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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幕戏

【洪知秀中心】1230太平洋通关密语(下)

拖了很久的知秀生贺下半篇,半现实向

对次人的默契和直觉做了一定调整

实在忍不住加入了一点今年发生的事,时间线上请不要深究

同样受伤预警

太长了所以拆成了中下

勿上升

3.3w+






      撕开脓疮后伤口才会结痂,腐肉之下蕴藏着新生。



      “可是亲爱的,亲爱的,你终将走出这寒冬。”



十九、

  

  

  

  我叫Joshua,也叫做洪知秀,是韩国idol组合seventeen的一名成员,我的12位成员是...

拖了很久的知秀生贺下半篇,半现实向

对次人的默契和直觉做了一定调整

实在忍不住加入了一点今年发生的事,时间线上请不要深究

同样受伤预警

太长了所以拆成了中下

勿上升

3.3w+






      撕开脓疮后伤口才会结痂,腐肉之下蕴藏着新生。



      “可是亲爱的,亲爱的,你终将走出这寒冬。”



十九、

  

  

  

  我叫Joshua,也叫做洪知秀,是韩国idol组合seventeen的一名成员,我的12位成员是我最爱的人。

  

  

  

  

  记忆会褪色,但请永远不要怀疑这一点。


  

  

  

  现在的我被困进了自己过往的噩梦里,连带着大家也一起被卷了进来,俊辉说——【划掉】



  

  

  

  洪知秀停下笔,写下俊辉两个字的时候,他已经无法清晰地记起这个弟弟的长相了,只有一点深邃的五官轮廓出现在脑海里。


  

  

  

  居然不是混血啊,洪知秀感叹,原来亚洲人也能有这样深邃精致的五官。


  

  

  

  他继续写自己的备忘录。



  

  

  

  俊辉说,通关密码是关于我的,一共有三个关键词,填写正确的话会有星星亮起,只是我看不到,对其他人来说它闪闪发光的。


  

  

  

  洪知秀看了眼侧边,那天通关第二段剧情后,他一直没有去输入密码,所以那金色的密码框一直悬浮在他的身边,光标一闪一闪的。


  

  

  

  我会努力地去找的。


  

  

  

  seventeen的所有人都有一只团戒,这是我们彼此之间,还有和粉丝们爱的约定,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但是我拿它去做了更重要的事,摸摸右手的小指,就会发现那里的骨头会更细一点,这就是证据。



  

  

  

  洪知秀写完这些,仔细地记下了每个成员的名字。



  

  

  

  崔胜澈,尹净汉,洪知秀,文俊辉,权顺荣,全圆佑,李知勋,徐明浩,金珉奎,李硕珉,夫胜宽,崔瀚率,李灿。



  

  

  他的床上放了一圈玩偶,一只小浣熊,一只小兔,灵巧的梅花鹿,大只的布偶猫,小巧的老虎,戴着圆圆眼镜的水泥猫,迷你的小白猫,撑着荷叶的小青蛙,两只叠在一起的一黑一金的小狗,一只顶着橘子的小熊,一只小白熊,一只小水獭。




  

  妈妈在楼下叫他吃早餐,洪知秀停下了笔,应了一声。


  

  

  

  就来,妈妈,他扬声说到。


  

  

  

  seventeen,他咀嚼着这个单词,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写的内容,那些名字又模糊了一点。



  

  

  

  “Josh?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开心的样子。”妈妈拍了拍他的肩膀,洪知秀勉强一笑。


  

  

  

  他真的退学了,从那个地方逃出来了。但逃脱的喜悦只维持了短暂的一瞬,内心像有一个大洞空落落地灌风进来,呼啦啦地吹的心凉。


  

  

  

  很空虚的感觉,生活不应该如此悠闲。


  

  

  

  “妈妈,”洪知秀拿叉子戳着溏心的单面太阳蛋,金黄的蛋液流了出来,饱满的圆形被叉子戳得凹陷下去,“我有一个很贵重的东西不见了,我很难过。”


  

  

  

  妈妈很浅地叹息了一声,继续在面包机前烤面包,她又给自己榨了杯橙汁。


  

  

  

  “Joshie,这是很普遍的事情,人生总是一些东西来了又去。”


  

  

  

  “找不到的就算了,总会被人捡到的,会有别的人拥有它,不必去强求,人生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


  

  

  

  “可是妈妈,那个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


  

  

  

  “快吃早餐吧,吃了就去做想做的事情吧,有些事情,就别去想它了。”


  

  

  

  洪知秀眨着眼,盯着妈妈的背影,从内心的那个孔洞里涌起一股不安,阴云一般缠绕着他,


  

  

  

  妈妈会这样说话吗,Joshua从来没有Joshie这样的音变,这是女孩的名字,会这样叫他的人的声音也并不是女士,虽然洪知秀想不起来到底是谁这样叫过他。


  

  

  

  而且妈妈不是一直都支持他去做想做的事情吗,尤其是当他强调这是一件重要的、珍贵的事物。


  

  

  

  不再去找了吗?沉沉的草药香抚平他的情绪,但那股冲动无法被压制下去——


  

  

  

  可是,那是seventeen啊。



  

  

  物品丢了自然可以不再强求,毕竟那死物是不会有意识的。可是每当他捏着细一圈的尾指时,那种充斥着温暖和感动的情绪总是不自觉地涌上来,仿佛已经成为他的本能,带给他勇气。


  

  

  洪知秀想起他在笔记本扉页上郑重写下的话:


  

  

  

  不要放弃,他们一定也渴望着再见到你。



  

  

  

  

  自从送走了戒指后,洪知秀就感觉一天的时间缩短了很多,第二天起床时,前一天留在他脑海里的印象只有短短的一小截。


  

  

  

  他起床,出了房间看见妈妈忙碌的身影,然后回到房间,拿起笔摊开横格的备忘录,接着记忆回归黑暗。


  

  

  

  而每个夜晚,总是有无数细碎的声音在他耳边诉说着什么。


  

  

  

  循环往复,他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



  

  

  

  洪知秀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他的备忘录,那迟迟没有得到答案的密码框也锲而不舍的一直守在他身边,执着地等待一个属于洪知秀的答案。


  

  

  

  可是我忘记的事情越来越多,答案要怎么去找呢?


  

  

  

  洪知秀定定地看着它像星星一般闪啊闪,不知第多少次像考试那样认真地填下自己的名字:


  

  

  

  “Joshua Jisoo Hong”


  

  

  他看了看自己的备忘录,上面还写着他已经忘记了读音和写法的韩语,于是他依葫芦画瓢地继续写着:


  

  

  “Joshua Jisoo Hong”


  

  

  “홍지수”


  

  

  

  “조슈아”


  

  

  

  嘭地一下,在他像小孩子一样一笔一画写完这方方正正的陌生语言后,一个小星星从那淡金色的字体里飞了出来,绕着那个密码框打转,甚至欢快地翻着跟斗凑到他眼前,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


  

  

  

  这是什么,一颗星星,文俊辉说过的星星,我填对了吗?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温柔的呼唤:


  

  

  

  “Josh——”妈妈在叫他。


  

  

  

  他忙不迭地关上备忘录,顺手抱起床上的小熊走出去。小熊眼睛黑溜溜圆滚滚,脸庞圆鼓鼓的,抱起来很舒服,他紧张的内心好受了一些。


  

  

  

  怎么还抱着玩偶到处走,妈妈宠溺地笑着,几岁了啊Joshie,有这么喜欢승관吗?


  

  

  

  승관.他细细咀嚼了一下这两个陌生的韩语字,陌生的音节念起来让人舒心。


  

  

  

  妈妈,他问,这两个字很好听,它们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那只小熊的名字吗?妈妈很惊奇,这可是你自己取的。



  

  是吗?


  

  

  

  我什么时候学会韩语了?


  

  

  

  多么奇怪,明明是自己拥有过的东西,现在他却像最不熟悉自己的陌生人,看不清自己的样子。


  

  

  

  好像处于一个巨大的遗忘漩涡,而他是掉进漩涡中心的无助的旅人,被静止的时间定格在十五岁。


  

  

  

  有关于SEVENTEEN,有关于太平洋另一边的土地,有关于他在十八岁时做出的那个改变他一生的决定,都好像变成了第二人生一样陌生的东西,他读着自己备忘录上的东西,像在读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


  

  

  

  他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过这些真的是他曾经拥有过的东西吗,但是日渐消退的记忆和不断变短的每一天都表明他确实是被困在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我不可以装作将那些事情永远忘记了,只作为一个普通的美国高中生走下去吗?既然我看起来是十五岁,我也认为是十五岁,大家也都说我是十五岁,那这难道不是现实吗?


  

  

  

  可是那些被他一字一句写在纸上的珍贵的喜欢,像烟火那样令他目眩神迷,吸引着他去探索。



  

  

  ‘我是看到大家努力的样子时,才第一次拥有了梦想。’



  

  

  他看见自己这样写着。


  

  

  

  加油啊shua,他好像听见一个又一个的声音这样说。


  

  

  

  洪知秀定了定心神,抬手亲吻了一下右手尾指,希望能带给自己勇气。


  

  

  

  那个会陪伴他一辈子的戒指般的骨骼,是他用尽全部生命去歌唱的青春的印记,是他生长的年轮,是牵扯着他的时间之线。


  

  

  

  如果说他被困在了过去,那么他作为SEVENTEEN成员存在的就是他的现在。


  

  

  

  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瞬间明悟了,他清楚地听见脑海里玻璃破碎的声音。



  

  于是他叫住了面前的女士:“妈妈。”


  

  

  

  那位女士挂着优雅的微笑转过身来,洪知秀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妈妈,我想要去一趟韩国。”


  

  

  

  “Josh怎么突然想去韩国,可是妈妈工作很忙,没有时间呢。”女士微笑着,“Joshua不喜欢待在妈妈身边吗?”


  

  

  

  说完这句话,女士脸上的笑意陡然阴沉了下来,家里一直亮着的温暖的橘黄色灯光骤然昏暗,窗外的天色突然暗淡,好像一瞬之间来到了傍晚。


  

  

  

  洪知秀的瞳孔猛地震动了一下。


  

  

  

  “妈妈,”仿佛周围所有的物品都一下子有了生命,在无声地对他施压,劝说他放弃这个想法,但是他鼓起勇气直视着这位女士的眼睛,“妈妈,我可以自己去的,十八岁那年,我不也是这样,一个人去了一万公里外的陌生的地方吗?”


  

  

  

  洪知秀看着对面熟悉的面孔,脸上浮现出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悲哀。既然这里本就是由他的梦魇化成的梦境,那么出现在这里的‘妈妈’又怎么会是他的妈妈呢。


  

  

  

  妈妈,他直视着那双陌生的眼睛,在心里说道。


  

  

  

  我亲爱的妈妈,抚育我长大的、永远支持我的妈妈,我爱你。


  

  

  

  属于我的站在舞台上发光的现在,和能够陪伴在你身边的真实的未来,我都会找回来的。



  

  

  

  “我要走了,我不能留在这里了,我不会留在这里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困住他的幻境震动起来,像巨石投入湖泊,掀起的是滔天的波浪。洪知秀紧紧地闭上眼睛,感觉梦魇愤怒的浪潮将要朝他扑过来,但是像融化的雪花那样,在半路就无力的溃散了。


  

  

  

  有温暖的黑暗包裹住他,消弭了一切恐惧,他闭着眼依靠在它的怀里,好像看到了隐隐约约的星星。



  

二十、


  

  

  清晨的空气凝结了微小的水珠,环绕着洛杉矶的河面上蒸腾起白色的薄雾,和他呼出的白气混在一起,飘飘悠悠向霁蓝的天空飞去。


  

  

  

  洪知秀再次睁开眼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空无一人的商店亮着灯,城市好像一夜之间失去了它的所有住民,梦境中的洛杉矶城终于再也不掩盖它的异样,明晃晃地迎接他的挑战。


  

  

  

  洪知秀独自裹着羽绒服走在路上,两旁士兵般伫立的行道树对他施以注目礼。


  

  

  

  他行走在空旷的城市里,再一次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广阔。摩天大厦组成的钢铁城市俯视着移动的小小人影,像巨兽锋利的尖牙。


  

  

  

  远处,一个身着黑色羽绒服的行人顶着寒风慢慢向他的方向走来,然后和他擦肩而过。


  

  

  

  洪知秀的心快速跳动了一下,他忍不住在错肩的刹那拉住了那个年轻人的衣袖:“请问——”


  

  

  

  那个人戴着头戴式耳机,却仿佛等着他的询问似的应声抬头。他的轮廓很深邃,睫毛长而卷翘,瞳色发色都近乎深黑,或许外来的人看不出,但洪知秀知道这在美国是很常见的混血模样。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你是来这里做什么的呢?”


  

  

  

  那个年轻人在他仰着头说话的时候一直认真地盯着他看,专注得洪知秀在他琥珀酒似的目光里声音不知不觉地就小下来,对陌生人警惕的询问语气完全没有了。


  

  

  

  好奇怪啊,这个人看着他的时候为什么一直在笑,让人不自觉地就想揉一揉他的头发跟着他笑。


  

  

  

  那个年轻人很尊重地取下耳机听他讲话,神情鲜活起来,用很开心很亲切的语气跟他分享:“今天是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朋友的生日,我是来取要送给他的戒指的。”


  

  

  

  戒指!洪知秀的眼睛亮了一下,对啊,就算戒指没有了,他也可以再定做一个相似的。于是他在那个青年期待的目光下红着脸开口:“请问,你说的定制戒指的店,在哪里呢?”


  

  

  

  在他问出口之后,两人身旁的路灯滋啦闪动了一下,街道的阴影乍然加重,那个人身后的城市变得幽深恐怖。


  

  

  

  洪知秀有点害怕,但那个人的目光无端地让他心底生出一股安心:“如果可以的话,请带我去吧。”


  

  

  

  空间突然刮起大风,他身上的衣物产生了一股推力,敦促他后退,洪知秀咬牙甩开缠着他的小型旋风,在十二月的冬天脱下了试图裹着自己的羽绒服,努力去拉面前人的手。


  

  

  

  真讨厌这个地方,老是阻止他。



  

  

  

  “哥!”


  

  

  

  就在洪知秀与那股推力抗衡时,从那个年轻人背后的方向传来了一个清澈的少年音,又一个陌生的人影从街道的另一边跑来,从模糊到清晰,像顶着明亮的光跑来。


  

  

  

  听见这个陌生的声音呼喊哥哥,洪知秀和那个年轻人都下意识地去看他,随着他的到来,洪知秀突然感觉纠缠着他的那股力量小了很多。


  

  

  

  他用力一挣,摆脱了那种推力。


  

  

  

  “他是你的弟弟吗?”洪知秀看见那少年停在他们面前撑着膝盖喘气,“好可爱。”


  

  

  

  像呼哧呼哧的小水獭一样,潜意识里洪知秀想要把他当成弟弟来照顾,但就算是这个少年的身高也要比他高出一点。


  

  

  

  

  “你是说刚才吗,那他叫的可能不完全是我。”混血的年轻人笑起来。洪知秀皱起眉,正想说点什么,却被那个少年打断了。


  

  

  

  明显不认识他的少年皱着眉去牵他的手,不知为什么他像未卜先知一样抱着一件外衣,很干脆地把衣服披在了他身上。


  

  

  

  少年像以往做过无数次的那样抱过他,把头轻轻地埋在变小的哥哥稚嫩的肩膀上,“这样会冷,快把衣服穿上吧。”


  

  

  

  外套很宽松,看上去不是他的尺寸,塞一个半大的孩子完全没有问题,洪知秀裹紧了有点松松垮垮的衣服,正想对那个少年说一声谢谢,就看见小水獭伤心地低垂着眉。


  

  

  

  “为什么会大这么多啊,我明明拿的已经是小一号的尺码了。”


  

  

  

  那个混血的年轻人不知怎么,也用那种让人想要抚摸的哀伤目光看着他。


  

  

  

  洪知秀迟疑了一下,举起手抚摸面前柔软蓬松的发顶:“你不开心吗?”


  

  

  

  年轻人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啜泣,他的眼睛漂亮极了,像睫毛卷翘的洋娃娃,褐色的瞳孔看上去像一首深情的乐章。


  

  

  

  “你在哭吗,”洪知秀不知道他怎么了,本能地去安慰他,“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我知道的……Everything will be OK……”


  

  

  

  明明年纪看上去都比他大,两个人却像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没有防备地在他面前露出柔软的一面。


  

  

  

  “戒指店的话,我们带你去吧。”少年吸了吸鼻子,主动去牵他的手领着他往前走。洪知秀惊讶地看着这个热情的陌生人,正想拒绝,另一只手也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扣住了。


  

  

  

  “没事的,我们带你去。”


  

  

  

  “可是你们不是已经拿到想买的东西了吗,再回去一趟也太麻烦了吧。”一左一右的手握住他时是许久未有过的安心感,但是良好的教养告诉他这样麻烦陌生人是不对的。


  

  

  

  “我们很开心能陪着你一起去。”年轻人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明晃晃的喜悦,“而且,这不是已经到了吗?”


  

  

  

  洪知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家亮着柔和白光的小店静静地伫立在街边。门口不知为何挂了好梦安睡的捕梦网,透过玻璃敞亮的门,还能见到几位挑选的顾客和一声声清脆的银饰碰撞的回响。


  

  

  

  这家店让他下意识地开始期待,洪知秀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店面门口,小心地推开了门。


  

  

  

  门发出吱呀的轻声,引得店里一位长发青年抬头看他,那青年手中还捏着一柄小锤子和一只素戒,见到他时,漂亮的眼睛一下子弯了起来。


  

  

  

  “那边的小朋友,可以过来一下吗,”漂亮的青年笑眯眯地对他招手,“来帮我试一下这个。”


  

  

  

  好漂亮的一个人,笑起来像一朵淋过露水舒展的白玫瑰,洪知秀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亚裔,他不禁红了脸,被漂亮的人勾着手带到了面前。


  

  

  

  漂亮的青年不由他拒绝地将那只素戒戴到了他的手上。戒指大了很多,堪堪挂在洪知秀细瘦的指节上,洪知秀不得不用指尖勾住以免它下滑。洪知秀恍惚了一下,好像很多年前,也有这样一个人为他带上戒指。


  

  

  

  看见洪知秀手上的戒指不住地下滑,那人的神情有一瞬变得悲伤,下一秒就被他掩饰了过去。


  

  

  

  洪知秀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见到他难过,刚想问问他,就从背后被圈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抱住他的人伸出一只大手去抓他戴了戒指的手腕,还要把头埋在他的肩窝,另一只手环在他的胸口,像挂在他身上的小浣熊,是整个人都被抱得满满当当的一个姿势:“真的瘦了好多啊,”他又不由分说地把五指硬塞进他的指缝十指相扣,“不过应该大小是合适的,之后戴着就会合适了。”


  

  

  

  被陌生人这样拥抱着,完全超出社交安全距离的一个姿势,他应该立刻反抗并做出防卫,但洪知秀却之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待在温暖港湾的感觉。他偏头去看这个自来熟的陌生人时,正好对上了他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双洋娃娃似的黑亮的眼睛,羽扇一样的长睫毛轻轻阖盖在葡萄珠似的目光上。


  

  

  

  “请问一下,像这样自己定制的戒指要多少钱呢?”洪知秀被他看得脸红心慌,忙不迭地挣脱他的怀抱,清了清嗓子进入他来到这家店的正题。或许没有人能够对他依恋的目光和温暖的怀抱说出拒绝,洪知秀想。


  

  

  

  令他意外的是那个几乎是笼罩住他的怀抱出乎意料地好挣脱,洪知秀只是表现出了一点想要离开的意愿,那个人就立刻放开了他,就好像是不愿意勉强他做任何事一样。


  

  

  

  “这家店的老板现在不在,不过我可以打电话帮你叫他过来。”


  

  

  

  根本不给洪知秀拒绝的机会,那个小浣熊一样抱过他的青年举起手机就打给了这家店的店长。


  

  

  

  又是一个热心的人,好少年洪知秀还从没有这样频繁地欠过陌生人人情。他苦恼地看着青年用好听的低音叫人赶紧回来,然后感觉到小指被人勾住了。


  

  

  

  那个花一样的青年对着他小声地笑,好像看得懂他的心思一样;“不用担心啦,说起来还是你帮了我们呢。”


  

  

  

  “这只戒指是我们准备送给朋友的礼物,你长得和他简直是一模一样,所以我就拜托你来帮我们试一下了。”


  

  

  

  长得很像的两个人连戒指也可以帮忙试尺寸吗?


  

  

  

  那个青年笑嘻嘻地,洪知秀不知道在他们眼里,自己已经把疑惑两个字写在脸上了。而小鹿宝宝因为疑惑变得皱巴巴的样子不知道有多可爱,洪知秀只看到周围的人,包括领着他进来的两个少年都同步露出了他看不懂的笑容,紧接着他的脸颊肉就被凑到他面前的漂亮青年捏了一把。


  

  

  

  “哎一古……kiyo”中间有什么名字被他隐去了,洪知秀没有听清。


  

  

  

  玻璃门被人慌慌张张地推开,来人一边小跑着一边小声问守在店门口的混血少年:“到我了吗到我了吗……我是不是来得刚刚好?”洪知秀不太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来的是一个眼睛圆圆脸也圆圆的小少年,一边小跑一边可爱地嘟嘴,洪知秀看着看着,觉得他和家里面那只抱起来很舒服的小熊玩偶简直一模一样。


  

  

  

  可爱的小熊绕过一圈圈柜台直直停在他面前,用可爱活泼的样子亲切地摸了摸他的头:“是你想要定制戒指吗,你想要一个什么样子的呢?”


  

  

  

  店里面很安静,洪知秀没发现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等着听他的回答。那些目光耐心而温柔,大海一般承托着他的每一个字。


  

  

  

  洪知秀被他问住了,丢失的那只团戒的样子他早就想不起来了,他只能无助地去捏自己空无一物的右手尾指,表情慌乱无措:“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


  

  

  

  哪里有这样的顾客呢,又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商品,还贸然让店铺的老板跑回来,看上去也太像找茬的人了。


  

  

  

  小鹿惴惴不安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叹气,那个面相可爱的少年笑得脸颊鼓鼓地,声音温柔轻快:“没关系啊,你可以随意看看有没有自己想要的款式。”


  

  

  好温柔的老板。


  

  

  

  洪知秀心里一下子对他亲近了许多,忍不住桃花眼弯弯地去夸奖这位好心的老板:“谢谢你,你长得很像我喜欢的一个小熊玩偶,你们都一样可爱。”


  

  

  

  小熊的名字他发不出来,他只能换用英文去说相似的音节:“它叫seungkwan,你和seungkwan一样可爱。”


  

  

  

  洪知秀说完这句话后,面前的青年一下子愣住了,眼圈迅速地泛红,所有的心理预设此刻都因为他的一句话应声垮塌。洪知秀几乎是慌乱地看到他顶着红红的眼圈撑出一个笑容:“是吗,我和它一样都很可爱吗……”


  

  

  

  “对不起,我说错什么了吗?”善良的小鹿很担心地看着他。


  

  

  

  “没有哦,是我太开心了,”可爱的小熊店长一边吸吸鼻子一边挤出一个漂亮的笑容,“这样吧,你看上哪个戒指了,我免费送给你。”


  

  

  

  “你看,有花纹款的,数字款的,简约的,华丽的……”


  

  

  

  “这怎么可以!”洪知秀吓了一跳,今天遇见的怎么都是善良到有点奇怪的人,“而且我想要的,是对我很重要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戒指,哪里都不会有卖的,所以我想自己试着做。”


  

  

  

  但是有数字款的诶。


  

  

  

  洪知秀纠结地咬着指尖,眨巴眨巴忽闪的眼睛,眼珠转了一圈,悄悄去看刚刚根本没有在意的展示柜。


  

  

  

  罗马数字Ⅰ,Ⅱ,Ⅲ,Ⅳ……洪知秀眼睛一亮,真的有十七诶!


  

  

  

  他指了指那边的柜台,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店长:“我可以看一下那边的吗?”


