

  

“那...谢谢？”老权捂着脸笑了一下，吸了一口气却像是把汹涌的快要溢出来的悲伤咽回去。

  

那个时候天真，想不通什么别的事情，我只知道一个小生命悄然降临在知勋温暖的宫腔里，却没再发现过知勋每次看着我期待幻想着这个孩子时脸上遮不住的愁容。

  

  

—

  

最后意料之外的，他们没有选择留下这个孩子。

  

事情和知勋预料的差不多，去做人流前检查的时候被人拍到了，模糊的照片是从门缝拍的，依稀能看见他依偎在老权怀里，老权一手环着他的肩低着头认真和医生交流的样子，就像突然窥见别人生活的一角急切的放在网络上供人调侃玩笑。当天晚上他俩的名字就登上热搜，虽然一早再婚的时候就公开过，但我们交乱杂错的家庭情况仍然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老权也看到了，那一周我们都请了假，打算等知勋做完人流再回去。虽是说为了稳定好知勋的情绪，但好像我们都把每一天当最后一天来过，前所未有的清闲，甚至一觉醒来都已经是正午时分，我迷迷糊糊眼睛还没睁开走出房间还能看见他们短暂温存的时刻。

  

知勋喜欢健身，也轻不到哪去，但老权永远都能把他稳稳抱在腿上，两个人坐在阳台圆圆的吊椅上，顺着散下的阳光轻晃着，知勋这个时候比老权主动的多，很安静很安静的注视着老权絮絮叨叨的嘴，然后眯着眼睛凑上去亲了一下又一下，把老权的话断成碎片。

  

我总坐在吊椅背面的沙发上，他们幸福的脸庞顺着正午的暖阳落进记忆里。我想，大概一辈子最美好的时候也不过是这样吧，有坚定陪伴到最后一刻的爱人和孩子，他在我们身后可以像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一样，去遇见生活的美好。

  

他的手机被老权收起来放在床头柜里，也不出门，真无聊了我们就点外卖放在桌子上，一家人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一团坐在沙发上熄灯看电影。近期的热门电影都被我们挖出来看了个遍，温情的也好恐怖的也好，知勋就盘腿窝成一小团在我们中间，我和老权一个抱他的胳膊一个抱他的腰，知勋一手搭一个蹭的乱七八糟的脑袋，三个人东倒西歪但还是能紧紧靠在一起。

  

一个家就应该是这样的嘛，幸福塞满小小一隅屋子，回忆填满家里每一处角落，随手捡起一样东西都能把过去的幸福在回忆里重走一遍。

  

那一周过的意外的平静，平静的令人心惊，知勋出去的前一天晚上，老权的右眼皮抽了抽，他连忙一手捂着眼一手握紧胸口的玉坠，知勋笑着拨开他的手，指尖描摹他凌厉的眉峰，“说好新时代青年不信这些呢？给小孩做个表率。”

  

老权却收紧环在他腰间的胳膊，什么迷信的在生命这个大话题面前突然放大。

  

他说，“我怕了，我怕了李知勋，真的。”

  

当时我还不明白他在害怕什么，一直到物是人非时刻的到来我才明白。

  

老权他怕啊，他还没爱够李知勋，还没享受够知勋不习惯脱口而出又融入生活的爱，他怕未来没有李知勋这个人的存在、陪伴，怕这个人从一身荣耀最后在这世间徒留一句可惜英年早逝，在时间的尽头和我们作为家人的回忆里散尽余热。

  

“我爱你。”知勋很突然的说，声音好轻好轻，轻的像一片羽毛飘飘在空气中快要散掉，“不要怕，荣啊，我爱你。”

  

他像哄小孩似的一下一下轻拍老权的背，其实画面有点滑稽，老权比他高出一大截，弯腰埋在他颈窝，宽厚的手把他腰后的衣服紧紧攥皱，一抽一抽大概是哭了。我的鼻子一酸，眼泪也要涌出来，却又不想他们沉溺于悲伤，连忙打断，说哎呀好了好了，别哭了明天成四条眉毛我要笑你了。

  

知勋倒是顺手拿起手机，张大嘴夸张的笑着，说哎呀那我得拍照留念一下。老权护着他的后腰又要躲镜头，闹着一块倒在沙发上，我倚在电视柜边掏出手机喊了他们一声，照片定格下他们笑闹着眼睛里满是对方的样子。

  

老权把这张照片设置成锁屏，还闹着知勋一起换上，叉着腰一直看着知勋的手机锁屏和他一样才满意的在他侧脸啄了又啄。知勋指着照片说，诶怪像我们当时学期末交证件照那个时候来着。

  

“什么时候？”老权摸摸下巴，“哦，是不是那个时候要评...不记得啥了反正有个印象是跑去市区巷子里拍的。”

  

“我还蛮喜欢那张来着，”李知勋盘腿坐着，“咱俩显年轻。”

  

老权一捏他的脸，“我也喜欢，那个时候我们在一起刚两年不是？你妈还是妹妹头呢，白月光造型啊。”

  

阖家欢乐，要是时间暂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明天初起的太阳晚些到来该有多好。

  

第二天我和老权该复工的复工该上课的上课，知勋也是自己一个人去医院做人流。临出门前知勋被老权抵在门口亲了又亲，这倒是他们难得没有避开我的一次，老权在这块是极凶的，知勋跟不上他手掌不住的拍他的肩，被吻的眼睛红通通的，眼睛里也蓄着薄雾。

  

我轻咳一下，说，我出去咯。

  

知勋张开双臂，紧紧把我抱在怀里，像是用身体记住我这个从他身体脱离出来的一部分，他已经长大长得比他还要高的女儿，与往常不同要把我揉回他身体一般用力，很郑重的帮我捋好头发，抚平衣服上不美观的褶皱，捧着我的脑袋垫脚在额头上落下轻飘一个吻。

  

“路上注意安全。”他站在门口，双手交叠在身前，笑得岁月静好。

  

“你也是，路上安全。”我拽紧背包袋，本来想回抱他，但又转念一想，算了，等他做完人流回来再给他一个抱抱吧，这样他应该会更好受一点。

  

老权深深看了他一眼，像下定决心似的用力一闭眼转头疾步下了楼，我也小碎步跟上去，知勋却开口喊住我，声音不同寻常的清脆雀跃，温和的眼睛里似乎时光倒转，看着我一点一点变小，装进他永远看不够的眼眸里。

  

  

“生日快乐宝贝，”他说的很慢很慢，语调随着初醒的阳光慢慢拉长，“啊——对了，还有新年快乐。”

  

我正要问呢，他却摆摆手，说，走吧走吧，早点回家啊。

  

离去的时候他就站在家门口昏黄的灯下，回来的时候已经人去屋空，我的人生以后就再也没有一个声音清脆漂亮的人会在家门口对我说早点回家。

  

  

—

  

老权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声音抖的不成样子，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他无力的跪坐在地上，已经哭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知勋是车祸走的，事发路段距离医院还有十分钟的车程。只有十分钟啊，十分钟，我们家的生活马上就可以翻到一个新的篇章，马上就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了。

  

我想看他最后一眼，抖着手强撑着要去翻开白布，老权按着我的手摇摇头。

  

“别看了，面目全非，能有个人样已经很不错了。”他看着躺在白布底下的知勋，很轻却又很郑重的轻轻握住外面的那只手。

  

“允雨啊，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老权摩挲着那只不会再有回应的那只手，“权力到达一定程度的时候，一条命是微不足道的。有些人的离开...也是必然的。”

  

他早就知道了，他们早就知道了，躲不过的。

  

老权抱着我，轻轻晃着，就像知勋在我小时候那样把我紧紧圈在怀里，唱着摇篮曲一遍一遍喃喃着，算了，算了，这样也挺好的，让他解脱了。

  

是啊，算了。

  

李知勋被苦难困了太久了，久到快要占据他的半生，久到他还没有和权顺荣在一起很多很多年，还没把这个世界看遍，短暂的生命就如大雁南飞隐于时间不尽的长河。

  

李知勋一个人来到那个不属于他的空洞庄园，逃出去了，可最后还是一个人走的。

  

好像世界上所有的苦难都堆在了他一个人身上，我覆上老权的那只手，双腿失力坐在地上，寒凉的瓷砖刺激着皮肤，我的眼前突然找不到聚焦点，只有依稀的人影晃动。

  

地上好凉，知勋呐，你走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一个人面对这些是不是很怕啊？疾驰而过的车，触不可及的未来，四周望了一圈也看不到的家人，知勋呐你一个人走的时候是不是很孤独啊。

  

疼不疼啊，一定很疼吧？感觉到生命不可挽回的从这个躯体快速消逝，一定很疼很疼吧，明明知勋是一个很怕疼很胆小的人啊，看恐怖电影也会缩成小小一团在我和老权中间，可怎么就能自己面对这些呢？

  

我握着老权的手，自欺欺人的非要问那句明知故问的话。

  

“我妈呢？老权，我妈呢？”

  

我又抓着那只葱白失去生命体征的手，“知勋呐...知勋...李知勋你起来看看我好不好？妈，妈妈？别这样，我害怕...我害怕...”

  

老权松开手，结实的胳膊把我的脑袋紧紧压在他的怀里，他说，别看了别看了，不怕不怕，我在这里。我拽紧他背后的布料，崩溃大哭着，我说爸爸，怎么办啊，我没有妈妈了。

  

他像被设定好的程序，托着我的背轻拍着，眼前却一片空洞，只是麻木的呢喃着说，“不怕了不怕了，爸爸带你回家。”

  

知勋走了之后，老权就好像一个硬撑起来运转的机器，那天医院见他哭过之后就再没见过他掉眼泪，让我好好在家休息，自己拿着材料四处奔波，该注销的注销，把工作室里的工作安排好移交，花了一个晚上一个一个字慢慢敲打着用知勋的账号发了公告，身边的朋友都通知了一圈。洗了照片摆在家里，就是他们一起拍的证件照那张，不过是黑白色，好好的摆在我们家餐桌贴墙的尽处。

  

他怕我吃不下喝不下，拜托其他朋友轮着看我，盯着我把饭一口一口吃完还要给他拍照汇报。我自己没瘦多少，反倒是他自己的脸颊逐渐凹陷下去，黑眼圈越来越重，后来是尹净汉叔叔看不下去，抓着他指着鼻子痛骂一通，说这么大个人这么消沉干嘛，知勋没了日子就不过了吗？你都多大了权顺荣，你不想活了，要跟知勋走，你想过知勋他女儿怎么办吗？她自己孤零零活在这个世界上？你忍心吗？

  

他不忍心的，我是李知勋和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是他遗落在人世间的珍宝，他狠不下心看着李知勋爱的我在这个世界上辛苦的、没有幸福的活着。

  

于是他又逼着自己强撑着极限的情绪运作起来，休息了一个月又回到舞团继续表演，反倒是我一直都是那个一听到名字，或者是相关的什么事都要掉眼泪，回忆里抚不平的伤痕不会结痂，我真正意义上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已经离世，不再回来。

  

但我受不了呀，当时我想着，我是学法的诶，我妈就因为这么一点事情而走，一场车祸带走年轻的生命，司机却肇事逃逸，因为是白人，我们家是亚洲人，警方那边说调解算了，这我哪能接受，我要的是公平，我的知勋不能就这么走了。

  

要是就这么放过了，谁来放过他，放过我的知勋。

  

