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孤魂(下)
依然是
阳光开朗高中生文×可可爱爱小鬼轩
火速把下也发了~
勿上升!!!
九.
日子依旧不咸不淡的过着。
宋亚轩总会时不时从刘耀文身边冒出来,像小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旁。
刘耀文偶尔也会撞见出现在宿舍窗前偷偷看望一眼张真源的翠姐。每每被发现后,便腼腆的朝他笑笑。
时间一晃便到了周末。
早上刚落了一场细雨,空气湿漉漉的,带着些泥土的味道。
墓园一片静谧,雨后的阳光挣破水雾洒落,透着些许肃穆,也透着些许安宁。
刘耀文手捧一株水仙,步伐不急不缓的踩在湿软的泥土之上,来到了一座墓碑前。
墓碑被雨水洗刷去了灰尘,干干净净的。上面的黑白照片里,............
依然是
阳光开朗高中生文×可可爱爱小鬼轩
火速把下也发了~
勿上升!!!
九.
日子依旧不咸不淡的过着。
宋亚轩总会时不时从刘耀文身边冒出来,像小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旁。
刘耀文偶尔也会撞见出现在宿舍窗前偷偷看望一眼张真源的翠姐。每每被发现后,便腼腆的朝他笑笑。
时间一晃便到了周末。
早上刚落了一场细雨,空气湿漉漉的,带着些泥土的味道。
墓园一片静谧,雨后的阳光挣破水雾洒落,透着些许肃穆,也透着些许安宁。
刘耀文手捧一株水仙,步伐不急不缓的踩在湿软的泥土之上,来到了一座墓碑前。
墓碑被雨水洗刷去了灰尘,干干净净的。上面的黑白照片里,是李老师温和的笑脸。
刘耀文弯下腰,轻轻将水仙放在了碑前。
淡雅的香气袅绕开来,清洁而儒雅,一如埋葬于此的人。
这是他生前最喜爱的花。
水雾逐渐散去,千丝万缕的阳光倾泻而下。
刘耀文与照片上的人对视良久,所有杂念似乎忽然随着水雾消散在了空气里,心底一片澄澈而宁静。
他终是缓缓呼出一口气,扬起了嘴角:“李老师,好久不见。”
“他就是李飞?”忽然,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宋亚轩双手插着兜,靠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
刘耀文直起身,稍稍偏过头:“你怎么又跟来了?”
宋亚轩没说话,只是顺势朝刘耀文骚包的来了个wink。
刘耀文嫌弃的啧了一声,晃了晃发麻的腿,还是选择在宋亚轩身边坐了下来。
“他去世多久了?”宋亚轩突然开了口,用下巴指了指那块墓碑。
刘耀文靠在椅背上,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一年多了吧。”
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宋亚轩长长的噢了一声,又忍不住接着问:“他怎么去世的?”
刘耀文的目光似一潭表面平静的深泉:“我不知道。”
宋亚轩猜不透刘耀文是真不知道,还是只是不想告诉他。细细思索后,觉得后者似乎所占比例更大。于是失落渐渐爬上眉梢,默默的闭了嘴。
身边忽然没了声,刘耀文余光不动声色的朝右侧瞥了一眼。
旁边的鬼脑袋微垂,没趣的晃着双腿。
阳光充足而明媚,宋亚轩的身形也不禁变得略显透明,仿佛要融化在淡蓝的光晕里。
一股从未有过的想要倾诉的欲望忽然如潮水般奔涌而来,呼啸着撞击胸腔。
“他死于去年的初夏。”刘耀文突然开了口。
那是个燥热的午后。不过六月中旬,知了便开始了无休无止的聒噪鸣叫。
下午第一节物理课,李老师没像往常那样出现在教室里,同学们被班主任安排着进行自习。
刚下课不久,刘耀文正准备出门灌水,就被火急火燎跑进教室的班级小喇叭撞了回去。
小喇叭顾不上和他道歉,瞳孔里闪着异样的光,似激动,又似惊恐,一边喘着气一边扯着嗓子大声播报:
“我刚刚从办公室偷听到消息,李老师,死了!”
仿佛一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面,教室里瞬间翻涌起了千层巨浪。
所有人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质疑声,惊叹声,尖叫声,混合成了狂风暴雨,充斥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在一片嘈杂里,刘耀文忽然发现自己前所未有的平静。
如一潭死水的平静。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混乱的场景仿佛在眼前逐渐融合,消散,最终虚化为无。
直到意识重归体内,他才发现这不是平静,是震惊到了顶点的麻木。
“他是个好老师。”刘耀文陷入回忆,目光漫无目的的游离在远方,“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时间临近中午,日光灼灼,倏然间越发耀眼。他不自觉的轻阖上了眼睛。
“在他去世后,为了纪念他,办公室里特地为他留了一张桌子。他喜爱水仙,桌上便摆了水仙,由办公室里的老师连同学生一起悉心照料。就像李老师还在我们身边。”
刘耀文轻轻呼出一口气:“我的确不知道他是如何去世的。老师们对这件事一知半解或是守口如瓶,学生们也自然都无法得知。唯一能知道的便是那天的前一晚,他就已死在了家中。”
往事似一本尘封已久的书,封面上落满了厚厚的尘埃。时隔一年,再次翻开,鼻息间充斥的全是时间燃烧为灰烬后的弥散。
时间能冲淡一切,可往事终究还是在他心中残留下了一点抹不去的痕迹。
他并不介怀。他想,无论是人是鬼,总是要有些执念的。就像他于李老师,宋亚轩于这人世间。
这么一点小小的执念,怀揣在胸膛,像一团小小的火焰。最初灼烧,但永远温暖。
宋亚轩似乎从中嗅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你很依赖他?”
刘耀文低头笑了笑:“算是吧。”
他刚来S中那会儿,还处于青春叛逆期,像一只浑身长满了尖刺的小刺猬。
他爸那段时间工作正忙,半个月都打不来几次电话。而他妈火爆脾气,和正值叛逆期的他说不了两句话就能干一架。
父母关爱的缺失和学校严格的管控让他攒满了阴郁的情绪,整个人时刻处于战斗状态,身上的刺一碰便能张牙舞爪的支愣起来。
李飞便恰好是在这个时刻出现在他眼前。
他之前从未把这温和谦逊的教书人放在眼里,也从未觉得他与其他那些一看到坏学生就厌恶得直皱眉的老师有什么不同。
直到那天,他被班主任命令在办公室补没写完的作业,烦躁之际一挥手,打碎了李飞放在桌上的一只杯子。
当时正值午间,老师们都去了食堂,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刘耀文正傻眼着,不远处的门忽然开了,好巧不巧,走进来的正是受害者李飞。
两个人四目相对了一阵,杯子碎渣静静的躺在地面,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刘耀文那会儿混蛋归混蛋,可到底是个敢作敢当的人。
于是他轻咳一声,承认罪行:“是我摔碎的,我赔给你。”
李飞却忽然笑了:“没事,一个不值钱的杯子而已。”
他顺手拎过墙角的扫帚,慢而细致的扫起了地面的碎渣,同时温和的嘱咐着他:“你离远一些,别伤着脚了。”
刘耀文在暴戾中浸泡许久的心蓦然如奇迹般安定了下来,带着一股久违的暖意。
而与此同时,班主任为了监督他写作业,也着急忙慌的赶了回来。
看到眼前这番景象,她花了几秒捋清事情经过,怒火顿时更盛:“你怎么回事?作业不写也就算了,做事情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算了算了,”李飞摆了摆手,好脾气的笑了笑,“孩子罢了,也是不小心的,别太责怪。”
刘耀文已很久没被如此温和的称作过孩子了。
可是青春期的少年总是矛盾的,一颗心明明柔软而感激,却偏要梗着脖子强硬的回话:“我会赔的。”
李飞似乎怔了怔,嘴边的笑容逐渐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后来,刘耀文履行诺言赔了个一样的杯子给李飞。而从那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刘耀文的错觉,李老师似乎也总有些额外关照他。
每节课总会点他回答问题,每次回答正确后也都会毫不吝啬的进行夸奖。偶尔在课后会叫他去面谈错题,其间隙也会聊聊生活近况。
他似乎永远一副儒雅谦和的模样,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从不拒绝他人,也让人不忍心拒绝他。
长久下来,刘耀文从一开始的冷着脸抵触,演变为了后来习惯每天往办公室跑,即使李老师没主动叫,他也经常会去往他桌边聊上几句。
李老师对刘耀文来说是长辈,也是朋友。他能给予他建议与帮助,也能予以他教诲与爱护,弥补了那段时间他所缺失的所有温暖与关怀。
在与其相处过程中,刘耀文的尖刺与獠牙逐渐收起,露出了原本和善的模样,也蜕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他。
那段时光太过于温暖,像一道炽热的阳光,照亮了他整段人生的旅程。而它所剩的余热,将伴随他未来的所有征途。
他将永远铭记于心,也将用一生去怀念。
微风带着暖意拂过,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几声杜鹃的啼鸣。
刘耀文闻声抬起头,目光扫过萌发着新绿的枝桠,抚过刚从土壤中探出的嫩草,声音飘散在干净的风里:“春天好像到了。”
宋亚轩却托着下巴,撅了撅嘴,不合时宜的开了口:“我喜欢夏天。”
刘耀文斜瞟了他一眼,他便笑眯眯的补充了一句:“也喜欢雨天。”
刘耀文收回目光,难得顺着他的话,心情不错的轻笑了一声:“我也喜欢。”
将这段回忆如数倾诉后,他似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放松与安宁,也仿佛放下了一把沉重的枷锁。
宋亚轩没怎么在意刘耀文的回答,只是全神贯注的望着他轮廓清晰的侧脸。
他忽然发现刘耀文长得很好看。
刘耀文有一双极其漂亮的桃花眼,瞳仁显着浓郁的深棕色,睫毛长而卷翘,眼尾略弯,勾出一点娇媚的味道。
可偏偏构成鼻子和下巴的线条简洁且硬朗,给本应秀美的脸平添了几分英气与桀骜。
两种截然不同的特征在他脸上毫不违和,反而融合得恰当好处,着实赏心悦目。
宋亚轩突然希望这一刻能够一直延续下去。
只可惜对此一无所知的刘耀文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然后干脆的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宋亚轩回过神来,略显遗憾的点了点头。
空气里仿佛旖旎着春天特有的气息。
刘耀文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的抬起眼眸,忽然一怔。
远处飘浮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看起来像是…张姨。
刘耀文皱了皱眉。
她来这儿干什么,难道也有亲人埋葬于此地吗?