  

  

  

  他不知道在他偷瞄的时候,店长早就和其他人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当然可以啊。”


  

  

  

  洪知秀得到许可,迫不及待地奔向那个摆放着‘十七’戒指的展示柜,背影像极了欢呼雀跃的小鹿,似乎可以看见他一甩一甩的小巧尾巴。镂空刻着罗马数字十七的戒指单独占据了一整块丝绒垫,柔软的丝绒垫上十三个摆放戒指的凹槽组成了一个完美的钻石,但是如今有十二个位置都空了,只剩下右上角孤零零的一个。


  

  

  

  只剩一个了,看来是热门款啊……


  

  

  

  洪知秀贴着冰凉的玻璃,透过那透明的屏障去看孤零零的最后一只戒指,它看上去是那么孤单。


  

  

  

  “你喜欢这一款吗?”圆圆脸的店长适时地出现在他面前半蹲下来弯腰看他,“这是最后一个了,如果喜欢请一定要尽快将它带走哦~”


  

  

  

  说实话洪知秀很想怀疑他的年龄,毕竟小熊店长看上去未免有点太过可爱,尤其是现在睁着一双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总给洪知秀一种面前的人是可爱弟弟的感觉。


  

  

  

  但是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店铺的人至少也比自己大了快十岁,洪知秀暗暗给自己打气,一个转身就对着店长真挚地大鞠躬,耳朵尖都羞红了:“店长哥哥,可以拜托你……帮我留一下这最后一个吗,我真的很喜欢它!”


  

  

  

  小熊店长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后退了一步,在听到他的话时又忍不住笑出来,包括之前见过的几个人也都表情奇怪的地盯着他。洪知秀不太理解,疑惑地歪了歪头,他说错什么了吗,但看店长的样子也没有不高兴。


  

  

  

  “可以啊,不过你可以帮哥哥一个忙吗?”小熊店长忍着笑意摸了摸他的头,又在洪知秀仰头懵懵地看着他时憋不住颧骨上扬,“帮哥哥把这个礼物送出去好吗?”


  

  

  

  送礼物?


  

  

  

  洪知秀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一个身影,那个人高挑颀长,留着一头漂亮的金发。


  

  

  

  送给他吗?洪知秀乖巧地点点头。礼物盒很小一个,放在手里轻飘飘的,洪知秀接过它:“我一定会的,谢谢哥哥。”



  

  

  

  比起好心的店长连定金都没让他给就帮他预留起来的戒指,这点小事实在算不上什么。


  

  

  

  洪知秀最后对着这间小店感谢地鞠躬,在要跑出门的前一秒有人叫住他:


  

  

  

  “知秀。”


  

  

  

  洪知秀心头一动,回过头时,只见那会不由分说地抱住他的、自称是店主朋友的青年此刻正用那双深黑的眼睛注视着自己,他的眼睛里有洪知秀看不懂说不清的东西。


  

  

  

  这个人为什么叫他知秀,我们认识吗?洪知秀的心脏咚咚咚地剧烈跳动起来,那个青年似乎是要说出一些让事情变得天翻地覆的话。


  

  

  

  “知秀,你为什么想要那个戒指?”那个人定定地看着他,“shua,你……”


  

  

  

  他身边那个长头发的漂亮青年先一步地捂住了青年的嘴:“……别冲动,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相信我们,也相信他吧,”又有什么名字从他们的对话中隐去了,洪知秀看着两人的身影,长发青年明明是在安慰别人,眼睛却似有似无地看向他,“无论在哪里,我们彼此的心都是一样的。”


  

  

  

  他的话音落下之时,一片灰雾似的虚幻潮水仿佛野兽那般咆哮着,从洪知秀来时的城市深处涌上来。

  

  

  

  潮水冲撞着两侧的高楼,又被向灰色天空延伸挤压的高楼推得向街道盘旋弯卷,被撞碎的浪潮碎石雨水般洒下来,刮过被吹得变形的树梢,铺天盖地地朝众人冲过来。


  

  

  

  在这雨水风暴中,那看上去柔弱得花一般的长发青年却如风暴中的小岛般屹立不动。洪知秀被飞到眼前的雨水吓得闭眼,却发现那根本就是没有杀伤力的幻象,只不过是想要吓退他的纸老虎。


  

  

  

  他睁开双眼向前方看去,眼前的景象使他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长发的青年站起身,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冲他温柔地笑着,在他的身后,之前帮过他的混血少年、有着清澈少年音的少年、长相可爱的小熊店长、小浣熊似的长相秾丽的青年,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他们身上流转着浅浅的微光,在这片灰色的城市里是那样令人安心的洁白的色彩。


  

  

  

  就像一场很久没有的美梦,洪知秀不知道为何自己的眼眶湿润了,他只是好像突然在这陌生恐惧的噩梦里找到了可以栖身的地方。明明都是陌生的面孔,但偏偏从这陌生中品出一股熟悉和安心来。洪知秀用力揉了揉通红的眼眶,抬眼时从那些人看他的目光中读出来心疼。


  

  

  

  对街的路突然就变得好远好远,那些人的身影像蒙在雾里,和那无能为力的灰雾般的潮水一起变得虚幻起来,洪知秀恍然间从他们的身后见到了布满流星的星空,这座困住他的噩梦城市陡然间颤抖了一下,紧接着一道道熟悉的絮语游灵般再次出现在他的耳畔。


  

  

  

  洪知秀一个激灵。


  

  

  

  就是这个声音,之前每一次输入密码时都会像游魂一般出现,但是每道声音都像裂口间的风声那样微小,恍惚间还以为是他的错觉。


  

  

  

  声音是从星空传来的吗?他抬头向天上看去,明亮的繁星一闪一闪,洪知秀只在小时候和妈妈去公路旅行时见过如此多的星星,去了韩国之后,童再也没有机会远离城市去见这样的星空。

  

  

  

  但是这里的星星又有一些不同,它们闪烁着不同的光华,像大颗的钻石铺陈在黑色的天鹅绒上,看上去离他好近,或者说,那些带着羽翼的流星像是正为他而来。他目光所及之处,那些随着呼吸明灭的星辰还在不断增多。


  

  

  

  那片星空就像这里的天空一样,拨开云层就能见到瑰丽灿烂的繁星,包裹着这样一个灰色的城市。它们每一颗都垂着柔和温暖的目光注视着他雨幕下灰色的梦境。


  

  

  潮水更加愤怒地咆哮起来,仿佛见到了天敌。


  

  

  洪知秀看着这样一片似乎是为他而来的星空,再次感受到了从灵魂深处传来的震动。


  

  

  

  他见过这样星星一般的目光,他应当是见过的,这样全心全意的温暖目光,他曾不止一次沐浴在这样最耀眼的星光下。


  

  

  

  对面雾气一样的人影已经分不清谁是谁,洪知秀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们身周温暖的白光越来越亮,好像为他点起了一座照亮回家的路的灯塔。


  

  

  

  那个淡金色的密码框自觉地跳了出来,一颗软弹软弹的星星嘭地一声蹦了出来,随后肯定地钻入了洪知秀先前输入的那一串字符里。洪知秀伸手按了按那不知为何固定住不再闪烁的光标,输入密码的键盘始终没有出现。


  

  

  

  不能输入密码吗?洪知秀来不及去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知秀,”一个声音这样叫他,“不要怕!”


  

  

  “勇敢地向前走吧。”


  

  

  

  “我,和我们,都在等着你。”





  

  

  

  洪知秀抱着礼物盒冲进挂着铃铛的木门时,礼品店里只有一个正在打盹的黑发青年。他似乎是被惊醒了,一下子从收银台的桌上弹起来坐直,清了清嗓子,端出最敬业的迎客微笑:“咳咳,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事吗?”


  

  

  

  洪知秀闯进来时还带着风尘仆仆的风雪气。他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只有坐在收银台后的青年,而青年正笑着看着他,笑得简直和桌台上那只抱着金瓜子的仓鼠如出一辙,没有金发的影子。

  

  

  他只想快点完成与小熊店长的约定,然后找到密码离开这个梦境。


  

  

  

  我可以做到的,洪知秀给自己打气。


  

  

  

  他快步向前,却见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轻轻地给笑得像只仓鼠的青年后脑勺来了一下。一个戴着黑框镜的青年慢慢地从桌子后出现,他似乎是坐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高的人一坐下整个人就从桌子后面消失了,难道是猫咪那样的液体生物吗?


  

  

  

  “怎么能直接问客人有什么事吗,”悄悄对着仓鼠似的青年使眼色,“应该问客人有什么想要挑选的吗。”


  

  

  

  说实话他们的眼神交流很明显,洪知秀觉得这家店散发着一种呆头呆脑的感觉。但他不太想纠结这个点,洪知秀径直走上前去,礼貌地冲两人问了好:“两位好,请问这里是否有一个金发的青年呢?”


  

  

  

  “你好啊。”

  

  

  

  那个戴眼镜的青年却不回答他的后半句话,他转身走向了侧方的一道小门:“……啊,有客人找你。”


  

  

  

  一个皮肤白白长相可爱的人从门里走了出来,说实话洪知秀很想知道他是不是一位同龄人,但是那个人的穿着打扮又像是那种随时会掏一张黑卡出来的大老板。


  

  

  

  “你找我吗?”看起来像未成年大老板的人声音也像洪知秀最爱的汽水。


  

  

  

  他似乎是想要装出一副冷漠梳离的样子,姿态明明摆得很足,但当他望向洪知秀时,那双眸子分明就是充满依恋的湿漉漉的小猫的眼睛,将那种分离与不舍直接地摆在洪知秀面前。


  

  

  

  洪知秀不自觉地就对他软下了态度,他终于是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虽然在旁人看来一个小孩这样做无比奇怪,但洪知秀就是觉得他已经这样做过许多次。


  

  

  

  洪知秀做完这个动作之后,后面站着的两个人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变成不可置信定在原地的石像,那个长得像仓鼠的青年眼睛都瞪大了,看上去竟然让洪知秀觉得他很委屈。


  

  

  

  “shu……为什么不摸……”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戴眼镜疑似猫咪的青年一把推开,青年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欲盖弥彰。


  

  

  

  “那个,这位说来我们这里是为了找一个金发青年。”


  

  

  白净的小老板看了看洪知秀,脸上的红色还没有褪下去,“你要找他吗,可是他现在不在,要不你等一等,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洪知秀有点犹豫,但面前的小老板没给他思考的时间,牵着他细瘦的手腕就领着他到了摆放着各种小饰品的货架前。


  

  

  

  “最近有个朋友要过生日了,我们在苦恼要怎么布置他的生日会,”娃娃脸的老板看上去很纠结,不正眼看洪知秀,只是不停地偷偷瞟他,“而且我们都不是洛杉矶人,也不知道要在哪里办派对比较好……或许你有什么建议吗?”


  

  

  

  又是要过生日的朋友吗?洪知秀觉得有点巧合,但一想到叫他来这家店的两位店长之间有很大可能认识,那么有同一位朋友也不奇怪,于是本着帮助他人的原则仔细思索起来。


  

  

  

  生日派对啊……

  

  

  

  洪知秀有点想不起上一次属于他的生日派对是什么时候了。自己的生日好像总是很忙,忙得没有喘气的时间,只能草率地像每一个普通的一天一样匆匆度过了,但是究竟是在忙些什么他也没有印象。


  

  

  

  “派对的话……”在他思索的时候,收银台后面那两只仓鼠和猫咪也摸过来站在他身边,“对我而言的话,如果是在海边办一个派对就最好了!”

  

  

  

  年幼的小鹿提起海边的生日派对眼睛都在发光,话语里是掩盖不住的期待,“就在沙滩上准备一些大家都喜欢的食物,挂上生日的字母气球,如果你们的朋友成年了的话,还可以准备香槟。”


  

  

  

  “要是有牛油果吐司配虾就更好了,”洪知秀两眼放光,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清爽又鲜美的味道,好想吃啊……”


  

  

  

  洪知秀说着说着,仿佛自己也能参与一般,蹦蹦跳跳摇头晃脑的,拍着手笑眼弯弯地问娃娃脸的老板,“肯定很棒,他一定会喜欢的,没有人会不喜欢这个!”


  

  

  

  “对,他一定会喜欢的……”小老板好似被他的笑容恍了眼睛,愣了一下才回答他,“他一定喜欢。”


  

  

  

  他的语气很肯定,但是洪知秀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没去注意,他只是很纯粹地为那个不知名的朋友的幸福而感叹:“真好啊,一定是最好的生日派对。”


  

  

  

  “我也觉得他会喜欢,”一只手攀上他的肩膀,那个像仓鼠一样笑眯眯的青年自来熟地趴在他肩膀上,几乎要把身形尚幼的人整个圈起来,“那派对的布置你有什么好意见吗?”


  

  

  

  今天遇见的第二个自来熟的人,洪知秀其实很反感陌生人无视私人空间的靠近,但是长在他肩膀上的小仓鼠其实并没有把重量全部压在他身上,只是虚虚地环着他,更像是一个拥抱,所以他只感觉到了温暖。


  

  

  

  而且趴在在他肩上的人脸颊肉看上去很柔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某种温顺的小动物。


  

  

  

  好吧,洪知秀原谅他了。



  

  

  “如果是我的话,”洪知秀说话慢吞吞的,“我喜欢蓝色,刚好也是大海的颜色。”


  

  

  

  他说着说着,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诶,或许再加点粉色也不错?”洪知秀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个想法,但是这个想法冒出来之后就再也收不回去了,“弄成渐变那样的,浅浅的粉色和很静谧的蓝色。”


  

  

  

  “肯定会很好看!”他环视一圈想找到支持他想法的人,但不知为何所有人都躲开了他的视线,他不太明白地缓慢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他对别人的生日派对指点太多了。


  

  

  

  “对不起,我只是建议,”洪知秀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还是要看你们的朋友喜欢什么才好……”


  

  

  

  应该是这里的氛围太好了,他才忍不住说多了,洪知秀有点懊恼。


  

  

  

  “没有,你的建议都特别好,不要说对不起,”一直没有说话的戴眼镜的青年握住了他的手,给了他一个稳定的情绪落点那样捏了捏他的手,“他一定会喜欢的。”


  

  

  

  青年的眼睛专注而认真,像一潭沉静的湖泊,“你要找的那个人去前边的蛋糕店了,如果你等不及的话可以去找他。”


  

  

  

  “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洪知秀似懂非懂地听着他的话,心情奇迹般地稳定下来了。另外两个人随即也忙不迭地点头,说着对啊对啊你可帮了我们大忙了。


  

  

  

  洪知秀有点想笑,这家店的三个人看上去都有点呆呆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好熟悉,这种随时会肯定他的一切,始终给他鼓励的人,他的身边似乎也总是有这样的人。


  

  

  

  “所以shua,”在洪知秀要离开的前一秒,那个像仓鼠一样活泼的青年又冲过来抓住了他的手,“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做得非常好,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当他叫出这个名字时,洪知秀蓦地发现他们三人的身上也亮起了熟悉的微光,那片呼唤着他的星空又再次拨开乌云出现在了他面前,只不过这一次更近,那些星星更加明亮。而从灰色城市深处冒出的潮水变成了愤怒的浅紫色,但是这一次无论它怎样咆哮,连这间小店的门都没有撞破。


  

  

  

  “你看shua,”娃娃脸的老板扬起一个不屑的笑,“它也就这点本事。”


  

  

  

  “你不会输给它的,我们不会输给它的,我们不会输给任何人。”


  

  

  

  “shua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很好。”


  

  

  

  他们身上出现了那仿若北极星的微光,洪知秀惊奇地发现,就算他推开门,那浅紫色的潮水也只能随着他的前进而不住地倒退。


  

  

  

  淡金色的密码框再一次弹了出来,与它一同出现的是另一颗小小的星星,这颗星星没有着落点的在空中漂浮着。


  

  

  

  洪知秀看着它在空中胡乱飞舞,一旁的人很显然也看见了,娃娃脸的青年对他肯定地点点头,“我们相信你,放心去做吧。”


  

  

  

  “是一个好的变化,shua也要相信我们啊。”


  

  

  

  “虽然shua看不见我们,但是我们怎么可能放你一个人孤军奋战呢?”


  

  

  

  洪知秀最后离开时听见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只有一个点shua,这一次也不能说是最棒的派对,我希望在未来,他的每一个生日派对都能比之前的更好。”





  

  

  唯一亮着橙黄色灯光的蛋糕店连空气里都有洪知秀最爱的甜蜜气味,只是通过橱窗里那些淋满巧克力酱或者摆满水果的蛋糕就能看出来这家店的手艺有多好。


  

  

  

  而且还有甜甜圈和马卡龙。


  

  

  

  洪知秀和着柜架上摆放的洒满糖豆裹着粉红色糖浆的甜甜圈还有烤出完美裙边的马卡龙对视了至少十秒,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回想起之前的经历,洪知秀有点忐忑也隐隐有几分期待。这一次会遇见谁呢,还会是同样善良又漂亮的人吗。他掂了掂怀里已经被体温捂热的礼物盒,盒子上印着一只圣诞麋鹿,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


  

  

  

  盒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呢?那位笑得可爱的小熊店长一定要他现在送到的礼物,洪知秀想不出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是这样轻的。


  

  

  

  如果是信件的话,应该不会选择这样的包装吧?


  

  

  

  不管了,洪知秀甩甩栗子似的小脑袋,轻轻地把手贴上了冰冰凉凉的玻璃门,光洁的玻璃清楚地映照出温馨甜蜜的蛋糕店内的景象。洪知秀沿着门翕出的那一条缝隙一下子轻巧地溜进去,猫着腰探头的一瞬间,温暖的风裹着蜂蜜糖霜的甜香几乎是扑进了他的鼻腔。


  

  

  

  洪知秀不自觉地眯着眼睛踮起脚尖,想捕捉更多烘烤过的香甜。好幸福的味道,他有点喜欢这家店了。


  

  

  

  他幸福地眯着眼睛翘着嘴角品味这股香气,突然感觉眼前的光线一暗,似乎有什么人站在了自己面前,于是他连忙睁开眼睛。


  

  

  

  “啊!”


  

  

  

  洪知秀忍不住小小地惊叫了一声,捂住嘴往后摇晃着退了一小步,睁着一双小鹿一样澄澈干净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一张放大的俊脸几乎快要和他鼻尖相触,洪知秀吓得后撤了一步,正惊魂未定的时候又与面前的人对上了眼睛,随即呼吸一滞。


  

  

  

  他说不清这双眼睛到底有多么特别,只是那里面盛满了太多的情感,就好像爱神丘比特特意为他的眼睛斟满一片爱的湖泊,被这样美而多情的一双眼睛注视着,洪知秀突然忘记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或许是想要讨论一下究竟是谁更失礼?洪知秀觉得自己在甜香的风和装满爱的湖泊里好像喝了酒一般晕晕乎乎的。而面前的人一直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不管是洪知秀轻声惊叫着往后撤的那一小步,还是此刻洪知秀一语不发盯着他的眼睛,他一直温和地停在原地维持着一个半蹲的姿势,双手撑着膝盖,和小小一只的洪知秀保持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你,你,你……”洪知秀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个人的面部线条其实是英俊而富有攻击性的,像是草原上的狼王,但他的眼神却是那样纯澈温和,被他注视着时,洪知秀感觉他的眼里仿佛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你好……”洪知秀红着脸,憋了半天也只从抿着的唇缝里嗫嚅着挤出一句干巴巴的问好。


  

  

  

  “你好啊,”那个人很温柔地笑笑,站直了身体,侧对着他向着那些散发着甜蜜味道的蛋糕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欢迎光临,有什么想要挑选的吗?”


  

  

  

  洪知秀这才想起来说明自己的来意,他慌忙对面前的青年摆摆手:“不好意思,你误会了,我不是来……”


  

  

  

  “刚才发生什么了,”一个清瘦的青年掀开帘子走了出来,他整个人像东方的青竹般挺立纤长,留着略长的黑发,似乎是不满地瞥了眼前的人一眼,“呀……,你是不是吓到他了?”


  

  

  

  “没有没有,刚刚只是……”眼见这个身上有股东方韵味的青年就要开始训斥那个面容英气的青年,洪知秀连忙解释,但是对方并没有在意他。


  

  

  

  “都说了这是顾客,顾客是什么,是我们的上帝!”青年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洪知秀小心地猜测他可能是气的,“我告诉你,你这个月……”


  

  

  

  竹子似的青年气得脸通红地数落着,而他对面像狼的那个青年不知为何视线飘忽,看来看去就是不直视对方的眼睛,最后那人的眼睛停留在了四十五度仰望天花板的位置,洪知秀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他不确定这个看上去有点凶其实很温柔的人是不是伤心了。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洪知秀心里有点愧疚,“店长哥哥你好,这位先生他没有吓到我,只是我刚才在出神,他好心地来询问我需不需要帮助。”


  

  

  

  看上去很显小的店长先生听到他的话后忍不住咬了咬嘴唇,一张小脸都憋得皱皱巴巴的:“你叫我什么?”


  

  

  

  他随后又飞快地给自己找补:“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我是店长的?”


  

  

  

  “因为您很有领导的气质,”少年洪知秀努力让自己的目光看上去更真诚更认可一点,学着平时电视剧里面的话来讲,殊不知这样让他看起来像一个顶着可爱的脸装大人的小孩子,“我能看出你是如此可靠的一个年轻人。”


  

  

  

  “店长哥哥,请问你们这里有没……”


  

  

  

  “莫?你们在讨论什么,”洪知秀的话再一次被打断了,这一次出现的是一个有着小麦色皮肤的高大青年,“怎么了,……闯祸了吗?”


  

  

  

  这个人实在是很高,洪知秀觉得自己可能只到他的肩膀,而且他真的有一张很迷人的脸,在他勾着嘴角轻笑的时候洪知秀还能看见若隐若现的虎牙。


  

  

  

  天哪,洪知秀忍不住发出哇哦的气声感叹,好帅。


  

  

  

  “哎别吵了别吵了,快来帮我选一下,”很帅气的青年凑到两个人中间,“上次不是说一起选吗,刚好我定了几版造型,你们快来挑一下。”


  

  

  

  “可是我们几个在这里瞎想也没用啊,”清俊的店长皱起了眉,“我们一点头绪也没有。”


  

  

  

  那个高大的青年一手牵了一个,被他牵着的眼睛很多情的那个青年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转过来对着洪知秀wink了一下,反手拽了一下身前高大的青年:“对了……,要不问一下这位可爱的小客人的意见吧?”


  

  

  

  “我觉得他会有很好的主意的。”


  

  

  

  洪知秀正想着如何出声拦下要离开的三人,但他们的话题转眼间就移到他身上了,被三个人同时注视让他有点压力,小鹿挤出一个笑,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就当帮我个忙吧,”最开始遇见的那个青年猫着腰凑到他面前,可怜地双手合十抵住眉心,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求求你了,救救我吧,我不想被扣工资。”


  

  

  

  这个时候怎么又像一只大狗狗,洪知秀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很轻易地动摇了,他一向都对毛茸茸热情又粘人的狗狗没什么抵抗力。


  

  

  

  “好吧,”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只是面前的人,就连他身后装作不在意的两位眼睛都不知不觉地亮了起来,“但是,我对做甜品什么心得也没有,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帮上你们的忙。”


  

  

  

  “没关系,”之前故作严肃的店长先生此刻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洪知秀觉得比起生气时脸红红的样子,还是笑起来更适合他,“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提议,这样吧,你为我们提供一点参考,我就不扣他工资了。”


  

  

  

  洪知秀总觉得面前三个人的神情都有点怪怪的,他狐疑地扫视了一遍,不管是板着脸的店长先生,担忧的高个子帅哥,还是可怜兮兮的大型犬,都透着一股装模作样的味道。


  

  

  

  但是这三个人也确实都在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像闪着星星眼盯着他的一群小动物。洪知秀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好吧好吧,但是先说好,我真的一点也不懂,就算我的提议没有任何帮助,店长哥哥你也不能反悔。”


  

  

  

  笑起来像一团暖洋洋的小棉花的店长听见他的话笑得更开心了,洪知秀感觉有另外两道带着点幽怨的视线扫过了他,他还没来得及循着视线去寻找,那位可以去当超模的帅哥就噘着嘴噔噔噔地跑向后厨了。

  

  

  再掀开帘子跑出来时他手上捧了一册手绘本一样的东西,献宝似地递到了洪知秀面前。


  

  

  

  细纹素描纸一下子凑到眼前,还带着木浆清香的气味和颜色。这一位好像也是那种热情的选手呢,洪知秀心里嘀咕了一下,第二次在帅哥的身上看见了大型犬的影子。


  

  

  

  这家店是个什么搭配,两只热情的大型犬和他们的饲养员吗?