我不接受调解，顶着压力也要让他们调查取证，要把那个司机送进去，天真的幻想着动不了后边的最少最少把司机送进去，他受到应有的惩罚，我的知勋才能安息。

  

可最后一份像是预先准备好的精神疾病报告堵回了我的声音。

  

我连知勋的一份公平都讨不到。

  

老权怕我想不开，一通急电把圆佑干爹和俊辉干妈摇过来好好陪着我，能在他自顾不暇的时候分出一点爱也好怜惜也罢，总之给我一个暂时逃避的港湾，再慢慢牵我出来。

  

老权从那一刻起就把我的事当作天大的看，以前是知勋的事排在第一位，不管是大事还是芝麻点小事，老权一听见叫声鞋也没穿好就着急忙慌赶上前。

知勋走了之后就是我了，老权事事把我放在第一位，有什么恨不得立刻从舞团插上翅膀飞到我身边，帮我压平所有事才放心。

  

俊辉干妈也是，他和圆佑干爹是陪着知勋把我生下来的，把我当亲女儿看，怕我走不出来特地仿着知勋的样子写了冗长一封信，和圆佑干爹一合计一个送乐谱一个送信，打包一块匿名快递寄到我们家。刚开始我还不知道来着，泪眼朦胧的看了半封信结果措不及防看到语法错误，又哭又笑的像个傻瓜，目光一路扫到末尾，落款处的签名有习惯性落下一个点。

  

  

爱这个东西其实也挺伟大的，明明老权跟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还拼命养着我，干爹干妈也不过他们高中到大学的朋友，却也小心翼翼的默默修补我脆弱的灵魂。

  

  

知勋走了之后，好像我从一个只有他们两个爱的孩子，变成了所有人爱的孩子。

  

  

去Oxford报道的前一天，我生父从韩国飞过来见我。老权那天还在苏格兰演出，我拨了一通电话过去，他咕嘟咕嘟大口灌着水，想了好久一会。

  

“去呗。”电话那头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他估计擦汗呢，“对他威胁最大的人都不在了，别怕，你发个地址到时候我去接你。”

  

  

再见到我的父亲其实有点和做梦一样，跨越了四年时间再见到这张脸还是有一种不真实感，他拍拍身侧的沙发喊我坐过去，笑得颇为慈爱，似乎我的母亲根本不是因为他而离世。

  

“傻孩子站着做什么呢？快过来。”

  

“免了，有什么事直说就好。”我看着他，模样倒是没怎么改变。

  

“李知勋他...”他犹豫了半天，才从嘴边挤出几个字，我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你没资格提他。”

  

他妥协的抬抬手，“好好好，我只是想说...我也刚知道知勋走的事，马上赶过来了。”

  

脚下一软，我差点跪下来，一旁的助理眼疾手快提了我一把才没摔下去。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破绽。怎么可能呢？不是他。

  

“家族里面动手的，知勋他父母上门闹过，我查了一遍也没找到是谁。”他轻轻托着我的胳膊，“我很抱歉。”

  

热流从眼眶里涌出，我连恨谁的权利也被剥夺，整个家族有多大呢？我找不出恨意宣泄的寄托点，想着痛恨一整个家族，抬头却看见我和我生父那张几分相似的脸，才突然想起来，我也是那个家族的人，我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大概是把他的西装也给抓皱了，弄的他也局促起来，抬起另一边的手僵硬的在我背后拍了拍。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啊...你干嘛要告诉我...”我哭的快喘不过气来，仿佛要把精神麻木的这段时间的眼泪流回来。

  

“我只是...想补偿你吧，毕竟听说你们好像生活的很幸福。”他斟酌了半天，“你也是我的女儿，虽然是联姻，知勋他毕竟还是陪着我走过低谷期的人，他帮过我，我总不能看着知勋走了你一个照顾的人也没有。”

  

“要不要考虑一下回韩国？家里也有律所，或者说你回来直接把李氏继承了也行。”他把我脸上的眼泪擦掉，“或者留在这里...也可以，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弄到魔圈的资源。”

  

“算了，我暂时没什么想法，脑子太乱了。”我深呼吸几下，胸腔发抖，却还是死咬着牙关非要把翻涌的悲伤压回去。

  

他的左手无名指扣上了新的婚戒，我知道他和知勋一样已经再婚了，手上早就不是那枚红宝石戒指，但也多亏他妻子有个男孩，要不然李知勋也没机会把我要出来。

  

世事无常，少了一个人，其他人的人生还是照样往前走的。

  

我捏捏羽绒服膨起的边缘，“我不回了，英国挺好的。”

  

“为什么？”

  

“权顺荣在英国。”

  

他叹了口气，眼睛里填着无奈摇摇头，“权顺荣真的是很好一个人啊，这么多人喜欢他...”

  

我似乎隐约触碰到了我未曾参与到的过去，未知的时间段，未知的人物完全陌生的情节，但却在我父亲的口中如此的熟稔，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我自生下来起就疑惑的事情，“你...爱过我妈妈吗？”

  

“...不爱吧，早就不爱了。”他沉默了一会，“老一辈的事情...太弯弯绕绕了，捋不清的，你知道我不会害你就是了。”

  

“能告诉我吗？你们过去的故事。”

  

  

他说，故事会翻篇青春也会结尾，庄周晓梦迷蝴蝶，恍惚之间看见少年时代无意识描摹过无数次的身影，心头哪有不会一颤的道理。

  

最后也就只能摇摇头，故事断片，吉他不续弦。

  

  

“算了，故事里面都缺了那个最重要的人，还有什么讲的必要呢？”他的眉间松开，连带着肩也舒展着往下，“我们，五个人...也说不清楚，算啦，真的都过去了。现在能帮上你一点是一点。”

  

我参与不到的过去太多太多了，选择权却轮了一圈落在我这个摸不着看不清的人身上，离世的人不再回来，生者支离破碎的又因为逝者和拼在一起，爱恨此消彼长，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平和。

  

明明每个人都很累了，十六年的爱恨纠葛，明明就要翻篇了，又像是突然被打回他们二十代的错综复杂的万般惆怅中。

  

“放下吧。”我看着他的背影，呢喃似的，“互相放过吧，不管以前怎么样，现在人都走了，就这样吧，你也有家庭，我也有老权，就这样吧。”

  

大概是脑子里面突然往事复现吧，他看着我的脸大概是看到了过去的李知勋，笑着感慨，“他还是那么爱知勋啊。”

  

“好，就这样吧。以后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跟我提，我会帮的。”

他送我下楼的时候我还是问他，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说一点应该不要紧吧？”他看着玻璃观光电梯外向下坠落的城市星光，“你妈妈，打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厉害的很，我小时候看着他的背影追了很久很久。”他看着我的侧脸，目光有一瞬间的恍惚，“也在他后面偷偷喜欢了他很久很久。”

  

“然后呢？”

“雏鸟情节吧，后来也一直没有表白，他身边就出现了一个更适合的人，我也放下了，另外谈了一个更同频的人。”

  

“就这样？”

“就这样。”

  

电梯停稳，我们俩一走出去就看见在大堂沙发坐着的老权，我父亲微微点头，笑着看他。

“辛苦了，这些年。”

  

老权脸上的妆还没卸掉，眼睛泛着红，叹着气摇摇脑袋，揽过我的肩把我塞进出租车里面。车门隔音意外的好，我只能依稀看着老权的嘴型分辨出来大概的意思。

  

说这些做什么，得了，要不是是你，知勋跟其他人联姻不懂得过的有多难，老权双手揣在口袋里，低着脑袋看着街面的落雪。

  

就和知勋一起留在英国了？我生父看着他。

  

我们在这里过的挺幸福的，老权扯出一个笑，你不是也清楚吗？

  

  

—

  

知勋葬在英国，老权给他挑了一块墓，承载着知勋的一方小小骨灰盒放在里面。葬礼那天各行各业多少都来了人，歌手、演员、教授、搞风投的、美行的...一大堆只有新闻上出现过的面孔就这么出现在我面前。

  

大多都是老权和知勋的共友，当然也有亲戚。原来跟知勋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的外婆和外公也来了，头发白了一半，老权见了连忙上去扶，两个老人家又落泪拍着他的肩说，孩子真的是苦了你了。

  

老权倒还好，他好像是真的走出去了，跟着流程之余还能跟我吐槽一嘴说，这花圈弄的丑死了，知勋肯定不喜欢。我点点头，说是啊，知勋品质追求高的很，这哪入的了他的眼。

  

悲伤环绕着我们，身边一个比一个哭的震天动地，抽吸生连绵成模糊一片，对着那张笑靥如花的黑白照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追悼惋惜。可我们两个眼睛也落不下泪来了，大概是真的把眼泪流干了吧，老权看着已经天隔一方的知勋，抿着嘴说，这高低再上一次热搜啊，这哭的撼天动地的，你妈肯定猜不到人走了还得因为这个再上一回热搜。

  

我说，他要是在估计得尴尬的找地缝钻。

  

老权嘟囔着，你以后不准给我办啊，网络上发个emo文案差不多了。

  

我往他背上轻拍一巴掌，说呸呸呸，权顺荣长命百岁一辈子。

  

在生死这方面，知勋走了之后我就意外的比谁都要执着，原本天天挂嘴边的“活着挺好死了也挺不错”这类的玩笑话也不说了，更听不得亲近的人说这类玩笑。

  

因此我捧着老权的手，很认真的盯着他的眼睛，让他跟着我念。

  

“权顺荣要长命百岁。”

“权顺荣要长命百岁。”他顺着我一字一句的念，“好奇怪哦直接叫自己的名字。”

  

我帮他整理好领带，说管用就行，奇怪就奇怪点吧。

  

结束的时候我和知勋父母还有老权四个人一排站在门口，我在最里面，老权在最外面，宾客出来的时候一个一个拍过我们的肩，对我说好好长大好好念书啊，对知勋父母说保重身体要坚强啊，最后到老权面前永远只剩下一句“节哀顺变”。

  

我也有些幼稚的闹脾气，自大小时候起对外公外婆也没有特别好的记忆，他们却又能收到比老权还要细致的嘱咐。

  

明明老权是扛最多的人啊，为什么对别人的安慰能捏出花来，反倒是老权，这个不惑之年就失去一生挚爱的人得不到一句发自内心的关心，共情他的苦楚呢？他已经那么难了，为什么世界就不能对未亡人再偏爱一点呢？

  

我不知道，也想不明白，别人总说当局称迷，傍观见审，跳出来就好了，可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故事散成无法拼凑的碎镜，随着一方小小的木盒掩埋进尘烟土堆。

  

没有人提起，也没有人能走出纠葛环出回忆的旧城。

  

  

—

  

我们家的生活又步入正轨，老权上班，我读研，知勋就好好的呆在餐桌贴墙的地方看家。好在家里一直都是老权做饭，知勋走了也不怕没饭吃。屋子一点没动，知勋随手放的东西还摆在那几个位置，也没人想起来要去收拾，似乎一切都是很正常的样子，仿佛这些物品的主人下一秒就会推开家门拖着长音说“我回来啦——”，然后再把它们放到应该去的地方。

  

其实我们都知道，不会发生的，但是也不愿意去动，于是那些东西“应该在的位置”就变成了知勋随手放的地方。

  

没人走出去，只是选择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与心灵里存活的知勋一起生活。

  