阳光灿烂而明媚,张姨周身似血一般的红晕依然肆意而张扬,模样一如那日可怖。
然而她步伐迂缓,每一步都似乎耗费了极大的力气,单薄的身躯褪去狰狞的外壳,显得无比寂寥而落寞。
不知为什么,刘耀文脑中突然回想起了李老师曾叮嘱他的话:“你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张扬,你也不需要用这样看似强大的模样来保护自己。”
刘耀文心绪有些复杂,收回了目光。
若是来探望亲人,他并不想打扰她此刻的宁静。
他最后望了一眼李老师墓前那捧白润如玉的水仙花,然后朝宋亚轩招了招手:“走吧。”
宋亚轩听话的起了身,却似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
刘耀文疑惑的转过头。
宋亚轩嘴角盛着浅浅的笑意,目光却极其认真的望向他:“我很高兴,你能把那些事说给我听。”
十.
自古以来,交换秘密互相坦白的行为似乎总能拉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经过墓园的一场谈话,刘耀文发现自己和宋亚轩之间似乎也莫名更亲近了些——甚至已习惯了他的突然出现。
过了一个周末再回到学校,便迎来了轰轰烈烈的考试周。
为了自己能好好考试,刘耀文半是诱哄半是威胁,成功让宋亚轩在这段时间没怎么来骚扰过他。
考试都进展得顺顺利利,很快便只剩下了明天的最后一门。
然而严浩翔不幸被考得外焦里嫩,晚饭也没来得及吃,和刘耀文打了声招呼后便耷拉着一张沙皮狗似的丧脸滚回了宿舍,临时抱佛脚的去复习明天的内容了。
刘耀文收拾完要复习的书,教室里的人也都零零散散走得差不多了。
他背着书包踏出教室,这段时间没怎么见的宋亚轩正站在门口等他。
“考得怎么样?”宋亚轩笑眯眯的问。
刘耀文揉了揉头发,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还行吧。”
只不过这几天耗费了太多精力,实在是有些缺觉。
边和宋亚轩闲聊着边往下走,刘耀文却忽然记起搁在书包里忘了归还给语文老师的资料。
他本想放了学顺手放回语文老师办公桌,和宋亚轩聊了几句后便忘的一干二净。
纠结几秒,刘耀文还是决定先把资料送回去。
自从李老师那事儿以后,他不知不觉中就养成了凡事不拖延的习惯。
教学楼里已经空荡荡的了。刘耀文走向办公室,发现里面依然灯火通明。
老师们正忙着改刚考完的试卷,嘴上却颇有氛围的闲聊着,从吐槽学生写的答案狗屁不通聊到自家女儿的结婚喜事,侃大山似的,就差没搭个台子讲相声了。手下倒是一刻也没停止挥动。
也真够辛苦的。刘耀文想。
“舍不得姑娘出嫁那就让女婿上你家呗。”有人调侃。
“就是,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说就得让女方上门啊。”有人接着话。
“可不是吗,我记得老李之前好像就是入赘的吧?”
不知是谁开的口,嘈杂的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
刘耀文正准备推门的手停住了,堪堪悬在了半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推门而入,就像办公室里的人无法解释突如其来的沉默。
或许是心里那一点隐隐作祟的念想,化成了一个无形的黑洞,像饿极了的灵魂张开黑幽幽的口,贪婪的吸取多一点点关于李老师的消息。
办公室里一时寂静无声,那位“出言不逊”的人估计后悔得快咬断了舌头。
“老李去世有一年多了吧?”不知是谁终于接了话,却明显压低了音量。
办公室凝固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些许,但又仿佛打开了另一个隐秘的匣子。
“是啊,”有人轻轻叹了口气,“真是怪可惜的。”
“据说那晚警察到他家,老李脖子上插着把刀,血都流了一地…”有人神神秘秘的压着嗓音。
办公室里适时的响起了一片唏嘘。
门外,刘耀文的心也轻轻一颤。
“唉,想不到老李这么个大好人,竟然落得这么个下场。”这是萍姐在感慨。
“不光是他,他当时旁边还躺着…”
“嘿,你听什么呢?”
本应在楼下等着他的宋亚轩估计嫌太慢,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上来,对着刘耀文的耳朵就是突如其来的一嗓子。
正聚精会神侧耳倾听的刘耀文瞬间被吓得浑身一颤,手里的资料不幸滑落,啪嗒一声砸在了空荡的走廊里。
办公室里仿佛忽然被按了暂停键,所有细碎的声音顿时凝固在了空气中。
刘耀文按捺下猛然间直窜头顶的火气,余光噼里啪啦的冒着火星子瞟向不知所措的宋亚轩。
纠结两秒,他还是捡起了躺在地上的资料,深呼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所有人意味不明的目光顿时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老师,我来还个资料。”刘耀文带着礼貌的笑脸,把手中的资料搁在了语文老师的办公桌上。
语文老师简单的点了点头,表情却带着几丝隐隐的慌乱。
空气依旧诡异的沉默着。
“耀文…”萍姐似乎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打破了一片寂静,试探着开了口,“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刚来的啊,”刘耀文故作自然的回过头,又适时的展露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懊恼,“今天有点倒霉,一来就被门口的台阶绊了一跤。”
老师们脸上的严肃与紧张似乎瞬间卸下了一半,每个人仿佛都无声的松了口气。
“以后走路小心着些,别被考试压得两眼发黑了。”又有老师调侃了一句。
老师们立即捧场的笑了起来。办公室的气氛微妙的回归了正常。
“收到。”刘耀文俏皮的回着话,转过了身。
当夜,刘耀文盯着眼前的复习资料,脑中始终环绕着的却是办公室里老师们的话语。
每个字都似魔咒般一遍又一遍的缠绕着他,包围着他,挥散不去,仿佛在他神经上跳着霹雳舞。
刘耀文心烦意乱,啪的一声盖上了笔帽。
“不复习啦?”为了弥补下午的过错,宋亚轩晚上主动承担起了陪学的重任。这会儿听到刘耀文终于合了笔,宋亚轩的倦意瞬间抽离身体,萎靡的精神也瞬间高振。
刘耀文极其简短的嗯了一声。静默几秒后,忽然开启了电脑。
“不是吧?”宋亚轩惊奇的瞪圆了眼,“就算复习完了,你也不至于立刻来两盘游戏助助兴吧?”
刘耀文懒得和他废话,径直打开了S中贴吧。
自从李老师去世后,他就像鸵鸟般把头埋进了厚厚的沙土里,懦弱的逃避着一切有关李老师的消息。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学校贴吧。
八卦者总喜欢流窜于各个角落,其中贴吧为其主要聚集地。但这不得不说也为大家提供了许多便利,往往能挖掘出一些意想不到的小道消息。
刘耀文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微停片刻,终是在搜索栏里缓缓打上了李飞两个字。
宋亚轩也不多言了,只是好奇的托着脸,观看着刘耀文的操作。
帖子有很多,不过都是去年的了。
曾经造成了不少轰动与恐慌的事件,最终还是淡在了人们的视野里。
这些帖子中,有五分之一表达悲痛与惋惜,还有五分之一渲染恐怖与惊惧,剩下的五分之三,都是推测李老师的死因。
有人说李老师是被闯进家门的歹徒捅死的,有人说李老师是突发心脏病去世的。
各类帖子中,点击率最高的一篇来自于一个匿名的楼主。
只是其点击率高估计不是因为可信,而是因为他的说法实在有些荒诞。
他称得到了内部消息,怕被在现实中围攻所以匿名。
他说,李老师是被他儿子杀死的。
底下的回复简直炸翻了天。然而毫无疑问,全是一连串的质疑与嘲讽。
不少人称楼主就是披着匿名的皮来胡说八道,借此来吸引众人注意。
刘耀文微微蹙了蹙眉。
在无数次的交谈中,李老师的确从未提及过他的家庭,他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儿子。
他忽然发现,对于这位他极其敬重的老师,除了其本身,他对他其他方面的认知似乎都是一片空白。
只是李老师这么一个温和谦逊的人,怎么可能会养出一个杀父的儿子?
这个不知哪里来的自称亲戚是李老师邻居的人,大概率是在胡言乱语哗众取宠罢了。
只是这种胡诌实在是恶劣。
页面滑出去几页后,刘耀文又忍不住拉了回来,恶狠狠的点击了踩一脚,顿感神清气爽。
宋亚轩第一次惊奇的发现刘耀文居然还有那么幼稚的一面,忍不住轻笑出声。
宿舍门忽然开了,舍友估计为了复习,今天回来得格外早。
他打了个招呼,瞟了眼刘耀文:“在查题呢?”
“是啊。”刘耀文笑笑,不动声色的退出了贴吧页面。
深夜里,连刘耀文自己都没有想到,白天的所闻所见竟都化成了浓重的梦魇,魔咒般的话语竟化成了极其真实的画面。
李老师喉咙上插着一把锋利的刀,浓稠的血从伤口处汩汩的冒出,染红了整件雪白的衬衫。血液再从衬衫的衣角缓缓滴落,一滴一滴,淌成了一条细细的血河。
他的脸上挂着苍白而虚弱的笑,蹒跚而又机械的,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他的嘴唇明明没有动,可刘耀文分明听见了越来越尖锐的呼救声:救救我!救救我!
刘耀文猛地惊醒,熟悉的床顶落入眼帘,后背却全是涔涔的汗。
天色已经大亮,原本在他身边的宋亚轩一如往常的不见了踪影。
李老师苍白的脸还未完全从眼前消散,昨晚的帖子又倏地跳进了脑海中。
刘耀文的右眼皮突然狠狠一跳。
一股不祥且不安的预感忽然弥漫开来,像蚂蚁般密密麻麻啮噬着心脏。
第二天的考试,刘耀文做了一夜噩梦的大脑昏昏涨涨,好在考试并不算难,也基本上能够应付下来。
月考后,成绩出得飞快,刘耀文这次考的还算不错,于是被朋友们叫嚣着请了顿饭。
宋亚轩也在当晚混迹于餐厅里,可惜却吃不了满桌好菜,只能拼命闻着饭菜的香味,然后馋得直流口水。
刘耀文不时被他惹得笑出声来,却只被朋友们调笑喝可乐也能醉。
轰轰烈烈的考试周也就这么一晃而过。
周六,刘耀文再次来到了墓园。
不知为什么,一股强烈的欲望与不安总是驱使着他再来看李老师一眼。
天空下着窸窸窣窣的小雨,刘耀文撑着伞,走到了熟悉的墓碑前。
漫天的雨似乎陡然加大了些。忽然间,他的后背蓦地窜上了一股凉意。
上周放在墓前的水仙花,不知何时被撕扯成了凌乱的碎片,落了满地狼藉。
有几片零落躺于地面,有几片被深深践踏进了污浊的泥土里。
刘耀文缓缓抬起头。
墓碑上李老师的目光一如往常温和,却仿佛忽然透着一丝捉摸不透的诡异。
十一.