  

  

  

  手绘本被精心地绘制了封面,看得出它的主人倾注了许多时间以及爱意在上面。彩铅涂画的花朵和彩虹营造出了庆典的氛围,但洪知秀更喜欢那些三三两两贴在一起的可爱小动物们,还有环绕在它们身边闪闪发亮的钻石。


  

  

  

  Happy Birthday To


  

  

  

  封面的标题没有写完,省去了主人公的名字,不过这也不是洪知秀该操心的事情,他只是觉得有点惋惜。


  

  

  

  如果也有人这么用心地为我准备生日就好了,洪知秀有点羡慕。


  

  

  

  超模一样的帅哥挤开那两位非要凑到他身边来,亮闪闪的狗狗眼期待地看着他:“这个是我做的,你喜欢吗?”


  

  

  

  “画得很好啊,而且看得出来你很用心。”洪知秀笑眯眯地,看着对方因为半蹲而靠近的毛茸茸的头顶,感觉手有点痒,“我很喜欢,你的朋友也一定会喜欢的。”


  

  

  

  “你喜欢就好。”他笑起来又帅气又明媚,洪知秀一瞬间被他的笑颜晃了眼睛。


  

  

  

  “哎呀,我们想说的不是这个,”刚刚被一屁股挤出去的清瘦的青年焦急地扒拉前面人的肩膀,有点酸溜溜地挤回洪知秀身边,“我们想问的是,我们有一个美国朋友快过生日了,你觉得生日蛋糕做成什么类型的他会喜欢?”


  

  

  

  “你说蛋糕胚是用普通的海绵蛋糕、戚风蛋糕,还是换成红丝绒,”看上去清冷的店长此刻像一个小孩子,窝在洪知秀身边把他们的想法倒豆子似地都说出来,好像在寻求哥哥的认可,“还有还有,你看,我觉得用胡萝卜蛋糕应该也会很好。”


  

  

  

  “如果是我的话,胡萝卜蛋糕,”洪知秀被他的话勾起了馋虫,小鹿崽也跟着他的手指的方向一边咽唾沫一边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思索,“而且可以多加白砂糖,美国人喜欢甜甜的蛋糕。”


  

  

  

  “啊对,要多加糖,”免于被扣工资的人看起来很兴奋,洪知秀看见他咻地一下变出纸和笔开始认真地记录他的话,“他真的很爱吃糖,做的奶昔放了超多炼乳,而且我们每一次点星巴克的时候只有他会加超多小甜点。”


  

  

  

  “那这个呢,”清瘦的青年看上去很兴奋,玉一般的指尖捻着书页就往后翻,“想要什么味道的,水果还是坚果,或者加饼干碎?”


  

  

  

  “奶油夹层里面要不要加点黄油碎或者海盐焦糖碎,丰富的口感是不是会更好?”


  

  

  

  “天哪,”洪知秀有点接不住他的热情攻势,表面看起来冷清的青年窝在他身边像一只黏人的猫咪,“你们这是,真的要我从头到尾选一个蛋糕出来啊。”


  

  

  

  “啊,因为实在是太苦恼了,我们想了好多种搭配,但始终争论不出一个结果来,就想参考一下本地人的意见。”


  

  

  

  “好吧。”洪知秀点点头,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但其实他自己也很享受坐在这里像DIY蛋糕一样的感受。


  

  

  

  “奶油的话,你喜欢传统的,还是想要巧克力或者咖啡的,白奶油可以做一只小兔子,咖啡或者巧克力就做成小鹿。”


  

  

  

  “什么小兔子小鹿?”洪知秀有点茫然,但那三个人都理所当然地看着他。


  

  

  

  “做小动物形状的蛋糕啊,一定要有才行!”被三双瞪大的眼睛注视着的洪知秀败下阵来,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妥协了,“小兔子还是小鹿……我觉得都很可爱啊。”


  

  

  

  洪知秀看着他们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有点苦恼,拧着秀气的眉嘟着嘴思索,“小鹿吧,兔子太小一个了,应该不够吃吧?”


  

  

  

  “这个不是问题啦,”小黑猫一样黏人的青年讲话也黏糊糊的,他对着洪知秀摆摆手,“大小是一样的,那既然你担心这个的话————”


  

  

  

  “我们就都做!”


  

  

  

  “做一款小鹿一款小兔子,再做一个那种多层的蛋糕塔!”瘦瘦的青年一骨碌弹起来,骄傲地对着洪知秀拍拍胸脯,“反正人很多,肯定吃得完的,放心吧。”


  

  

  

  “那……也行?”洪知秀看着他一脸骄傲的样子,也不忍心打击耀武扬威的小猫。但是做这么多蛋糕,他们不会是想要办一个八十人的超大型派对吧?


  

  

  

  小插曲是不小心惹出来的,不过好在很顺利地解决了。洪知秀拍拍手打算从柔软的地毯上站起来,一双有力的将他的手整个包在手心里拉了起来,高个帅哥这次是专门对着他笑了笑。


  

  

  

  洪知秀觉得这种感受很新奇,自己的手掌很大,被人整个圈在手心的经历几乎从未有过。而且这双手是那样熟悉,温暖而安心,放开那双手的一瞬间洪知秀就忍不住开始怀念,就好像他牵过这双手无数次。


  

  

  

  “怎么了?”可能见他在发呆,那位有着爱神的眼眸的青年担忧地凑过来摸了摸他的头。


  

  

  

  “啊,我没事,谢谢哥哥。”


  

  

  

  于是面前两人的嘴角像跷跷板一样,一个疯狂上扬,一个不住地下降。



  

  

  

  洪知秀捧起那个轻飘飘的礼物盒,终于准备开始进入他来到这家店的正题。轻盈的礼物盒上点缀着洁白晶莹的雪花,仿佛圣诞夜纯洁的祈愿。



  

  

  

  “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位金色头发的青年,大概这么高,”洪知秀踮起脚尖,大概往正耐心而温和地注视着他的店长头上斜斜比划了一下,“他很高,也很漂亮,有人需要我把这个东西给他。”



  

  

  说着说着,洪知秀眼前恍惚出现了一个金发的幻影,缥缈得像晚风,朦胧得像月辉一样的人影,他有雕塑一样深刻的五官,和温柔的望向他的眼睛。



  

  

  

  他遥遥地站在那里,蛛网似的裂隙缓慢地爬满了他的全身,即使奔跑着也触碰不到。



  

  

  洪知秀感觉好像有某时某刻,这个人也曾用这样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然后真的像风一样离开。



  

  

  心脏跳空了几拍,洪知秀感觉到了从内心深处传来的一阵钝痛,有透明的水滴随着他睫毛无意识的轻颤无声地滑落,他抬手胡乱的抹去,但泪水像潺潺的溪流,怎么也擦不去。



  

  

  一种无来由的悲伤席卷了他,好像山巅永不息止的寒风,他的世界被凿出了一个孔洞,刺骨的寒风就从那缺口处灌进来,吹垮了他的快乐。



  

  

  是什么东西遗失了,他丢失了什么呢。



  

  

  眼泪像珍珠那样一串一串落下,洪知秀有些羞赧,当着陌生人的面这样哭实在不是他会做的事情,于是他拼命地吸了吸鼻子,想把眼泪收回去,但是心口却愈发地痛,痛到无法忽视。



  

  

  梦境似乎是被撼动了,刹那间远处的星辰骤亮,远远的有人唱起空灵的赞歌,遥寄绵长的思念。星辰一颗一颗连缀,光芒刺破了深沉的乌云,这一次那宇宙星海不再是梦境中的一点,它们聚集起来,渐渐地要代替整片天空。




  

  洪知秀的耳畔又传来了似有若无的呢喃,但他目光空洞地注视着虚空,恍若未闻。




  

  突然,一双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捧起他被泪水糊得一塌糊涂的小脸,一点一点地为他擦去了眼泪。洪知秀不知所措地被他托着抬起头,茫然间,视野被月辉那样的金发占据,接着他对上了一双满是担忧的美丽眼睛。



  

  

  金发,洪知秀迟钝地想起来,这是个金发青年。



  

  

  “啊,是你!”洪知秀睁大了眼睛,将怀里抱着的礼物盒递给他,“终于找到你了,有人让我把这个礼物送给你。”




  

  “是这条路上银饰店的店长,一位看起来像可爱小橘子的店长,他托我将这份礼物送给你。”




  

  金发的美丽青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耐心地用很温柔悦耳的声音问他:“可是我不认识他呀,我没有这样一位朋友。”



  

  这是洪知秀始料未及的,他一下子堂皇失措起来,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是,那位先生是……”



  

  

  好像有哪里不对,洪知秀一下子卡壳了,那位先生是这样说的吗?



  

  

  

  “他是这样说的吗?”

  

  

  

  金发青年好似心有灵犀一般接过了他的话,那刻刀雕凿的面容突然锋利了起来,有灼灼如火焰的东西在他的眸子里燃烧,“是他说将礼物送给我,还是……”



  

  

  “你下意识地认为,应该将礼物送给我?”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周围瞬间寂静了,之前那三个黏黏糊糊的哥哥不见了,窗外的高楼变得虚幻透明。洪知秀略惊慌地看着窗外的细碎的雪花和街景,它们一同消散,夜色侵袭了橱窗。



  

  

  洪知秀的眸子里映出了光,朦胧的星光逐渐现出了影子,它们点着微小的光,从这片空间里驱散那些悲伤、恐惧、黯淡。



  

  

  之前如雾里看花般模糊不清的记忆正玻璃那样片片碎裂,随着玻璃清脆的鸣响,洪知秀渐渐地回想起了被自己遗忘的细节。



  

  

  帮哥哥把这份礼物送出去好吗?



  

  

  那位店长从始至终都没有提过收件人是谁,只是在见到这个精致的礼物盒时,他的内心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个金发的身影。



  

  

  为什么,洪知秀的心怦怦直跳,他紧紧盯着那个金发青年的眼睛,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不对劲,这个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送给他,为什么一定要是他。



  

  

  洪知秀喘息着,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为什么——



  

  

  “你,你究竟是谁?”



  

  

  洪知秀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些游丝一样的记忆,那是略长的黑发和尚且稚嫩的脸庞,是坐在他身旁腿贴着腿肩挨着肩的模样,是后来少年拔高的身量和愈加出挑的面容。

  

  

  

  那些像玻璃碎片般在记忆之海里浮沉的画面,每一张每一张面前的人都在笑,直到最后他也像那些过往一样碎开时,他依旧在温柔地笑。




  

  那个金发的青年丝毫不避开他的视线,那目光中无形燃烧的火勾得他的心也快要一并烧起来,青年的目光中不只有那火,还有无尽的哀伤与思念。



  

  

  “我是不是,是不是见过你?”



  

  

  洪知秀像快要喘不过气来那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的心跳声咚咚,头脑像快要撕裂一般疼痛起来。

  

  

  

  大地似乎在颤抖,地面晃动起来,晃得蛋糕店里的货架和瓶瓶罐罐一起动摇了,但是金发的青年仍像那恒久不变的月光一样注视着他。



  

  

  青年的声音如月光流泻,诉说着和月色一样久远漫长的思念:



  

  

  “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哥哥。





  他叫我哥哥。



  

  

  青年眼中的爱和悲哀连缀在一起,他冲着洪知秀张开双臂:



  

  

  “哥哥,你抱着它找了我这么久,所以我来找你了。”






  

  整个梦境轰隆一声沸腾了,它仿佛在恐惧着什么的苏醒。在彰显自己的恐怖之后,它终于遇见了自己的天敌。



  

  

  震天动地的巨响从城市深处传来,仿佛巨兽利齿的高大建筑们涌动起来,一圈一圈往地底尽头延伸,噩梦般的深紫色潮水向上咆哮着涌来。



  

  

  这一次,梦魇仿佛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它用比之前更加愤怒的声音回击着。



  

  

  洪知秀对这些浑然不觉,他紧紧地攥住了眼前金发青年的手,青年却以更加坚定的姿态牵着他的手放在了那个礼物盒上。



  

  

  他们好像处于漩涡中心的两只小船,巨浪滔天,但他们牵着彼此的手,成为风暴中最静谧的避风港。



  

  

  洪知秀连指尖都在颤抖,他不再去关注那个精美的礼物盒了,他只知道眼前的人是比那重要千百倍的存在。



  

  

  

  “俊辉——”



  

  

  他的弟弟文俊辉。



  

  

  伴随着噩梦的怒吼,洪知秀看见那流淌着金色光芒的密码框出现在眼前,熟悉的软糖似的星星一颗接一颗地蹦了出来,绕着他飞啊飞,好像在守护他。



  

  

  其中一颗星星闪烁了一下,咻地一声化作流光变成了之前洪知秀敲下的字母:



  

  Joshua Jisoo Hong



  

  조슈아



  

  洪知秀




  

  洪知秀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去触碰它,流光溢彩的星星亲昵地贴着他的指尖蹭了蹭,他有些迟钝地感受到了星星的体温,温热地捂暖他冰凉的指尖。



  

  

  文俊辉显然也看见了那一行文字,他向前走了一步,从背后圈住了小小一只的哥哥,轻轻地贴在了他的肩膀上:“原来第一段密码是这个,密码就是哥自己啊。”



  

  

  小猫咪弟弟对他俏皮地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这里是知秀哥的梦境,这里的主人是哥才对。”



  

  

  “不要害怕地向前走吧,这个世界会为你让出一条路的。”



  

  

  洪知秀似有所悟地对上了文俊辉的眼睛,回头再次望了一眼那一行文字。



  

  

  这是他的名字,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从前在美国的十八年,他是Joshua Jisoo Hong,跨越太平洋来到韩国之后,他是洪知秀,是조슈아。



  

  

  被名字代表的时间是有意义的吗?洪知秀想。见到文俊辉的那刹那,他想起了一些细节,想起了歌声,陪伴,灯光,欢笑,也想起了痛苦,泪水和苦涩。



  

  

  他被囚困在Joshua十五岁的灵魂里,去窥探他没有到过的未来。如果他没有选择跨越那一万公里的距离,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洪知秀好像看见了一个幻影,穿着滴水的白衬衫,蜷缩着蹲在角落,徘徊着落泪的十五岁的Joshua。或许Joshua从来就没有长大,他一直在他的身体里,他的身体里一直有一部分属于童年那个渴望爱的小孩。



  

  

  所以,要去遇见吗?洪知秀把目光转向那个跳动的密码框,不出所料地,同样的金色河流也出现在了十五岁的Joshua身后,只不过小孩只顾着低声啜泣,看也不看他。



  

  

  他终于明白了,这个地方不只是他的梦魇,更是Joshua从未散去的阴影。或许当时的他只顾着不让妈妈和朋友担心,努力地装出平静的样子,反而忽略了心里的伤口,直至它溃烂发脓。



  

  

  那份悲伤是那样的浓烈,单薄的身影看上去那样孤单,像河边独自垂头舔舐伤口的小鹿,洪知秀忍不住向他伸出手。



  

  

  “嘿,Joshua,”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叫他,“请抬头看看我好吗?”



  

  

  洪知秀没有选择冒然去入侵对方的私人领域,美国的小孩,包括他自己,都对自由和独立及其看中。


  

  

  

  所以他只是站在原地,温柔地笑起来,朝小孩遥遥地伸出手:“我是洪知秀,也是Joshua Jisoo Hong。”



  

  

  年幼的小孩低垂着头没有应他,他整个人都是阴影般透明的,抗拒着外面的世界。



  

  

  洪知秀只能苦笑。他向来知道自己看起来随和亲切,实际上内里一直是有点执拗的性子,这次算是体验了一把。



  

  

  他只能站在离小孩一步远的地方,朝他伸出手,盼望他能有所回应。



  

  

  他不知道自己盈盈期盼的眼神像动人的秋水,水波荡漾的湖面霎时就盛满了星光,那围绕在天空之上闪烁的流星划破黑夜,簇簇的星流被他吸引而来,沿着他伸出的手臂盘旋蜿蜒,在洪知秀震惊的目光中像柔软的触角一般触碰了那个孩子。



  

  

  飘渺的耳语像纯洁的颂歌,随着星流沙沙地略过洪知秀的身边。



  

  

  有着相似面容的稚嫩孩童终于睁开了眼,他的眼睛空洞茫然,与他对上视线时洪知秀好像见到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你要删掉我吗?”幼鹿般的孩子清脆地开口,“你总是想要把我藏起来。”



  

  

  他将下巴枕在自己细细的手臂上,偏头去看洪知秀,就像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小孩:“我从你那里是有看见光,可是,也有更多的苦难,悲伤和痛苦。”



  

  

  “这一切,值得吗?”



  

  

  洪知秀感觉自己的声音干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些痛苦,想到了那些被最信任的人生生将刀子捅进心口的痛苦。



  

  

  但是,那里还是很美,舞台的聚光灯像他人生的太阳一样,在太阳的光芒下好像原本的阴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挣扎着开口:“不是你想的那样……”



  

  

  还是个美式高中生模样的Joshua轻轻笑了他一声。



  

  

  “你自己都不是那么坚定的话,是走不出去的。”



  

  

  我还能感受到喜爱吗?洪知秀忍不住触摸自己的左心口,那里正鲜活地跳动着,但始终有道伤口在钝钝地痛,他迟钝地感觉到,年幼的伤口被他强行埋在心底从未愈合,它如今已经灌脓,需要一把剖开它的刀。



  

  

  “可是还有人在等我……”洪知秀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生涩。



  

  

  捏着伤口两侧将它强行贴合,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他好像是一株玫瑰,有人用爱浇灌给他蜜和水,他就为了这些用爱养育他的人以动人的美丽,可是对于身上那份淡漠的尖刺却从不提及。这尖刺是经历了什么,是为了刺向谁,这些都好像是他不在意的东西。



  

  

  “我的妈妈,我的队友,我的朋友……”



  

  

  洪知秀不是那么在意自己,他更在乎爱他的人们,他的幸福要义是给予。尽管有疼痛,有让他痛不欲生的伤口,但他始终能听到那些挂念着他的呼唤,推着他爬出黑暗的深渊。



  

  

  他从十八岁漂洋过海来到陌生的国土,一夜之间要他从学校迈向社会,从一个少年要成长为大人,他在文化的碰撞与时间的拉扯中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却一直向前走。



  

  

  始终有人拉着他的手,尽管拉他的人的步伐并不稳,那股力时大时小。



  

  

  那些刺伤他的人只知道约书亚像神明,神明是不会落泪,不会说话,不会反驳的,神明只默默承受施加于自己的罪。可爱他的人把他当成世界上最好的小孩,有喜怒哀乐的人,一针一线地要缝好他。



  

  

  “……还有爱我的大家。”



  

  

  

  

  满天的繁星沸腾了,它们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不住地震动起来,彼此回响着发出金器的嗡鸣声。流星向噩梦已经千疮百孔的外壳砸去,那深紫色的梦魇逐渐发出濒临破碎的悲鸣。



  

  

  那阵熟悉的,细细碎碎的呢喃像温柔的春风传到洪知秀耳畔,在星光大盛的夜晚下,他终于听清了这阵耳语到底在诉说着些什么。



  

  

  那是无数人的声音,大多是年轻的女孩,也有正值青春的少年,年幼的孩童,慈祥的老人。



  

  

  她们的声音温柔如春雨,轻软如甜梦。那是他曾无数次听见过的声音,在聚光灯璀璨的舞台上,在每一次欢笑和泪水中,在平凡的街角,在他每一段奋力奔跑的路上。



  

  

  只要他举起话筒,她们就会举起手中的钻石回应,好像签下永不改变的约定。



  

  

  那些动人的话用了不同的语言,洪知秀听得明白的,听不明白的,但洪知秀知道,她们在用世界上所有的语言呼唤他的名字:



  

  “Joshua——”



  

  “조슈아——”



  

  “ヨシュア ちやん--”



  

  “知秀——”



  

  深情地、温柔地,像熠熠星光照亮他前行的路。



  

  

  手中的盒子晃动起来,那流淌着淡金色光芒的密码框也跟着嘭一下弹出来,这一次代表着三个关键词的小星星一齐蹦了出来,乖顺地飞到了洪知秀摊开的掌心。



  

  “I wish that ……”



  

  “저 별을 향해 소원을 빌어요.(我向着星星许愿)”



  

  “永遠に遠いです…”



  

  “只希望你能幸福。”



  

  “不要害怕沿途的风暴,就请向前走吧。”



  

  城市隆隆地震动,发出毁灭的悲鸣,撼动了这最后一座建筑。洪知秀看着这漫天为他而来,好像又看见了熟悉而温暖的目光,跨越千山万水,冲破黑夜为他带来光明。



  

  

  想到这些,洪知秀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连桃花瓣似的眼睛也笑成饱满的弯月,他摸摸自己的脸颊,想起来那是她们最喜欢的弧度。



  

  

  她们好像总是在感谢自己,洪知秀想,但是故事的最后,不仍旧是她们拯救了自己吗,像为他刺破黑暗披荆斩棘的英雄。



  

  

  还要去见她们。



  

  

  甜品店的门都被这股力量拍得框框响,天花板扑簌簌地落下灰尘,瓶瓶罐罐乒乒乓乓地砸在地上滚作一团。



  

  

  洪知秀向前冲了出去,抓住了那个孩子的手。年幼的Joshua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看着他牢牢抓住自己手腕的手,叹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又要自投罗网呢?”


  

  

  “并不是这样的吧,”洪知秀直视着他的眼睛,深沉的目光像一把利剑一样坚定,“梦魇不只在我心底,更是在你的心底,你还存在着,这片空间就不会消失。”


  

  

  

  Joshua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出声。


  

  

  

  “你看见她们了吗,”洪知秀放软了声音,注视着小时候的自己,“所有的事情不可能都那么顺利,我们是作为人生活在人间,而不是存在于完美的天堂。”


  

  

  

  “泥泞坎坷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只要还有希望和光,我都能坚强地走下去。”


  

  

  

  “你明白吗,Joshua,我们已经长大了。”



  

  

  Joshua的目光很复杂,放在他稚嫩的脸上显得格外违和,他低下了头,声音闷闷的:“我不介意你把我当做划破伤口的刀,知秀,但是你要丢掉我吗?”



  

  

  洪知秀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这片噩梦终于被星光冲破了最后一道关卡,耀眼的星光想要冲他而来,但与此同时深紫色的噩梦从他和Joshua紧握的双手间潮水一般喷出,瞬间携裹了他半条手臂。



  

  

  洪知秀觉得快被两股力量撕扯断了,梦魇死死地扯住他们不放,带着两人向深渊拖去,誓要跟他们一同沉进暗无天日的海底。



  

  

  “知秀,你不放手吗?”Joshua的半边身体已经被卷进了噩梦的漩涡,但是他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洪知秀紧抓他不放的手。



  

  

  “不是的……我从没想过丢掉你……”洪知秀咬牙抓紧小孩纤细的手腕,看着冰冷的梦魇顺着他的手臂往上攀爬,“我不会逃避自己的过去,如果没有了你,那么如何能到达未来呢?”