记得有一句话吧，叫做“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这是我们一家三口一起看《寻梦环游记》的时候看到的。知勋被电影给的感动点触到窝在我们中间掉金豆豆，惹得老权一会揉揉他的脸，一会搓搓他的手说哎呦哭啥啊，我们才不会忘了你呢。

  

知勋轻推一下他，说真的假的啊。老权知道他这是哄好了，捏着嗓子晚间八点档的女主说，是呀是呀，李老师永远是我的潜意识选择，逗的他脸红耳朵红脖子也红。

  

现在我们也是这样的，我的耳机全天循环知勋的曲子，老权就把知勋电脑里给他的舞曲拷出来一首一首编好舞，在巡演的talk环节、电视跑节目的时候播来跳，笑眯眯的说啊这个是我爱人留给我说礼物。

  

我们都有自己纪念知勋的方式。

  

后来就是老权自己拉扯我长大了。生活细节方面以前都是知勋一手包办的，现在全落在他身上就有些手足无措，倒不是说他不会养小孩，只是不大会顾全女孩所有的生活方面。

  

但他的的确确是个好爸爸，不懂没关系，但他愿意教了一遍之后认真学，还要上网学。从一开始那个临时帮买卫生巾无从下手红着脸提黑塑料袋出去的人，变成了和知勋一样，不用多加考虑就知道一算时间该买哪个牌子哪个长度款式的、裤型的片式的，付了钱就往口袋一塞或者直接拿在手上回家。

  

也会做了好多东西，原来不会炖汤的，后来为了给我补身体跟隔壁一户中国来的奶奶苦练一番，手上烫出泡又消掉，现在明浩叔叔送东西过来他都炖的得心应手，舞团尝过的好几个人都念念不忘。不过他的手已经糙了许多，原本跳舞手上没那么多附在奇怪地方的茧，知勋走了之后他就担下了另一半的家务，手粗了、糙了、微微变形了。

  

老权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爸爸，不可否认的毋庸置疑的。他用尽全力从一个身体里掏出两份爱来爱着我，学着知勋的样子把我照顾的很好。

  

其实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老权一直都不太见得我素颜的样子。我长的跟知勋更像，年岁增长，不少熟悉的叔叔伯伯，尤其是俊辉干妈，他每回看见我素颜的样子都要沉默很久，最后用指尖点点我脸颊的软肉说，你知道不，你真的和你妈二十岁长得一模一样。

  

他有点怕看见我素颜的样子，大概也是因为朦胧恍惚间会以为他年少的爱人重返人间来悄悄看他一眼，可眼神定格，思绪又清晰的知道不过只是带着他爱人一半血脉的孩子，仅此而已。

  

知勋刚走那会他几乎不怎么着家，跑完舞剧又马不停蹄的去接编舞的单子，然后在出租车上浅眠赶回大学去做讲座。其实知勋留下的钱足够我们衣食无忧了，他自己也挣的不少，仅仅只是因为害怕面对我这张和知勋八成像的脸不太愿意回来而已。

  

他也跟我坦白过。情绪稳定许多之后，他坐在阳台的吊椅上转过来面对沙发上的我，那个时候他因为熬到胃出问题了被舞团的人强行批假回家，还不服的开了一罐可乐大灌两口说啥呀我身体好的很，后来被我截下来了。他看着那罐可乐咕嘟咕嘟的冒气泡，嘟着嘴哼哼了很久，才告诉我不是故意想那么拼命的。

  

他胆怯那张脸，也胆怯在空闲时间回忆里冒出爱人美好的面庞。

  

他又怕看见李知勋，又怕看不见李知勋，矛盾了很久所以索性用工作填满自己，逃避着现实和回忆里的一切，仿佛灵魂早就跟着李知勋一起走了，独留一具不知所措的空壳在这人世间。

  

他又何尝不是李知勋遗落在人间的宝贝。

  

后来我一直都是大浓妆，东亚换头术，真真和以前不大像了，在家也是全天带着妆，直到老权慢慢调整过来之后才慢慢改淡。毕竟一个家就剩我们两个了呀，相互迁就一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一家人，是不是该这样我们已经不知道了，但至少我们在相互迁就中能找到一个情感的平衡点，带着我们慢慢走出悲伤。

  

  

—

  

等我在安理谋得一个不错的职位时，已经快二十七岁了，老权也渐渐跳不动了，舞团退居二线，专心搞编舞去了。升职文件下来的那天晚上，他拎了两瓶烧酒回家，弄一大桌满汉全席，还高兴的把知勋的相框擦的发亮。

  

他说，好啊，可出息了，小妞也长大了啊。

  

老权本来就那点酒量，喝不到两下又开始感性的掉眼泪，抱着我的胳膊不撒手，“真的是...聪明才智没白遗传你老爸老妈的哈，一个学商的一个学音乐的基因就是好啊，二十多就这么厉害了，放心了放心了。”他喝的脖子耳朵一片红，眯着眼睛倒在沙发上，年糕条手指张开朝相框晃了晃，“勋呐看着没，你女儿棒的很呢，跟你一样，特别特别厉害。”

  

说完就脖子一歪跌入梦乡里，叫也叫不醒，后来还是我费劲巴拉的把他搬回床上，看他把主卧的两个枕头抱个满怀，眼睛根本睁不开，傻乎乎的蹭，嘟囔着笑着说“知勋呐知勋呐...你看哦...我也把她养的好好的。”

  

他努力睁开眼睛，戳戳空白绵软的枕头，眼睛里满是回忆里的清澈。

  

“知勋呐，我好想你哦。”

“你怎么不来看我呢？”

  

我按开床头灯，暖黄的光打在老权的小半张脸，我才发现原来他的眼角也有细纹了。这个时候才突然想起来老权也到了四十六岁这个年纪，平时他总是乐天派，活宝一个，总觉得老去这件事对他来讲还有好远好远，在舞室没命的跳，老是跑演出，一遍一遍透支着身体在舞台上挥洒汗水 ，别人说权老师注意健康啊，他还拿着可乐咕嘟咕嘟猛灌几口以证自己顽强的躯体。

  

掰着手指头一算，这也是他在知勋走了之后，独自带着我的第六年。

  

他的胃已经不是很好了，总是抽痛，一度到了舞团的小孩们看不下去拿了假条给他请假，先斩后奏，第二天就接到休假一个月的消息。其实要是那个时候我们都再重视一点就好了，后来我在凌晨的夜晚复盘无数次，要是早一点，再早一点发现问题会不会就会好一点了呢？

  

不知道，谁又会知道不曾发生的事呢？

  

  

  

我是凌晨四点接到的电话，舞团的小孩匆忙打来的，让我赶紧去医院，他已经在抢救了。

  

脑子是宕机的，手心冒出冷汗连手机都差点握不住，睡衣都没换套了外套拿着钱包和手机一路猛赶才到的门口，看见惊心醒目的红色灯牌，眼前一黑差点就要跪倒在地上。

  

舞团的几个小孩连忙拉住我按在椅子上，缓了好一会还是感觉在做梦似的。怎么能呢？明明老权一个多厉害的舞蹈家啊，不是在巡演吗？怎么就在这里了呢？我一定是没睡醒，要不然怎么会听见医生一点一点跟我梳理胃癌中期的治疗方案呢？

  

那个时候我恨不得立刻去教堂拜一顿，再一巴掌抽醒自己然后一觉醒来发现，啊，一切都是假的。

  

一个人怎么能倒霉到这个程度呢？要亲眼看着自己至亲的家人一个一个离去。

  

我说，能不能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案，能不能救救我爸爸，我真的真的不能再失去他了。医生罗列了一长串，其实那个时候我的脑袋也不怎么反应的过来英语了，医生说什么就做什么，直到办完老权住院才回过神来。

  

无助和孤独蜂拥而至，打的我手足无措，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从小都有人替我拿主意，这么一下，逼着我要跳过走这一步，要快速成长到会跑的程度了。斟酌了半天，翻遍通讯录才发现根本没什么从医的人，也顾不得时差越洋一通电话拨给我的父亲。

  

“老权病了。”说着眼泪就掉下来，我蜷缩在走廊冰冷的铁椅上，凌晨的伦敦很冷很冷，寒气入骨，也不知道是冷的发抖还是怕的发抖，“你能不能帮帮我。”

  

他说，你等着，报告发过来我想办法。

  

十几个小时漫长的等待在看见熟悉的身影风尘仆仆的赶过来，我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不得不说关键时刻还得靠一把亲人，父亲替我包了后来不少的事，一直陪到治疗方案谈拢，老权醒过来才走。

  

临走前我父亲看着老权已经消瘦下来的脸沉默了很久，把窗帘拉上才闷闷的挤出一句，你这样让他怎么安心。

  

老权倒是白着嘴唇还能笑得开心，说其实，去找他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老权看着我，似乎并不害怕即将消散的生命，反而很开心很开心。

  

“你妈来看我了。”他的眼底含着幸福，这是我好久好久都没见过的，“虽然不太美好吧，他打了我一顿，还戳着我的脑袋骂我，嚷嚷说权顺荣你疯了？赶紧醒啊谁要你来陪我，不是要跳舞要四处去玩要看女儿成家立业吗？你醒啊倒是。”

  

他拨弄着额角的头发，“我跟他说我好想你，他就不骂我了，然后我们两个很傻瓜的面对面坐了很久，我掉眼泪，他看了也要跟着掉，一直到我想抱抱他，他才把我用力推开，我才醒的。”

  

老权靠在灌满消毒水味的枕头上，摸摸无名指上的戒指。他说，我本来是不知道在做梦的，一直看到你妈出现的时候瘦瘦的薄薄的，才发现原来是二十代的勋尼呀，就意识到是在做梦了。

  

“我想他了。”他很看向窗外，伦敦都市的车水马龙传来汽车鸣笛，艳阳穿过云层落在他的脸上，老权很突然的掉下一滴眼泪，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止不住的从眼眶里掉出来，“李允雨，我好想他啊，怎么办？”

  

失了知勋之后，他是人间没有归处的孤雁，现在在梦里看见他的家就忍不住心软，所有的疲惫与思念在虚幻的会面里爆发，他捂着脸悲伤也化作眼泪顺着指缝流下来。

  

  

“允雨啊，我累了。”

“不治了，我们去旅游吧。”

我把报告书摞成一摞，收进包里，“好，我们去旅游。”

  

  

我知道他要用尽全力最后看这个世界一眼，好好告别之后在另一个世界讲给他的爱人听。我记得的，曾经的权顺荣就是这样慢慢补全他和刚离婚的李知勋之间空白的十六年，现在也是，不过比那十六年要容易的多，算上今年，他们也就空缺了六年的时间。权顺荣很厉害的，会用爱把那六年再次填满的。

  

权顺荣总是那么会爱李知勋。

  

  

—

  

后来我们一起把世界游了个遍，老权为了旅游特地买了个笔记本，玩完一天就写一点，我敲开他房门的时候偶然窥见过一角，牛皮纸上工整的写着日期，几几年几月几日，开头是亲昵的知勋呐，今天我们去哪里玩了哦，我们又看见了什么哦之类的，就像以前他们每天用着手机相互报备那样。

  

老权记录了好多好多旅游的细节，回程的时候在飞机上还有大把东西絮絮叨叨的回忆，灯熄了就压低声音附在我耳边轻声讲。周边的旅人戴耳机看电影、办公、联网玩手机，就我们两个异类把两张毯子叠起来一起盖着，从南极扯到北极，呵呵笑着谈天说地，谁也没有睡的意思，一路失眠飞行。