“嘿,你怎么又跑这儿来了。”耳畔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宋亚轩大大咧咧的走向刘耀文,却忽然发现了地上的不对劲:“……这是怎么回事儿?”
刘耀文并没有回答。他现在大脑一片混乱,极其复杂的情绪密密麻麻的遍布了胸膛。
漫天凌冽的雨丝仍肆意飘洒,逐渐打湿了衣衫,模糊了人的视线。宋亚轩安静的陪在刘耀文身边,望向他的目光透着隐隐担忧。
矗立良久后,刘耀文终于转过了身:“走吧。”
回去之后,刘耀文连做了三天噩梦。梦里始终是那片熟悉的墓园,松软平静的土壤下,突然有无数枯瘦而苍白的手指一点一点探出,千万个不同的声音汇聚成一股嘶哑而锐利的呐喊:“救救我!救救我!”
当刘耀文再一次浑身冷汗的从床上惊醒时,空荡荡的心底忽然探出了一股强烈的欲望:我要找到李老师去世的真相。
夜色依旧很浓,寝室里仍是黑黢黢的一片,飘荡着舍友们时深时浅的鼾声。
刘耀文支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思索片刻,从床边拿过电脑,再次打开了S中贴吧。
内容还是像上次一样杂乱而无序。刘耀文微眯着因刺眼光线而有些晕眩的眼睛,慢慢的往下翻看着。
屏幕缓缓滑动,越往下,帖子的热度也就越低,大多是一些无聊的水贴。
突然之间,他涣散的目光聚焦在了屏幕下方一条两年前发布的帖子。
帖子的标题平平无奇,叫作“我的老师李飞”。许是这标题实在普通,勾不起人们点进去观看的兴趣,所以浏览量也屈指可数。
然而引起刘耀文注意的是发帖者的名字,周佳玥。
周佳玥曾是隔壁班的物理课代表,刘耀文在李老师自办的物理小组中见到过她几面,所以知道她的名字。而刘耀文和她唯一的交集大概也就是李老师将笔记借给他的那次。
只不过在两年前,她忽然从S中退学了。她走得悄无声息,无人知晓具体理由,也没什么人在意。
他会知道这件事,也是班里的小喇叭和他闲聊时顺口一提。
“光有老师撑腰有啥用啊。你看隔壁班那个物理课代表周佳玥,人不声不响的,家庭背景又不好,还老被他们班几个混混头子欺负,老李那么护着她,还不是退学了。”他记得小喇叭当时边吃着棒棒糖,边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刘耀文回过神来。手下轻轻一动,鬼使神差的点开了那篇帖子,顿时看到了开篇第一句话——
“我的老师李飞,对我实施了长达半个学期的侵犯。”
刘耀文的呼吸猛地一滞。
荒唐!这太荒唐了!李老师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干得出这种事情!简直一派胡言!
荒谬感在胸腔中弥漫,他的心底仿佛有个声音下意识地在极力否定。
刘耀文稳住情绪,深呼吸一口气,轻轻滑动手指,继续看下去。
“我爱他,他是个多么好的老师,他温和,儒雅,有知识有内涵,他像神一样降临在我身边,他关爱我,照顾我,他是我的一切,我怎么能不爱他……”
“我恨他,他毁了我,他毁了我的一切。我不再完整,我不再纯洁,我只能永远依附于他,我只能永远在他身边,我好恨好恨他……”
“神啊,告诉我,我怎样才能不再痛苦……”
……
帖子每隔几天更新一次。整篇帖子语言混乱不堪,逻辑极不通顺,看起来毫无条理,像极了水贴在胡言乱语。
回帖的只有三四个人,回复的时间都在帖子刚发布的时候,回复的内容只有“疯子”“神经病”以及“劝删”。
刘耀文的心底却莫名开始发毛,一股不好的预感止也止不住的在心间环绕。
他继续默默往下看,在一大片混乱的措辞后终于翻到了最后一条,却只有极其简短的六个字:我好像怀孕了。
时间停留在五月,周佳玥退学的那段时间。
刘耀文的大脑忽地一阵轰鸣。
若是在以前,他一定会和其他人一样,认为是发帖者在胡诌乱道。可此时此刻,他好像突然无法轻易说服自己了。
刘耀文的手心已不知不觉冒出了冷汗。他轻轻点进了周佳玥的头像,打开了聊天对话框。
斟酌几秒后,他编辑了一句话发送:你好,我是S中的刘耀文,想和你了解一些事情。
两年前的账号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再看到。若是看到了,也不知是否会回复,或者说……她还能回复吗。
刘耀文的指尖停留在键盘上,忽然微微一颤。
他突然想起了那日在办公室里的景象,周佳玥脸上的表情似乎无比清晰的再次展现在眼前。
她的犹豫,她的呆滞,她的欲言又止,还有他那时似乎不曾发觉的,藏在目光深处的惊慌。
她那天本想和他说的是什么,她又是否在向他寻求最后的希望。
密密麻麻的寒意在刘耀文身上迅速蔓延,笔直的窜入心脏。
“刺啦——”床帘忽然被轻轻拉开了。一颗冒着蓝光的脑袋小心翼翼的探了进来。
“诶?”宋亚轩看向刘耀文,面色惊讶,“你怎么还没睡?”
刘耀文的目光机械的移向宋亚轩。他感觉自己仍然浑身发冷,大脑也昏昏沉沉的,连牙齿都在打战:“宋亚轩,如果你最敬爱最信任的人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该怎么办?”
……
刘耀文再次睁开眼睛时,天色已蒙蒙亮了。他摸出枕边的手机,发现时间竟已是下午五点半。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只觉得浑身酸痛,疲软无力。
“嘿,你醒了啊?”正在下面闲聊的舍友们纷纷抬起了头。
见刘耀文一脸迷惑不解,舍友们便七嘴八舌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昨晚源哥睡得正沉,结果大半夜的不知道怎么的被子掉地上了,给冻醒了。下床去捡被子的时候发现你床帘开着,脸色红得也不太正常,就摸了摸你的额头。好家伙,你要再烧一会儿额头上就能煎鸡蛋了。”
刘耀文这才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我发烧了?”额头这会儿温度已经恢复正常了。
“可不是嘛,”舍友嚷嚷着,“大伙儿大半夜手忙脚乱的给你喂了退烧药,敷了退热贴,看你呼吸平稳了才继续睡的。不过说来也奇怪,源哥睡觉向来老实,我还是第一次见他把被子睡跑了。”
“感谢感谢。”刘耀文大病初愈,笑容还是显得有些虚弱,“患难见真情啊。”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冒着蓝光的身影努力的从窗口爬了进来。
宋亚轩刚落地,一抬头,就对上了刘耀文无奈又略带笑意的目光。
“你醒啦,”宋亚轩望向刘耀文,神色十分惊喜,“烧退了吗?”
还没等刘耀文回答,他就自顾自的将手轻轻放在了他的额头上,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是退了。”
额头上覆过一片微凉,刘耀文有些哭笑不得。
太阳逐渐西沉,宿舍里的光线也愈发昏暗,舍友啪的一声开了灯。
“要不要去散散步?”宋亚轩忽然扭过头,琥珀色的眼底似乎闪着光,“正好能赶上最后一点夕阳。”
刘耀文有些惊讶,可望向宋亚轩隐隐期待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到了操场上,夕阳已钻进了薄薄的云层里,西边的天空弥漫着大片大片玫瑰色的光,与飘渺的云纠缠着,交织着,绚烂得好似梦境。
刘耀文呼吸着室外新鲜的空气,遗失的精力似乎也一点一点重新注入了体内。
“得亏我昨晚来找你了,不然你指定得烧傻了。”宋亚轩喋喋不休的给刘耀文讲述着昨晚的经过,“本来我想叫醒另两个哥们儿的,可那俩人睡得实在太沉了,我又挠脸又捏鼻子的,愣是没醒。唯独你们宿舍那个张真源,我被子才刚给他掀开呢,嘿,他就醒了。”
刘耀文忍不住笑了。果然,他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那缺德事儿是宋亚轩干的。
“所以你为什么会突然发烧啊?”宋亚轩在升旗台上坐了下来,仰起脸问。大片的霞光洒落在了他微扬的脸庞上。
昨晚荒诞而诡异的画面瞬间窜入脑中,刘耀文本有些回升的心情顿时又落了下去,阴暗晦涩恐惧似乎又在这一刻重新涌上心头。
过度的惊惧和疑虑似乎在昨晚给了他重重一击,以至于不堪重负。
如果最敬爱最信任的人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他该怎么面对。
他还要继续查下去吗,这份结果他承受得起吗。
刘耀文只感觉自己似乎置身于浓雾中,找寻不到出路,也憋得快透不过气。
见刘耀文沉默不语,宋亚轩思量几秒,还是悄悄咽下了对刘耀文凌晨所说的那句话的提问。
晚风轻拂而过,灿烂的霞光一点一点隐没在了云层里。
“如果你想做什么的话,”宋亚轩突然开口,“那就去做吧。”他望向刘耀文,目光一如往常的温和清透,“你可以相信你自己。”
刘耀文微微一怔,抬起了头。宋亚轩的笑容带着一点鼓励,以及,百分百的信任。
心头的阴霾一驱而散。刘耀文忽然不再犹豫迟疑。
有些事实无法逃避,人总要学会面对现实。他不再是以前的他,他也不该再像之前那么懦弱。与其带着谜团与不安过一辈子,不如查明所有事情的真相。或者说,他本就应该这么做。
刘耀文轻轻点了点头:“好。”
最后一丝夕阳也消散在了风里,墨色逐渐弥漫于天地间,天边悄然挂上了一轮圆月,泛着幽幽的银光。
“对了,”宋亚轩缓缓开口,“马嘉祺走了。”
刘耀文转过头,有些惊讶的扬起了眉。
“他死前遗留的怨气已经消散殆尽了,他也便没理由再困于人世间了。”宋亚轩笑了笑,慢慢吐出一口气,“我挺为他高兴的。”
宋亚轩脸上明明挂着笑,可刘耀文还是敏感的从其间捕捉到了一丝失落。他知道是为什么。
犹豫片刻,刘耀文轻轻问道:“你有试着去找回你的记忆吗?”