  

  

  Joshua的目光还是像拒人千里之外的寒冰,不过此时那块坚冰已经融化了些许,沁出了一点水光,他的脸上挂着笑,眼睛却溢出了泪水,他对洪知秀摇摇头:“不对啊知秀,不是这个答案,还是差一点。”



  

  

  漩涡快要将他们吞噬,但是那星光也已经触到了它深紫色的外沿,两股力量对冲之下,最后一块噩梦的空间哗啦一声破碎了。



  

  

  洪知秀感觉一股拉力从右手上传来,他与Joshua相连的手好像触到了一层水波一样,两个人的身影渐渐地融合到了一起。



  

  

  嘭地一声,洪知秀感觉自己猛然下坠。







二十一、



  

  失重感让他的心脏跳空了一拍,洪知秀睁开眼,看见了一片无垠的黑暗。



  

  

  似乎有谁在呼唤他。



  

  

  黑暗纯粹得像温柔的海,像回到母亲温暖的怀抱,洪知秀安然地漂浮在黑色的虚空,如同一颗小小的浮游生物。



  

  

  “Josh,”



  

  

  熟悉的温柔嗓音叫着他的名字时,洪知秀还沉浸在仿佛泡在温暖海水的感受里,迟钝得来不及反应。



  

  

  或许不能怪他,这个声音是如此令人安心,让人生不起警惕,好像有它在的地方永远是温馨的港湾。这是在他生命最初呼唤他的声音,是养育他的声音,是他永远可以扑进的怀抱,是他永远的家。



  

  

  这个声音是,洪知秀迟钝地反应过来,这个声音是妈妈。



  

  

  一双柔软的手托住了他,洪知秀像漂浮在海水里那样被这双手托着转身,拥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洪知秀的大脑根本无法运转,鼻间温暖干燥的香味迅速传遍了他的全身,使他在这个怀抱里无法反抗分毫。



  

  

  等等,这个气息是——



  

  

  洪知秀睁大了眼睛。



  

  

  “Josh,一路走到这里,辛苦了,”她的眼角有些许皱纹,但那双眼睛和他如出一辙,仍像盛满了森林的清泉一般清澈,“你是妈妈最棒的孩子。”



  

  

  洪知秀感觉自己其实是想要挣脱的,但是滚烫的眼泪却先一步溢出了眼眶,他在这世界上最令人安心的怀抱里完全卸了力气,一开口就是止不住的抽噎:



  

  

  “妈妈……”



  

  

  洪知秀蜷缩在妈妈的怀里,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我好累啊妈妈,我想你了,我走不动了。”



  

  

  “是的,是的,”女士温柔地拍着他的背,眼神里是那份长久不变的慈爱,“我的Josh是最棒的,妈妈也想念你。”



  

  

  “你走得太远太久,离开家就是好多年,从少年成长为了大人,却忘记了怎样再做回一个孩子。”



  

  

  洪知秀窝在妈妈的怀里,仰头去看那令人依恋的温柔目光,久违地在她怀里找回了童年的感觉:“成长为一个大人是不好的事吗?”



  

  

  “不,我的意思是,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可以放松一点,”妈妈像小时候那样顺着他的头发,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他略长的发丝,“Josh一个人在妈妈看不见的地方长大了,这很厉害,但是并不是任何时候你都需要成为无所不能的大人。”



  

  

  “在成为一个大人的同时,你也始终是妈妈的孩子,你可以既做完美的偶像조슈아,也可以做无忧无虑的Joshua,幼稚并不是一个贬义词,相反,在成人世界能保留天真是更加了不起的事。”



  

  

  母亲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她嘴角温柔的笑是洪知秀记忆中最深刻的弧度,和午后公园的太阳画上了等号。妈妈像小时候那样捏着他的脸,眼睛弯弯地柔声询问他:“妈妈来晚了很多年,但还是想问,现在还有这个机会,让Josh继续做天真的小孩子吗?”



  

  

  “当然可以,妈妈”洪知秀和她亲昵地蹭了蹭鼻尖,面对面地噗嗤一声笑出来,如同往常的无数次那样勾了勾手指。



  

  

  “那么,Joshua还是妈妈最勇敢的孩子吗?”他还像个小朋友那样对妈妈撒娇,结果话说出口反而是他的脸先红了,像软乎乎的水蜜桃。



  

  

  “当然,”女士轻柔地拨开他的发丝,笑着吻了吻他的额头,“我最勇敢的小英雄。”



  

  

  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化开了,这个吻好像太阳拨开了乌云,云翳飞速褪散,阳光穿破云层照在大地上,于是云消雾散,暖阳驱散了寒冬,坚冰冻结的土地化作了湿润的泥土与潺潺的春溪,他的心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春天。



  

  

  “所以梦醒来之后,我会来见你的,”妈妈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含着春的笑意,“我会永远为我的小英雄喝彩。”



  

  

  现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洪知秀抚摸着自己的左心口,想着少年Joshua说的话,目光所及的空旷之处水波一般荡漾着,显出了那个熟悉的密码框:



  

  

  Please enter your password:



  

  

  而少年Joshua身着校服的身影抱膝坐在一旁,晃着双腿看着他。



  

  

  洪知秀冲他笑了笑,走向了那流淌着淡金色的河流。



  

  

  这一次,他已经有答案了。



  

  

  密码框里还是他先前输入的那一行文字:



  

  

  “Joshua Jisoo Hong,조슈아,洪知秀,”他一字一句地念出那一段话,语气轻柔而坚定,“通关的密码就是我自己。”



  

  

  “作为Joshua的我,作为洪知秀的我,作为普通高中生的我,作为seventeen成员的我,”



  

  “来自Los Angeles,在两座城市都留下了我生活的痕迹,”



  

  

  “前十八年我是懵懂的孩子,”他的声音仿若叹息,但他的眸璨如星子,“后十年我逼自己成为一个大人,”



  

  

  “而现在,我放我做我自己,不再抗拒我的天真,不再强迫我的完美。”



  

  

  “这是我的通关密语。”



  

  

  终于,洪知秀看见那些金色的字符开始闪烁:



  “Joshua Jisoo Hong



  조슈아



  洪知秀



  member of seventeen



  跨越一万公里,从洛杉矶来到首尔



  既是成熟的大人,也是天真的孩童,将勇敢地做他自己”



  

  

  洪知秀摁下了那个闪烁的确认键。



  

  

  霎时间,无垠的黑暗中现出了群星,无数的繁星震动着,数不清的流星划破天空,洪知秀看见了洛杉矶张贴的海报,看见了汉江上点燃的焰火,看见了涩谷旁亮起的灯,看见了一字一句写给他的祝愿,看见了一双双合十许愿的手,看见了星星们不约而同买来的甜蜜的蛋糕,这些都写着他的名字。



  

  

  少年的Joshua站起来,朝他张开双臂。



  

  

  洪知秀用力地跑向他,耳边有了流动的空气和呼呼的风声,脚下踩着的虚空逐渐变得凝视而坚固,他的身影终于从十五岁的少年抽条长高,恣意伸展,像自由的风,像颀长的树。十五岁,十八岁,二十岁……一直走到他的二十八岁。



  

  

  少年Joshua的身影快要消失不见了,之前成为他高中时的梦魇的Friedrich的模样出现在他身后,Joshua没去在意他,他像个真正自由的美国高中生那般扬起嘴角冲洪知秀挑了挑眉,作出棒球的起手式,右臂一挥,向他掷出了一个东西。



  

  

  洪知秀没有停下奔向他的脚步,他继续冲刺着,举起手去接住那个东西。Joshua掷出的原本像是一团空气,但是当洪知秀举起手时,先前他始终抱着的那个礼物盒突然出现在上空,自动拆开了丝带向半空中倾倒。



  

  

  星星的辉光向那里聚集了,光华如同银色的丝线,迅速地在空中缠绕盘结,银辉的光芒最终织成了一个圆环,被洪知秀一下子抓在手心里。



  

  

  他就握紧了这个冰凉的圆圈,也不收力的,右手在空中自然地抡了半个圈,哐当一声地重重打在了Friedrich的脸上,洪知秀忍不住笑出声来,眼睛里迸发出少年般的神采。



  

  

  “现在,还给你。”



  

  

  公子哥被他一拳打在脸上,那份惊慌还没有散去,洪知秀就感觉一阵拳风掠过他狠狠地冲向了前面的人,紧接着又是更多道风和人影掠过他向前冲去了。



  

  

  洪知秀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了那些熟悉的声音一个个地吵着:



  

  “我跟你拼了!!!!!”



  

  “就是你小子欺负知秀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谁给你的胆子我打爆你……”



  

  “这个混蛋让我来!!!!我来收拾他!!!!!”



  

  “知秀哥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不许你们欺负小美!!!”



  

  

  陪伴了他一整个青春的成员们一个个出现在了眼前,趁着其他人嗷嗷叫着去群殴坏人的时候,一只小猫咪委委屈屈地摸到了洪知秀旁边。


  

  

  

  文俊辉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猫眼瘪着嘴装可怜,凑到洪知秀身边一把抱住他挂在哥哥身上:“知秀哥,之前出道大作战的时候,我的戒指是你给我戴上的,这一次我来给你戴好不好……”



  

  

  

  洪知秀向来对湿漉漉的猫眼抵抗力为零,晕头转向地刚想答应时,身上趴着的猫咪就被一把掀开了。尹净汉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泪水已经淌湿了他漂亮的脸,他就那么用同样湿漉漉的瞳孔和浸湿的眼睫看着洪知秀。



  

  

  “不要俊尼,joshuji的戒指是我给他戴的才对,俊尼不能插队。”



  

  

  洪知秀好笑地看着亲故吃弟弟的飞醋,还像小时候那般亲昵地挑了挑他的下巴安抚他,被尹净汉一把拽住右手,虔诚地捏着那个小银圈套到了他的小指上。

  

  

  

  这一次它的大小正合适,洪知秀看着它莫名地舒了一口气,一颗心终于归于原位,安定了下来。



  

  

  尹净汉抱着他不放,却又一句话也不说,也可能是他的眼泪还在源源不断地打湿洪知秀的衣服,阻止了他开口。看着小兔子一声不吭默默流泪的样子,洪知秀忍不住在他微凉柔软的脸颊上啵地亲了一下。



  

  

  这个地方瞬间诡异地沉寂了一秒,洪知秀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朵。



  

  

  “知秀哥怎么能亲净汉哥!”离得最近目击全过程的文俊辉第一个炸毛大喊,“不行!我也要知秀哥啵啵!!”



  

  

  随即洪知秀感到有一大群弟弟和亲故乌泱泱地扑向了他。他刚被揽进一个怀抱,就紧接着又被另一个人张开双臂紧紧抱在怀里,下一秒一个又一个亲吻不容他抗拒地印在了他的脸上。还有人大声喊着知秀哥亲了净汉哥也得亲我才行,柔软的脸颊肉一个又一个地怼到了洪知秀眼前。他哭笑不得,连是哪个孩子都分不出来,只是不停的被孩子们央求着要一个香香的啵啵。



  

  

  洪知秀没去数他到底得到了几个吻,给出去了几个吻,或许早就有狡猾的孩子多讨了几个,总之一场混乱之后,最后一个吻被崔胜澈珍而重之地印在洪知秀的额头上。



  

  

  “欢迎回家。”



  

二十二、



  

  

  梦醒时分正是黎明,柔软的薄纱似的黎明洒在海面上,天空是泛着碧波的深蓝,两三点星子缀在云层上,海天相接的地方是一片静谧的浅蓝,仿佛水彩涂画。



  

  

  大海温柔地吐纳着地球的呼吸,柔波轻漾,潮水一阵一阵向岸上推去,雪白的浪花打到沙滩上,被玫瑰似的粉色映染了红晕,整片海湾铺着粉色的沙粒,粉沙在潮水的堆砌下留下了一个个玫瑰色的月牙。



  

  

  洪知秀是被潮声和海鸥的鸣叫唤醒的,他睁开眼睛时,首先看到的便是跟随他的苏醒跳跃而出的朝阳。大海的咸湿水汽凉爽得沁进人心,清晨的风吹来甜丝丝的气息。



  

  

  铛——

  

  

  

  不知何处传来辽远的钟声,悠悠地宣告了新的一天的到来,有钟楼的白鸽呼啦啦地飞向蓝天。白点向着视野的尽头飞去,洪知秀的视线追逐着它们飞翔的轨迹,看见它们飞入高楼耸立的洛杉矶城。



  

  

  “shua哥你终于醒了!”洪知秀刚从柔软细腻的沙滩上坐起身,就有一只小橘子炮弹似的冲进他怀里,“呜呜呜呜呜我好担心哥……”



  

  

  “好啦好啦,没事了。”洪知秀觉得弟弟可爱,安抚性地拍拍他的后背呼噜呼噜头毛。夫胜宽小心地牵着洪知秀的手把他拉起来,顺势十指紧扣着贴着哥哥不愿分开。



  

  

  眼睛亮亮的虎皮仓鼠装模作样地从他的背后冒出来,紧接着是夫硕顺的小队长李硕珉,两个人装模作样地去扯夫胜宽的手。



  

  

  “不都说了不提了吗,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庆祝知秀哥的生日啊生日……”权顺荣去扒拉夫胜宽的爪子,对着洪知秀笑成幸福的十点十分模样,脸颊肉鼓鼓的,“知秀哥快来,哥才是派对的主人公啊!!”



  

  

  李硕珉趁着权顺荣打头阵,悄悄摸到另一边去牵起了洪知秀的另一只手,认真而关切地询问他:“哥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洪知秀很享受这种久违的被弟弟们簇拥的感觉,他仰着头眯着眼笑,头发像小狗毛在海风中乱飞,他乖巧地摇摇头:“没有哦,就像是舒服地睡了一觉一样,现在感觉很轻松呢。”



  

  

  “那就好,”李硕珉舒了一口气,随即邀功一样骄傲地挺起胸,“我们准备的生日派对哥一定会喜欢的,蛋糕也真的是我们做的哦!”



  

  

  洪知秀配合地瞪大了眼睛,哇哦地感叹,在洪知秀的惊叹声里李硕珉红着耳朵接受了哥哥热情的赞美。被夸得害羞的李硕珉余光瞥见了飞扬的气球,啊地一声指向了不远处:“知秀哥快看,我们为你准备的生日派对!”



  

  

  洪知秀的目光越过带队的小狗望去,玫瑰色的沙滩上搭起了橡木白的长条桌,馥郁的花香飘散在空气里,糖霜蛋糕摆了满桌,蜂蜜和巧克力的甜香好似在空中舞蹈。


  

  

  

  烤牛仔骨,小羊排,芝士焗虾和涮了一层蜜汁的烤鸡腿散发着肉类特有的香气,混着小茴香和罗勒叶的味道,洪知秀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好香……”



  

  

  “呀夫硕顺你们三个,”崔胜澈第一个看见他们,“都说了要提前蒙住shua的眼睛,这下惊喜的效果没有了!!!”



  

  

  崔胜澈此时的生气也不是真的生气,看上去只是像只不满的小浣熊在疯狂跺脚,圆溜溜的眼睛和三角饭团一样的嘴让洪知秀忍不住上手抱住他捏了又捏。



  

  

  “我们胜澈哩……怎么那么可爱啊,”洪知秀扑在亲故的怀里,明明还没有开始喝酒,但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开始醉了,“海边的生日派对,好久没有经历过了,我好喜欢。”



  

  

  “好爱你们。”



  

  

  洪知秀没想到的是97line的三个孩子真的折腾出了那两个动物塑的小蛋糕,以及一个高塔一般的巨型蛋糕。白色的小兔子和棕色的小鹿乖巧而可爱,但是那个最终造型变成水果洛丽塔大裙摆的蛋糕塔,三个孩子你推我我推你,愣是没说出到底是谁的主意。



  

  

  洪知秀看着他们笑出了声,把自己笑得整个往后倒,栽进了崔瀚率的怀里,于是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在北极熊弟弟温暖可靠的怀抱里继续笑,看着97line的两狗一猫争得面红耳赤,小棉花似乎都要冒烟了。



  

  

  “呀,呀,孩子们,我没有说不喜欢,”洪知秀笑够了,才开口拦住他们,“很漂亮啊,我们孩子们果然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很好。”



  

  

  巨型蛋糕塔摆在桌子上时洪知秀只能略微抬头仰望它,之前金珉奎画在本子上的花体英文终于被补全了,做成漂亮的蜡烛插在最顶端:



  

  

  Happy Birthday to Joshua♡



  

  

  “joshuji,”尹净汉突然开口叫他,洪知秀回过头,看见他的竹马正抱着双臂站在一旁,蕴着笑意温柔地看着他,“你刚才听到钟声了吗?”



  

  

  钟声?



  

  

  洪知秀想起了他刚睁开眼的时候,有一阵悠远鸣长的钟声伴着白鸽振翅,有点疑惑地问自己的亲故:“听见了,怎么了吗净汉尼?”



  

  

  尹净汉一下子笑了起来,连带着周围的孩子们笑成了一片,他们嘻嘻哈哈地笑了一阵,尹净汉才终于正色道:“这是首尔0点的钟声。”



  

  

  “等等,首尔?”洪知秀有点没缓过神来,“那我们现在是真的在Los Angeles吗?”



  

  

  “对啊,这里就是洛杉矶,”尹净汉很高兴看见他这副幸福从天而降的可爱样子,两只兔子笑着滚作一团,“我们知秀又可以在LA过生日了,开心吧?”



  

  

  “这里算是介乎于梦境和现实之间的地方,所以我们办完派对还可以悄悄地回到宿舍,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地飞日本,谁也不会知道。”



  

  

  “我们知秀终于也有一个漂亮的生日了,”尹净汉看着洪知秀的眼睛,“真好。”



  

  

  洪知秀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脸上突然袭击的冰凉触感冰得一哆嗦,徐明浩在他开口之前及时拿食指贴上了他的嘴唇,“哥不许说话,我们的派对时间可是有限的,现在寿星应该享受蛋糕了!”



  

  徐明浩的指尖还有奶油,甜丝丝的味道顺着唇缝溜到舌尖,洪知秀下意识地就追逐着它轻轻舔了一下,徐明浩被指尖扫过的柔软触感惊得触电一般抖了一下,下一秒迅速羞得脸蛋冒着热气大叫:



  

  

  “哥,你,你在干嘛啊!!!!”





  

  

  

  洪知秀不知道那个巨大的蛋糕和满满当当一桌子的食物是怎样被扫荡一空的,当他回过神来时,大家已经站在岸边,眺望着远方航船的影子。



  

  

  那航船像梦的遗章,在它的背后,火红的朝阳跳动着将光和火洒在海面上,大海的波涛镀上了一层粼粼的金色。



  

  

  “走吧,知秀,该出发了。”崔胜澈向他伸出手。



  

  

  “嗯。”洪知秀最后回望了一眼洛杉矶,这座天使之城沐浴在晨光里,沐浴在新一天的希望里,他越过鳞次栉比的高楼,似乎是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你明白那个梦是什么意思了吗?”崔胜澈问他。



  

  

  “可能吧,”洪知秀对他笑笑,阳光洒在他的发丝上,“爱我的人给了我新生的勇气。”



  

  

  梦的航船劈开白浪,载着他们再次走一遍他曾经越过大洋的来路,迎着清晨的太阳驶向属于他们的远方。

  

  

  

  

  

  

  


8.8w+

END

————————————————

时隔一年终于写完了这篇生贺,下半篇添加了很多今年的感慨,所以也算是给知秀今年的生贺吧。

通关密语最初的设想和下半篇目前的样子完全不同,它最初只是我课堂上的临时起意,没有什么深刻的内容,我也只是凭着对知秀的爱随意地写,想着“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人看”,随意地想了个结局。

但是后来发生的一切让我想要给知秀一个好的故事,虽然我写作它的时间段拉得太长,中间有些割裂,还请大家见谅。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感谢一直以来喜欢我的文字的大家,写作的中途其实我想过无数次放弃,是因为大家的喜欢我才能够把下半篇写完。

目前还留在知秀身边陪伴他的大家,给了我无限的感动。

希望知秀能快乐,希望知秀能幸福,希望他跨过路上的坎坷走向远方,希望他有精彩的人生。

一点小小的遗憾就是,今天因为排版问题错过了知秀的生日直播

最后,祝亲爱的知秀生日快乐🌹

感谢您的阅读❤️

原味乱码小狗

【珉澈】阵雨

珉澈 现背 澈哩快快好起来!

5k+ he


  

1


  

“珉奎呀,外面雨下得好大。”崔胜澈半张脸埋在被子里,说话声音嗡嗡的。

“嗯,昨天晚上也是这么大的。”金珉奎应和。

“没有比昨天晚上更大一点吗?”

“没有。”

崔胜澈听到这句话又蔫了下去,他发烧烧得迷迷糊糊的,总觉得如果今天的雨下得比昨天晚上大的话,珉奎就不会生气了吧。

不过现在听到金珉奎生硬的回答,应该是还在生气。

“哥真是......”其实崔胜澈不提雨还好,一提金珉奎就对他气不打一处来,“平常不是不喜欢下雨吗?为什么昨天晚上非要冲进雨里骑车啊?真是,......

珉澈 现背 澈哩快快好起来!

5k+ he

 

  

1

 

  

“珉奎呀,外面雨下得好大。”崔胜澈半张脸埋在被子里,说话声音嗡嗡的。

“嗯,昨天晚上也是这么大的。”金珉奎应和。

“没有比昨天晚上更大一点吗?”

“没有。”

崔胜澈听到这句话又蔫了下去,他发烧烧得迷迷糊糊的,总觉得如果今天的雨下得比昨天晚上大的话,珉奎就不会生气了吧。

不过现在听到金珉奎生硬的回答,应该是还在生气。

“哥真是......”其实崔胜澈不提雨还好,一提金珉奎就对他气不打一处来,“平常不是不喜欢下雨吗?为什么昨天晚上非要冲进雨里骑车啊?真是,现在发烧难受的是谁啊,说了也不听.....”

来了。崔胜澈最怕金珉奎这样教训自己,一说起来就没完,自己也没有办法反驳。谁让他说的对呢。昨天晚上下了不小的雨,但那个时候他就是想出门冒雨骑车,还说珉奎如果不想跟着的话他自己去也可以的。金珉奎拦也拦不住,外面天黑又下雨,实在放心不下,一句脏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扶起自己的山地车就跟着崔胜澈闯进了雨里。

结果只有他一个人发烧了。

什么嘛,根本不公平。崔胜澈在心里偷偷抱怨,但转念一想生病发烧这么难受,珉奎还是不要发烧了吧,这样不公平的结果他自己忍受就足够了。

头疼得只能闭上眼睛。阴雨天的下午,不开灯的房间安静又昏暗,闭上眼睛就好像是凌晨两点。崔胜澈在眩晕中感受到身体右侧下陷。

是珉奎上床了,轻轻地掀起被子一侧,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塞进去,像是怕被子里的热气被自己的动作放走一样。

随后崔胜澈感觉到自己被控制着侧过了身,再然后感觉到自己被结实地抱住了。

“为什么抱我?”崔胜澈眼都没睁开。

金珉奎听了这话觉得好笑,离得太近了,嗤笑声好像进到了崔胜澈耳朵里,痒痒的。

“明明是哥自己说冷让我抱着的,要这样无理取闹吗?”

我说了冷吗?崔胜澈没问,也没有力气再深究,可能是烧晕了说的胡话,金珉奎虽然语气生硬,但这样抱着自己很舒服呢。

在此刻,这个全世界只有他在享用但又有些别扭的怀里,崔胜澈想,会不会现在全世界都在下雨?

 

 

发烧的人身体是滚烫的。气温回暖的四月,金珉奎像是抱了个火炉。

他轻轻叹出口气,无奈地想着怀里这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做出这么冲动的事情还让自己生病了,到底谁才是小孩子啊。

他的嘴唇轻轻贴上崔胜澈的额头,烫的,像是贴上刚烤出来的棉花糖。

胜澈哥不会在自己怀里化了吧。

可能是有些鼻塞,崔胜澈微张着嘴呼吸。他哪里都是热的,脖子、耳朵、脸颊都变成苹果色,呼吸道也是热的,呼出的热气打在金珉奎的心口,把他也热得心烦意乱。

这种姿势实在太亲密了——他在床上紧紧抱着崔胜澈的这种,队长这个时候小小的,蜷缩在自己怀里睡觉。

那是骗他的。金珉奎恶劣地想,反正他发烧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如果是胜澈哥的话,等到清醒时说他迷迷糊糊地跟自己表白了也是会相信的吧。

所以才骗他说是他自己说冷要抱的。很恶劣吗?一点点吧。毕竟照顾病人天经地义呢。

金小狗无声地嘿嘿偷笑,觉得自己天下第一狡猾。

 

人这种动物怎么会畏惧表达感情呢?金珉奎自己也想不明白,总是在胜澈哥不太清醒的时候流露的话,像是胆小鬼呢。

明明是很好的情感,胜澈哥难过的话他也会难过,开心的话他也替着开心,看别人和胜澈哥走得很近的话,心里会酸酸的。神奇的是,这种看起来很好的情感,如果说出来的话,答案却不一定是好的。

太残忍了。金珉奎想,一个人这么喜欢另一个人,还要承担被拒绝的风险。娃娃机抓不到玩偶的时候,还会放鼓励音效呢。喜欢别人失败了就要彻彻底底输掉,甚至连面都不要再见。

 

崔胜澈喝醉的时候,金珉奎也偷偷占过他的便宜。

明明说自己酒量很好,喝着喝着就玩不明白鲸鱼游戏了,再回头去看金珉奎的时候,对方的表情变得担心了起来。

“哥不能再喝了啊,我扶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崔胜澈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感觉自己好像腾空了。

说着是扶他回去,金珉奎看自己问了半天人也没有反应,干脆就打横抱直接抱走吧。

会很沉吗?肚子里有很多酒精呢。崔胜澈双脚离开地面的时候,只想着这一个问题。

如果很沉的话,会被珉奎讨厌吗?