  

  

不过相较于老权，我对一路上的风景回忆下来也只有一句很淡的感慨，印象更深的还是老权。

  

  

我记得他每去一个地方就要去吃当地最有特色的东西，一开始是吃了恶心，在人家店吃吃几口就干呕，吓得店员以为来砸招牌的差点要把我们两个请出去，老权急着又塞了一口进嘴里，砸吧砸吧嘴跟人家说“That's  palatable.”白着脸压下恶心努力让脸上填满吃到美食感到幸福的样子。

  

后来是为了把所有吃过的东西味道记在日记里，恶心了也要吃，吃完之后在酒店里全吐出来，遗憾的说浪费了浪费了，漱漱口抹一把脸就写日记去了。后来病情严重了，连饭店也去不了，就等我打包小份的回来，尝一口，把食物吐出来之后开始呕血，吓人的很，还非要自己处理干净了才摇摇晃晃出来，拿着手机查下一个攻略。

  

可我劝不住他，他平日里好说话，但在自己认定的事情上极度执拗，只看自己需要的东西。

  

旅游途中我们还敲定了一件特别重大的事，只有我和老权知道，或许知勋也知道。Anyway，反正老权决定最后一个旅行的地点定在瑞士，先回英国一趟把家里收拾好了，把该准备的也准备了。

  

  

“去瑞士做安乐吧，”老权不自觉摩挲着手上的戒指，“病情重了也不知道哪天突然就走了，比起突然让你去医院太平间接我，不如我们两个一起走完最后一程，好好告个别。”

  

我就陪他查资料，一项一项确认好，找医院预约了时间。“什么时候？有想法吗？”我问他，这个情景我们好像很熟悉，时间倒带回六年前，我们也是要抢在灾难前拼尽全力好好的向未亡人道别。

  

“医生不是说最多三个月？”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日历弹出来，“现在十月，我们按最坏的情况来算，最多也只能熬到一月快二月，”老权顿了顿，鼠标滑到标着红色圆点的数字上，“春节走了不吉利。”

  

我说，那能陪我过完生日吗？

  

老权摇摇头，“可能有点难，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那个时候八成要上呼吸机吊着一口气活了，”他拍拍我的手背，我才发现原来他的鬓角已经长出白头发了，“到时候我自己又决定不了，你也狠不下心来真断掉呼吸机，与其两难，不如我们自己在前头决定就好。”

  

沉重的话语带着一条生命，沉重的压在我握着鼠标的手上。他说的不错，我从小就没什么主见，都是知勋替我拿主意，知勋走了之后就是他替我，他实在不放心我自己孤立无援，生命太沉重了，我没有勇气决定它的去留的。

  

所以身为李知勋的爱人，一位父亲，他会替李知勋在生命的终点处最后照顾我一次。

  

在回英国前我们跟团出海了一次，一艘小船载了好几个人，本来是出海看看景的，结果就是这么幸运的碰上鲸鱼了，巨大的身影在海面上浮动，老权兴奋的站起来趴在栏杆边朝我招招手喊我过去看。

  

“允雨啊——有鲸鱼啊，”海风抚乱他的头发，阳光随着海浪漂泊，两个眼睛弯弯的笑成小月牙，“你知道不？鲸鱼好难看见一会的，碰上的概率好低好低的。”

  

“快许个愿，这个真灵的。”他拍拍我的肩。

  

我说哪有对着鲸鱼许愿的？他却看着蔚蓝浮动的海面掰扯着，说哎呀概率低的事情都能碰上，许个愿也能成的。

  

“那我想想啊，”我双手合十，诚心闭上眼睛，“那就保佑李知勋权顺荣一辈子平安健康，感情幸福美满，生活平平淡淡再无苦难，要做两个幸福的人。”

  

老权轻轻揽着我的肩，我们就这么静静看着日落金光坠入海平面，鲸鱼呼出水柱后潜入蓝色浩瀚海域。他说，这辈子有点难了，下辈子吧，我早点去追他，早点在一起，早点结婚。

  

  

“要做三个幸福的人，”他把脖子上戴了很久那条属于他和知勋的十字项链给我，一金一银，嵌着钻，很漂亮，“下辈子，我早点和知勋结婚，你还来当我们两个的女儿。”

  

  

—

  

回家那一个星期老权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把屋子收拾了一轮，散在好几个抽屉的证件收到一个袋子里封好粘上便签，自己拿着照片洗出来，是知勋那张证件照的另一半，黑白照片里二十岁的权顺荣笑得明媚，笑得少年意气，似乎生活中没有什么足矣让他畏惧的事。

  

我和他一起包了饺子，怕他累着我就把剁馅擀皮的事包圆了，我们两个铺了张塑料膜垫在茶几上，电视里放着的是他们高中开始到大学的故事，老权有心，也有这个自信知勋一定会答应他，从追知勋开始就用视频一点一点记录着，一个小小的光盘随着他们走到现在，让我窥见一眼他们的青春。

  

  

视频里，校服扣子永远扣不完的权顺荣一直和笑眯眯的乖学生李知勋呆在一起，晃动的镜头记录了他们两个词汇营满分的笑容；口语测试前紧张在座位前反复的踱步；李知勋晚自习背单词灌了好几口咖啡最后还是单词背一半睡过去的单薄背影；还有权顺荣加拿大生物竞赛拿金奖他在台下冒着光亮晶晶的两只动人的眼睛；李知勋雅思二考分数下滑的眼泪，还有纸笔转机考的犹豫；以及，还没有确认关系时音乐节那个意味不明的吻。

  

  

视频里的李知勋身边永远有一个爱他的权顺荣，所以他才那么无畏无惧，张扬又自信，会拿着奖和权顺荣踩着林荫小道走回宿舍，笑嘻嘻的慢慢复盘一天从早到晚那点浪漫，然后越过镜头看向他喜欢了很久很久的少年，用目光一遍一遍告诉他，“权顺荣我好喜欢你”。

  

  

李知勋身边的权顺荣永远不会缺席，视频的开头是他们，镜头外人生的结尾处还是他们。

  

  

出发去瑞士的前一天他把几个包裹抱回来放在玄关处的鞋柜，叮嘱我春节再拆，我点点头跟他看了一圈屋子，最后一起把他的照片好好摆在知勋那张的旁边，看着他捧着知勋的照片珍重落下一个吻才走的。

  

又是一个失眠飞行，老权比以往都要兴奋，眸子里塞满的就好像是恋人即将相见的期待，但的确不错的，死亡对他来说似乎不是一件值得害怕的事，用他的话来讲，他和知勋阴阳相隔，死亡是生命终点时他们最幸福的会面时刻，他不害怕，因为他的爱人早就在另外一端。

  

去医院的路上，老权捧着那本旅行日记看了很久很久，我借了一辆车送他去，后视镜映出他平静的面容。“还在看吗？”趁着红绿灯间隙，我回头看了一眼他。

  

“嗯，”他的指尖翻过下一页，“想多记一些好玩的事情告诉勋尼。”

  

“其实你不管说什么他都喜欢听的，”我握着方向盘，斑马线上的行人缓慢挪动，好像我也是在陪他奔赴一场美好的约会，“他啊，每次都是表现的嫌弃嘴上说没意思没意思，最后跟其他人明里暗里炫耀的还是他。”

  

车子缓缓停在门口，医院里人来人往，我问他，真的决定好了？

  

老权合上日记，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亮屏幕，他和知勋那张笑着相拥的合照，拇指一按，屏幕又熄灭，老权把这两个都递给我，只说你留个纪念。

  

在长廊等待的时候，不少路过的人都要看他几眼，没别的就是今天他难得捯饬了一番，墨镜一戴还以为是哪家明星来看病，路过的送上一句“oh—so dreamy ”,他还笑着朝人家点点头，认真的回一句“for my love”。

  

我说老权啊，人在做知勋在看。他胳膊肘碰碰我，那不挺好，我眼睛一闭一睁就是你妈那张脸，其实还怪幸福的，抬头是你妈，低头是你。

  

我们正对面的电子屏幕时间闪烁着，他头发里的银丝都被好好掩盖在黑发下，我此刻才对他近半百的年纪有了实感。“老权，”我轻声唤他，“会有遗憾吗？舍不得什么的。”

  

“好像没什么遗憾的了，”他笑眯眯的托着下巴，皱眉想了一下，“啊，除了没能看到你以后的样子吧，但其实好像也没什么，”他最后一次替我理好肩头的头发，“能看见你突然会处理这么多事情还挺欣慰的，但也心疼，如果我们在的话你明明可以慢点长大的。”

  

我鼻子一酸，偏过脑袋悄悄一抹眼睛，装作不在意地轻拍一下他手臂，“哎呀，那下辈子你跟知勋一定要包完我所有事情哦。”

  

他说，好，下辈子让你当幸福的小公主。

  

老权说完顿了顿，又找补了一句，但你这辈子还有好长呢，未来的事情说不准，我先祝你这辈子能有一个让你幸福的人吧，我和知勋先去下辈子为你的幸福打牢基础。

  

“好，一言为定。”

  

他的小指一勾我的，郑重其事的喊了一声“李允雨”，直到我望向他，老权才缓缓的说，像油尽灯枯的老旧机器。

  

“生日快乐。”

“嗯。”

“新年快乐。”

“嗯。”

“要吃好睡好，照顾好自己，不要老是熬夜，多练练体能听见没。”

“知道啦。”

  

他一句一句交代着，我也一句一句的应下。

“你别不放在心上，别到时候从法院出来跑不过被告。”

  

“知道啦知道啦，”我皱着脸，眼泪快挂不住了要淌出来，“什么时候了你还打趣我，还有吗？”

  

他手揣在口袋里，看向指针不停的虚拟时钟，“允雨，好多好多年了，我想他了。”

  

是啊，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三年的高中，四年的大学，再次结婚也不过四年时间，也才十一年，他们分开的时间已经比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老权就一个人嚼着十一年的那点回忆熬到现在，把那具灵魂早就随着知勋离去的身体最后剩余的爱全部投在我身上。

  

足够了，已经足够了。

  

“去找他吧，”我压着因为悲伤而抽动的嘴角，“他也想你了。”

  

“那我要是舍不得你呢？”他的鞋尖碰碰铁椅的边，刘海盖着半张脸，遮去因为生病消瘦的脸庞。

  

“那就当我放你走吧，”我看着医生拿着纸合上白色的门走出来，步子很快很快，就像赶着老权走上终点一样，“你陪我已经够久了，去找知勋吧。”

  

签字画押，最后的时光就像做梦一样，时间越跑越快，好像只是眨眨眼没一会老权就跟着指示躺在仪器接上管子了。我握着他的手，老权的手还是温热的，宽宽大大的，明明是我握着他的手，反倒是像他把我的手包在手心里。

  

药物顺着管子慢慢输进去，他看着我，轻轻拍拍我的手背，温和而坚定的目光投过来，就像知勋曾经无数次看着我那样。

  

“我爱你，好像一直没有跟你说过，很幸运能够成为你的父亲。”

  

我把他鬓角的头发整理好，“我也爱你，很幸运能够成为你的女儿。”

  