宋亚轩点了点头,望向天边已逐渐黯淡的晚霞:“我去了这个城市的每一寸地方,却毫无效果。”他的声音似飘荡在风里,“我有时候在想,我会不会永远就是这么一缕游魂了。”
刘耀文望向宋亚轩的侧脸,心中泛起淡淡的酸楚。
怨鬼若无法消除怨气,那便选择弥留于人间或是魂飞魄散。若能逐步消除怨气,等怨气消散殆尽便可投入轮回。无论是何种,游荡之际皆尚有目的。
而宋亚轩无怨气可消散,也想不起任何生前的事情。他受困于人间,却不知道为何被困,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不会再老去,他将永远停留在年轻时的模样,却再也看不到终点。
“如果你不知道何去何从的话,”刘耀文忽然开口,“可以一直在我身边。”他的目光假装不在意的望向远方,甚至还开了个玩笑,“到时候等我死了,我们就能成同一维度的兄弟了。”
宋亚轩一愣,反应过来之后,惊喜顿时爬上眼角眉梢:“所以我可以随时来找你吗?”他的所有阴郁似乎一扫而空。
刘耀文的眼睛终于止不住淡淡的笑意:“嗯。”话音刚落,下一秒就被激动的宋亚轩扑了个满怀。
少年的肩膀宽阔而温暖,宋亚轩稍稍吸一吸鼻子,鼻尖便充满了夏天雨后青草的浓郁芳香。熟悉而又安心,让他莫名贪恋。
还没等刘耀文反应过来,宋亚轩便迅速松了手,瞬间恢复成正襟危坐的模样,仿佛刚刚那个激情投怀送抱的根本不是他。
刘耀文被他整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抬头却对上了他满是盈盈笑意的目光。
…他突然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迷惘。
今晚的月似乎格外明亮。银白色的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洒落在宋亚轩的肩头,与蓝色的光晕交织融合,似为他披了一件轻盈的薄纱。
刘耀文望向他似乎糅合着星星点点月光的眼睛,心底忽然一片愉悦而澄静。
夜色加浓,他们在清冷而迷离的月光下相伴。
回到宿舍时夜已深了。刘耀文洗漱完毕,拿过电脑再次打开。点进贴吧后,手指忽然轻轻一顿。
一条五十分钟前收到的消息,来自周佳玥:什么事?
十二.
周六下午,日光灼灼。刘耀文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咖啡店,他和周佳玥约在这里见面。
面前的女孩面色蜡黄而憔悴,无丝毫年轻稚嫩的气息。她有些神经质的抠着自己的手指,呆滞而空洞的眼神似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偶尔从刘耀文的脸上瞟过。
刘耀文斟酌半晌,还是决定开门见山:“我是来找你了解有关李老师的事的。”
像是朝死水里丢进一块石子,周佳玥麻木的眼睛里忽然溅开了四射的恐惧。她止住发颤的手端起杯子,低头喝了口水,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为什么问我?”
“我看到了你的帖子。”刘耀文诚实回答,目光平淡,“我想你不会平白无故造谣。”
周佳玥一愣,嘴角随即挂上讥讽的笑:“那你为什么还想知道?他不是你们敬爱的好老师吗?”
刘耀文喉结轻轻动了动,没有作声,目光却始终执着的望向她。
周佳玥再次喝了口水,目光望向窗外,轻轻呼出一口气:“李飞死有余辜。”
她的瞳孔仿佛闪着异样的光。
在没有遇到李飞前,周佳玥的人生是一成不变的灰色。父母的忽视和极度的重男轻女让她养成了敏感而又怯懦的性格,她永远得不到任何人的关注,她像一个被遗弃在角落的布娃娃。
后来,李飞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他关心她的生活,照顾她的情绪,甚至让她当选课代表。他的关爱让她措手不及,却又欣喜雀跃。她幻想他是刺入灰暗生活的一道阳光,他却拉着她一脚踏入万丈深渊。
“我本以为他是因我无依无靠而怜悯我,”周佳玥嘴角讥讽更深,“原来他是因我无依无靠而选择我。”
刘耀文只觉得浑身的筋骨似乎都冒着寒意。某些吊在心间的东西似乎一下子被坐实了,似沉重的铁一般猛地下坠,狠狠砸落,砸出一片血肉模糊。
伤疤被狠狠揭开,他终于获得了血淋淋的真相。
“那是一个下着大雨的晚上,”周佳玥的目光似乎飘向了很远的地方,“他把我叫到了教工宿舍,说要指导我题目。宿舍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关了灯,让我别害怕,然后他……”她说不下去了,她的目光逐渐变得恐惧,牙齿开始止不住的打战。刘耀文却立即懂了。
恶心污秽的画面似乎再一次在周佳玥面前播放,死亡似乎从未消除李飞给她带来的阴影。
那一晚过后,她再也不是那个内向却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那一晚过后,她一脚踏入深渊,从此万劫不复。
“别再想了,”刘耀文忽然按住她微微发颤的肩膀,“周佳玥,别再想它。”
意识似乎重新回归体内,周佳玥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后面的剧情不言而喻。李飞说他爱她,对她也越发的体贴且细致入微。为了逃避被侵犯的事实,为了逃离巨大的痛苦,于是周佳玥不停的尝试爱上他。
“我变得越来越依赖他,甚至讨好他。我想,如果命运注定这辈子我只能待在他的身边,那么我便接受。” 周佳玥唇边盛满了苦笑,低下头轻抿一口茶,“直到我发现我怀孕的那天。”
当她把这件事告诉李飞后,她清晰的看见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还有嫌恶。
随即他搬出了不少冠冕堂皇的理由,好声好气的劝她去打胎。许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一向温顺怯懦的周佳玥竟第一次拒绝了他的想法。
下一秒,李飞顿时撕扯下虚伪的面具,打开手机相册,举到周佳玥面前。
全是她的裸照。
少女纤细而稚嫩的身体以各个角度充分展现,都是在她熟睡时的作品。周佳玥惊恐的捂住了嘴巴。
“玥玥,你还小,你受不起这样的名誉诋毁和损伤。”他甚至温和的笑着,“我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角落里捡起的布娃娃被玩够了,又被狠狠丢弃回了角落。
“我并不真的想要那个孩子,我想证明他的爱。”周佳玥几乎要笑出眼泪,“多么愚蠢可笑。”
“后来,我告诉了我爸妈怀孕的事,却没敢告诉他们是谁。他们嫌我丢人,立即拉着我去打了胎。”她满脸讥诮,“在李老师的帮助下,他们也成功的帮我办理了退学手续。”
刘耀文张了张嘴,却仿佛被堵住了喉咙,什么也说不出来。
面前的姑娘将如此肮脏而不堪的事实摊开,而所有不堪的制造者是他曾以为这世上最温和谦逊的李老师。
如此荒诞的事实这一刻赤裸裸的摆在他的面前,李飞完美无瑕的面庞似乎轰然倒塌,砸成了无数飞散的碎片。
“虽然我不知道是谁杀了李飞,不过真得好好谢谢他。”周佳玥陡然拔尖了声音,空洞洞的眼睛里莫名闪着激动的光,“感谢他结束了那么多人的噩梦!据说他的刀插进了李飞的喉咙里,汩汩的往外冒着鲜血……李飞死得该有多么痛苦啊!哈哈哈哈!他活该,他罪有应得啊!”她的语言逐渐变得混乱,表情也逐渐变得癫狂。
“那么多人?”刘耀文却敏锐的捕捉到了异常。
“是啊,你以为受害者只有我一个吗?”周佳玥嗤笑了一声,“李飞为了满足自己变态的癖好可以伪装成任何模样,使出任何手段。他以为我没发现呢,其实每晚我都偷偷趴在他宿舍门口,撞见过好几回。”
“那群可怜的人啊,”她的眼里依旧是漠然的一片灰,“可能都以为自己是李飞的唯一吧。”
刘耀文的眼皮轻轻一跳,一股强烈的不安突然从心底钻出:“还有谁?”
“都是我们学校胆小又内向的学生,”周佳玥朝他隐秘的笑了,“甚至还有小男孩。”
刘耀文的呼吸倏地一滞。
“不过我只看清过一个人的脸,只有她反抗得尤为厉害,”周佳玥神经质的抠着手指,似乎在努力回忆,“好像叫……林舒苗。”
刘耀文所有的血液似乎一瞬间冻住了。
林舒苗是张阿姨的女儿。
十三.
温暖的阳光从窗口洒下,在桌面上砸出零碎且闪耀的金色。然而丝毫无法驱赶笼罩住刘耀文的寒意。
周佳玥已经离开了,他却依然呆坐在座位上。
李飞种种龌龊的行径,让他无法不把这和林舒苗的死联系在一起。
是因为无法接受李飞的侮辱侵犯,所以林舒苗选择了自杀吗?
抑或是……林舒苗的剧烈反抗惹怒了他,所以他一怒之下就杀了她?
震惊逐渐退潮,浓烈的哀伤似凶猛的潮水涌入心间。刘耀文想要呕吐,却感觉喉咙被什么死死堵住,连呼吸都被压抑。
他最敬爱的李老师,在光明处带着最温和的笑容为学生解决难题,在阴暗处对无辜单纯的孩子做着最变态狠毒的事情。
他又怎么敢相信,李飞曾对他的包容理解和劝导都是虚伪的面具。又或者——
刘耀文的身体忽然轻轻一颤。他慢慢扭过头,左侧的玻璃窗上映射出他标致而俊秀的面庞。
又或者,李飞真的对他毫无所图吗?
一股强烈的恶心顿时从胃里翻涌上来。
正当刘耀文对着地面猛烈干呕时,一只手忽然轻轻搭上了他的脊背。
刘耀文狼狈的抬起头,看到了宋亚轩关切的面庞。
“你还好吗?”他问。
像是一阵风袭来,忽地冲散了一片浓重的云。恶心与不适仿佛突然消散了许多。
刘耀文擦干净嘴角,皱着眉抿一口咖啡,轻轻嗯了一声。
宋亚轩见他没什么大碍,松了口气,一屁股在他对面的空位上坐了下来,面色有些疑惑:“今天怎么有兴致出来喝咖啡?还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刘耀文沉默片刻,终究没有对他隐瞒:“我找一个朋友了解关于李飞的事。”
宋亚轩一愣,随即小心翼翼的问:“有结果吗?”