 

金珉奎完全不知道抱着的人脑子里在胡乱想些什么,因为他自己的脑子里都是一团浆糊。

又不是没抱过,又不是没摸过,但当崔胜澈喝醉了、没有意识地躺在自己怀里的时候,对金珉奎来讲,冲击力还是很大的。

崔胜澈好像在嘟嘟囔囔说着什么话,从刚刚就开始了,金珉奎因为抱着他一直不方便凑近听。到了酒店房间,把他安置在床上之后,金珉奎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看到崔胜澈眼皮微颤,睡得很不安稳的样子,长长的睫毛颤抖。

他听了一会儿,好像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不要金珉奎抱。”

金珉奎在内心深处翻了个白眼,能把你送回来就行了还挑三拣四的。又伸手帮他整理了乱了的刘海,想着他这样睡会不会不舒服,要不要帮他擦一下身体。

想到这金珉奎顿了顿,觉得自己真是犯贱,人家连抱都不愿意让自己抱,还上赶着照顾他,真是有劲没处使。

他气呼呼地轻轻拧了崔胜澈的大腿,崔胜澈皱着眉哼哼了两声。

“不想让我抱,那你想让谁抱?”金珉奎问出口就后悔了,醉成这样,根本不可能会有答复啊。

看着他睡着的样子,金珉奎简直想把他晃醒,对他说是我,金珉奎把你抱回酒店的,是因为很在意你才这样做的,所以不要说让我伤心的话好不好?

气得金珉奎抓耳挠腮,想着怎么也要在他醒之前报复一下,看了半天想不出什么好招,倒是在仔细端详崔胜澈的时候,觉得他的嘴唇红红的,很可爱。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没办法了啊。金珉奎凑上去偷亲崔胜澈,不出意外地有酒精的味道。在控制不住自己深入这个吻之前,仓皇地逃离了。

因为是偷来的,所以不可以被发现,逃得越快越好。

被逃跑的金珉奎轻轻带上的门“咔嚓”一声响,崔胜澈缓缓睁开眼睛,如梦似醒地眨了眨。

 

  

 

2

 

  

按理说做了那样的事,应该回避我才对啊。崔胜澈看着身边照常和自己打闹的金珉奎,开始怀疑自己那天晚上是不是真的喝了太多,被酒精篡改了记忆。

不然一个人做了亏心事怎么可以这么自然的?

金珉奎比他高了半个头,一起并排走的话,被揽着腰确实是正合适的。

但会不会太黏糊了。崔胜澈想。

从前没有觉得,自从喝醉那天晚上之后,崔胜澈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变了。和珉奎出去逛街时,会不会走得太近了?吃饭的时候,他帮自己摆放餐具的动作怎么会这么自然?吃到好吃的也转头就喂到自己嘴里,用的还是他的餐具。

说真的,不会太黏糊了吗?从前是怎么相处的来着?现在的崔胜澈只感觉干什么都别扭,在金珉奎面前连手都忘记怎么摆放。

太过分了。他忿忿地想。珉奎总是让他感觉很混乱。

金珉奎好像总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明明是他做了界限不明的事,怎么痛苦纠结的一直是自己?

 

“哥今天不舒服吗?”注意到崔胜澈的状态好像不对劲,金珉奎抬起手靠近崔胜澈,轻轻地贴上他的脸颊,像是在试温度。

混乱的崔胜澈想也没想地躲开,留下金珉奎无措的手。

“哥不舒服的话一定要说啊,”他觉得现在金珉奎说什么话都好像话里有话、意有所指,“心情不好也要说出来,不用勉强的。”

崔胜澈再也忍不了了。本来就是很直来直去的性格,很容易生气但消气也快,有什么不满就直接说出来,他其实是很敏感的人,感情上远远比大家以为的要更细腻。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他对金珉奎说,放下餐具的动作加了些气愤。

金珉奎一愣,不知道这哥生的什么歪门邪气,一脸无辜地问:“我怎么了?”

崔胜澈看见他无辜的脸就来气,念叨着唉一古真是没法说了,起身就走了,速度太快了,金珉奎连挽回都没来得及。

想了半天也没明白自己错在哪、嘴里的牛排越嚼越没味道的金珉奎拿起手机,在97亲故的群聊里删删减减地发出一条信息——

“谁能帮我看看狮子座今日运势?”

 

 

也不是反感,更不是讨厌。崔胜澈自己也说不清,只是再跟金珉奎待在一起的话,大概率是要窒息了。

只是觉得委屈,如果是喜欢自己的话,为什么不可以直接说啊,只让他在这里乱猜、心情一塌糊涂吗?

想着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头就睡,凭什么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纠结,让金珉奎好好想想今天为什么被骂吧!然后满意地睡过去了。

在傍晚醒来看到桌子上金珉奎给自己带回来的晚饭时,崔胜澈承认了自己对金珉奎完全没有一点办法,崩溃地接受了他就是会让自己持续混乱的事实。

“虽然不明白哥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就走了,但我看了今天狮子座的运势,不吃饭的话运气会变得不好哦~ ——珉奎”

崔胜澈摘下字条,心烦意乱地把可怜的便签纸揉成一团。

在金珉奎看来,自己今天确实很莫名其妙吧,突然发火然后留下他一个人走掉什么的,明明是自己情绪的问题,这样做实在是太无理取闹了。

偏偏他没有冷战,没有对自己生气,而是主动示好,还带了晚饭回来。

这么让人生不起来气,可真是太糟糕了。崔胜澈想,问题出就出在金珉奎是个太好的人。

他感觉金珉奎像四五月的阵雨,下个不停地,不安因子太多,又和他靠得太近,导致崔胜澈整个人都像笼罩在水汽里一样,喘不过气来。

胡乱扒了两口金珉奎带回来的饭,看着外面的天慢慢黑了,雨阴沉沉地下了起来,崔胜澈突然特别想出门冒雨骑行。

这次行车特意和珉奎约好带着山地车,在工作间隙一起去骑行放松。但阵雨说来就来,阴魂不散地,两个人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天气和时间。

再不骑就没机会了。而且,如果被雨淋的话,郁闷的心结也会被冲淡吧。这样想着,完全不听金珉奎的劝阻地冲到了雨里。

再过十几年崔胜澈想到那天的场景也会被冲动的自己逗笑,气呼呼地跟着崔胜澈一起出去的金珉奎也是,从蛛丝马迹间,两个人好像都看到了会在一起吵吵闹闹很久的证据。

这次的阵雨下了好久,久到像是要掀起雷暴,彻底转化为狂风大作的暴雨。

 

 

  

3

 

  

“会热吗?”崔胜澈把手搭在金珉奎的胸口问,就算还没到炎热的六月,在这种天气下抱着自己这个火炉“取暖”也是不太合适的。

“不会,”金珉奎其实已经睡得很沉了,崔胜澈稍微一动又把他弄醒了,“这样抱着哥很暖和,哥不用担心我。”

崔胜澈也没什么话可说,就在他昏昏沉沉地又要睡过去、以为金珉奎也再次陷入睡眠的时候,他听到金珉奎说了一句话。

“如果我是哥哥就好了。”

抬头去看,金珉奎还是闭着眼,说的梦话一样。

为什么要做我的哥哥?为什么这样就好了?为什么明明这么热了还要抱我抱得这么紧?为什么总是在我不清醒的时候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

崔胜澈的手攀上金珉奎的脸,紧紧捧着,像是作势要用自己的体温把金珉奎烫醒。

金珉奎终于舍得睁眼,埋下头去看怀里的崔胜澈,好像发烧烧得眼眶都红了,眼神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清明。

“喂,金珉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他去捏金珉奎的脸颊,把脸颊肉揪起一块,疼的金珉奎倒吸一口气,“等我清醒的时候再说,好不好?”

金珉奎按下哥哥作乱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上,跳得很快,他特别需要崔胜澈感受到。

“哥,这里,跳得很快,”金珉奎对他笑,声音黏黏糊糊的,“所以不敢在哥清醒的时候说,怕我激动到死掉。”

崔胜澈瞬间感觉所有气血上涌,本来发烧头部温度就高,这下像是大脑要爆炸了一样。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速度逐渐与金珉奎的合流,他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会感觉不对劲——他也喜欢金珉奎。

所以会因为金珉奎亲密的动作心烦意乱、拿他无辜的表情没有办法、纠结金珉奎到底喜不喜欢自己,既然喜欢那又为什么不直接明说。

“珉奎呀,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烦人。”

金珉奎笑,说只有哥一直在说我烦人。

“甩又甩不掉,下决心想要和你保持距离的时候又发现离不开了。你说你是不是特别过分?”

金珉奎“嗯嗯”着回应,崔胜澈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哥这样也很可爱。”然后收紧胳膊,特别珍惜地揉了揉崔胜澈后脑勺上的头发。

崔胜澈埋在他的脖颈深深叹了口气。

  

“雨怎么还不停。”

 

 

  

4

 

  

可能是那天晚上金珉奎抱崔胜澈特别紧的缘故,当天晚上汗就发了,第二天早上崔胜澈就退烧了,生龙活虎地痊愈了。

他醒来的时候金珉奎已经在浴室洗澡,没有想象中的尴尬,就好像是他们以前也一直是这样。

金珉奎穿着浴袍从浴室走出来,水汽腾腾地走到崔胜澈旁边,俯下身和他额头碰额头。一大早崔胜澈就被这一举动打得大脑发昏,还以为是发烧后遗症。

“哥完全不烧了呢,”金珉奎笑,他闻到牙膏的薄荷味道,“恢复得很厉害。”

把崔胜澈的头发揉的更乱,金珉奎说要下楼买早餐。

崔胜澈也去洗漱,衣服穿整齐之后,决定约金珉奎出去,就当是对那天莫名其妙发脾气的赔罪。

 

实际上整天都没有自己在道歉的感觉。崔胜澈在桥上被牵着往前走的时候,突然模模糊糊地想到这一趟行程是赔罪而不是约会。

这里的吊桥算是一个小常态化景点,窄窄的桥上人不算少,金珉奎怕和崔胜澈走散,就回头牵上了崔胜澈的手。

被金珉奎拉着在试衣间里接吻的时候也是一样的,今天好像一整天都莫名其妙,完全偏离了最初的方向。

崔胜澈被亲得腿软,无力的拍了拍金珉奎的后背说不要继续了,然后小口地喘着气,红着脸对金珉奎说:“珉奎呀,其实我今天约你出来是真的想道歉来着。”

“哥有什么好抱歉的?”金珉奎问。

“这么晚才意识到我也喜欢珉奎,所以对不起。”

金珉奎也没有想到,从来没对自己说过喜欢的哥哥突然这么直白,面前的人好像根本不明白这句话在他看来究竟有多浪漫。

“哥,你这样的话我真的会疯掉的,”金珉奎把崔胜澈抵在试衣间的墙角接吻,吻得他站不住了就抱着继续亲,崔胜澈听话地把腿环在金珉奎腰间,胳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哥真的好可爱,哪里都可爱,哪里都想咬一口尝尝看。”

紧接着真的咬了崔胜澈肩膀一口,疼得崔胜澈狠狠在金珉奎背上打了一巴掌。

“说你像狗还真变成狗。”

 

崔胜澈好像不再那么讨厌下雨了,可能是那天的骑行让他真正爱上了淋雨的感觉。也可能是金珉奎真的像阵雨,下得毫无征兆,又让他无处可逃。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让人窒息的水汽也令崔胜澈喜欢,因为他温度够高的话就能让水汽蒸发,接着下更长、更大的雨。

 

绵延了一整周的雨骤然落下,像是全部砸在更衣室这个小小的空间。

哗。

 


 

 

 

The end

uneasysilence

珉佑/Come As You Are(一发完)

祝大家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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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圆佑病倒了。这不是一件新鲜事,每年冬天都会发生。原因很复杂,数一条掰下一个手指,两只手恐怕很难概括完全:免疫力差,不好好吃饭,换季不及时加衣,有感冒征兆不吃药硬抗......今年又新增一条罪状,他为了省点电费迟迟不开空调,房间又是阴冷的背阳,李知勋称其为冰窖,誓死不肯踏入一步。


今年冬天降温得十分突然,或许每年冬天都是这样,但是全圆佑日子过得糊涂,今年并没有人追着他提醒他加衣,便狠狠地被寒流扑了个正着。昨天他的喉咙就有些肿痛,晚饭后喝了一点感冒冲剂,早早躲进梦乡躲寒。今天凌晨五点多他被头痛闹醒,挣扎着爬起来,翻箱倒...

祝大家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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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圆佑病倒了。这不是一件新鲜事,每年冬天都会发生。原因很复杂,数一条掰下一个手指,两只手恐怕很难概括完全:免疫力差,不好好吃饭,换季不及时加衣,有感冒征兆不吃药硬抗......今年又新增一条罪状,他为了省点电费迟迟不开空调,房间又是阴冷的背阳,李知勋称其为冰窖,誓死不肯踏入一步。


今年冬天降温得十分突然,或许每年冬天都是这样,但是全圆佑日子过得糊涂,今年并没有人追着他提醒他加衣,便狠狠地被寒流扑了个正着。昨天他的喉咙就有些肿痛,晚饭后喝了一点感冒冲剂,早早躲进梦乡躲寒。今天凌晨五点多他被头痛闹醒,挣扎着爬起来,翻箱倒柜找出一点感冒药,吞下后又钻回了被窝。


十点钟的时候他被饿醒,总算是把空调打开,等待房间暖起来的时间回复手机上的讯息。所幸今天是他调休的日子,并不需要回复工作上的内容,飞速地刷过消息列表,只点开了和李知勋的对话框。



LeeWOOZI: 活着?


Jeon: 嗯。



这也就没什么别的人需要交代的了。全圆佑快速地把消息列表拉到底,扫了一眼就想退出界面,却捕捉到一个很久没出现的名字,混沌的脑袋呆呆看了半天才点开:



金珉奎:明天我去找你拿东西。



这消息没头没尾,毫无道理。昨天下午五点半发来的消息,十几个小时未读也没有再发来第二条。他犹豫片刻,没有回复短信,而是直接拨通了李知勋的号码。


怎么,很严重?一接通李知勋就问:需要我送你去医院么。


就算他俩这辈子从来没寒暄过半句,全圆佑也会时常跟不上李知勋开门见山的节奏:……暂时不用。


那怎么了?


金珉奎联系你了吗?他问。电话那头顿时没了声音,全圆佑甚至确认了一下电话是否还在接通。


他找你了?李知勋用问题代替回答的方式透露着心虚。


全圆佑叹了口气,问:说什么了?


就问我你什么时候休息。李知勋说:我说你今天调休。


见全圆佑没说话,李知勋又补了一句:……我没说你生病。


没事。听上去李知勋比他还紧张,反而是他来安慰对方:只是来找我拿东西。


挂了电话他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懵了半天。金珉奎的东西他早就收拾好了,装在一个帆布袋里,放在衣柜的最下面一层,随时都可以拿出来交给对方。这么一来也并没有什么别的需要准备。他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脸色看着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也懒得去想见前任是不是要假装自己过得很好,便全当没读到这条消息,爬起来找东西填肚子。


开水开始沸腾的时候门铃响了。全圆佑手一抖,调料包的包装袋也跟着掉进沸水里,在蔓延开的红色汤汁里翻滚。他呆了一会儿,关掉火,把锅盖盖了回去。去开门的时候他想,分手后第一次见前任的心情原来是这样。他现在倒是希望自己看着能够更精神一点了,不是赌气让对方知道自己过得很好,起码也不要让对方误以为自己因为失恋而憔悴成这副模样。


全圆佑最后只能安慰自己金珉奎应该不是会这么想的人,打开了门。金珉奎站在那里,说不上光彩照人,但任何活人站在全圆佑面前都能够被衬得容光焕发。两人无言地站了一会儿,全圆佑闪过身让开了门。


金珉奎一进门就为房间里过分低的温度皱起眉头,但什么都没有说。全圆佑是世界上最怕冷的人,过去两个人在开暖气的事情上也总是争执。全圆佑总是要把暖气开到28、29度,而金珉奎则会坚持调到24度,有时甚至热到要偷偷关掉,不过只要他在全圆佑发现的第一时间把人抱在自己怀里,牺牲自己的肉体当人形暖炉,便能在第一时间扑灭怒火。


全圆佑径直走到衣柜前拽出袋子。拿出来的一瞬间他觉得这个袋子比自己印象中的更小一点,手伸进衣柜里掏了掏又确实没有什么东西掉出来。原来五年的痕迹也只有这么小小一个袋子。全圆佑认为感冒让自己变得更多愁善感,转身就要把袋子给对方然后下逐客令,却晚了一步,僵在那里尴尬地看着对方揭开了还隐隐透着热气的锅盖。


……


他从金珉奎的背影里看出了怒气,本能地畏缩了一下。他是糊涂生活的老手,以不能好好照顾自己闻名。他不是故意的,并不存在任何想要虐待自己,或者是故显脆弱而惹人怜惜的意图。但是金珉奎爱他——曾经爱他,所以全圆佑不好好照顾自己的习惯总是会惹怒金珉奎。在这件事情上全圆佑又承担百分之百的错误,一向没有一句可以反驳。


可是金珉奎现在没有资格了。全圆佑缓缓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握紧了拳头。


你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他说,把袋子递了过去。金珉奎仍背对着他,动作缓慢地盖上锅盖,沉默了几秒才转过身来,接过袋子,依然是什么都没有说。


全圆佑手上一空,并从金珉奎的脸上察觉出这轻飘飘的重量同样出乎对方意料。金珉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抓着那只包,他的大手让包看起来更小。全圆佑并没有勇气抬头,但仍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


他觉得很疲惫。他才发现到自己正无意识地紧绷着神经,以至于正生着病的事实和发烧后的昏沉感在被释放的瞬间吞没了他。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全圆佑觉得金珉奎早就应该走了,他才回过神来:金珉奎正抓着他的肩膀,皱着眉头叫他的名字。


我没事。他挣开金珉奎的手,后退了一步,却没料到双腿发软,一个踉跄,被金珉奎眼疾手快地又抓住了胳膊。


全圆佑。金珉奎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声音冰冷又愤怒,是全圆佑最不想听到的那种。他闭上眼睛,自欺欺人地希望金珉奎能够识相地直接摔门而去,让他睁开眼面对的是空荡荡的房间,但世事一向很难如愿,抓住他胳膊的那只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最后的一年里他们经常有这样的对峙。金珉奎生气是一定要说个清楚的类型,而全圆佑则恰恰相反:他认为争吵的最佳处理方式就是两个人都闭嘴冷静,直到怒火自己熄灭。所以他们的吵架往往是全圆佑要逃跑,金珉奎执意不让,全圆佑一直沉默,直到金珉奎爆发。


包装袋汤我就不请你喝了。全圆佑晃了晃自己被抓住的那只胳膊:走吧。


即使仍不是他的本意,但五年的时间里他早就意识到自己在惹怒金珉奎这件事上的天赋异禀。或许是他已经烧到脖颈都发红,这会儿他自己已经感受不到,但是金珉奎突然用他的手掌贴上全圆佑的脖颈,且并没有像往常一般温暖的温度传来。


你手好凉。他嘟囔着,下一秒就被金珉奎拎起来摁回了床上。他迟钝地眨了眨眼,张着嘴半天都没说出话来,而金珉奎也没有要听的意思,动作利索地脱下外套丢在他身上,转身就走向了厨房。


半个小时后,他裹着金珉奎的外套坐在餐桌前,顶着监视的目光动作缓慢地吃起午饭。


希望你不要误会。想了好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说:我只是碰巧感冒了。


金珉奎没有回答。直到全圆佑放下勺子推开空碗,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他才总算开口:知道了。


这会儿房间已经温暖很多,全圆佑又裹在厚实的外套里,已经不再冷得打颤。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金珉奎的外套,并且想不起来那是怎么穿到自己身上的,但显然是金珉奎此时迟迟不起身离开而坚持和他一起坐在尴尬里的唯一原因。


他站起来脱外套。他知道金珉奎一直盯着他的动作,但他没有抬头,脱下衣服递过去:谢谢。


这回金珉奎没有伸手。他甚至连站起来的趋向都看不到丝毫,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全圆佑。


全圆佑不知道金珉奎为什么要在照顾他、给他做午饭之后还要这样给他难堪。他想求求金珉奎饶过他:看在他现在生着病的份上,看在他们已经一个月没有联系过的份上,看在他曾经那么爱他的份上。可他什么都没有说。全圆佑一向如此,他心里很清楚,在五年里数不清的那些沉默过程中,就算是只有一次他能够坦诚地开了口,或许今天都会不同。


对不起。在意识到之前,话就脱口而出,轻得像风声,连落地的声响都没有。全圆佑轻轻把金珉奎的衣服搭在椅背上,后退了一步又坐回到椅子上去。


对不起什么?


全圆佑的双手交叉攥着,冰凉的手指藏进掌心。不知道,他诚实地说,所有吧,都很对不起。


金珉奎不接话了。他在那里坐着,向来挺得很直的背不知被什么击垮,像个受了重伤的战士,任由生命从伤口流逝。这很没有道理,因为之前不管如何争吵、说多么伤人的话,金珉奎都没有流露出这般脆弱的模样。而这会儿分明是全圆佑升起了白旗,结果却是金珉奎投降。


我知道你没有跟别人搞过暧昧。全圆佑像是安慰一样突然开口。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我知道那些是你躲不掉的应酬。


金珉奎猛地抬起头,那双瞬间红了的、受伤的野兽模样的眼神让全圆佑禁不住颤抖,但他还是握紧了拳头接着往下说:虽然这并不是我们分开的原因,但我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过去我说过的那些伤害你的话没有一句是真心的。


他顿了顿。金珉奎用这个空档飞速地插了一句「我也不是真心的,一句都不是」。这几乎有点可爱了,惹得全圆佑轻轻地笑了一声:我知道。


但是我很难去接受总是这样争吵的我们。他声音又低沉下去,像是用轻柔的摇篮曲语调就能够缓和这话语本身带来的刺痛。我受不了。


所以你离开了我。金珉奎用指责的语气说。


我——全圆佑倒吸了一口气,咽回了原本要说的话。


一时他们又沉默下去。全圆佑快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但仍直挺挺地坚持在那里。他的自尊心并没能够阻止这段关系分崩离析,而是总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加倍这份痛苦。


我不想离开你。终于,他说。


金珉奎在第一时间冲了过来,把他从椅子上抓住,用力地揉进怀里。全圆佑发出了一声叹息,痛苦又满足的。


操。他听见金珉奎在他耳边说,颤抖着。你不能再——操,你不能再这样了。


我——他想为自己辩解,分手并不是他一个人无理取闹。但他止不住的哭腔让他立马吞下了剩下的话。


对不起。金珉奎的泪水先落了下来,掉在全圆佑的肩头。对不起。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们——我们都要改,我们都别再——对不起,圆佑,对不起。


我想你想到快疯了。金珉奎好像一只终于确认了自己不会被拒之门外的小狗,委屈巴巴地咬主人的裤脚。我不敢来找你。


全圆佑的脸贴上金珉奎的脖颈皮肤,让金珉奎想起他还在生病的事实,直接就着抱着的姿势托住他的屁股将他往上一提,一路把他抱到床上轻轻地放下,塞到被子里去。


他很乖地让金珉奎把他用棉被裹成紫菜饭卷,露出半张脸,眨巴着眼看着金珉奎。


陪我一起躺一会儿。他小声地说。


金珉奎揉了一下眼睛,才站起来,脱掉自己的外衣,小心地拉开被子把自己也塞了进去。全圆佑一秒都不需要就钻进了他怀里,再次拥有了他最温暖的私人暖炉,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哼哼。


你又瘦了。金珉奎抱着他像抱着片纸板,生怕一用力就给折断了,忍不住皱眉头:我今天刚来的时候你家里冷得跟外面差不多,怎么能不生病呢?还有你那午饭——


嘘——全圆佑赶忙打断,看着金珉奎气鼓鼓的样子,凑过去讨好地蹭了蹭他的嘴角。我还生着病呢,不许唠叨。


金珉奎撅起了嘴,但还是什么都没再说,只是把全圆佑又往自己身上搂了搂。


全圆佑刚起床不过几个小时,此时困意全无,但仍然闭上了眼睛。他在这一个月里一直逃避着的失去金珉奎的事实,此时终于可以任由其被失而复得的新情绪浸透、填满。他试图在这些复杂的情绪中冷静下来,但最后发现自己还是被爱意冲垮,根本没法思考。


或许是因为生病吧,他自暴自弃地想,没有关系,是因为生病,所以他才这样脆弱,这样不堪一击。而这并没有什么不好。这让金珉奎回到了他身边。


珉奎。他的声音又起了隐隐的哭腔,但他决定这次任它而去。


他说:离开你我好像没法活下去。


他听到金珉奎猛吸了一口气,感受到了他靠着的这具温暖的身体在颤抖。他拍了拍金珉奎的后背,像是安慰他,却也是在安慰自己。


过了很久,金珉奎吻了吻他的耳朵,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都行,他说。





-完-



AB明天就来娶我

【圆顺】紧急呼叫孤星

OOC是我,

美好永远属于全圆佑和权顺荣。

👓🐹


“所以真的没关系的,已经不疼了…圆佑,你理理我吧…”

权顺荣小心翼翼的拉着从舞台下来就一直面无表情的全圆佑,小手指勾勾人袖子,软软脸颊贴贴手腕,腰疼,忍着用别扭的姿势也要趴过去站着的人透光衬衫下藏着的腰,坐在凳子上乖的像个犯错的小朋友,一点都看不出来刚才演出活蹦乱跳完全释放的肆意。

全圆佑轻揉着看着又红肿的关节处,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沉默。

“怎么会不疼,脸白成这个样子。”他想。


全圆佑怕冷,身体不怎么好,手指长年都是微凉的状态,此刻沾染了微怒的情绪,触碰到权顺荣温暖的皮肤,烫的心虚的人一抖。

全圆...