他的目光渐渐恍惚了，脑袋转回去，放空看着花白的天花板，嘴动了动，喃喃说梦话似的很温柔很温柔的叫了一句“知勋呐”，便轻轻阖上眼睛，温热的手掌脱力从我手心里滑下去。

  

李知勋来接他了，我知道。他应该很开心吧，和爱人再次相见，没有病痛，没有痛苦。生命落幕，他们要做旷野之鸟飞跃时间青空，他们在下一个时空会再次相爱，欢笑着约定好下辈子相认的暗号。

  

权顺荣已经陪我够久了，他成为我的父亲这个时间在这辈子已经够长了，现在我把他还给他的爱人，还给我的母亲李知勋。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时钟咔哒咔哒挪动的声音，现在大概是我们一家三口最后一次在一个屋子里待着的时候，我的嘴边突然涌上好多话，可是在嘴里转了几圈，说出来的还是“我想你们了”。

  

我知道知勋和老权会无条件包容我的稀奇古怪，一家人笑笑闹闹的回忆又从脑子里蹦出来，我把老权的手好好放回他身前，又笑自己幼稚，说算啦算啦，走吧，安安心心的走吧，额头轻轻抵着他的额头，生怕扰了他的清梦，但还是想告诉他们，“我爱你们。”

  

爸爸妈妈，要平安喜乐、幸福康健，我们下辈子见啦。

  

  

—

  

距离跨年还有一点时间，我把老权的包裹一个一个拿出来拆开，里面是一套一套颜色鲜艳的衣服，厚的薄的都有，很有老权的穿衣风格，可我翻翻吊牌又是女款的，琢磨了半天没搞懂什么意思，拿着剪刀要处理袋子上的贴才发现上边有备注。

  

“宝贝，知道我走的时候赶上你生日，这个算生日礼物啦。”

  

另一个快递袋上写着，“大概也遇上新年，新年就要穿新衣服，知勋悄悄在梦里告诉我了，允许你打破守孝要穿黑的惯例，漂漂亮亮的过个年。”

  

“我们家小妞穿这个一定很好看，记得洗了去试试，我和你妈妈会一起看的。”

  

“生日快乐，新年快乐宝贝，爸爸妈妈手机里都还有一些钱，转点到自己手机里就当爸爸妈妈给你的新年红包吧。”

  

“李允雨小朋友，请记住，爸爸妈妈不管在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会永远爱你。”

  

窗外传来刺耳冲天的尖鸣声，新年的烟花已经在街区上空绽放出瑰丽的光芒，零点归整，外头传来其他家欢呼着碰杯喊着新年快乐的声音。

  

我收到了十一份远洋而来的新年祝福，干爹干妈拨了一通电话来，带着奔波疲惫的歉意说，允雨我们可能得明天早上才能到了。

  

我笑着安慰他们，说没事啊，新年快乐干爹干妈，可电话挂断屋子冷冷的没有一点生机，只有两张黑白照片陪着我。

  

  

新年快乐，李允雨从今年开始失去真正的家。

  

  

  

  

—【END】

  

  

  第二天各大新闻头条就都出现了关于“朴炫良与自己私人秘书”的内容。

  这让原本就濒危的公司更雪上加霜，很见效的是，新闻一经爆出李知勋就收到了朴炫良kkt上的小作文道歉信，全是些没什么心意看起来像道歉模板一样的文字，甚至哀求自己的原谅救救他那没救的家族产业。

  李知勋干脆把手机丢在一旁不想再看见，手机却被某人抓在手里还认真阅读起来。

  “别看了，脏不脏眼睛？”

  李知勋伸手要把手机拽回来。

  “我看看嘛。”

  权顺荣手收的快，攥着手机眼睛一转就又嘟起嘴。

  “我现在都不能看你手机了？李知勋！你最好没有干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李知勋现在的表情像流汗黄豆，想张口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没有不让你看我手机的意思，只是………”

  “我要查岗，现在，立刻，马上。”

  好了，现在彻底没什么想说的了。

  终于再权顺荣拿自己的年糕条带着怨妇表情滑了半个点什么端倪都没发现后，重新换上十点十分的笑容。

  “查完了？”

  “嗯，还顺便帮你把前夫哥删掉了。”

  权顺荣满脸自豪的恰恰腰，眯着眼观察李知勋反应。

  “你给他删了？”

  李知勋没有特别震惊的反应，只是戏谑的挑了挑眉毛，手指随便摆弄在权顺荣衣服上。

  “知道你是靠什么上位的吗？这么明目张胆把正宫删掉了？”

  李知勋虽然只是嘴唇轻轻勾起，心里却爽到了极点了。原来这就是逗人逗到爽的感觉吗！！

  “我靠什么上位的知勋不是更清楚吗？”

  权顺荣凑过去亲了亲人脸颊。

  “至于这么明目张胆的直接把他删掉。”

  “因为我已经上位成功了哦。”

  可恶，好像自己才是被逗的那一个。

  “大白天不要说些奇怪的话。”

  红着脸把人扒拉开，李知勋站起身刚准备整理整理衣服就又被权顺荣捞进怀里。

  “把他赶出去。”

  权顺荣整个人窝在李知勋肩颈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严肃的句子却带着点引诱的语调。

  权顺荣把侍宠生娇这个词演绎的淋漓尽致。

  “什么？”

  “把  你的  前夫，赶出你的房子。”

  权顺荣凑上前偷偷观察李知勋眼色。

  虽然但是他知道李知勋不会拒绝自己什么。

  李知勋笑着从身前摸了把权顺荣的脑袋。

  “你想我怎么做？”

  自己家虎崽子再怎么胡闹那肯定也有他的道理，正好自己也是个不讲理的。所以无条件满足吧？

   “就把他丢出去啊，脏东西……” 

  权顺荣蹭着李知勋下巴乱动。

  “那房子属于婚后财产，要等我们离婚了再做决定的。” 李知勋被他闹的厉害，脸上却还是一脸宠溺的笑。

  “况且，某人刚刚不是已经把前夫哥的联系方式都删了？我连通知他的机会都没了吧？”

  权顺荣没在咕蛹了，像是仔细想了想才终于松口。

  “那你今晚去把你东西带回来好不好。”

  嘟嘟囔囔的吐出一句话，又往李知勋怀里钻了钻。

  “以后这里才是家啊。”

  脸上不自觉红了红，李知勋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嗯了一声。

  房间昏暗到透不出一丝光亮，屋内各个摆设早就被摔的七零八碎。李明轩蜷缩在书架旁，胳膊和腿上像是被血糊了一层的，额角嘴边更是青紫。

  吱呀的开门声响起，终于投进来一束光。

  权顺荣进来房间后就不停举手到脸前扇风散味，撇了一眼缩在角落的人，轻笑出声。看来朴炫良已经来过一次了？

  手里拎着的是刚从药店买的一些碘伏和纱布，权顺荣顺势丢到人身旁。

  “他已经来过了？”

  权顺荣的靠近引的人一阵颤抖，惊恐的又往身后藏躲。

  “别打我了…别打我了，对不起铉良呜呜呜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是安插过来的，抵押厂牌拍卖的事我只是觉得可行才推荐给你的呜呜呜……”

  李明轩整个人抱头贴在书架上，努力想把面目全非的面皮忘膝盖里藏，身体因为剧烈的呼吸颤抖不断。

  这都打傻了吧？

  “毒品的事怎么说？”

  权顺荣把滚落到地下的碘伏瓶子往里踢了踢，蹲下身询问李明轩。

  “你……你是谁？”

  看着有些熟悉的脸却怎么也想不去面前的人是谁。

  “回答问题，你吸毒的事。”

  “我……我不是自愿的，呜呜呜呜我那也是误入歧途，正常人谁会想去吸毒，我……我这不也是无路可走了……”

  李明轩本来就瘦，被关在这里的两天不吃不喝还饱受毒品折磨，现在更是瘦到整个人只有骨头在撑，淤青和血浆交杂的手臂不断想把自己的脸遮挡起来。

  “啧，我对于你怎么染上的并不感兴趣。”

  权顺荣砸吧着嘴不耐烦的踢了踢脚底的木质地板。

  “你没少靠着自己小三的身份找李知勋他妈讹钱吧？”

  听到话后愣了愣，李明轩还是不可置信的瞪大眼再次观察起权顺荣。好熟悉的脸，见过吧？自己一定见过吧？这人为什么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李明轩崩溃的抓了抓头发，嘴里呜咽着吐不出一个字，只是一下又一下锤着地板，跪趴在地上痛哭。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知三当三还有脸面去人家家里闹？你现在知道把自己的脸藏起来了？”

  靠着自己是朴铉良情人这层身份，李明轩没少靠着李母不想让李知勋知道婚后不愉快的心情威胁。他不记得数量也不记得次数了，只知道李母每次都会为了蒙蔽上朴铉良肮脏的私生活给自己转账。

  “李明轩，你是恶霸吗？”

  “看这样子，我说的都是真的吧？”

  权顺荣懒得再分给他一个眼神，冷脸站起身。

  “你选了个很差的男人。”

  权顺荣转身走出去。

  “这是你欠李知勋的，等着去戒毒所好好想该怎么还吧。”

  欺负到李知勋头上的，都等他一个一个清算。

  

  

  “知勋啊～起床了～不是说今天要带孩子们去海边嘛～”

  李知勋睁开眼睛，看到权顺荣趴在床边望着自己。

  “嗯…是，要去海边…”他顺手抓住权顺荣的衣领，想要借力坐起来。

  但权顺荣顺势俯下身去，吻住了他的嘴唇。

  啊…感觉好热……

  李知勋抬手搂住他的脖颈，迫切地回应着这一吻，然后感觉到自己身体某处泛起过电感。

  权顺荣翻身跪到床上，膝盖抵在他侧腰的两边，脱掉了上身的短袖。

  是当时在修车铺里见过的，完美的六块腹肌……

  李知勋仰躺着目不转睛。

  “好看吗？”权顺荣笑起来，再次俯下身，抓住他的手腕拉到头顶按住。

  “好…好看。”

  “那先做点什么再去看海吧？”

  “嗯……”

  然后权顺荣咬住他的耳垂，下移，厮磨着吮上侧颈。

  “呃……”李知勋反向地弓起腰，不自觉地想要离他更近些。

  啊！手麻了！

  李知勋感觉到不舒服，抽动手臂想要缓解。

  “妈妈！妈妈！”

  不知道从哪传来的权小雨的尖叫声几乎快要穿透李知勋的耳膜。

  他猛地醒了过来。

  侧过头看到权小虎枕在自己的右臂上，压得发麻。

  是做梦…

  李知勋抬起左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揉了揉，觉得浑身依然发烫。

  阿西…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妈妈！”一旁的权小雨再次推了推他。

  “内？”李知勋微微翘起头望向她，“啊…小雨醒这么早…”

  “妈妈！你尿床了！”

  权小雨扯开被子，指着李知勋胯部的一片潮湿。

  完蛋！！！

  李知勋猛地抽出胳膊坐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把小花被子抓成一团抱在怀里。

  大动作惹醒了权小虎，开始了每天早上必备、但李知勋并不知道的经典操作。

  起床气大哭。

  “啊啊啊啊这是我最喜欢的被子！”权小雨在另一边抓着被角向外扯着。

  “别别别！小雨！”李知勋向怀里扯着，“我给你洗，给你洗干净！”

  权小虎开始满床打滚，“呜呜呜呜我要妈妈！”