刘耀文眼睑低垂,细密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是个彻底的变态。”
宋亚轩蓦地瞪圆了眼,不可置信的看向刘耀文。可瞧见他阴沉的模样,却默契的没再问下去。
他不知道刘耀文了解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刘耀文对李飞的态度为何忽然有如此大的转变。他在乎的从来只有刘耀文。他不想说,那他便不过问。
沉默良久,面前的宋亚轩忽然一个大跨步蹿到了刘耀文身边。
刘耀文抬起头,只见宋亚轩带着慈爱的笑容,冲他张开了宽阔的双臂:“来,给你个温暖的拥抱。”
刘耀文:“……”
宋亚轩独特的安慰方式倒也驱散了些许压在心头的阴霾。
刘耀文轻轻叹了口气,即将收回的目光往下一瞟,却忽然停在了宋亚轩的胸口处。
少年距他不过几寸远,T恤上硕大的小狗图案正对着他的脸。
他以前从未仔细观察过,在此时明媚的阳光照耀下,小狗其中一只圆溜溜的眼睛不是普通的黑色,而是极深的暗红色。
像是……干透了的血渍。
刘耀文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初见宋亚轩那晚,细密的雨帘中所见到的红光刹那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他不知道是否是自己此时脆弱的神经高度敏感,才会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怀疑。
“宋亚轩,”刘耀文忽然抬起头,“你会骗我吗?”
他望向他的瞳孔,仿佛清澈的水面上波痕漾散,漩涡的中心却是自己的脸庞。
宋亚轩被他问的一愣,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不会。”
“好,”刘耀文的喉结微微动了动,重新垂下视线,“我相信你。”
他已疲于在虚假与真实里沉浮,选择相信宋亚轩似乎忽然成了他心底最后的安定。
这一刻,他忽然什么都不想再想了。
周一晚,宿舍内。
宋亚轩不知道又跑去哪儿玩了,刘耀文坐在书桌前,电脑的页面依然停留在贴吧。只是他翻遍了贴吧里所有的帖子,却没再找出一点线索。
刘耀文揉着酸涩的眼睛,思绪乱作一团。面前的云层似乎刚被驱散开,又迎上了更浓重的雾。
无意间,他的目光又定在了热度最高的那篇帖子上。再次轻轻点开,帖子的开头仍是那句荒谬的话:李老师是被他儿子杀死的。
帖子的最下方还显示着他幼稚的踩一脚。
然而此时此刻,荒谬感莫名被翻涌而上的惶遽覆盖,刘耀文的心不自觉的跳得越来越快。
他忽然觉得,似乎什么都有可能是真的。
突然,面前的玻璃窗上幽幽的冒出了一张脸。
刘耀文一惊,定睛一看,是王翠翠。
她的面貌不再恶心可怖,已恢复成了朴实和蔼的农家妇女模样。她周身的红色光晕也消散了,被淡淡的柔和的白光取代着。
刘耀文似乎明白了什么,犹豫片刻,压低了声音问她:“您要走了?”
“嗯,”王翠翠朝他腼腆的笑了笑,“俺来见真源最后一面。”
刘耀文了然于心的点了点头,偷偷朝右侧瞥了一眼。张真源正坐在不远处头也不抬的奋笔疾书。
自从藏不住话的舍友告诉了他被附身的事儿后,他就再也没敢一个人在自习室待过,并把学习战场转移回了宿舍。
王翠翠眷恋的目光在张真源的脸上流转几轮,终是依依不舍的收了回来。
她垂首欲走时,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转回了身,轻轻叩了叩刘耀文面前的窗:“对了,麻烦你帮俺和宋亚轩说一声。”
刘耀文抬起了头,面色有些疑惑。
“俺记起来在哪见过他了,”王翠翠的手指轻轻往下一指,然后颇为肯定的点了点头,“就在这个学校。他穿了件黑色外套,就坐在学校的升旗台上。”
灼灼的阳光映照在写满了古诗词的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字似要融化在刺眼的光晕里。
耳边灌满了语文老师的长篇大论,刘耀文趴在桌子上,头痛欲裂。
宋亚轩仍没来找过他。
昨晚他几乎又一夜没睡,在漫漫长夜里消化着突如其来的信息。
宋亚轩死后穿的一直都是灰色T恤,王翠翠看到穿着黑色外套的理应是生前的宋亚轩。
所以宋亚轩为什么会在他们学校?
难道他之前也是S中的学生吗?
隐隐的不安和疑虑始终在心头环绕,刘耀文的太阳穴突突突的狂跳着。
“同学们,”语文老师忽然拍了拍讲台,打断了刘耀文的思绪,“这周我们学校举行作文竞赛,主题是‘谈良知’,时间截止到下周一。希望各位都能踊跃参与参与啊。”
下课铃声适时的响起,语文老师抱着教材走出了教室,教室瞬间陷入了嘈杂与吵闹声中。
刘耀文独自安静的坐在座位上,耳边仍然回荡着语文老师刚才的话语。弥漫的浓雾似乎悄悄拨开了一条小道,他的心忽然轻轻动了动。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同学们照例自己写作业。刘耀文拎上一张白纸和一支笔,悄无声息的走向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开着,老师们有的去上课有的去吃饭,此时只剩萍姐一人在埋头准备教案。
刘耀文提手轻轻敲了敲门:“萍姐。”
萍姐抬起头,心情看起来似乎还不错:“怎么了?”
刘耀文顺势在办公桌边坐下,笑容礼貌而乖巧:“是这样的,我想参加这次的作文竞赛。”顿了顿,他又继续说下去,“我想趁这个机会为李老师写一篇传记,用来纪念他。”
萍姐年纪与李飞相仿,又是多年的老搭档,她无疑是最好的信息提供者。
萍姐脸上闪过些许惊讶,静默顷刻后轻轻叹了口气,弯了弯嘴角:“确实该有人来纪念一下李老师了,他是个值得纪念的好老师。”
刘耀文的神色不易察觉的动了动,一股极强的讽刺感在心中弥漫。
“我想收集一些关于李老师的素材,”刘耀文目光真诚,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所以您能告诉我一些关于李老师的个人经历吗?”
萍姐轻呷一口桌边的茶,缓缓吐出一口气,思绪似乎飘到了很久以前:“当初我刚毕业来到S中就职时,李老师就已经很有名了。他才华横溢,对学生也极有耐心,教的物理可以算得上我们S中的金字招牌。有好多名校向他递出过橄榄枝,他却全都拒绝了,甘愿待在我们这小学校里。”
刘耀文神色复杂,掩饰般低垂下眼睫。S中生活封闭,除双休外所有学生绝不允许外出,无疑是李飞实行龌龊计划的最佳场所,他又怎么忍心离开这得天独厚的好地方?
萍姐并未注意到刘耀文的情绪变化,继续投入的讲述着:“他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一年到头连家也不曾回几趟,基本都在学校的小宿舍里住着,也从没抱怨过一句。”
说到这,她叹了口气,“你们李老师一直以来都很能吃苦。”
见刘耀文抬起了头,看起来似乎饶有兴趣,萍姐笑了笑,放下茶杯慢悠悠的说下去:“你们李老师年轻时就一直过得很清苦,每天中午大米粥配一包咸菜就是他的顶配,有时候多买个灯泡,买块肥皂,那天中午的咸菜就没了。好多老师都看不过去,硬是给他塞一两个咸鸭蛋加餐。”
萍姐不禁摇了摇头,“你们李老师长得一表人才的,性格也好,其实喜欢他的小姑娘都能排一圈儿,可都被他清苦的条件劝退了。”
刘耀文没有作声,安静而专注的聆听着。
“后来啊,你们李老师终于遇到了你们师母,”似乎是说到了轻松有趣的部分,萍姐的嘴角漾开了浅浅的笑,“她是我们这儿当地大企业的千金,也不在乎老李有钱没钱。在你们师母的帮助下,老李的伙食也一天比一天好,生活也没那么紧巴巴了,可以说是苦尽甘来。没多久后,他俩便结婚了,我们都打趣老李这也算是嫁入了豪门。”
说着,萍姐缓缓敛了笑意,有些遗憾的咂了咂嘴:“只是后来老李一心只顾着教书,我们也都再没怎么见着你们师母了。”
刘耀文一愣,忽然问道:“您知道师母叫什么吗?” 尾音染了一丝没藏住的急切。
萍姐眼中闪过些许讶异,但仍微蹙着眉回忆了片刻:“叫什么倒是不太清楚……不过,应该姓宋。”
十四.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冰冷而胶着的浸没在阴沉沉的灰色里。似乎置身于空旷而荒凉的墓园里,拼命奔跑却始终绕回灰雾的最深处,仿佛永远也无法逃离。天地间寂静无声,耳边只传来自己粗重的喘息。
拨开一层又一层浓重的灰雾,终于在缭绕的水汽里看见了一个飘渺的身影。身影缓缓扭过头,露出了一张笼罩着黑气的脸。
黑气浓稠绵密,窥探不见里面的五官,却只一道破碎而幽冷的声音穿破耳膜,似细长而哀婉的叹息:“你究竟在找什么——”
刘耀文猛地从床上惊醒,涔涔的冷汗渗透了薄透的棉布衣料,一颗心仍惊魂未定的在胸腔里窜动。
这已是他这个月数不清第几次做噩梦了。
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半。刘耀文抬起胳膊盖住眼睛,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梦里的场景似乎仍若有若无的在眼前缭绕,那日在墓园里的白色身影忽然从混沌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几缕零碎的阳光悄然刺破了寝室里弥漫的黑暗,刘耀文掀开被子,悄无声息的下了床。
顶着晨光来到了操场的石墙边,正好碰上学校保安轮换的空当。刘耀文踩着摞起的砖头,轻而易举的爬上了墙顶,轻轻往外一跳——开启了人生中第一次逃学。
计程车上,熟悉的场景从窗边飞速变换掠过,刘耀文轻阖上了干涩的眼睛。
他已经有两天没见到过宋亚轩了。
交织错杂的线索紧密串联,仿佛凝结成一张巨大的网朝他扑拥而来。他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近。
……他真的想知道真相吗?