OOC是我,

美好永远属于全圆佑和权顺荣。

👓🐹





“所以真的没关系的,已经不疼了…圆佑,你理理我吧…”

权顺荣小心翼翼的拉着从舞台下来就一直面无表情的全圆佑,小手指勾勾人袖子,软软脸颊贴贴手腕,腰疼,忍着用别扭的姿势也要趴过去站着的人透光衬衫下藏着的腰,坐在凳子上乖的像个犯错的小朋友,一点都看不出来刚才演出活蹦乱跳完全释放的肆意。

全圆佑轻揉着看着又红肿的关节处,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沉默。

“怎么会不疼,脸白成这个样子。”他想。


全圆佑怕冷,身体不怎么好,手指长年都是微凉的状态,此刻沾染了微怒的情绪,触碰到权顺荣温暖的皮肤,烫的心虚的人一抖。

全圆佑一直不说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一向不爱用言语表达,跟看起来开朗闹腾的权顺荣完完全全相反,彻底温度差。

低音狂妄的rapper台上又A又飒,精致秀气的五官眼线一勾,时时刻刻在蛊,私下里却是安静温和的,不做发型的柔软黑发贴在眉宇间,镀金框架眼镜架在鼻梁,品学兼优的大学学长,冷漠有距离,感兴趣的话题才会抬眼搭几句话,真的开心的时候才会皱着鼻子笑,眉眼弯弯眯着眼睛,反差的可爱。

他话少正常,刚才舞台ending时候冷脸引起的惊呼也再正常不过,可权顺荣看着心里却越来越慌,发根都在发麻,漂了白金的脑袋炸成了小朵蒲公英。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他和成员们都看出来全圆佑的不对劲,刚才结束的走位,圆佑临时和珉奎换了位置,每次表演都要站在他旁边的小竹马,这次直接绕了整个团,过去搂住了站在最边上Shua哥的腰,一向抵触亲密接触的人趴在小鹿哥哥的肩,顺从又温和,台下粉丝的尖叫淹没了其他成员关心的话。

不上千次也有百次的演出,大家都不可能犯走错位这种失误,更别说全圆佑走过去的时候崔胜澈在镜头后悄悄揉了一下自己的头,用充满安慰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己,还有一下舞台就心知肚明的把休息室清空,只留下他们交流沟通的孩子们。

一首歌四分钟,5秒里两个人彼此心照不宣默认的小浪漫,权顺荣从16岁就开始释放的喜欢,在那个动作里戛然而止。

身旁空位骤然缺失的那瞬间,每次感谢台下共同爱着的人都要紧紧十指相握却突然变空的掌心,权顺荣整个人猛然崩上失落的情绪让他忘了胳膊脱臼的疼痛,下意识的想要拉住全圆佑的手,却只抓住了散场的纸花。


“你不想跟我说话了吗?圆佑。”

权顺荣坐着,本来仰头哄人,问完低了头,鼻子一酸,眼睛也开始慢慢变热,声音逐渐变低,低得难过失落,喃喃着唇齿之间,萦绕藏不住的爱意。


他有时候觉得圆佑就像一阵透明的风,是矛盾又简单的结合体,明明自己看着那种清澈的脆弱都要溢出来,却总能在那些看不到日出的深冗黑暗里,每次他绝望到要碎掉的时候,把他揉进怀里,一片一片把他组装好,沉着好听微哑的嗓音温柔的说,

“没关系的,顺荣。”

“可以觉得累的,可以休息的。”

“遇到所有不公平,之后我们都会一点一点把他变成公平,你有这个能力,除了你,没人能做到。”

“没关系的,顺荣,真的没关系。”

“我们顺荣,是最努力的,没有之一。”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全圆佑好像真的要走了。

是离开他,只离开他,是那种就算他再怎么想见,也挽留不了的诀别。

那种感觉让他想起,每次自己看到全圆佑偷偷看向Joshua那位同样温柔的哥哥时候,他漂亮眼睛里执着又坚定的淡光,那种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宠溺的笑容,都会穿破了时间次元,与刚才在舞台上残影跟梦里每次都抓不住一个又一个不同场景下转身离开的背影重合,像极了自己整夜整夜失眠的夜晚里,隔窗而望看到的萧索街边的孤灯,又像是每次不开灯只有月光的练习室里,思念和爱而不得不敢说出来的感情,堆成的自己冲破的形影单只的寂寞。


听到这话揉手臂的人动作一顿,全圆佑似乎是叹了口气,手掌骨节抬起近在咫尺那张棱角分明又柔和的脸,眼角挂着没来得及隐藏心疼的情绪,直直望进对方显然已经泛起一层雾气的圆眼睛。

“HOSHI。”

他开口,认真,不多见的严肃。


“完蛋了。”

权顺荣心想,彻底完蛋了。

全圆佑私下里从来,从来,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喊过他的艺名。

他不容抗拒到有些冷漠的神色和启动坚硬自我防御机制的状态,自己认识了他将近十年,只见过两次。

一次是公司换了新的高层要求他们俩在镜头面前营业,他严厉拒绝的时候,一次是公司被收购后十三个人遇到续约问题,他看着单薄纸张上12个人的签名,对着总队队长说出那句“哥,我需要想想”的时候。


“你有想过后果吗?”

全圆佑问,言语间全是抑制不住的愤怒和不满,仔细听才能听得出害怕和担心,可权顺荣很明显被刚才生气着喊他名字的全圆佑吓到了。

他不敢对视,不敢说话,也不敢解释刚才不说受伤,只是单纯怕影响舞台上呈现的效果,成员练了那么久,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其他人失望,不是故意瞒着,不是不怕疼。

“原来seventeen也是一个划水的团。” 

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大了,比让他不能跳舞还要难捱,所以他满脑子都是“啊,原来圆佑这么讨厌我啊““孩子长大了就是不好,没有贴贴抱抱不让亲亲bobo就算了,现在一个当哥哥的还要看着眼色被教训了”。

权顺荣心里煮着滚烫的委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紧紧抿着唇,一直看着全圆佑眼角的泪痣跑神,生怕一开口哽咽的声音藏都藏不住。


“你想这样一辈子吗?每次都是这样什么都不说,生病了也不说,受伤了也硬抗,是,你现在是年轻,身体好,有资本,可以后呢?你30岁,40岁之后难道就不想站在舞台上了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以后再不能跳舞会怎么样?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会让担心你的人怎么样?你有没有想过我…”

全圆佑责备的话看到权顺荣那个不在意溜号的样子戛然而止,从看到他动作不对劲时候就莫名蹭起来的火越烧越旺,噼里啪啦撞的他焦灼的心直冒烟,气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咬紧了牙,情绪一向不外漏的人,不自觉就使了力气把手里的糯米糍粑揉成了草莓大福。

真是,太生气了,这人怎么就这么迟钝,为什么就是不懂呢?


“圆佑,疼…”

被误会,被严厉指责不懂事,后知后觉想到再也跳不了舞的绝望和害怕,一直累积的委屈,被偷偷喜欢了这么多年却从不敢说的人讨厌的难过和不知所措,让权顺荣彻底红了眼眶。

他想向后躲,可是又不舍得错过任何一个跟全圆佑亲密接触的机会,细声软糯的哭腔不自觉就露出来,怯生生释放的脆弱听的人心颤。


“疼?你不是说一点都不疼?”

全圆佑心软又心疼的要命,控制不住想凑过去吻一吻那双笑起来会变成十点十分,单纯狡黠的眼,那里应该是盛满阳光的,装满快乐的,而不是只能看到无助和逃避。

但他不想这么轻易就让这件事翻篇。

他知道的,权顺荣不想拖累大家的想法,权顺荣想呈现的努力的结果,他怎么会不理解呢?没有人比权顺荣对舞台更严格更热爱了。

可他只是想让权顺荣意识到隐瞒的严重性,想让他知道下次就算在舞台上受伤,也是可以偷偷告诉他,依赖他的,他会帮他挡住摄像,帮他一起在镜头前撑力下腰完成舞蹈动作,而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满头冷汗孤独又害怕的旋转,而自己却没有一点办法。

权顺荣他,根本意识不到每次这样的时候,自己有多绝望。


离得太近了,权顺荣舞台妆还没卸,淡橘色眼影蒙着细闪碎金,晶莹剔透的眼泪混在锋利的断眉,白色顺毛下一张噘着嘴皱巴巴的脸,强势又颓靡,破碎又易折,像摆放在悬崖边上的玻璃,轻轻一吹,就什么都没有了。

全圆佑看着,觉得他下一秒就会累到闭上眼睛消失掉,莫名想起之前续约之后没过多久的一个夜晚里,他也是见过这么脆弱的权顺荣的。


凌晨3点多夹杂着电流一直呢喃着要哭出来的“圆佑,全圆佑”,全圆佑觉得连宿舍空气里都弥漫着浓重的酒精,在海边捡到只穿了一件单薄棉布白T的醉酒仓鼠,靠近蹲下拿外套裹住的时候也罕见的没有被追着亲脸颊,安静的反常。

旁边篝火燃尽,只剩零碎火花时不时蹦出清脆声响,混合一层一层拍打过来的海浪声,静谧的白噪声里,全圆佑差点就错过权顺荣耳廓通红彻底醉倒的时候,顺着高挺鼻梁“哐”的一声就砸在了他心口上的一颗灼热眼泪,浓密眼睫挂着泪珠倒在他怀里时小声哭着说的那句,

“圆佑,让我成为你的有可能吧。”


“权顺荣,我看你是真的不会怕。”

全圆佑看着权顺荣闪着眼神直往后躲,突然觉得自己好没意思,不想再逼他,说完就松手起身,黯然的垂了眼,关了求救按钮。


想到那哥隔天醒来懵着一张脸,揉着还没被漂成白金的柔软黑发,张嘴就开始嘟嘟囔囔的道歉,

“圆佑对不起啊我昨天晚上喝多了说什么话你都不要信啊,你也知道我说话口无遮拦的,说出来的话绝对不是你理解的那个表面意思啊,你千万不要当真!”

他有什么身份来关心,指责对方呢?


他只是成员罢了,这样的人可以有12个,就算不是他也会有其他人,他只是幸运,幸运能刚好跟他一起练习,一起出道,参与了他的青春,经历了他一步一步走出来的铺满鲜花和掌声的路。

但喜欢权顺荣的人太多了,多到根本数不过来。一本书翻不完的页码,一首歌永不结束的词曲,他在时间的缝隙里踩着自己暗恋着的伤口,一点一点擦亮蒙了灰尘的星球,而此刻没有边界感没有分寸的相处方式,都只会让本来就对他没有特殊感情的权顺荣,更加厌烦沉默寡言又无趣的自己吧。

他知道答案。

要不然为什么他每次到了一个陌生环境都只想跟Shua哥一个房间呢?看电影画展会找净汉哥,出去玩儿会喊上道兼米,喝酒也只找珉奎,不开心了会找忙内们聊天,有重大决策会跟其他队长商量,甚至婆队都有他们专属的小群,仔细想想,其他成员带给他的安全感,可能是自己一辈子都给不了的,他什么也给不了。

“不要醉在别人给你的温柔里耍酒疯,全圆佑。”

他警告着自己,毫不留情的推开了门。


隔了一会,被独自留在房间的权顺荣推开门走了出来,看着隔壁待机室顺着门边探出来一个又一个的脑袋,看着他们关心又担心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揉揉眼睛,笑的没心没肺,一溜烟跑过去,“哎呀都跟你们说啦已经没事了,脱臼嘛,装上就好了,咔哧咔哧,能有多严重呀”说完就抱着李知勋搂着李硕珉,头靠在金珉奎胸前就开始撒娇,擦掉了好不容易忍住又掉出来的眼泪。



还是不行呢,权顺荣。

还是把圆佑给弄丢了。



“阿一古,hoshi跟wonwoo还是没有和好呢…”

操碎了心的总队长结束访谈后,看着都已经过了半个月都毫无交流的两个人,止不住的皱眉。

看了一眼在宿舍就算遇到权顺荣,也只是淡淡的撇过去一个眼神就错身走掉的全圆佑,在舞台最右边默默调着耳麦,又看了一眼从那天开始就有意无意克制练习时间,每天深夜都在全圆佑门口走来走去就是不敲门的权顺荣,在舞台最左侧小幅度熟悉动作,两个人只间隔不到100米,却又像两颗发光的行星在宇宙里,隔着一整条银河。


表演是临时加的,外国节目在当地很有名气和影响力,虽然只排练了几遍,但默契十足的成员们对自家歌表演的熟练程度和绝对抗打的业务能力,就算是应急也绝对能游刃有余,只不过所有人都没想到,意外竟然会出现在设备上。

走线临时起火漏电在权顺荣part转身之后要踩上的瞬间,他只听到耳返里全圆佑着急的一声呵止,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股强力推开,一低头就看到全圆佑颤着手臂捂着腿跪倒在地上,权顺荣看着他整张脸瞬间变的煞白,骨节都用力的发青,冷汗一下子就布满了后背,他慌得声音都在抖,抱着全圆佑一边大声喊着叫救护车,一边喊着全圆佑的名字让他不要闭上眼。

“圆佑!!”

“圆佑哥!”

其他成员发现不对劲着急的赶紧跑过来,看到全圆佑倒在权顺荣怀里紧闭着眼,像快要失去意识一样,呼吸微弱,抖着双手抬起又放下,似乎是想抓着权顺荣的指尖,但又没力气,徐明浩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圆佑…窝努…你不要闭上眼,你睁开眼看看我,你看着我,前几天的事我跟你道歉,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跟你道歉。”

权顺荣哽咽着,害怕的忍不住一眼眶眼泪,簌簌的像断了线的琉璃一样,一颗一颗砸在全圆佑的锁骨,顺着平行轨迹洇湿了心脏的位置。


为什么跟人置气呢?

他此时此刻好后悔,好担心,好害怕。

明明知道全圆佑发火也就只是担心他而已,干什么非要倔着也不理人呢?

不是在那次看到他在演唱会后台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带着氧气罩吸氧了半个小时才恢复意识的时候,就下定决心以后每天都要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永远永远不要看到他再次不省人事的倒在自己面前,永永远远也不要看到他苍白着脸闭上眼睛没有力气睁开,孱弱的样子了吗?

为什么这么幼稚呢?权顺荣。

他在那瞬间似乎是理解了不久前全圆佑会那么生气的原因,原来当你意识到从今往后再也看不到这个人健康,活力,充满生命力的对你笑,跟你说话,陪你聊天,安慰你,看着你,一件小事也愿意撑着脸认真的听,就算是做错了事也会表面嫌弃着背地帮你收尾,无条件宽容忍让着你对他做的所有小动作,陪你看海,看日出日落,看花看风景,陪你窝在沙发里看电影,参与你生命中或大或小的,重要的,不重要的,感动的,快乐的,难过的,所有场合。

他睡眼惺忪的样子,吃到好吃的被惊喜到眼睛发亮的样子,抱着小狗柔软的样子,捧着一束花向你走来的样子,万千人海紧紧抓住你的手防止你走丢的样子,永远一转身,侧头,向后看,他眼里装的都是你的样子。

会这么疼,疼到浑身发麻,疼到宁愿代替你。



“别哭了。”

全圆佑低语,声音轻的听不到,权顺荣的心还是狠狠的沉了下去。他愣了一下,看着脸苍白的慑人唇上失了血色,紧闭着眼的全圆佑,伸出手庆幸又不敢相信的轻轻碰了一下,看着那双好看的眼睛以极缓慢的速度睁开,看着琥珀色的瞳孔里再次映出自己小小的影子,权顺荣百感交集的情绪突然爆发,撑不住一样咬紧了自己的手腕,狠厉的腕处瞬间就冒了血。

他把全圆佑搂在怀里,捧着易碎品一样,窝在人怀里哭的不成样子,呜咽的像头受伤的小兽。


受伤的人没喊一句难受,没受伤的人疼的丢了半条命。


看到全圆佑醒来,跟自己示意说没什么大碍只是暂时有点没力气,歇一会儿等救护车来了再去医院检查一下就行,崔胜澈拉不开死死护着全圆佑的权顺荣,只好冷着脸跟同样失去表情管理的vocal队长还有气到骂人的忙内,去找主办方解决刚才的突发情况。

Seventeen每个孩子都是他从车站一个一个接过来的宝贝,谁也不能让他们在他崔胜澈这里受半点委屈。

洪知秀搂着眼圈发红的李硕珉,摸着他的头轻声安慰着,文俊辉握紧了徐明浩的肩,尹净汉领着剩余的孩子们清了场,留下他们两个平缓心情,心里想着不只是○顺需要缓一缓,他们所有人都需要缓一缓啊,谁都不要再受伤了,阿西。


“不仅是说话不算话的权顺荣,也是爱哭的权顺荣。”全圆佑恢复了些力气,忍着眼前一片一片的发黑,伸出手用青白冰凉的指尖替权顺荣擦掉了烫的吓人的眼泪。

“对不起,对不起圆佑,对不起,我以为,我以为刚才我真的我看不到你了,疼的,我也疼,胳膊脱臼很疼,不能再上舞台很疼,每次练习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很疼,都很疼。”

权顺荣抽噎着,一把握住全圆佑的手,想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头埋在全圆佑怀里不肯出来,紧紧抓着他的衣领,胡乱道着歉,浓重哭腔里的后怕,委屈,担心,一遍一遍碾碎了全圆佑强撑着的意识,他眼睛开始慢慢变热,鼻尖越来越酸,眼尾红的封了桃花。

他想安慰着说“没事了,别哭了,我已经没事了”

他知道权顺荣是真的吓到了才会这样语无伦次,可他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看着无助的人一声又一声哭着,怕着,对他道歉。


“可是都没有刚才你倒在我身边的时候疼。”

权顺荣的哭声已经止不住,攒紧的拳像紧皱的心,他心疼的喘不上气,使劲拍着心口,试图缓解锥心的疼,“我没有说话不算话,我好喜欢你,真的好喜欢,可我不敢说,我怕你讨厌我,我怕你有喜欢的人了,我只是害怕,可我以后不会害怕了,我什么都告诉你,你不要再受伤了好不好,圆佑…圆佑。”


全圆佑闭了眼,一道不起眼的泪痕顺着狭长眼尾隐匿到了发间,借了这么多年的火光突然拥抱住他,宇航员穿越层层时空替他连上了宇宙对接的信号,他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他该捏一捏仓鼠的软软的脸颊肉告诉他“我知道了我也喜欢你你才是我的有可能”吗?还是说最好抱着他,轻吻着他的发旋,看着彩色的灯光透过来蒙上一层朦胧光圈,一遍一遍的安抚?


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成。

他看着权顺荣淌血的手腕,顺着他扶起自己的动作,珍惜又心疼的亲了亲,就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全程红着眼睛的权顺荣,不管医生护士怎么说,都没松开紧握着全圆佑的手。





所以浪漫的核心是什么呢?

是他和他之间反复撞击平息之际背过身的那个拥抱,还是在某一天小行星向着地球坠落之前传达者没说完的话。

是当他吸引在他的重力下,听到他所剩无几的沙漏声,还是在他蒙上眼睛用温暖凿穿了他灰暗影子把一切都毫无保留的交给他。

他们因星光绽放交际轨道,在宇宙最深处堆积的尘埃上跳舞,在深渊天体中疯狂扩展爱意。


直到最后,在所有没有办法计数的星球之间,消除了全部距离。





小狗永远会爱人,仓鼠也会珍惜让他忍不住靠近的猫猫,无法放弃的,是想要一起去的很多更远的地方。

和我在一起吧,围坐在海边互相看着对方,在和你相似的天气,路上把我们之间全部回忆都写成信,未完成半截的诗也好,无意识碎片也好,做一个温柔许愿者也罢,交给对方就可以。

想念的日子可以更明显的看清藏着的东西,让彼此记得闪耀的歌声,记得若隐若现彼此眼神之间闪亮的夜空,记得飞溅的火花中看到更加耀眼的回忆。

哪怕时间已经过去,就算忙碌遗憾可能填满了空隙,但也永远不会忘记在我身边还有一个你。

想要紧握着你,只是因为是你。




没过几天的签售会上,

Fan:顺荣欧巴kiyo!!

Hoshi:虎拉嘿~(。◝ᴗ◜。)~

全圆佑:…


Fan:圆佑欧巴好帅!!

全圆佑:…

Hoshi:(¯︶¯)马甲马甲!


Fan:圆佑欧巴好善良!啊!!给顺荣欧巴举风扇!!怎么会有这么善良的人啊!呜呜呜!!比个心吧!!!

Hoshi:♡

全圆佑:…

Hoshi:♡

全圆佑:…

Hoshi:♡

全圆佑:♡(耳朵红到透明)



又过了几天演唱会安可,campfire,姐狗互相搂着wink,某人得意又炫耀,○顺靠肩跟对方撒娇,某人笑成了十点十分。

土土无语:没惹。








Fin.

💎





(一句话俊八:可爱宝藏图图的cp@韫过 )

(也许失败引用onewe宇宙观系列parting:神仙老师三无宝最喜欢的乐队@三无产品 )

(之前因为一句小狗永远会爱人,听着致我的思春期写了蓝家云点,金钟云李东海,后来发现也挺适合激情短打的这篇○顺里相互暗恋的小笨蛋,又莫名跟这篇圆顺勋△💎不浪漫罪名 可能,也许,大概可以联动)


总之,

小十七的感情真的很美好,全员,互相,永远。




Achu

【奎刷】易感期小狗

*强制警告⚠️ 美美对小狗一点心思都没有

*ABO设定

*已知信息素:boo-橘子  王五-桃子

*即兴产物 拯救一下我的更新频率


洪知秀是被一阵急促力道又大的拍门声惊醒的,枕头另一边的夫胜宽显然也被吵到了,试图用被子盖过头逃避。


敲门的是李知勋,冬天的大晚上他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看上去十分着急,“哥,胜宽去哪了你知道吗?”


洪知秀侧过身,好让李知勋看到床上缩成一团的小橘子。


“啊!夫胜宽我找你找了半天,快起来!珉奎突然进入了易感期!”李知勋一个箭步冲进去,揪起被子里的人。...


*强制警告⚠️ 美美对小狗一点心思都没有

*ABO设定

*已知信息素:boo-橘子  王五-桃子

*即兴产物 拯救一下我的更新频率



洪知秀是被一阵急促力道又大的拍门声惊醒的,枕头另一边的夫胜宽显然也被吵到了,试图用被子盖过头逃避。

 

敲门的是李知勋,冬天的大晚上他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看上去十分着急,“哥,胜宽去哪了你知道吗?”