  “在这呢我在这呢！”李知勋一整个应付不过来。

  感觉整个人更烫了。

  “小虎醒咯…”权顺荣司空见惯但此时有些拘谨地缓缓推开卧室门。

  一眼就看到李知勋满脸通红地双腿夹着被子，权小雨死死抓着另一边，而权小虎已经打滚到地上了。

  “李老师您…”权顺荣没搞清楚状况，只试探着往里走，“您也醒…”

  “权顺荣！妈妈尿床了！”

  权小雨一贯的零帧起手，指着李知勋，“他的裤子全都湿了！我的被子也湿了！”

  权顺荣愣着站定，望着李知勋脸上的窘迫，迅速反应了过来。

  “大人怎么可能尿床，”他快步走过去把权小雨抱了起来，又一手捞起权小虎，“肯定是小虎尿的，多大了还尿床！”

  “呜呜呜我要妈妈！”

  “别哭了！你还尿到李老师身上了！”权顺荣拽着权小虎的衣领在地上拖行，想要把两个孩子搬出卧室，“再这样下次李老师就不陪你俩睡觉了！快点出去洗漱！早饭做好了！”

  他艰难地拖着权小虎扛着权小雨走出卧室，然后关上了门。

  在给两个孩子刷完牙把他们按在餐桌旁以后，权顺荣迟疑着走到卧室旁，轻轻敲了敲门。

  “李…咳，李老师，我能进去吗？”

  “嗯……”

  权顺荣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李知勋依然呆若木鸡般保持着刚刚的动作坐在床上。

  “那个…”权顺荣把手里自己的睡衣放在床上，“您先把衣服换下来，我拿去和被罩一起洗了。”

  李知勋不敢抬头看他，脑子里全是清晨的那场梦。

  “这个睡衣是小虎和小雨攒零花钱送我的生日礼物，”权顺荣见他不回应，连忙解释，“我一直没舍得穿，是新的。”

  “没…我不是…”李知勋低着头也连忙解释，然后抓过了那套睡衣，“谢谢…”

  “那个，”权顺荣挠了挠头，“浴室就在隔壁，孩子们现在在吃饭，您直接过去吧，热水我调好了。”

  “好……”

  “李老师，您直接把换下来的衣服递给我就行。”权顺荣站在浴室的磨砂玻璃门外面，身形依稀可见。

  李知勋迅速脱下衣服，迟疑着把门打开了一个缝，“我…我自己洗吧。”

  “没事！反正我也要洗小雨的被罩的，一起洗了方便，”权顺荣见缝插针地把手伸了进去，“今天天气好，应该一上午就能晒干，如果您今天想回去的话…也不耽误。”

  李知勋望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掌心向上的手，听话地把衣服递了过去。

  不过……

  “那个，”他凑近了些，“我昨晚答应了小虎，这周末带他们去看海。”

  “内？”权顺荣的手顿在半空中，“那我一会儿打电话请两天假！”

  “两天？”

  “嗯…您的衣服估计到下午才能干了，只能明天再去了，”权顺荣的语气不自觉地轻快起来，“您放心，我下午带您去挑床。”

  “我……”

  “沐浴露是绿瓶子的那个，有什么情况您随时叫我～”权顺荣缩回手，关上了浴室门。

  “好…”李知勋答应着，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等等！我的内……”

  门外没了声响。

  真是…李知勋抱住自己的脑袋，完大蛋…

  权顺荣哼着小调把衣服放进洗衣盆里，转身又把李知勋的那份早饭放进保温盒。

  “权顺荣，你记得洗我的被子！”权小雨手里拿着吐司面包冲他喊着。

  “我今天忙着呢，”权顺荣头也不回地拎起洗衣液，“你今晚先和小虎一起睡。”

  “我不！他的被窝是臭的！”

  “我哪有…”权小虎从汤碗里抬起头，一脸委屈。

  “都老实点啊，”权顺荣依然背对着他们，“明天带你们去看海。”

  他说着就抓起盆里的衣服想要翻过来，却看到了里面裹挟着的李知勋潮湿的粉色内裤。

  权顺荣眯起眼睛，不自然地挑了一下眉毛，然后抿起嘴轻咳一声，开始倒洗衣液。

  晶亮的粘稠混合进浑白的粘稠。

  他把外衣先拿了出去，鼻腔里喘出一声轻浅的叹息，捞起那一片粉红捏在手里里开始揉搓。

  在把水拧干，把衣服平铺在掌心的时候，权顺荣抬头听到隔壁浴室的流水声。

  嗯…回头得买个烘干机？

  他又低下头，看着手心里因为过了水所以已经变成玫红色的内裤。

  不过这次就没办法了。

  李知勋在清洗完某些白渍以后，把胳膊伸向台架上的沐浴露，挤出透绿色的湿滑，在掌心揉开。

  这个味道…

  他又想起了昨晚的那一吻。

  在权顺荣猛地凑近时，狂烈心跳间闻到的全是荔枝香味。

  阿西…怎么又想这个！！！

  李知勋火速回过神，三下五除二地把沐浴露涂完又冲洗干净。

  不许再想昨晚……

  “李老师。”权顺荣在此时敲响了浴室的门，把李知勋吓得一激灵。

  “内！”李知勋连忙回应。

  “这个。”权顺荣拧开门把手，再次把胳膊伸了进来。

  李知勋这才发现，这个浴室没有锁扣！

  “这是…”他望着权顺荣手里的一小团整齐的灰色，迟疑着没有靠近。

  “内衣，新的。”权顺荣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李知勋再次浑身烫了起来，所以连忙抓了过去，“谢…谢谢！”

  “没事，”权顺荣此时的语气带上了笑意，“您洗完就出来吃早饭吧。”

  “好…”

   

  窗外的雨甩在玻璃上叮当作响，权顺荣从观光电梯望向阴沉沉的天空，手机里还没接通的电话“嘟嘟——”给雨声打着节奏。

  

  “下班了？”

  声筒那头传来有些慵懒的语调，像是刚睡醒的猫。

  “内~知勋呐，下雨了哦记得去阳台把窗户关上，不然会有雨水飘进来。”

  “幸好阳台今天没晒衣服，我一会儿去阳台拖地。”

  “需要我带什么回家吗？”

  权顺荣上扬的语调暗示着自己隐隐期待，

  

  电梯到站了，电话内的雨声瞬间清晰起来。

  怎么这么大的雨？权顺荣有些头疼。

  歪头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打算顶着公文包冲进车里。

  

  “带包盐回来昂。”

  听着掀被子的声音李知勋大概是起床了。

  “知勋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勾起的唇角暗示今天并不普通。

  呀……怎么会有人加班到现在临近回家下了大雨还有心情在这跟自己调情的啊？

  

  “……回来开车小心。”

  

  “知~勋~”

  

  “呀！都说了让你带盐回来就是亲自做饭了啊！问问问问问。”

  

  隔着手机也知道李知勋现在该是什么表情。红着脸皱着眉嘟着嘴。

  

  权顺荣轻笑出声，融进雨里一起轻颤。

  

  “纪念日要对我说什么？”

  

  豆大的雨珠掉进水坑里，被砸碎的小水蹦到权顺荣鞋尖上，

  

  “啧……你好烦人。”

  

  “都在一起这么久了别搞这么肉麻啊……”

  

  李知勋继续心虚的嘟囔道。

  

  “知勋。”

  “纪念日要对我说什么？”

  

  李知勋攥紧了手心，蚊子飞似的哼咛出声。

  

  “歪腻……”

  

  因为声音太小连句子完整的音节都听不出。

  “知勋说什么？我没听清呀~”

  

  权顺荣心情大好，笑眯着眼头顶着公文包朝雨里奔去。

  

  “听不清就顺便买个助听器回来！”

  

  他电话挂的果断。

  

  权顺荣对着车上后视镜里的自己抿嘴微笑，特别幸福来着，因为今天是他和他爱人的人十周年纪念日。

  

  除了李知勋吩咐要买的调料，权顺荣还带了瓶酒。怎么说都是纪念日呢，今天难得干一杯浪漫会儿。

  

  下雨天超市里的人也不减反增，权顺荣排队结账时一直勾头扣字跟李知勋腻歪，kkt消息提示音来的频繁，导致他也没听清周遭的焦躁氛围。

  

  “阿姨…要不您先去旁边找吧，大家都等着结账呢。”

  

     “你这孩子怎么跟顾客说话呢？我都说了我一定能找到，等我一会儿又能出多大差错，我排到队了连找会儿钱的权力都没有了？”

  这句责备声音不小再加上周遭一直有不耐烦的咂嘴声，权顺荣抬起头观察起来。

  

  瞳孔睁大，手心里kkt的提示音又响了一下，没有熄灭的屏幕还停留在kkt的聊天页面，新发送来的消息也立马被标注上已读提示音。

  

  模糊的视线聚焦在那道侧影上。

  

  收银的小姑娘看起来是大学生，面对这样的场景脸皮儿也薄，红的番茄一样立在后面再也不敢再反驳什么。

  

  “一起吧？扫我的。”

  

  权顺荣亮出自己的付款码，他不敢看向旁边，只是礼貌的朝收银妹妹笑笑。

  

  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女人傻站在原地。

  

  

  作者ps：m开新坑咯~这篇从寒假就开始建设了，终于开始写喽，是有些酸涩的爱情故事放心HE，我随后会整理成一发完~大家多多支持

  

  

  李知勋不自觉地迎合了这一吻。

  也许是因为脑子抽风了。

  也许是因为权顺荣身上的沐浴露香味。

  不，应该还是脑子抽风了。

  可恶，我堂堂……

  但这一吻很浅，浅到李知勋没能在心里把这句话说完。

  权顺荣像是突然清醒一般后撤了身体，跪坐回地毯上，台灯直射在他晃动的瞳孔里，晶亮地闪着光。

  出大问题。

  李知勋猛地把缝好的校服塞进他怀里，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跑吧…

  现在的气氛太微妙了……

  他想到这里，连忙抬脚打算远离权顺荣。

  等等…

  家里此时应该比这里更像战场…

  权顺荣依然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面朝着李知勋，像个下定决心等着为自己的莽撞行为付出代价的可怜鬼。

  阿西…你好歹说点什么……

  李知勋杵在原地，不安地抓了抓自己的刘海。

  然后互相给个台阶下之类的……

  “妈妈～”

  这时权小虎的小脑袋从卧室门缝里探了出来。

  “内？”李知勋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抬头望着他，“我在。”

  “妈妈～我做噩梦啦…”权小虎拖着枕头走出来，“要妈妈陪我睡～”

  “啧，怎么光着脚踩在地上，”李知勋瞥了一眼权顺荣，然后快步走过去把权小虎抱了起来，“小虎不怕，咱们睡觉去～”

  “嗯～”权小虎乖巧地趴在他的肩头，然后伸出胳膊指着权顺荣，“咦？老爹为什么要跪在那里？”

  “我在打扫卫生呢，”权顺荣连忙跳了起来，作势用手擦了擦沙发垫，“打扫卫生呢，看看这，真脏啊…”

  李知勋没回头看他，抱着权小虎径直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我也要一起睡～”权小雨从高低床的下铺坐起来，向着李知勋张开双臂，“我也要和妈妈一起睡～”