刘耀文掀开眼皮,千丝万缕的阳光跌入眼底。
又到了墓园内。刚踏入湿冷的地面,刘耀文就看见了立在墓碑前泛着红光的身影。
现实与梦境似乎在这一刻交织重叠,刘耀文的神色不易察觉的动了动。
他赌对了。
矗立在她身后,刘耀文轻轻开口:“张姨。”
面前的身影慢慢转过来。她脚边墓碑上的照片展示着少女清澈干净的笑颜。
清晨的阳光越发明亮,她逐渐稀薄的黑气下隐隐约约显露出一张悲凉而哀伤的面庞。
刘耀文神色复杂的望向她:“李飞墓碑前的水仙,是您撕烂的对吗?”明明是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
张姨漠然的看着他,倏尔轻轻的笑了:“是啊。”
李飞的墓不过在右侧几十米的距离。
她最爱的人和最恨的人,埋葬进了同一片土地。
潮湿的水汽在越发耀眼的阳光下消散,空寂的墓园似乎也逐渐褪去诡异与阴森。
尘封的真相似要破土而出。
刘耀文压抑住情绪,话语在喉咙转了几圈,终是问道:“您早已知道一切了吧。”
张姨没有回答,静默片刻,却是深深的,疲惫的笑了:“还有意义吗?”
“有,”刘耀文近乎固执的望向她的眼睛,“我仍然活着。”他握紧的指尖泛着青白,“我会尽我所能,不让真相随着谁的死亡隐没于地下。”
一瞬间,似有波光在张姨灰色的瞳孔里流转,要冲破她破碎而腐朽的灵魂。她垂下眼眸,终是发出了一声绵长的叹息。
林舒苗的死,其实张姨从未信过是意外。
或许是女儿在去世前那段时间一被触碰就惊惶失措的模样,又或许是母女之间某种隐秘的感应,她始终坚信女儿的死覆盖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鲜活的可爱的女儿,无故成了小小的一抔黄土,她哀痛欲绝,她又怎么能够甘心。
于是她翻遍了女儿所有的遗物,终于在杂乱的抽屉下翻到了一本边页毛躁的练习簿,打开折损的封面,里面密密麻麻用红笔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李飞。
仇恨的种子瞬间落地生根,蜿蜒出狰狞的虬枝。
然而区区一本写满了名字的练习簿又能证明得了什么。
张姨不听任何人的劝阻,开始将所有时间都用来寻查林舒苗去世的真相。
“旁人都认为我疯了,”张姨俯下身,轻抚墓碑上女孩明媚的笑脸,“只有我知道,自从苗苗死后,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找出她死去的原因。”
恨意有时候能比爱迸发出更强大的力量。在仇恨的滋养下,一个普通的中年妇女忽然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坚韧与顽强。
她不顾丈夫从开始的悲恸无奈到最后的麻木放任,独自一人跑遍了所有地方,问遍了所有人,呕心沥血的寻找,终于查寻到了李飞的身份,甚至一步一步打探到了他的住址。
她笃定女儿的死与他有关联,却不知道他究竟在死因中充当了什么角色,于是在被李飞发现自己尾随后,便在他的邀请下上楼喝了杯茶。
“舒苗是个乖孩子,”面前男人的表情是无异于常人的悲悯,“对于她的死,我们都很遗憾。”
张姨微抿一口茶,杯子往桌上一搁,抬头看向他:“你也认为是意外吗?”
李飞一愣,随即面露惋惜:“我能理解你悲痛的心情。不过,舒苗去世前状态一直都不太好,或许是那段时间学习压力太大,想去外面散散心吧……也怪我,身为她的老师没能及时发现她情绪的不对劲,我应该陪着她的……”
“你知道吗?”张姨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我在苗苗房间发现了一个本子。”在李飞一闪而过的错愕下,她一字一句的说下去,“上面写满了你的名字。”
李飞的一瞬的情绪即刻隐匿在平静之下:“或许是舒苗在练字,而我的名字比较好上手罢了,”他带着谦和有礼的微笑,“又或许是青春期的孩子对于老师的爱慕,谁说得准呢?”
张姨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捏紧杯子的指尖止不住微微发颤。
李飞讲的话滴水不漏,找不出任何破绽。饶是她进门前已偷偷打开了手机的录音,仍是录不下什么证据。
李飞提手看了看表,表情一如既往的礼貌而温和:“如果您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要先回学校了。”
张姨的目光却忽然敏锐的停在了他的手腕处,银色的表带下,堪堪漏出了一段红绳——这是她亲手为女儿编织的手链。
所有情绪顿时如决堤般倾泻而下,她一把扯住李飞手腕上的红绳,再也压制不住激动与震怒:“这是我织给苗苗的!”
“是吗?”李飞侧过脸看向她,忽然缓缓的笑了,“你能证明吗?”
“他知道我无法证明,”时间根本无法抹去恨意,张姨周身的猩红色光晕狰狞而张扬的窜动,“他留下了苗苗的手链,作为他的荣誉勋章。他故意让我看见,他根本不怕我知道。我的痛苦和仇恨都给予了他莫大的成就感。”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做不了。
第二天,张姨带了一把刀。
如果什么也做不了,至少她可以拉他一起入地狱。
然而门被敲开后,露出的却不是李飞的脸。
面前的男孩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眉目清秀,眼睛里却是与年纪不符的冰冷与麻木。
“有什么事吗?”他问。
张姨微微迟疑了一瞬:“李飞不在家吗?”
男孩轻轻嗯了一声,侧身让她进门:“他去学校了。”
在沙发落座,张姨收起刀悄悄藏进包里,没想一举一动却全落入了男孩的眼中。
“如果你今天是来杀他的,”男孩靠在墙上,冷漠的瞳孔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劝你别为这种人舍弃自己的后半生。”
张姨一愣,抬头看向男孩清冷的脸庞:“你是他儿子?”
男孩轻轻点了点头:“我叫宋亚轩。”
“就是这段时间一直在你身边的,”张姨缓缓看向刘耀文,“那个宋亚轩。”
一颗心忽然猛烈下坠,刘耀文的大脑蓦地一阵轰鸣。
即使之前的线索已给了他隐隐约约的预感,可此时心依然砸得生疼,疼得他几乎快喘不过气。
怪不得第一次撞见张姨怨魂时,她在宋亚轩赶来后便停止了攻击。她不是害怕宋亚轩,她是认出了宋亚轩。
刘耀文的目光逐渐冷下来:“然后呢?”
张姨的嘴角牵扯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他比我更恨他父亲。”
怀着满腔的仇恨与报复的目的,她将所有的事告诉了宋亚轩。
在听到林舒苗死去的那一刻,宋亚轩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里终于涌现出了一丝惊愕与诧异。
张姨期待着宋亚轩的崩溃,然而静默良久后,却见面前的男孩慢慢抬起了头,漠然的目光里似掺杂了碎冰:“我会帮你。”
“第二天,我就听到了李飞死去的消息。”张姨轻轻眨了眨眼睛,“以及宋亚轩的。”
她没有明说,刘耀文却顷刻间懂了。
他的每一寸身体都变得僵硬,只有一颗麻木而疲乏的心仍拖着沉重的拍子在胸腔里跳动。
他忽然庆幸,宋亚轩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李飞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后,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张姨的眼睛里依旧是一片混沌的灰,“然而他的死根本改变不了苗苗已经不在了的事实,也根本无法驱除我的痛苦。”
憎恨与思念毫无消退,反而在李飞死后愈演愈烈。她纠缠沉沦于幻境与现实之间,理智与清醒丢失于每一个不愿醒来的梦里。
在李飞死去的那一刻,她就失去了支撑她活下去的毅力,也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行尸走肉般活了一年多,丈夫也终于抛下了她,她终于失去了在人间的最后一点念想。
那一天,她站在天台上,似乎看到在女儿在下面对她招手。
那是她许久未见的灿烂笑颜,以及充满了深深期待的目光。
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本以为死了就能解脱了,”张姨的唇角勾起一抹凄冷的笑,“没想到还是无法逃离。”
怨气从生前带到死后,似一把牢固的枷锁。旁人无解,唯有自己可解。
太阳已全然悬挂于天空,万丈光芒铺天盖地般洒落,似为墓园镀上了一层金边。
张姨立于阳光之下,身形似乎也变得有些飘渺而透明。
“对了,”她突然开口,“宋亚轩前天晚上来过这里。”
“什么?”刘耀文的瞳孔猛地收缩。
一瞬间,强烈的震惊裹挟着不安似海水般呼啸而来。
“看清我脸的那一刻,”张姨慢慢的呼出一口气,“他好像记起来了。”
十五.
墨色渲染于天地间,银白色的月光洒落一层轻纱,路边点缀着几粒零星的灯光。不知哪里来的栀子花香袅绕在空气里,随着夜晚的微风徐徐荡漾。
刘耀文全然没有心思顾这些。他的双腿已经酸痛无力,汗水浸湿了薄薄的T恤,在晚风的吹拂下湿了又干。
他找了宋亚轩一整天,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去处,却毫无他的踪迹。
惊惶与不安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奏弦,时断时续的谱出悲怆的乐章。
只剩最后一个地方了。
刘耀文睁开眼睛,公交车的车窗上倒映着的S中在灯影幢幢里随着距离缩短不断放大。
熟练的翻上石墙,鞋尖刚触碰到地面,刘耀文便望见了坐在升旗台下的宋亚轩。
只一眼,刘耀文的呼吸顷刻间凝滞。
宋亚轩周身的淡蓝色光晕只剩下微弱的几缕,取而代之的是疯狂且肆意向四周蔓延的血色红光。
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强烈的红光。
发觉了刘耀文的出现,宋亚轩抬起头望向他,目光一如往常温和,却又掺杂着前所未有的无力。
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刹那间包裹住了刘耀文。
他忽然觉得,他好像要失去他了。
他走到宋亚轩面前,拼命压制住情绪和急促的呼吸,刻意忽略他周身的红光,努力挤出了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怎么在这儿坐着?”
“你忘了吗,”宋亚轩看着他,依然带着柔和的笑,唇角噙着若隐若现的梨涡,“这里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刘耀文一怔,记忆深处的某块碎片如电光火石般在脑海中撞击开来,与眼前的场景逐渐融合。
滂沱的大雨,潮湿的操场,金黄色的糖果,以及升旗台下,穿着黑色外套的身影。
那是一年半前的初夏,刘耀文是当天的值日生。搭伙的同伴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了,等他咬牙切齿的独自做完所有繁杂的工作,教学楼里已空空如也了。
闷热的傍晚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天空压满了阴沉沉的乌云。刘耀文撑一把伞,淌过地上大大小小的积水,无比郁闷的往宿舍赶。
经过操场时,他却忽然瞟见有个人坐在细密的雨帘中。
这么大的雨,那人连伞也没撑一把,一动不动的静坐着,像一尊雕塑。
哪来的傻子,也不怕感冒了。刘耀文想。
他收回了目光,提脚继续往前走。只是刚走出去几米,便莫名顿在了原地。
犹豫几秒,刘耀文认命的叹了口气,转过身朝操场走去。
“喂,下这么大雨在这儿待着干嘛。”
宋亚轩的视线微微上移,发现自己的头顶忽然多出了一把雨伞。
伞的主人站在他身旁,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好气。
漫天冰冷的雨仿佛突然被隔绝在了小小的伞外。
刘耀文看着那人依旧一动不动的头顶,心中顿时郁闷更甚。
他穿着件黑色的连帽衫,露出里面一小片灰色的T恤。宽大的帽子套在他的脑袋上,在脸上落下一片浓重的阴影。根本看不清五官,也看不清表情。
沉默良久,久到刘耀文怀疑他是不是个哑巴,那人终于开口说话了:“……谢谢。”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刘耀文一愣。这人是不是哭了?