 

洪知秀侧过身,好让李知勋看到床上缩成一团的小橘子。

 

“啊!夫胜宽我找你找了半天,快起来!珉奎突然进入了易感期!”李知勋一个箭步冲进去,揪起被子里的人。

 

队里一共两个omega,以往安抚金珉奎的工作都是交给尹净汉,金珉奎易感期的时候凶且不讲道理,只有尹净汉能把他治服。

 

夫胜宽抗拒地扯着洪知秀的被子“我不去,金珉奎太恐怖了,他一拳就能打飞我!”

 

“你现在不去也得去了,你忘了coups现在易感期,净汉哥身上还满身coups的味道,你想让净汉哥死吗?”李知勋对付一个夫胜宽还是很容易的,三下五除二就把夫胜宽打包好,还顺路替夫胜宽薅了几件洪知秀的衣服供他替换。

 

队里一共六名Alpha,其中黑泡队就占了四个,过分的是他们四个都对对方的信息素很排斥,平日里都是尽量控制住。可前一段时间崔胜哲感冒了,易感期来势汹汹,突然就在训练室爆发,密度过高的信息素迅速充斥了整个训练室,在场除了几个Beta成员和老师,全都脸色不好,还有几个腿都软了。

 

这件事的后果就是在场的大批老师请了假,顺带也给他们放了个小假,让信息素紊乱的孩子回去好好休息。其余Alpha都各自躲回了房间,夫胜宽受到的影响也不小,躲在信任的哥哥房间里足足三天才堪堪缓过来。

 

走之前夫胜宽还拉着洪知秀的手试图逃避,下一秒就被李知勋拎着到外面公司宿舍去。金珉奎比较特别,平日里最好欺负的狗狗到了易感期就会变得很凶,谁也无法控制,所以金珉奎一到易感期就会被锁在外面的公司宿舍。

 

“哥,你到时候一定要来接我。”夫胜宽欲哭无泪。

 

“知道了,你再不进去他沙发都要刨烂了。”

 

夫胜宽进去的时候,金珉奎坐在沙发上,正如李知勋所说的那样,他无处安放的左手已经把沙发扶手抠出了个洞。

 

识时务者为俊杰,夫胜宽讨好地开口“哥,你没事吧?”

 

金珉奎用鼻子回了他一个音。见人状态还行,夫胜宽在他旁边坐下,迅速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柑橘香迅速蔓延整个房间,闻起来鲜嫩多汁。

 

所谓的安抚也并不是什么糜烂的东西,Alpha易感期期间其实用Omega的信息素就能哄好,所以夫胜宽这几天只需要待在他身边不停地释放出信息素就可以了。

 

稍微冷静了一点的金珉奎倏忽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木质调但带有一丝清甜,是洪知秀房间里香薰蜡烛的味道。而这股味道是从夫胜宽身上散发出来的。

 

其实洪知秀三个字就足以让金珉奎冷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尹净汉能治得住易感期的金珉奎,但他们不知道这个方法其实就是一边给狗狗的顺毛一边跟他讲关于洪知秀的事情。有些是最近发生金珉奎不知道的,有些是之前就讲过的,但无论是讲过的还是没讲过的,金珉奎都听得津津有味。

 

所有人都知道金珉奎和洪知秀十分合得来,但并不清楚金珉奎真正的心意。

 

这次没有关于洪知秀的事情,但是有一丝洪知秀的味道,那也不错,金珉奎满意地贴着夫胜宽躺下睡觉,原本就睡到一半的夫胜宽没过多久也在沙发上静静地睡过去了。

 

因为受到前几天情绪波动大身体信息素紊乱,金珉奎根本就没睡过好觉,半夜借着洪知秀的一丝味道安抚才安心睡下,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晚上。

 

起来的时候夫胜宽不见了,浴室里亮着灯也传出水声,金珉奎意识到夫胜宽正在洗澡。这让他开始坐立不安,在客厅不停地兜圈,他害怕夫胜宽洗澡之后会把好不容易染上的一点洪知秀的味道给洗去。

 

暴躁不安的情绪再一次涌上心头,金珉奎又开始骂骂咧咧地对着布沙发乱抠。

 

夫胜宽打开门的时候金珉奎正打算开口说他,结果看到他身上的衣服愣住了,那是他熟悉的洪知秀的衣服。

 

洪知秀是一个对生活品质有很高要求的人,他会在自己每个衣柜里都放上香薰包,还会定期更换。所以他每一件衣服都带有独特的香气,像个贵族小王子一样。

 

“醒了?”夫胜宽出来就看见金珉奎乖乖地坐在那个别致的布沙发上,不吵也不闹。本来以为自己过来要当受气包,现在看来金珉奎也不像当初那么难搞,直到现在都没有发过脾气。夫胜宽奖励式地摸了摸金珉奎的头“你现在脾气好多了啊,之前刚分化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之前又凶又不讲道理。”

 

夫胜宽和金珉奎的信息素契合度低,金珉奎刚分化的那个时候夫胜宽完全控制不了他,信息素对他的影响也是微乎其微。所以这些年来,一直都是靠的尹净汉。

 

金珉奎也不打算做太多的解释,现在对他来说拽着夫胜宽的衣服躺下是最好的安抚方式,因为洪知秀这件衣服偏大,金珉奎甚至还能拉出一段贴着自己的脸。

 

 

为了能早日回去,夫胜宽第四天一早就打电话给李知勋让他来开门。两人在视频里手足舞蹈解释了半天,李知勋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他们中午去开门,还不忘叮嘱他们全圆佑最近也很不舒服,不要多去打扰他。

 

全圆佑和夫胜宽的信息素匹配度较高,易感期一般都是夫胜宽去安抚他,但眼下夫胜宽不用再跑一趟了。

 

两人草草吃了点东西就坐在沙发上等,好不容易才等来了李知勋。李知勋其实希望他两能好好的待在这,不要回去添乱,但这对两人来说和蹲监狱没有什么区别。

 

宿舍里金珉奎和全圆佑是住一间房,李知勋提醒道“珉奎先不要回你们,想休息的话可以去我那。”

 

“圆佑哥也强制进入易感期了?”

 

“倒也没有,不过昨天晚上突然有点控制不住信息素。”

 

夫胜宽急着回去贴抑制贴,就先走了一步。金珉奎也跟着一起走,走之前还不忘向李知勋交代“我去DK房。”旁边的洪知秀房间。

 

洪知秀是闻不到任何味道的Beta,去他房间也不会有人觉得不对劲。但金珉奎就有点小别扭,没有那么坦然。

 

“哥…”金珉奎原本想敲门,却发现门只是虚掩着并没有关紧,而且他的身体告诉他此时进去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洪知秀偏爱木质调和花香,房间的蜡烛,衣柜的香薰几乎都是这两种调的味道,是绝对不会出现这种甜到发腻的果香味。这种果香味金珉奎还很熟悉,是他室友全圆佑的信息素味道,原本金珉奎是说不上多排斥的,顶多是有点不舒服。

 

但现在金珉奎是一个被强制进入易感期且还没有完全脱离易感期的Alpha,他在他喜欢的人的房间里闻到了另一个Alpha的味道。

 

洪知秀不在房间里,金珉奎深呼吸了半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还有洪知秀的衣柜,另一个密闭的属于洪知秀的空间。

 

只可惜衣柜门一打开,更具冲击性的果香味扑鼻而来,把金珉奎的鸡皮疙瘩都激起来了。

 

 

洪知秀是在全圆佑的房间醒来的,全圆佑还没醒,手还拽着他的衣角。

 

他两昨天都很晚睡。全圆佑在房间里玩电脑的时候突然身体不舒服,想打开门透气的时候洪知秀刚好起夜,看见隔壁门爬出来一个人吓了一跳。

 

因为闻不到任何味道,洪知秀单纯地以为全圆佑只是身体不适,扶着他喝了水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下之后才继续上厕所。上完厕所回来就发现全圆佑躲进了自己的衣柜。

 

全圆佑并不是不会撒娇的类型,他经常对着崔胜哲和尹净汉撒娇,但对着洪知秀他更像是一个朋友或者说是哥哥,在洪知秀面前全圆佑很少会表现出他的年下感。

 

所以面对全圆佑难得一见的撒娇,洪知秀心软了,让他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甚至是抱着自己,慢声细语地哄他。但又因为被子上还残留的一点柑橘香会刺激到全圆佑,洪知秀又把人带回了他和金珉奎在外面的出租房,轻拍着他的后背到了后半夜两人才睡过去。

 

早晨尹净汉敲门来问的时候,两人其实已经醒了一回,但后面实在太困又睡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已经是下午了,混乱的作息让洪知秀有点头疼,他摸了摸旁边全圆佑的脸,感觉不发烫了才安心下来。

 

“我要回去了哦,圆佑。”洪知秀说得很小声,他原意就是为了不吵醒全圆佑而自己又能安心离开。

 

意料之中的那样全圆佑没有醒,洪知秀轻轻抽出衣服,往自己的房间走。一推开房门,洪知秀就能看见自己被子下藏了一个体积不小的东西。

 

洪知秀觉得自己头更痛了,前几天被夫胜宽缠着一起睡觉,昨天又跟全圆佑折腾了一晚,导致洪知秀都没怎么休息好。

 

掀开被子,是一只眼睛发红的小狗。

 

金珉奎的状态明显很不好,看着比昨晚的全圆佑更不对劲。

 

严格来说洪知秀是没有见过易感期的金珉奎,金珉奎不太愿意将自己不好的一面暴露给洪知秀。

 

“你…怎么了?”洪知秀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去摸摸他充血的眼睛,只好讪讪地开口“胜宽呢?”

 

“为什么?为什么哥哥又要提起别人?”金珉奎的声音有些沙哑,“还要带着一身别的味道回来。”

 

跟全圆佑同床共枕一晚上,睡衣早就沾上了全圆佑独有的桃子味。

 

 

徐明浩原本在房间里享受着美好的下午茶时间,突然被宿舍里的信息素警报器吓了一跳。简单收拾了一下走到客厅的时候,发现同层的其他队友已经出来了。其他队友其实也只有崔胜哲一个,而此时崔胜哲的脸已经臭得不像话了。

 

“怎么回事?圆佑哥和shua哥呢?”徐明浩已经准备好出门避难了,虽然他也闻不到,但Alpha与生俱来的威慑力还是会令他本能上地不舒服不自在。

 

“净汉说圆佑和shua昨天晚上就出去了,不在宿舍。金珉奎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失控了。”崔胜哲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我在等你而已,好了一起走吧,我跟金珉奎说两声。”

 

越走近洪知秀的房门,崔胜哲越难受,也庆幸他找了个没人的房间发颠,“金珉奎,我们出去一下,你冷静下来了就给我打电话。”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实在很不舒服的话也给我打个电话!”

 

里面传来金珉奎闷闷的回答声,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其他的声音,崔胜哲听不太清,他也不是很愿意贴近房门去听。

 

说完崔胜哲就跟逃命似地拎着徐明浩跑了出去。

 

 

洪知秀听着崔胜哲渐行渐远的声音,心都凉了半截。在警报器响起的一瞬间,他嘴里就被金珉奎塞了一角被子然后紧紧捂住,完全发不出声音,只能隐约透出一点呜咽声。

 

从进门到现在洪知秀说过最多的话就是不要和不行,每一个字都让金珉奎十分生气。等人都走了,金珉奎把洪知秀的衣服全部脱掉之后才稍微安心了一点。

 

染上味道的只是洪知秀的睡衣,并不是洪知秀本人。

 

金珉奎满足地用鼻尖蹭着洪知秀的后劲,即便他很清楚那里并没有腺体。

 

嘴巴被松开之后,洪知秀已经染上了哭腔“金珉奎,我不愿意。”

 

即使洪知秀的声音变得黏腻又勾人,金珉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更加不爽了,在洪知秀的后腰的手更加使劲了,松开还能清晰的看到几个手指印。

 

凭洪知秀的外貌和能力,未来找个Beta甚至是Omega当伴侣一点也不困难。所以此时他被一个Alpha强制压在身下,心里满满都是委屈和不甘。他从头到尾都在散发着我不愿意,奈何实力悬殊他眼下是完全反抗不了。

 

在感受到自己的后腰顶着一个恐怖的东西时洪知秀还是没绷住哭了出来,他不知道金珉奎在发什么疯,平日里那么好欺负的一个人突然就性情大变。洪知秀试图用哭腔喊醒金珉奎,全然不知道这对金珉奎是最好的兴奋剂。

 

 

全圆佑睡得不太安稳,客厅外面又很吵闹,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披上外套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客厅坐了好几个人,有的在玩游戏机,还有人坐在沙发骂骂咧咧。全圆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一伙人来看他。

 

“醒了圆佑哥?吃了没?”徐明浩看见全圆佑探出个脑袋,便打了个招呼。

 

“……没。”

 

正好下午茶时间也到了,崔胜哲打算喊外卖“你吃什么,还有shua吃什么,我一起喊了吧。”

 

提到洪知秀,全圆佑肉眼可见地变失落了些,谁能想到一觉醒来洪知秀没了呢。

 

“知秀早就回去了。”全圆佑道。

 

“回去了?什么时候回去的,净汉说你们早上还睡…”崔胜哲说到一半止住了声音,他突然想起金珉奎发疯的房间里除了金珉奎还有别的声音,不会那么凑巧……

 

很显然徐明浩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色苍白地看着他“哥…”

 

 

崔胜哲匆匆忙忙跑回宿舍,门内传来的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有碰撞发出的声音,还有金珉奎的骂声。

 

金珉奎语速很快,但崔胜哲还是断断续续听到了一点。

 

“不要以为你是Beta就能逃得掉,我能把你摁死在床上。”

 

仅仅听到一句,崔胜哲就变得心惊胆战。撞开门的时候洪知秀已经到了意识不清醒的地步,肉眼可见的地方都没一块好肉,下一秒洪知秀就被金珉奎用被子裹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你疯了?你在干嘛?”崔胜哲难以置信地看着金珉奎,他搞不懂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让金珉奎把人给整得气若游丝。

 

“不许过来!离我远点!”金珉奎像自圈领地的野兽一样防备着崔胜哲,怒斥他“离知秀远点!”

END.

白溪

[SEVENTEEN/全员向/Bad clue衍生]我们这样的一生

写的特别努力但是仍旧卡文卡成傻子的一篇。跟小伙伴这两周聊天的高频词都是卡文卡文卡文。

真的是全员向,Bad clue那两集GOING我看了无数遍,已经尽力的往原设定靠了,剧情让我头秃。 Bug一定是有的,年龄问题大家忽略吧……

要多多喜爱我们小十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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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VENTEEN/全员向/Bad clue衍生]我们这样的一生


1 Binary bird


他看见朴硕珉在蒙蒙的细雨里向自己跑来,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


***


在朴净汉的印象里,窗外总是在下雨。

也许是因为伴随了他一生的坏运气,...

写的特别努力但是仍旧卡文卡成傻子的一篇。跟小伙伴这两周聊天的高频词都是卡文卡文卡文。

真的是全员向,Bad clue那两集GOING我看了无数遍,已经尽力的往原设定靠了,剧情让我头秃。 Bug一定是有的,年龄问题大家忽略吧……

要多多喜爱我们小十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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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VENTEEN/全员向/Bad clue衍生]我们这样的一生


1 Binary bird

 

他看见朴硕珉在蒙蒙的细雨里向自己跑来,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

 

***

 

在朴净汉的印象里,窗外总是在下雨。

也许是因为伴随了他一生的坏运气,在他为数不多的保持清醒的日子里,他能透过窗户看到的总是灰白色的天和暧昧的雨幕,剩余的世界都只是一片模糊了的色块。

而他自己能看清的也只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

 

他不太能想的起来自己已经在这里重复了多久一模一样的日子,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滞留在一个不愿意想来的梦中,仿佛这样就能留存着一点不切实际的希望似的。

是的,好像如果不承认的话,就能欺骗自己说,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了。

 

***

 

那座位于首尔远郊的,被每一年都花着大价钱打理的草地和树木环绕着的别墅在一场大火里完全消失了。那场火烧了很久,火焰窜的很高,浓烟搅乱了平静的夜空,远远看去就像火急于逃离这混乱的人间一样。

 

在世界还没有人类无穷无尽的欲望所填满的时候,火是上天赐予人类的神迹,它在他们的眼里跃动,将他们身边狭小的一方空间映射的那么明亮。

 

而在朴净汉的眼里,那场火是一场迟到了很多年的惩罚,雷霆万钧的摧毁了一切罪恶。又像是神明在消失前对人类最后的怜悯——它把所有的污秽与眷恋都一并带走,留下一地灰烬,那么肮脏,又那么干净。

 

***

 

尹净汉——那时候他还没有改回父亲的姓氏——曾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在大学就读的,雕塑专业的学生。他成长在单亲家庭里,又有妈妈很少干涉他决定的奢侈,从小独立自主的长大,得以享受无拘无束的二十年。

考大学选专业的时候他一边刷碗一边跟看电视的妈妈说想要去雕塑专业,妈妈愣了一下说好啊。然后说妈妈曾经也想学艺术,但是家里没有钱负担不起。等后来有钱了又总是这样那样的拖延着不去做。

 

尹净汉端着切好的水果坐在了妈妈身边,问,然后呢?

 

她长久的沉默了下来,又露出了怀念中带着遗憾的神色。

家里打折买的落地灯把客厅铺满了柔和的暖光,头顶的风扇和窗外夜色里的风一样,有以下没一下的在偷着懒。

 

“妈妈一生中做过很多错误的选择,绕过很多没有必要的弯路。一厢情愿的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总是每分每秒都在为你忧虑,也为你骄傲。”

 

那时候尹净汉大半个脑子都是即将进入大学的兴奋,并没能理解妈妈话里的深意。很久之后他们曾经住的房子被拆掉了,平地上重新建起了华丽的高楼。那些回忆仿佛也跟着被拆掉了,只在他的记忆里留下接不上的片段。

他想,如果他能回去,一定要对妈妈说句对不起。

 

***

 

他第一次遇到朴硕珉是在学校的画廊里。

 

那是炎热的尾巴依旧对今年依依不舍,秋天又要来临的时候了。在下过几场秋雨之后,枫叶们偷偷摸摸的就换上了泛黄的外装,天气如同下楼梯一样阶梯性的变凉。等大多数人回过神来,夏天已经悄悄的说了再见。

 

尹净汉的妈妈已经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工作了,他也从刚入学一头扎入艺术的海洋中的架势变得对学业敷衍,他不得不在课外的时候多打好几份工来补贴家用,付医药费,在妈妈越发歉疚和不安的追问里回答自己仍在好好读书。

 

他有时候也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不选一个赚的更多一点的专业,然而尹净汉也不是会在回头路上徘徊太久的人,他只是想方设法地,拆东墙补西墙般地维持自己现有的生活。夜深人静的时候祈祷一切都不要变。

 

他就这样在焦虑和疲惫中迎来了毕业,刚入学的时候曾把他当做关门弟子来培养的老师说,毕业作品尽力就好。

四年里他看着自己学生眼里的火光一点一点熄灭,像是一只被困住的鸟。

 

“净汉啊,想不出来的主题的话,就试试看笼子吧?”

 

他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后,久久地停留在了空无一人的学校大路上。整齐的路灯规规整整的伫立在两旁,像是忠诚而沉默的守卫一样,把光明关在了这条路上。

而他是这片光明里迷路的影子。

 

***

 

学校知道他家的情况,让他最后一年仍旧可以在学校内兼职。已经过了最初来参观的热潮,毕业设计展出的画廊冷冷清清,这几天都没有见过几个人过来。

就是在这样的安静里,朴硕珉来到了他值班的桌子前,向他小心翼翼的递上了一张纸条,上面竟然是他名字的中文正写。

 

“我的名字是朴硕珉,请问你可以帮我找一下这个学生的作品吗?”

“是这位叫……尹净汉的学生吗?”他问。

“对,是叫尹净汉的学生。”朴硕珉认真回答道。“已经慕名已久了。”

 

如假包换的尹净汉一头雾水的在脑海里搜索,除了一股异样的熟悉感之外仍旧毫无印象。他带着眼前人穿过几乎大半个大厅,来到一个他早早预留给自己的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摆着自己连妈妈都没能来参观的毕业作品。一座笼中鸟雕塑——或者确切的说,一只鸟即将逃离牢笼的瞬间,一只翅膀已经被整齐的斩断,另一只翅膀已经迫不及待的摆出了飞翔的姿势。

 

他身边的陌生人单膝跪了下来,目光澄明又小心翼翼的看着眼前的雕塑。要是他没看错的话,竟然有一滴泪顺着他的脸落了下来。

 

这世界上怎么有这么怪的人呢,他想。

你既然不认识我,你又为什么要哭呢?


2 我们这样的人

 

花从枝头凋谢的那一刻,同时迎接了自由与死亡。

 

***

 

徐明浩被困在公司门口了。

这是一场他一样不被这个世界所期待的倾盆暴雨,通常都是电视剧里男女主人公相遇或者分手的契机。大雨总是情感的最好借代,瓢泼又喧嚣,泛滥又无情。

 

他站在公司门口,沉默的拒绝了一份载他回家的好意——是的,那是他一起在bSK电子创业的朋友。和除了出钱和画饼以外什么都不做的高层不一样,创业公司的底层员工往往都要被迫十项全能。那时候公司什么都没有,他朋友开玩笑说硬件全栈的话是不是要从挖矿开始,徐明浩一边揉着眼睛调代码修bug,一边听着比空调还冷的笑话哈哈大笑。下班的时候一起去路边摊买宵夜,结婚的时候他是伴郎,用世俗的米尺再怎么苛刻地丈量,也可以称为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而他也在他亲手制定的裁员名单上,或许明天就要比现在被困住的他还要慌张和狼狈。

 

那又怎么样呢,除了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儿子和孙子以外,谁不是正在挣扎的芸芸众生呢?

而他至少利用了背叛的余温,可以向自己的上司投诚。

 

***

 

能被朴泰山社长注意到纯属是一个意外。

说是创业元老,他最一开始只是非常普通的小职员,在繁重疲惫的工作以外,还要忍受在一个新环境里的种种不变和不可避免的背后评价——土气,格格不入。与烦恼本身相比,他更无法忍受这种闲言碎语都不能消化的自己。

 

人总是要在各种各样的环境中挣扎求生。与跌宕起伏的难关相比,对日常的不满算困境吗?不顺心的一天算艰难吗?洒在简历上的咖啡是人生擦不掉的污迹吗?家里枯萎的来不及的打理的花草,度过它应有的绚烂的一生了吗?

什么事情,才有资格宣称自己是压倒一个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在第无数次的失败中痛恨着照常升起的阳光,按时上班下班的同事。然而又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被他怨恨着的人,又渐渐的消失了呢?

等徐明浩回过神来,他不仅升到了组里的小中层,那些惹他不快的人都离开了。

 

朴泰山来巡视的那一天,公司集体出去喝酒。徐明浩酒量超群,一桌子的同事都喝成了醉鬼,就他还有精神安排送他们回家的车,给他们的家里人打电话,把一团糟的场景处理的干干净净。

 

朴泰山饶有兴味地问他,你这样的人,不想当人上人吗?

徐明浩迷途的酒劲儿冲了上来,他好像在问眼前的朴会长,又好像在问遥不可及的众神。

他问,我配吗?