  李知勋抱着权小虎走过去，坐到她身边。

  “权小虎，我看在妈妈的面子上，今天让你睡我的床。”权小雨掀开被子，伸手拉着李知勋。

  权小虎嬉皮笑脸地一骨碌爬进被窝，“小雨真好～我爱小雨～”然后把中间的位置腾出来，“妈妈也好～我爱妈妈～”

  真是…很知道怎样能让人心软……

  李知勋能感觉到自己此时的笑容一定很温柔。

  “好了，要睡觉咯～”他躺过去，轻轻地搂住两个孩子

  两个小脑袋挤在他的左右怀抱里，被窝是温热的香甜。

  “妈妈…”权小虎侧过身子，小手搭在李知勋的胸口，“我刚刚梦到，我又被妈妈丢掉了…说我是拖油瓶……”

  李知勋用胳膊环住他，心疼地把他圈在怀里，脸颊贴在他的额头上，“小虎不怕…梦都是反的哦…”

  “嗯！”权小虎笑起来，扭动着身体搂住李知勋的脖颈，“我现在一点也不怕啦～”

  他轻轻凑到李知勋耳边，雀跃又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因为我又有妈妈啦…”

  稚嫩又颤抖的童音，惹得人胸口发酸，眼眶发热。

  所以李知勋搂紧了他，温柔地抚着他的头发，“嗯，对的，我们小虎现在有妈妈了…”

  “那…妈妈！”权小虎彻底开心起来，猛地支起身体望着李知勋，“明天周末我们可以去海边玩嘛？”

  “内？”李知勋下意识地扶住他的后背以防他掉下去。

  “我和小雨还没有看过海呢，”权小虎激动地抓住他的领口，“班里的其他小朋友都看过了～”

  “好，好…”李知勋忍不住答应着，“这周末我们就去。”

  “好耶！”权小虎攥起小拳头挥动着欢呼，然后再次躺进李知勋怀里。

  真的是…养孩子那么久了，都没有带出去玩过吗……

  李知勋仰躺在床上，盯着上铺床板上的蜡笔涂鸦，心里又开始暗自数落着权顺荣。

  还有刚刚…阿西……

  “妈妈…”这时权小雨贴近了些，抱住李知勋的胳膊。

  “嗯？”李知勋轻声回应着她。

  “妈妈，权顺荣是个大笨蛋，”权小雨贴得更近了些，“你别生他的气。”

  真的是……

  李知勋望着她被小夜灯照亮的双眸，想起刚刚权顺荣眼底的光。

  算了。

  他抽出胳膊，又将权小雨揽进怀里搂紧。

  明天出发前要记得先去买给孩子擦嘴用的湿纸巾。

ABO

灵感来自于同名电影

编舞家荣X作曲家勋

有队友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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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拍黑色裤子上因为单膝下跪拍一只草丛里的螳螂而沾上的灰尘，李星星小朋友调出相机里的照片认真查看。

“集合了！”夏令营带队老师对着扩音器大喊，吸引了好奇左看看右摸摸的一群少年少女的注意。把简易的工具分发下去，分成钓鱼、挖菜和搭帐篷三个小组，每个人认领了方便清点人数和确认身份的吊牌，一声令下这群小萝卜头轰然解散去干自己的活了。

今天的任务是野炊，前几天分头行动去探访自然的几个小组终于有机会聚在一起，因为是随机分组，见到了前面没待在一起的朋友加上刚认识的新朋友组成小团体，叽叽喳喳地自我介绍。李星星把包里剩下的巧克力掏出来打算发给伙伴们，不小心撞上了前头跑过来捡球的人。

“啊！不好意思。”那人出声道歉，蹲下身帮她一起捡掉在地上的巧克力。李星星抬起头的时候，正好和一个紫色的脑袋对上，对方和她差不多的身高，应该也就十一二岁，头发染了一个非常亮眼的颜色。

然而夺去她注意力的不是特别的发色。李星星惊呼着倒退，好不容易捡起来的东西又掉了一地。

那人长着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皮肤一样惊人的白皙，眼睛不算大但是黑白分明，五官都小巧而圆润。对面人显然也很惊讶，眼睛瞪得溜圆，嘴张大久久没有合上。

“星星啊！”小伙伴边喊她边跑过来，接近面对面的两人的时候突然一个急刹，“！星、星星？”她站在两人之间左看一下右看一下，头摆动频率高得让人怀疑她下一秒就要程序故障坏掉。

权知雨感觉自己也要程序故障了，被旁边人的声音一下惊醒，急急忙忙地伸出手：“你好，我叫权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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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只有一个omega爸爸，我只有一个alpha爸爸，而且他们这么多年都是单身？”权知雨拎着自己睡觉时要抱着所以随身携带的小老虎玩偶，在木地板上走来走去。他们刚刚稍稍从震惊中回过神，李星星让朋友帮忙做掩护，两个人手牵手脱离大部队去营地边边上的小木屋待着。

李星星把手里的巧克力包装都揉皱了，回想李知勋为数不多提到过她另一个爸爸的时候，大多是她懵懂时期追问为什么同龄人有两个家长而自己只有一个爸爸。李知勋当时的表情她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是他一定是双手握着她的肩膀，或是给她一个完全裹住她身体的拥抱，告诉她一个人也会尽力给她完整的爱。等到她大一点，就不再问李知勋有关的问题，假装自己不在意答案，然后在心里告诉自己长大后要和李知勋互相保护。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两个小朋友已经基本能猜到曾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权知雨抓着玩偶的耳朵，快把心爱的小老虎薅秃了，“老权告诉我他们和平分手，对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所以由他独自照顾我……我从没见过他，老权也从来不提，我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她声音已经有点哽咽，深深吸了口气才把下句话说完，“我能猜到他一定皮肤很白。”

“他没有结婚，当然也没有男朋友，这些年都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生活……”李星星把包里随身携带的皮夹拿出来，里面有他和李知勋的合影，“他的名字叫知勋，是一个作曲家，全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照片上的男人皮肤雪白，嘴唇是粉色的，笑起来眉眼弯弯，说是男人可能有点不妥，因为他看起来很年轻，简直就是高中生的样子。“知勋……”光是看着照片权知雨都仿佛有强烈的感应，那种亲近感是从血脉中传过来，一瞬间就揪住她的心脏，几乎让她落下泪来。

李星星也快要哭了，她赶紧把巧克力拆开，掰了一块塞到权知雨嘴里，嘴里的甜味暂时分散了女孩的注意力，揉揉眼睛打开手机相册，翻到了一段视频，点开播放。

“这是老权，我的爸爸……也是你的，我不确定你也没有见过他，他曾经是个爱豆，现在职业是个编舞家。”视频有点像偷拍视角，画面中男人背对着镜头，盯着镜子检查舞蹈动作，宽松的t恤下的身体肌肉饱满，脊背像座山一样。播放到最后，专注的男人终于发现摄像头，转过来露出一个宠溺无比的笑容。

他对着持手机的女孩喊“宝贝”，视频戛然而止。

“他长得很帅。”李星星声音颤抖，两个女孩对视了几秒，终于双双忍不住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

“不是我说，他们两个都各自保持单身十二年，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权知雨啃着黄油曲奇手舞足蹈。

“别告诉我你想撮合他们，我至今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分开，知勋闭口不提这段关系肯定有理由，我不想戳他痛处。”李星星抱着背包坐在床上，他们刚刚跟老师说要换房间住一起，因为晚上要体验住帐篷，所以暂时没有收拾东西。

“但是你难道不想知道原因吗？他们怎么在一起的，后来又为什么分开，甚至不让我们知道彼此的存在。”

“老实说我很好奇……但是他们既然这么久没找过彼此，说不定很不想见面”李星星把自己摆成大字型瘫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吹飞落下来扎眼睛的刘海。突然她脑子一转，有个自觉妙极的主意产生：“要不我们交换一下，你扮成我去釜山，我去首尔！”她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拉着权知雨的手跳华尔滋似的转了两个圈，“我很想见老权， 你也想见知勋吧？我们就待半个月……最多一个月！月底知勋会让我出一趟远门，只要那个时候换回来就好了。”

要是普通人肯定一听就觉得她这个主意馊极了，但她俩都不是什么一般脑回路，权知雨一下就兴奋了：“夏令营一结束我们就交换着回家，为了不一见面就穿帮，在此之前我们得好好了解对方！”

李星星抱着平板，坐在篝火前和权知雨介绍他们家的状况：“这是我们养的小猫，是有一天我和知勋在小区门口捡的，名字是米饭，知勋最爱的东西。”

“它好可爱，希望它会喜欢我。”

“米饭超级高冷，不去闹他它就根本不理人的。”李星星关闭相册打开浏览器，“大概的情况都和你说了，其实都不是很重要，这次回去，你要特别注意一个人。”

她点开百科，上面赫然一张极度漂亮的脸，“这是我的尹大爷，家喻户晓的演员你应该见过。尽量减少和他单独接触，我怕你变成一个一戳就漏的筛子……”她眼睛眯起来，表情一言难尽：“这世界上的美人大多有毒，有让人和他一对视就心虚的魔力，更何况他智商实在高，一般人招架不住的。”

“我这边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关注的，俊尼圆佑和灿都呆头呆脑，很好糊弄的。”权知雨摩拳擦掌，“走吧！我们俩去征服星辰和大海，额……我的意思是，去征服老权和知勋！”

但在回家之前，他们得让彼此看起来更相似一点，“你为什么能染这么一头紫色头发？”

“我看打歌的爱豆这么染很好看嘛，老权同意我在去夏令营之前染那么一次，绿色健康的植物染料，值得一试，唯一的缺点就是容易掉色。”权知雨扣扣自己略微有点沾上颜色的枕头，默默把它翻了个面，“我估计这六周的时间会掉完，所以不用担心发色，但是你头发比我长，看起来短时间内应该长不了这么多。”

“你要干什么？”李星星警觉。

“嘿嘿，帮你剪短一点，别担心，我给自己剪过头发，手艺挺好的。”

——

夏令营要结束了，一群人分批离开前站在门口拥抱告别。

李星星和权知雨彼此都很紧张，握着对方的胳膊互相打气：“实在不行暴露了也没关系，还可以有借口让他们见一面，我总觉得他们肯定对彼此来说都是特殊的存在，说不定努把力我们就都有两个爸爸了。”

“c车的同学们集合了，从我这里上车。”带队老师在清点人数，李星星最后用力抱了一下权知雨，挥手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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勋的我已经决定是蜜桃味儿了因为最近用了蜜桃味的洗护用品被甜到了，勋在本篇就是甜妹设定（胡说八道

虽然abo但是不能指望有车

=富家总裁×孤儿IT员。

=非典型霸总小白花，正统纯爱治愈轻喜剧。 

=HE，默认可婚背景，有三李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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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生活一隅

  周六一早，权顺荣驱车去李知勋给的地址。还没等看清楚居民区大门，李知勋在路边左顾右盼的身影先一步闯入他目光里。估计是接到权顺荣电话知道他快到后直接下楼的，李知勋没穿外套只穿了件白色卫衣，头发被风吹得洒脱。

  权顺荣深呼吸，将车慢慢踩停在他身前，刚好是副驾门靠着路边。按下车窗，李知勋弯腰在窗口冒出头，伸手给他指方向告诉他往哪走能停车。

  驾驶座上的人心思一歪，摇头装看不懂。车外的人果然提出上车给他指路，权顺荣赶紧点头，生怕对方后悔地拉开安全带伸手拉开副驾的门，看人抬腿坐上车扣紧安全带。

  权顺荣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车里风不大。李知勋刚要回应，张口却是一个喷嚏。

  赶紧调高暖气，嘴上不停：“车里暖，外面风太大——你等多久了？”