纠结半晌,刘耀文碰了碰他的腿,声音有些别扭:“要不要吃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吃糖会让心情变好。”
那人依然没说话,只是几秒后,慢慢伸出了手。
于是刘耀文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随身携带的糖果,轻轻放入了他的手里。
漫天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夏天的雨一向来得快去也得也快。
刘耀文啪的一声收了伞,几缕柔和的阳光挣破水雾轻轻洒落,空气中袅绕着一股泥土与绿草交织的清香。
刘耀文抬脚欲走,思索片刻,又转过了头,郑重的对着坐在地上的人挥了挥手:“再见。”
想来也得不到那人的回应,于是没等他回答,刘耀文便转身离开了。
宋亚轩仍坐在原地,望着刘耀文远去的身影,喉结轻轻动了动。
他缓缓摊开手指,一颗金黄色的小圆糖躺在他的手心,像落入掌中的太阳。
“其实那天,”宋亚轩的目光飘向远方,神色平淡得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我是来找李飞的。”
三年前,他无意中点开李飞的相册,猝不及防的发现了他阴暗而龌龊的秘密。
与在他四岁时就时常不见踪影只会固定打钱的妈妈不同,李飞从小悉心照顾陪伴他成长,他很爱他,也天生的信任他。而那一刻,他的天顷刻间崩塌,他从小依靠的安全而温暖的港湾瞬间土崩瓦解。
他知道李飞一直恨抛下他俩的母亲却无法反抗,但他做梦也没想过他会将所有的不满与怨气发泄在其他无辜的人身上。
血淋淋的现实终于让他发现,他的父亲是光明处的天使,是阴暗处的魔鬼。
可这是从小对他无微不至的父亲,这是他从小深爱的父亲,他又该怎么去揭发他的恶行。
在李飞的再三保证和苦苦哀求下,他还是选择了将所有秘密埋于心底,却终日深陷于醒不过来的梦魇,他徘徊于精神崩溃的边缘。
然而从张姨那得知林舒苗的死后,他早已麻木的心还是受到了狠狠一击。
他深知父亲的卑劣,却没想他已疯狂得害死了别人的命。
一时间喷涌而出的愤怒促使他来到了S中,保安在得知他的身份后也宽容的让他进了学校——李老师的人品从不乏别人信任。
等他去了李飞的宿舍,却被告知他今天回家了。
满腔燃烧的火好似突然被一盆水浇灭,宋亚轩漫步到操场,在升旗台下坐下,忽然感觉到了深深的疲惫与无力。
他忽然意识到,就算找到了李飞,他又能做什么呢。
厉声质问他吗?有用吗?
漫天的雨来得猝不及防。他置身雨中,心底似一片没有温度的冰。
就这么融化在雨里吧,什么也不用想了。他缓缓闭上眼睛。
然后突如其来的,头顶出现了一片小小的阴影。
余光里的少年来自一个与他完全不同的世界,澄澈的瞳孔里是一片他许久未见的明亮与清朗。
他似乎不满自己的沉默寡言,漂亮的眉微微蹙着。
宋亚轩想告诉他,自己其实本来不是这样的,他原本也开朗而和善,他原本有许多朋友,他原本也可以大大方方的和他交谈。
可他又突然觉得荒谬可笑,现在的他又有什么资格重提过去的他。
后来,少年给了他一颗金黄色的糖,似无意间刺入他灰沉沉世界的一缕光。
把糖握入手心时,他忽然又想要好好活下去了。
直到他回到家,打开门,发现李飞面无表情的坐在桌前。
他脚边放着的火盆燃起高高的火焰,猩红的火舌在猛烈吞噬着什么。
只一眼,宋亚轩便认出,那是他一直在暗中偷偷收集记录的李飞的罪证书。
数不清的暗无天日的岁月里,他在无尽黑暗中徘徊在精神崩溃边缘挣扎,却又发自内心的拼命向往光明寻求希望。
而所有的努力,在这一刻,付之一炬。
在宋亚轩崩溃的质问声里,李飞嘴角勾起讥讽而冰冷的笑意:“你以为收集这些证据就能彻底结束一切了吗?你想过吗,如果我被揭发了,那些可怜的学生,他们的秘密也都将公之于世!”
他的眼里闪烁着疯狂而诡异的光,“我告诉你,只要我在这世上多活一秒,你们就别想有出头之日!”
眼前的面庞狰狞而扭曲,深不见底的绝望似密不透风的蚕茧笼罩住了宋亚轩。
他替自己绝望,也替那些无辜的人绝望。
他们将永远困于这看不见的牢笼,他们的一辈子将笼罩在名为李飞的阴影之下。
他们的世界本该如此吗?
“别再白费心思了,”李飞的脸上挂着温和而病态的笑容,甚至轻柔的抚了抚他的头发,“乖乖听话。”
不!不该是这样!
内心的声音忽然发出嘶哑的呐喊。
等他回过神来时,温热的血迹已喷溅在了他冰凉的指尖。
涣散的瞳孔终于慢慢聚焦,握着刀柄的手骤然松开。
口袋里金黄色的糖果不知何时滚落在地。
也是啊,只靠一缕阳光怎么可能驱散开密布一整片天空的乌云。
“当我把刀插进李飞胸膛的那一刻,”宋亚轩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动,“我只觉得一切都结束了。”
刘耀文的心一颤。他似乎能感同身受他的痛苦,随呼吸蔓延至浑身每一处。
看着倒地的李飞以及他不敢置信的眼神,宋亚轩忽然前所未有的冷静。
他脱下沾满鲜血的外套,洗干净沾染血污的脸庞,细心擦掉满地的血迹,最后从床底下拿出收集了满满一瓶的安眠药——他早就料到会有那么一天。
服下足量药片后,他小心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糖果,轻轻握于手心,然后干净而体面的躺在了李飞身旁。
他布满疮疤的浸泡在阴暗里的灵魂,在最后一刻,想要握住他在人世间仅存的一缕温暖,干净而体面的离去。
面前的少年脸色苍白而虚弱,刘耀文的心狠狠揪紧。他忽然想好好抱一抱宋亚轩,可他的身形在黑夜里渐渐显出飘渺透明,蓝色的光晕越来越淡,只有周身的红光格外浓烈而张扬。
他好似一碰就会碎。
“反正我的人生已经毁了,”宋亚轩睁开双眼,轻轻笑了笑,“可他们没有。他们还可以在阳光下,活很久很久。”
所以他带走了他们头上的那片阴翳,把所有不堪的秘密同生命一起埋葬。
“宋亚轩,”刘耀文忽然开口,喉咙干涩而发紧,“你很勇敢,你很好的守护了他们。”
不论如何,他还是想夸一夸他的男孩,他想让他明白,他的牺牲,他所做的一切,都有意义。
宋亚轩一愣,嘴角漾开了一圈淡淡的笑意。像一个被肯定的孩子。
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阵晚风。宋亚轩微微扬起头,柔软的发丝被清风拨乱。
“是栀子花。”他说。
刘耀文一愣,下意识闭眼轻嗅。被他忽略了一晚上的栀子花香此时终于在鼻尖荡漾。
柔和的月光轻洒肩头,似薄纱又似银霜。远处有树影婆娑,风经过时传来沙沙的轻响。
今晚夜色很好,一如几个他们曾经闲聊的夜晚。
好像他们明天仍会再见。
刘耀文轻轻睁开眼睛,却忽然发现宋亚轩周身的最后一丝蓝光,也慢慢隐没在猩红色里。
一阵发自心底的惊慌瞬间席卷而来,刘耀文失声轻呼:“宋亚轩…”却好像被堵住了喉咙,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宋亚轩依旧温和的望向他,眼中似有细碎的光影流转:“谢谢你能倾听我的故事。”
像是谢幕的告别。
眼前的少年与月光融合,似握不住的梦。刘耀文下意识的伸出手想去抓住他,指尖却轻而易举的穿透了他的肩膀。冰冷的寒意瞬间蔓延上胳膊。
“宋亚轩,”刘耀文极力稳住呼吸,“我知道你的感受,我们以后还有很长的路,你不能……”
“不,”宋亚轩打断了他的话,忽然轻轻笑了,“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
刘耀文一怔,只见男孩熟悉而清秀的脸庞在眼前迅速放大,紧接着,他的唇上倏然覆上了一片微凉。
在刘耀文惊愕的目光里,宋亚轩缓缓闭上了眼睛,温热的液体从眼角轻轻滑落。
其实我忘记了一切,但从未忘记过你。自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确定了你是我徘徊在人间的意义。
我贪恋在人生的最后仅存的温暖,所以我想方设法待在你的身边,我也是真的想过一直陪伴你。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终究还是想起了一切,我包裹上最浓烈的怨气,我成了一个随时会失去理智的怨鬼。
而我的男孩,你清澈而明朗,你有着充满光明的未来。我怎么能够因为自己的一点贪欲,让如此干净的你沾染上一点灰暗。
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所以我把最后一丝清醒和精力,悉数留给与你告别。
我愿魂飞魄散,只求你安然无恙,前程似锦。
刘耀文涣散的瞳孔缓缓聚焦。
眼前的世界一如往常静谧而平和,偌大的操场只剩下他一人。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
他轻轻抬起手,张开五指。一颗金黄色的糖果躺在他的手心。
十六.