  “没多久，我接到你电话才下来——往右拐，进去就是停车场。”

  将车在专门的停车场上停好，两人下车上楼。居民区是旧小区，绿化很到位，花坛边种着一两排桂花树，清香与清风沁人心脾。李知勋带他走到其中一栋，告诉他要爬上五楼。楼道由水泥砌就，每层缓冲的平台靠着镂空的墙；晨曦很暖，从镂空中透出，洒在阶梯上显得敞亮。

  “楼梯有点高，爬得惯？”

  “楼梯而已，当然爬得惯。”

  “毕竟你不仅是公司副总裁还是集团的少爷，怕你坐电梯坐惯了，冷不丁爬楼梯会累。”

  “呀，知勋呐……”权顺荣听出李知勋在使坏，而他无奈地发现自己偏偏受用这种亲密的调侃。

  李知勋摇头笑，带他停在五楼其中一户门前，从卫衣前的口袋里拿出钥匙开门。权顺荣跟在他身后进去，在门边小心翼翼地探头观察这间不大的屋子。李知勋随手放好钥匙，从鞋柜里给他取新拖鞋，一抬头看见权顺荣在盯放钥匙的纸盒。

  “这是什么？”

  权顺荣弯腰更仔细去看。装钥匙的是用废纸壳粘的小盒子，做工看得出的幼稚。盒子正面画了幼稚可爱的太阳画，一看就是连笔都握不好的小孩的手笔。

  然而再幼稚粗糙，架不住它就是肉眼可见地受宠：直接被摆在玄关放钥匙，谁来都得看到。而且从颜色的褪色程度看它估计陪李知勋走过很久，边边角角却仍完好挺拔。

  “是志愿者……”李知勋话至一半忽然停顿，在权顺荣察觉异样时重新接上：“……是硕珉小学的家庭作业，一直放在玄关装钥匙。”

  “做得真漂亮。”

  “他很擅长这些，什么都做得很好。”

  李知勋骄傲地在旁边点头。

  屋里很满，几乎没有空旷的角落，一切恰到好处地井井有条。权顺荣换鞋进屋后眼睛没定下来过，一直在骨碌碌转着到处看，似乎绝不愿意放过屋子里任何一个充满生活气息的角落。

  这屋子绝不可能有回声，权顺荣想。

  忽然一侧房门打开，一位高挑的少年从屋里出来，抬头正对上权顺荣的视线。他眼里流露好奇，先转头向李知勋喊了声“哥”，再试探地开口问他是不是老师？

  “嗯。硕珉？”权顺荣问，看见对面点头。

  李知勋叫李硕珉先过来跟权顺荣打声招呼，再回屋里把书桌收拾出来。

  真是美好的画面。权顺荣站在一边看着，羡慕地抿抿嘴。他是独生子——他主观上不承认父母离婚后再成家生下的孩子与他有什么关系——哪怕是小时候跟家里佣人过家家，他都不一定能想象到这个场景。

  过家家……权顺荣忽然发觉自己一直隐约觉得奇怪的地方在哪：他们的母亲和父亲呢？从认识李知勋开始就没听他提过这两个词，看情况似乎硕珉和灿也是他一个人在抚养。

  “……灿呢？怎么不见他。”

  “大酱用见底了，他帮忙去买。你是客人呢，你来的话菜要做丰盛点。”

  昨天分别前李知勋问他帮忙补课的报酬，权顺荣说希望能每天在他家蹭顿午饭，这对他来说就足够。

  李硕珉拉开房门，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收拾好。两人对视一眼分开，李知勋还有私活要收尾，权顺荣则提起自带的资料进房间。

  尽管十几年前和十几年后权顺荣都被物理逼疯过，他还是很快靠着以前垒实的基础和不分昼夜（也不分场合）看完的网课，以及最最最重要的——聪明脑子，把该找回来的都找了回来。

  实操前他心里一直没底，既怕自己教不好耽误李硕珉又怕李知勋失望，如临大敌般在书桌等李硕珉做完自己带的试卷（此试卷来自靠谱的管家），自己则在一边认真检查他过去每周的周测（此经验来自十几年前勤奋学习的权顺荣）。

  他很快松口气。高中生的卷子做得不大好，然而作为曾经跟物理死磕过的人他一眼看出这孩子只是基础不好。深入问了几个原理后。他更是从对方眼里的迷茫确认他只是不理解公式。

  引导着帮他梳理完每一个基础公式及其原理，中途还上下翻找了些书本铅笔实操给他看。李硕珉看权顺荣的眼神逐渐从隐秘的质疑变成了明显的信任，尤其在他答应下周来给自己带更专业的教具后达到顶峰。

  看对面的孩子认真地订正错题，权顺荣心里一股比签下几千万合同还强烈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看看表，学习时间差不多该结束。权顺荣长呼一口气，刚要叫停高中生，却忽然闻到一股饭香味。同时门被敲响、门把手被按下，李知勋从门后探进半个身子。

  “讲完了么，吃饭吧？”

  怕衣服溅到油点，李知勋戴了围裙。不同于咖啡馆的亚麻材质，他身上未来得及解开的蓝白方格围裙更柔软，衬得他周身气势更加温和。

  权顺荣压根没听见他问什么，只知道脑瓜子嗡嗡的世界被抽了真空。

  ……神啊，丘比特返场就返场，万箭齐发是要干什么啊？！

  权顺荣在内心流泪感谢昨天提出要每周蹭饭的自己，敢想敢做敢冲的人生真美好啊。

  “你发什么呆啊？”

  眉头一跳，权顺荣瞬间回神，果然李灿从李知勋身前探头钻进门，撇嘴了然地看着自己。

  坏了，这家伙知道他什么心思。

  李知勋皱眉制止李灿不礼貌的话。李灿吐吐舌头，跑去洗手。门边人走进屋，弯腰去看李硕珉正在订正的卷子，察觉到一侧投来的目光顺势抬眼看向他。

  近在咫尺。

  权顺荣低头摸摸鼻子，手脚慌乱忙得差点撕下卷子一角。李硕珉说自己还差一道题，刚好吸引李知勋的注意。他趁这会赶紧深呼吸，尽可能压下自己乱颤的心跳。

  “……顺荣？”权顺荣这才发现李硕珉已经放下笔起身出去，李知勋正边摘围裙边和他说话：“吃饭吧。”

  权顺荣嘴巴张合一瞬间闪过很多念头，最后只在抿嘴那刻给出简短的答案：“嗯。”

  餐桌不大拢共四个座位，李硕珉和李灿坐在一边，只有李知勋旁边有一个位置，权顺荣自然而然只能和他坐在一起。

  权顺荣昨晚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担心自己今天会融不进他们。他提出用每周蹭午饭做报酬只是头脑一热的想法，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想融入李知勋的生活。可昨晚兴奋与期待交织，他才反应过来如果今天他没能融入会非常尴尬。

  然而就像他能给李硕珉讲清楚物理公式，他融入得很好，简直就像是鱼游进大海般自然地一起笑笑闹闹。

  饭后李知勋送他去停车场，又被他的装傻骗到迈腿上车给他指路出去。权顺荣一个人开上大路，余光触及后视镜里李知勋转身的背影。

  他被红灯拦下，握紧方向盘回味那张长方桌上和呼吸一样理所当然的热气腾腾，清晰地认知到自己在戒断。

  无论如何，那必须是他以后的生活，一定得是——权顺荣踩下离合发动车辆那刻，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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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李知勋送完权顺荣回去，碗筷已经被收拾洗好，而两个弟弟扒在沙发背齐齐看向他。

  “……灿，无论你有什么想问，先回房间把那篇英语课文背下来。”

  “凭什么！”李灿忿忿直起身。

  李知勋抬手制止他往下说，站在沙发边抱起胳膊：“我猜得到你想问什么，但我现在有话问硕珉。你先回房间背书，等会再来找我。”

  李灿闷闷不乐地回房，刚好腾出李硕珉旁边的位置。李知勋坐上沙发，问李硕珉觉得今天的课上得怎样。

  “不用因为他是哥哥的朋友就隐瞒真实想法，实话实说就好。”

  李知勋在权顺荣提出帮忙做家教的当天晚上，就跟两个弟弟讲过这件事。除李灿嘟囔几句“引狼入室外，李硕珉没有异议。

  “顺荣哥讲得很好。思路很清晰，而且很照顾我的基础，只是、只是……”李硕珉垂头缩进沙发拐角，揪着手指沉吟：“……只是，这样会不会让哥为难？”

  “如果是钱的问题，这个你不用担心……”

  “不是，”李硕珉摇头，“我是害怕如果我还是学不好该怎么办？顺荣哥教得很好，可是我心里对自己没底。每次周测都关乎高考，但我一直都做得不好……哪怕哥你觉得我什么都做得很好，我也总是在最关键是事情上做得很坏……”

  李知勋霎时明白他是听见了自己和权顺荣在玄关的对话。对面的弟弟是更懂事也更敏感的那个，现在处在明年将要高考的压力下更是如此。 

  “哥，如果我直到最后也还是没能和你一样厉害呢？”

  “硕珉……”

  沉默蔓延，对面的孩子一直埋头不说话，李知勋无从开口。身为哥哥他敏锐地感知到这是必须认真思考、仔细回复的问题，不可有一丝敷衍。

  “……其实认真说，我也没有很厉害吧？”

  “怎么可能，哥最厉害了！”

  “厉害的人会十几岁被抛弃在福利院门口么？”然后来不及痛苦就得立刻接受现状，爬起来往前走。“厉害的人也不会需要卖车才能凑够费用给院长治病吧。”

  李知勋手肘支在椅背，浅笑着看对面的孩子被绕进话里思考。

  “你是你、我是我，你我的人生是不同的。”李知勋拍拍他：“你还有几个月才成年，而我还有一年进入三十代了。从这个意义上讲，你拥有的未来还比我长呢。今天先作为你自己努力，至于明天能达到什么地步，是明天的你才能回答的，嗯？”

  李硕珉抬头看他半晌，复又低下看不清神情。李知勋轻声叹息，让他先回房间看书。

  “如果觉得累一定要说，知道？”

  “嗯……”

  他在沙发上安静坐了会，最后是手机振动叫他回神。

  权顺荣的消息，说今天的饭菜很好吃，多谢他的款待。

  简单回个表情包，李知勋揉揉眼眶准备小憩一会就去咖啡馆兼职。权顺荣前段时间一直不出现，他为这个失神过，以为是这家伙总算从头脑一热和一时兴起中清醒。

  李知勋撒谎了，他一开始就认出权顺荣是谁。他以为这家伙迟迟不提身份是因为想玩什么“考验”的把戏，却没想到是自己误会了人家——权顺荣完全只是个笨蛋而已。

  降噪耳机还在他工位上。耳机非常好用，对于他这种讨厌噪音的人来说简直是最合适的礼物。

  无论如何，李知勋明白自己的生活一隅从现在起已经暴露在那个傻瓜面前。对方会怎么想，已经不是他能影响的了。

——tbc.文字的落点是爱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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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绿白限流好严重，要焦虑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