夜色渐浓,月光在黑暗的衬托下也越发明亮。
刘耀文仍静坐在操场上,白净的面庞像是被月光覆了一层薄霜。
“都结束了吗?”一道声音蓦然响起。
余光里走来一个白色的身影,是张姨。
刘耀文依然望向远方,声音干涩:“都结束了。”似告诉她,也告诉自己。
张姨没再说话,安静的伫立在他身旁,眺望远处的明月。
一时间万籁俱寂。
月亮的光影变幻莫测,空气里仍胶着着淡淡的栀子香。
“您知道吗,”刘耀文忽然开口,“宋亚轩能闻到一些别人闻不到的气息。”
张姨一怔,微微扭过头:“什么意思?”
“比如说,他生前最后一次见到我是在夏天的雨中,而死后的宋亚轩能闻到我身上有同样的气息。”刘耀文转过头,慢慢看向张姨的眼睛,“他曾说过,你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
张姨空洞的瞳孔忽地一缩。
刘耀文没等她反应,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宋亚轩他家,也并没有发生什么流血的事情,他为什么会闻到你身上有血腥味,”他的喉结轻轻动了动,“或者说,那真的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吗?”
张姨死死盯着他,依旧沉默不语。
“在之前调查李飞的过程中,我曾多次听说李飞是被插进脖子的刀捅死的,”刘耀文随手从树上扯下一片绿叶,声音不疾不徐,“可宋亚轩说,他的刀插入的是李飞的胸膛。”
忽然有风刮过,吹动飘渺的云,悄悄遮掩了月光。
世界似乎一下子暗了下来。
刘耀文低垂眼睫,瞳孔仿佛也覆盖了一片阴影:“我在想,是否有人在宋亚轩处理好一切后闯入了他们家,无意间发现倒在地上的李飞竟仍有微弱的气息。于是她拔出了插在他胸膛的刀,”他忽然抬起头,指尖的绿叶随他的力气瞬间飞了出去,“然后刺进了他的喉咙。”
所以在一片浓重的血腥味里,弥留之际的宋亚轩察觉了她的出现。
张姨麻木的身影在黑暗里忽然微微一震。
“这个世上恨李飞的人,除了那些被他带回过教工宿舍的学生,”刘耀文抬起头,眼中似有浓密的雾,“只有你了。”
学生们从未去过李飞的家,只有她,知道他家在哪。
张姨凝望着他,嘴角忽而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所以呢,你想说明什么?李飞是我杀的?”
刘耀文没有回答,只是缓缓问道:“你今晚为什么来这儿,是单纯过来看望我,还是来试探宋亚轩有没有招供出你?”
月亮不知何时又悄然露出了面庞,照亮了他眼底浓重的哀伤。
张姨伫立在原地,冰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刘耀文跳下升旗台,在地上站定。张姨正对着他,忽明忽暗的月光洒落在她头顶。
“宋亚轩不会,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哀伤隐匿在冰冷的目光里,刘耀文静静的看向她,“我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是谁杀死的李飞,还重要吗。
对他来说不重要,对宋亚轩来说也不重要了。
无故逃学一天的刘耀文,最终被学校勒令休学反思一周。
爸妈本要大发雷霆,可看见刘耀文惨白的面庞和虚弱到病态的模样,最终却什么也没忍心问出口。
每日每夜,刘耀文把自己关在房间,蜷缩在厚重的被子里。
他再也看不见突然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宋亚轩,可目光所及之处又全是宋亚轩的痕迹。
放在抽屉里的糖,宋亚轩靠过的窗,以及贴在床头的大大的福。
他整日整夜的梦见宋亚轩。他梦见他们像最普通的男孩一样,一起翘课,一起闲聊,一起在阳光下打球,偶尔还会有女生为他们尖叫。
他梦见宋亚轩扑进他怀里却又立即缩了回去,而他立即扯住他的衣袖愤愤不平,质问他抱的这是什么玩意儿,命令他重新再来一个。
他梦见那个雨停后的傍晚,他没有转头离去,而是一把拉起宋亚轩,笑着说我妈的红烧肉做的很棒,快和我一起回家尝尝吧。
每当梦醒,一瞬间的恍惚和空虚后,哀痛和悲伤总会如同出鞘的刀般狠狠刺穿心脏。
如果这些不是梦,如果他能阻止一切的发生。
明明他说过会一直在他身边,明明他说过他不会再骗他。他还没有看着自己长大,看着自己老去,看他变成一个八九十岁的老头,看他的生命消耗殆尽,然后再次与永远十七岁的他相见,笑着调侃说怎么又是你。
人生不过是分离又相逢。可这次他们分离过后,再无相逢。
刘耀文抬起手盖住眼睛,手背却触碰到了一片湿热。这个骗子。
他清醒的知道宋亚轩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他终于永远的,失去了他。
一周的时间一晃而过。手机里堆满了朋友们发来的慰问消息和数不清的未接来电。
与此同时,浓郁的春天终于包裹住了整个城市。所有的阴冷灰暗,似乎都飘散在芬芳的花香里。
早晨七点,刘耀文依然蜷缩于床头。
一个小时后,他就将重新回归正常的生活,他得拼命做回那个开朗的他,如同宋亚轩希望的那样。
他不能辜负宋亚轩所做的努力。
刘耀文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窗外的满园春色。
可那些尘封的真相呢?它们该暴露于阳光之下吗?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在这一周里,他又成了曾经懦弱的他。他像鸵鸟般把头埋进沙漠,屏蔽一切,蜷缩于自己的世界。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许下的诺言:“我会尽我所能,不让真相随着谁的死亡隐没于地下。”
他做到了吗,或者说,他有去做吗。
刘耀文伸出手指,抓住被子的一角一点一点往下拉,像慢慢卸下自己的盔甲。
他仿佛看见了宋亚轩温和的面庞,带着百分白信任的微笑。
他说:“你可以相信你自己。”
被子完全落地,刘耀文终于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似乎好久没见过太阳了。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不自觉微眯起眼睛。
浓烈的春意似乎也弥漫进了他的房间,刘耀文悄无声息的下了床。
在回归正常生活之前,他要替宋亚轩做最后一件事情。
早上八点,还没正式办公,警察们慵懒的打着哈欠,随口瞎扯几句昨晚的电视剧。
今天天气很不错,看着又像是平静的一天。
忽然间,门口跑进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少年。
少年呼吸急促,眼中却是震人心魄的坚毅:“我要报案。”
多了个弟弟当男朋友02
学霸弟弟文X叛逆哥哥轩
“你比我大不了多少吧,轩轩哥哥?”
宋亚轩不敢动了,他稍微一动就会贴上刘耀文的身子,奇了怪了,他明明比年龄自己小,怎么长这么高的
宋亚轩不仅身体不敢动,说实话脑子也宕机了,他觉得自己不是被吓到了,而是,被面前这个弟弟帅到了。
不算很白的皮肤,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英挺的鼻梁,立体的五官刀刻般俊美,眉毛下黑色眼眸像滩浓得化不开的墨
良久,宋亚轩的脑子才重新开始运转,他一把推开刘耀文,撇开头重新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然后才没好气的对刘耀文说:
“大几个月也是大!另外,我不知道上课内容,你明天自己去学校看吧。......
学霸弟弟文X叛逆哥哥轩
“你比我大不了多少吧,轩轩哥哥?”
宋亚轩不敢动了,他稍微一动就会贴上刘耀文的身子,奇了怪了,他明明比年龄自己小,怎么长这么高的
宋亚轩不仅身体不敢动,说实话脑子也宕机了,他觉得自己不是被吓到了,而是,被面前这个弟弟帅到了。
不算很白的皮肤,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英挺的鼻梁,立体的五官刀刻般俊美,眉毛下黑色眼眸像滩浓得化不开的墨
良久,宋亚轩的脑子才重新开始运转,他一把推开刘耀文,撇开头重新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然后才没好气的对刘耀文说:
“大几个月也是大!另外,我不知道上课内容,你明天自己去学校看吧。”
刘耀文也大概猜到宋亚轩在学习方面就是吊儿郎当的,所以他也没再说什么,坐下来继续看书。可不知怎的,宋亚轩刚才那副气鼓鼓的样子就在自己脑中挥之不去了:
白皙的脸颊,透着无意识的微红,因为生气把眼睛瞪得很大,那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像两片泛红的,正待开放的花瓣……
诶,刘耀文,你怎么一直想这些啊,学习学习
——
宋亚轩其实听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但很奇怪,他现在的心情复杂极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爸爸重新找了个小妈,是不是因为刘耀文突然靠近的脸颊…反正心绪好像打了个结,他坐在钢琴前,轻闭上眼,演奏起《风住过的街道》
—“心里都是苦的人,得多少甜才能填满啊”
—“不,心里都是苦的人,一点点甜就可以填满了”
钢琴声传入刘耀文的耳朵,人都说音乐是最好的语言,刘耀文听着听着,左手竟攥起了拳头。
他内心,一定有许多话吧
蓦地,刘耀文对这个才见过的哥哥升起了保护欲,好想知道他经历了什么,然后为他分担一些什么。
青春期的男孩,都会遇见一个想好好保护的人吧
曲罢,宋亚轩的心绪也渐渐平静下来,他爱音乐,是音乐,帮他面对了生活中许多不能面对的。
妈妈,你在哪里都会想我吧
——
很晚了,宋亚轩回到卧室,看到刘耀文还坐在书桌前写题,本来不想管他的,想到明天还要带他上学,对刘耀文说:
“不早了,你今晚在哪睡”
“我?我在这打个地铺,你要是不愿意我去睡沙发也行。”刘耀文抬头对宋亚轩说。
“算了,客厅太热了,你打地铺吧,储物间有多的被子啥的”男孩带上耳机,指了指外面储物间。
“好。”
是刘耀文关的灯,两个人,一人侧躺在床上,一人双手抱头平躺在地铺,窗帘不是很遮光,有丝丝月光透进来。
“哥,你一个人睡觉害怕吗?”
宋亚轩要被刘耀文逗笑了,难不成他来之前自己都是跟他爹睡的?
可是,宋亚轩还真就在晚上害怕过窗户外面有眼睛,害怕床底下有人。但宋亚轩要面子
“当然不害怕啊,这有啥吓人的”
“哦。哥,你讨厌我吗?”
刘耀文鼓足勇气问了这句话,可半天没有人回答,抬头一看,宋亚轩已经悄悄睡着了。刘耀文轻轻把他移到床中间一点,给他盖好被子。
“讨厌我也没办法,我就是要保护你”刘耀文在宋亚轩耳边轻声说。
刘耀文躺回地铺,想着明天还要和宋亚轩一起上学,抿了抿嘴,满足的闭上了眼,一会儿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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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也许是相互治愈吧
宋亚轩作为孩子,还无法真正接受离开,所以会有点叛逆,但刘耀文的出现会帮他解开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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