 

***

 

人类有千百种面貌。

你看着他打理的一丝不苟的体面,并不知道他内心吞咽着计算家里账单逾期费的苦水。你看着他什么都不做就能拥有你毕生都得不到的一切,并不是知道他内心藏着一个他自己都害怕的魔鬼。

 

徐明浩顶着瓢泼大雨走到了公交车站,在破烂的遮雨棚下看见了被淋成了落水狗的朴珉奎。

那个高高大大的,平时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与他们这些必须要一身狼狈才能攀爬的普通人天壤之别的会长孙子,此时狼狈不堪的坐在积满雨水的塑料长凳上,高定西装的裤脚沾着泥巴,头埋在手里,雨水顺着鬓角淌下,仿佛想把自己也融入到这无穷无尽的雨中。

 

 

徐明浩站在他面前,拿出了包里他觉得不值得打开的雨伞,默默的撑开,遮到了朴珉奎的头上。

 

“朴先生……我是徐明浩,您记得我吗?”他问。

“就是——和今天一模一样的雨天,爸爸他在我面前,从楼上跳了下来。”

“他把抱住他的我甩开,我摔到了垫子上,流血了,那么痛,他也没有回头看看我。”

 

徐明浩听他语无伦次的讲话,给他打着伞,错过了背后一趟又一趟的公交车。直到这大雨与灯火都恢复寂静。

 

“徐先生这样的人,一定很厌恶我这样胸中空无一物又要狐假虎威的花瓶吧。”

被浇透的徐明浩来不及处理过多的朴家秘辛,他回答说,是的,但你至少让我觉得我自己的人生没那么糟糕。

 

***

 

徐明浩没有朋友,朴珉奎好像也没有。

 

在那个又偶然又狼狈的夜晚之后,他跟朴珉奎像普通朋友一样奇迹般的多了很多一起度过的时间。朴珉奎挂着副总裁的名,在办公室枯坐完正常的上班时间。趁着夜晚人少,跑到大办公区陪徐明浩加班,后者揉着犯了腱鞘炎的手腕,随便给朴珉奎找了个热门手游打发了他。后者听话的埋头苦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躺在地上睡着了。

然后他们踩着凌晨朦朦胧胧的阳光一起回家。徐明浩说你这样一点都不像养尊处优的会长孙子,你让我觉得自己就像把王子变成了青蛙的老巫婆。

正在开车的朴珉奎又傻又满足的笑了一下。

 

人要怎么分辨现实和幻想呢?

要怎么维持这样的现状——既想永远的活在柔软的梦里,又要瞪大双眼不甘的窥视残酷的现实呢?

 

这样平静的陪伴总是暂时的。徐明浩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都下定了这样的决心,而到了晚上睡觉之前又惊觉自己又糊弄了一日过去。

 

所以当朴泰山要让他去分公司辅助他不成器的二儿子朴硕珉的时候,他空悬的内心从每一日每一日的焦灼和惶恐中落进了熟悉又舒适的,满是恶毒与算计的土壤里。

如释重负之外,竟然还有一份无可名状的遗憾。

 

在木料腐朽的气味中,徐明浩弯下了腰,说一定用人生最大的力量做到会长的期望,成为得力的下属。朴泰山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他说,我的孙子,朴珉奎,你配吗?

 

他低着头,直直地看着地板上的木质纹路,什么也没回答。

 

***

 

你坐在即将离开的列车里,隔着没擦干净的玻璃窗向下望。你看见那人的眼睛在不知人间疾苦的阳光里闪闪发亮。

 

那泪光那么暖,像落日的余晖那样暖,像冬天冰层下奔涌的活水那样暖。

那泪光那么凉,像孤独的星光那样凉,像手中最后一根燃尽的火柴那样凉。

 

3 列车

 

他走在一条青砖铺成的大路上,一条巨大的鲸鱼缓缓地在他头上经过,留下了温柔的余波。

 

***

 

全圆佑和洪知秀面对面的坐在即将启程的列车上,面前摆着两杯尚在冒着袅袅香气的咖啡。

因为天气的关系,火车已经晚点了一个半小时,广播里反复播放着试图缓解人们焦躁心理的音乐,却在昏暗又不幸的阴天里没起到什么正面作用。

 

要说一起坐火车的原因……勉强可以说成一起出差吧。

会长朴泰山因为身体原因在老家休养。也许是在清秀的山水间想通了生前身后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来了要立遗嘱的灵感。

睡眼惺忪的洪知秀连夜整理好必要的文书,拎着自己的正装就上了崔秘书派来的车。在候车的地方遇见了老熟人——在仓促的早上仍能将每根头发丝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的家庭医生全圆佑。

他那么游刃有余的提着皮箱,融入到了等车的队伍里。

 

洪知秀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皱皱巴巴的运动服,一时不知道谁跟这人流攒动的通勤的早上更搭一点。

 

“圆佑,早上好。”他说。

全圆佑从队伍里走了出来,走到了站在队尾的洪知秀身边说:“哥,早上好。”

 

***

 

朴家人不知道的是,全圆佑和洪知秀当过一段短暂时间的初中同学。

那至少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洪知秀跟着回国深造的妈妈在韩国生活一年,就近在家附近的学校入学。

 

刚回到韩国的洪知秀对韩语一知半解,听不懂就笑,人称微笑的花美男。而与这个称号相对的,就是在整个小城市里的初中学校之间都闻名的,“那个”沉默的帅哥——彼时还以出道成为爱豆作为梦想的,起早贪黑去首尔练习的全圆佑。

 

那时候中二的少男少女把他传成了神秘莫测的存在,有说他高冷又难以接近的,有说他故弄玄虚的。以至于洪知秀真正在家里见到全圆佑的时候非常紧张,脑袋里默念了无数遍的안녕하세요,脱口而出的还是How are you?

后者愣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说,I’m good.

妈妈瞪了洪知秀一眼,跟自己的闺中密友——全圆佑的妈妈说这孩子在美国长大的,韩语还不熟练。

 

洪知秀赶鸭子上架一般的成为了全圆佑的朋友,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找了一个学校里能罩着他的神秘大佬,没想到他的作用是以一个学渣的身份,替因为练习而缺课越来越多的学霸全圆佑签到和记笔记。

 

接触越多,越发现对方传闻中的人设一点都不一样,故弄玄虚是因为反复通勤睡眠不足反应慢,难以接近是因为近视眼又总忘记戴眼镜而看不清人。喜欢安静的看书也喜欢对着镜子练习各种各样的舞蹈,除了追梦的方式苦了一点——起早贪黑的在家乡和首尔之间奔波,出道的日子又肉眼可见的遥遥无期——之外,其实和洪知秀在美国天不亮就要去训练的橄榄球队朋友没什么区别。

 

洪知秀硬着头皮帮全圆佑记笔记,经常一翻开就是百分之八十是英语的鬼画符,他心中有点抱歉,全圆佑却说这已经很好了,然后抱着本英语词典和洪知秀在图书馆死磕。

期末考试全圆佑还是第一,洪知秀从入学的班级倒数直升到了前十。

 

一年很快就过去了,洪知秀回美国前跟全圆佑说你出道了一定要通知我,开演唱会的话能来美国就最好了,到时候他肯定带着朋友去捧场,开完了带他沿着一号公路兜风。那时候全圆佑笑的有点腼腆又有点得意,说会好好努力的。

 

***

 

全圆佑问过洪知秀,长大之后想要做什么。

洪知秀说美国的亚裔基本也就三大梦想职业,医生律师计算机。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成为律师吧。

 

他回美国之后也确实就按照律师的方向努力的,本科社会学毕业后被西北大学的法学院录取,又考到了律师执照,顺顺利利的进入了大律所。

困难的时候不是没有,考前背书背的掉头发,模拟法庭输了一场又一场,但当他想到一夜又一夜从首尔站回昌原的好友之后就咬着牙继续坚持了下来。

 

人只要再坚持一点点,就能不一样。

他在与全圆佑在bSK的电梯中偶遇之前,一直都这么相信着。

 

***

 

人生就像坐火车,从起点出发,在每一站和每一站之间都遇到不同的人。有的人陪你一瞬,有的人陪你很久。你们分离之前,约定下次相遇的时候彼此都要变得更好,还没意识到在终点之前可以重逢就是万幸。

 

坐在刚被清洁过的,还带着消毒气味的火车座位上。全圆佑十分罕见的有种头晕目眩的错觉。

最近手上的事务和压力过多,远远的超过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医生能承受的范围。当事人拍拍屁股躲到了乡下,他还要想办法瞒下逝者早已离去的事实。毕竟新晋的豪门公子朴净汉,远比他顽固不化的父亲想象的聪明也敏感的多。

 

作为单纯雇佣的关系,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在意事情背后的感情纠葛和复杂关系——

“天真”的次子,聪明的私生子,精神不稳定的孙子,还有一门心思想方设法想要给自己的一生留下好名声的父亲。他只是觉得自己如同走进了一个用金钱垒成的迷宫里,钱越多,出口越是遥远。

往日一目了然的选择,也令人踟躇。

比如那封躺在他手机邮箱里,朴硕珉发来的短信,内容像是过家家一般直率,又惊天动地的提议。

 

对面的人递过来烫手的咖啡说,来一杯吧,提提神。是和小时候在图书馆看书看到眼花,两人偷偷喝碳酸饮料相似的语气。

全圆佑怔怔地想,洪知秀。对,洪知秀,他竟然成为了和年少时期梦想的一模一样的大律师。

 

他下意识的接过咖啡,在列车缓缓启程的咣当咣当声中轻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充满了口腔,让他打了一个激灵。

 

这辆从首尔始发的,将在朴会长老家经停的火车,在一片红色暴雨预警中固执的启程了。全圆佑向窗外看去,大雨淹没了天空与大地,目之所及全是霸道的雨幕。渺小的人类被裹在了智慧与科技所驱动的铁盒子中,如同行在海里。

 

4 往事

 

当人们开始回忆往昔的时候,就代表他们终于意识到很难回到过去的时光里了。

 

***

 

文俊辉迎着暴雨向大邱开着,因为视线太差和下班高峰期,高速上的车都亮着通红的尾灯,缓慢的前行着。

三个小时前崔秘书打电话说全圆佑和洪知秀被困在了大邱车站,大雨还是切断了他们火车继续行驶的可能性,所有乘客滞留在了半路。

而他们说一不二的会长又坚持明天一早进行写遗嘱的仪式,说是梦中算出的吉时。

 

很多次很多次都是这样,在会长讲过无数次的自己孤身打下一片家业的故事里,所有人都是软弱无知的小角色,不能摒弃无用的人性,不能达到他自身万分之一的能力。

而只有文俊辉知道,如果他自身坚信自己全宇宙独一无二的正确性,又为何会偷偷去无数个神明面前忏悔,仍旧无法获得一秒的平安。

 

他想,朴会长这个人,值得困在噩梦中,一生都不要醒来。

 

***

 

朴俊基刚出生的时候,朴泰山的事业终于从老家发展到了周边的城市,家财也累积到了可以请佣人照顾孩子的程度。

多疑又敏感的朴夫人不允许家中任何女性出现在丈夫的视线里,文俊辉凭借性别优势获得了这份工作。

 

朴泰山后来又因为他出色的能力给了他管家的头衔,成为了管理大宅的亲信。作为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管家,文俊辉和他的同事们一样擅长隐瞒富贵人家标配的不堪,伪装出富丽堂皇的和谐。

 

那是被过度放大的喜怒哀乐。

 

他在第一次发现家主虐待长子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冲进去阻止,却被夫人拦在了门外。光鲜亮丽的贵妇人一边颤抖,一边让他滚开,这是朴家的家事,轮不到他一个小管家插手。

 

“夫人,那是您的儿子,也是我的主人。”文俊辉说。“从情理和法理我都不能视而不见。”

“俊,泰山说,说只要俊基能熬过去,他就会出钱帮我的娘家了。”

 

***

 

他帮他一手带大的小主人上过无数次药,抱着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噩梦中惊醒的夜晚。

也也背地里打过无数次石沉大海的报警电话,然后第二天废纸篮中看见写着自己名字的报警记录。

 

作为管家的文俊辉活在了两个平行的世界里。

一个是朴俊基与合作伙伴女儿联姻的婚礼,学业优异,能力超群,在鲜花与掌声中谦虚又风度翩翩。

一个是首尔远郊大宅的地下室,刑具从老家秘密的运了过来,白天里优秀的长子像一条狗一样跪在父亲的面前。

 

俊基对他说,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要保护弟弟。就算受到再多的伤,只要硕珉还可以无忧无虑的长大,他的一生就没有白费。

 

在朴珉奎刚满五岁的那一年,快快乐乐,一无所知的朴硕珉放学回家,被爸爸带到了地下室。朴泰山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令人肝胆俱裂的一幕。

 

那是躺在水泥地上,一身伤痕,哭的没有力气的弟弟。

也是年幼的,没被世界的恶意放过的他自己。

 

而他们的父亲,坐在铁锈的座椅上,手中举着一直蜡烛,烛光一寸一寸的照亮他脸上苍老的沟壑,他说俊基啊,你所有的快乐都会被摧毁,你所有的目的都永远不会被达成。

 

你给我听好,你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

 

文俊辉陪伴了朴俊基的一生。

从苦恼为他做什么样的辅食,到安排他举行什么样的葬礼的一生。从不体面到体面,又从体面到不体面的一生。

 

他把仔细收集过的,朴家内幕的资料送给了追着朴家追查的记者权顺荣,然后木然的看着记者从暴跳如雷的朴泰山手里敲诈了一大笔钱,继续在报纸上用爆炸的标题,进行着虎头蛇尾,转移眼球的报道。

 

是的,这世界就是这样了。

 

“只要俊基能熬过去,只要硕珉能熬过去,只要……”

 

是的,这世界就永远是这样了。

 

不期而遇的,与许多年前相似的大雨打湿了他的车窗,濡湿了他的视线。无人记得就是在多年前的这一天,朴准基绝望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的自杀最终被报道成了病亡。

 

文俊辉终于赶到了大邱,全医生和洪律师打着一把伞站在雨里,那应该是一把刚从便利店买来的新伞,未撕下的标签已经被雨水打湿成了一片纯白。

 

他们沉默的上了车。

 

全圆佑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了空无一人的副驾驶上。

“朴珉奎的心理健康报告出来了,他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他说,“我们还发现了他有双重人格的倾向,另一个人格似乎是——”

 

再残酷的记忆也有渐弱的句点,最终什么都不会被世人记得。

 

“——是他的父亲,朴俊基。”

 

5 星灰

 

如果记忆有温度,那一定是把时光亲手点燃后的炙热。

 

***

 

崔韩率对于自己能在bSK工作到今天这件事至今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仅是工作,还能一步一步的从助理升职成总裁机要秘书,真要追本溯源,找到起点,那应该重点感谢他的大学室友李灿。

 

那是他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上大学期间他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搞乐队上,跟着团队昼伏夜出的跑场,在地下室里练过歌,在音乐节上炸过场。风风雨雨三年,跌宕起伏三年,最后以一场观众人数不足200的livehouse结尾。

演出结束之后他们吃了一场散伙饭,谁也没问彼此之后还会去哪里。高举的酒杯映着不是为他们燃放的烟火,竟有几分迟来的流光溢彩。

 

崔韩率回到了学校,周围的同学们已经开始找工作或者准备深造了。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有点什么跟专业有关的证书。而他有的是厚厚一沓挂科记录和退学警告——感谢他勤劳的好室友,那些学校寄来的纸质通知单按照日期分门别类的摆好,称得上一个整整齐齐。

他给父母打了电话,听了三个小时的分析利弊,中间手机电量告急,还是靠着室友相助的充电宝才撑到最后。

放下电话后,他看着自己长长的一头望不到尾的补考列表,觉得还是不如收拾行李准备打包走人。

 

他那个叫李灿的室友一边帮他打包一边在他耳边唠叨,其实正经毕业拿个证也挺好的,来都来了总不能白来,得对得起高三掉的头发。

崔韩率的小脑袋瓜不知道怎么就被李灿绕晕了,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开始起早贪黑的跟李灿一起看书泡图书馆——后者要准备传说中的司法考试。

 

李灿这个人永远充满了没人猜的透来源的能量,不知道什么是放弃,也不知道什么是后退,人生目标像是一条宽阔的大路那样笔直。什么样的暴风骤雨都不能打断他奔跑的步伐。

 

在崔韩率想放弃的时候,李灿总能莫名其妙的说服他再坚持那么一下。而对这世界除了音乐以外的话术一无所知的崔韩率也就这么真的被按着头过了一门又一门补考,拿到了毕业要求的最低学分。

 

毕业典礼上李灿给了他一个特别结实的拥抱,然后拿出了一束排列成了他们乐队logo的花。他说其实我是你们乐队的粉丝,我特别喜欢你们的音乐,跟你是同学总不好意思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无论如何都能帮到你。

哥,你觉得我做的好吗?

 

***

 

崔韩率对世界有一份独一无二的专注,周围人类的爱与恨在抵达他的内心之前就经过一轮稀释,他看得懂但是不想评价,可以共情却疏于表达。如果把人类的伪装比喻成一层一层的洋葱,他天生对致使人流泪的那部分免疫,以至于有人把这误解成了漠不关心。

 

熬夜刷题的时候李灿说他这叫腼腆。

崔韩率点点头说你说的对,后者一脸无奈的挠了挠头,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感觉。

 

靠着这份得来不易的文凭,他进入到了bSK。一点一点的从小助理做起,凭着从李灿那里恶补来的人类世界常识,慢慢的也变成了一个看不出来曾经疯过的社会人。

渐渐的过了谈论梦想和爱的年龄,渐渐的放弃了寻找人生意义的念头,他有时候打开自己被放在了网上的现场视频,发觉连怀念这种感情都变得越发生疏了。

 

***

 

崔韩率是最早发现朴珉奎不对劲的人。

他曾是朴俊基的随行秘书,记住了对方一些不为人知的小习惯。

朴俊基在紧张的时候会无意识的去西服的里怀兜拿出一张纸一样的东西又快速的放回去,仿佛在检查什么东西还在不在。崔韩率很后来的时候才无意中看到,那是一张朴俊基,朴硕珉和朴珉奎的合照。

 

他还喜欢在桌角摆一个白色的天使造型的雕塑,放在一个看起来随时随地都会摔到地上的地方。有一次保洁工人把它往里面放了放,朴俊基罕见的的大发雷霆并把人辞退了。

从此崔韩率总会嘱咐到过办公室的人不要碰那个雕塑,直到有一天他看着朴俊基不小心把它摔到了地上,雕塑的头掉了下来,翅膀也断了一只。

而年轻的继承人并不在意,还把它摆到了更加显眼的地方,后来汇报工作的经理们还想了很多溢美之词夸赞那个小雕塑的独特性。

 

朴俊基对崔韩率说,看在你擅长保持沉默的份上,下一次升职的就是你了。

可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

 

时光长久的沉睡在人类的脑海里,保持冰冷的沉默。只在苏醒的某一刻,如同流星一样划破广袤的长空。然后,在你脑海里留下它的余温和灰尘。

 

在没有被文件阻挡的时候,朴珉奎的视线一直未曾离开徐明浩搬空的办公桌,他不允许任何人使用它,也不允许自己走近它。

崔韩率知道他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面,很多个晚上都无法合眼。白天保持着一种病态的清醒,眼里都是恐怖的血红色。

直到有一天,朴珉奎让崔韩率到前台帮他取一个快递。那时候他的双手已经开始因为喝了太多咖啡而颤抖,握不住划开胶带的裁纸刀。

他把那把刀递给了崔韩率,他说,打开它。

 

从来不相信命运的崔秘书接过了刀,却突然感觉到了一份久违的灵感——就像他很多年前编曲的时候一样,每一份乐谱都独立成章,每一种乐器都有自己的音色,而把它们合在一起的那一刻,命运响起了久违的钟声。

他拿着刀,空悬在了潘多拉的魔盒的上方。       

 

“朴珉奎”问他,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没有。”他说。

 

崔韩率深吸了一口气,用刀缓缓的割破了纸箱的胶带,露出了人类拼命隐藏,却败给了时间的秘密。

 

——那是十二个白色的,没有头的小雕像。

 

6 剧本

 

在故事的开头,陨落的第一颗赤诚之心。

 

***

 

“那下次见面的时候就给那个老小子一个惊喜吧。”

对面传来了在兴奋中仍旧努力恭敬的应答声,崔胜澈语气中带着合作愉快的惬意,又意外的果断挂掉了李灿的电话。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聪明,胆大,又总带着那么一点侥幸心理。总觉得自己可以拯救世界,却又心甘情愿落入权力和金钱的圈套。

 

与因为是一起打拼到今天的好友而总被放在一起的朴泰山相比,崔胜澈完全算不上一个酷爱怀旧的人,他爱好独自旅行,拍很多照片发到推特上,配字是冥思苦想后的短语。既和年轻人一样有神秘感,又努力在细节里体现着在岁月里沉积的底蕴。

他自嘲为欲擒故纵式的倚老卖老。

 

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崔胜澈就知道了自己身上总有一股他自己都掌握不了的矛盾感。譬如一边是家里面备受宠爱的老幺,一边又总要在工作上做一个把握方向的领头人。让他一边有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的不适感,又在这种巨大的反差中快速的成长了起来。

 

成长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辛苦,让崔胜澈一度不敢回头看,他害怕看到一个因为不适应而显得苦大仇深的自己,也害怕自己回头才发现选错了路。

 

在家乡休养的朴泰山经常打着关心公司业务的旗号给他打电话,聊着聊着总会绕回到他自己都想不起来的过去,我当年如果这样就好了,你当年如果那样就对了。崔胜澈对这种老年人式的回忆往昔嗤之以鼻,挤兑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变成了敷衍——你说的是,要是能回到过去重来一次就好了。

 

其实那样的人生有什么可重来的。

 

“我想要把公司的财产都捐出去,一点也不给我不孝的子孙留。”朴泰山虚弱又愤怒的说,“别以为我真的查不出来是谁在一直给我写信,什么妖魔鬼怪也敢欺负到我的头上来。”

 

***

 

要说真有一刻让崔胜澈有不服老不行的念头的话,那应该是受到刺杀的那一天吧。

以他年轻的身手来讲对方算是不入流的毛贼,现在却因为来不及躲避而不得不徒手握住刀,以至于在他的手上割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坐在救护车去往医院的路上他想了很久来杀他的是谁,是叫嚷着财产捐赠其实只是为了求得自己心安的老朋友,还是那人最近看起来越发深不可测的孙子。bSK就是这么一家看着光鲜实际上欠了很多血债的公司,他只想尽早退休拿着分红去环游世界,只是在这么一个大厦将倾的时刻多了一点没有必要的不忍心。

 

他还在医院打消炎针的时候李灿打电话问他,朴泰山发起的派对就在这个周末了,问他有要去的意向吗。

 

崔胜澈:“去了才知道那个老顽固在故弄玄虚个什么,就去看看吧。”

李灿:“可我总觉得有点不祥……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吧。”

崔胜澈:“李检察官,您听过什么叫做‘火中取栗’吗?不肯冒险怎么能抓到有价值的把柄。”

李灿:“好吧,就算是我为了不辜负bSK。”

 

崔胜澈看着手边摆着的,用来消遣的象棋棋盘,心不在焉的回答说,感谢您一直以来的帮助。

 

***

 

李知勋是一名侦探。

多年前他去跟着旅行团去欧洲旅游,自由活动的时间里大半都花费在酒店里看侦探小说,很少特意再去周边看看。直到他们团到了奥地利,因为飞机故障而全体延迟了一天,他已经在酒店连续睡了几天,觉得找个地方逛一逛也好,就去爬了附近的一座山。

 

他爬到了山顶,看见了他打算休息一下的长凳上已经坐了一个人。那是独身等待太阳落山的崔胜澈,他身边放着一个国际象棋棋盘,正在自已和自己对弈。

对方也不介意他分享凳子围观,他下的全神贯注,以至于几乎忘了看日落的本来目的。

 

“您就这么和自己过不去吗?”李知勋忍不住问。

崔胜澈看着胶着的棋盘,罕见的在陌生人面前有了倾诉的欲望。

 

崔胜澈:“也许你想听听一个俗套的故事吗?”

 

从前有一个人,因为有想要正义地成功的负担,在人生的每一个岔路口都做了能得到最大利益的选项。并在本来可以伸手帮一把的时候选择了视而不见。

他以为他年老了之后不会后悔,他也确实没后悔,他只是没想到愧疚照样诛心。

 

“我也许是个帮凶。”他说。“你觉得呢?”

 

那时候初出茅庐的侦探还不能给他一个答案,他脑海中出现了太多因为不义而犯下的罪恶,真相大白后才姗姗来迟的忏悔。在人们脑海中萦绕不去的永远是贪婪,初心就像是盛夏的太阳雨一样,落在地上就蒸发干净。

 

在他们的身后,太阳正悄无声息的落下,没入了地平线。

它对于自己营造的白昼毫不眷恋。

 

***

 

后来朴泰山通过百转千回的关系联系到李知勋,跟他成为象棋棋友并拜托他侦查自己收到的,来自于逝者的死亡威胁。

他起初没有把这件事和深埋在记忆中的那个语焉不详的故事联系起来,直到看到了bSK高层的照片,他才突然觉得真相也能如此索然无味。

 

后来,他踌躇了很久才给朴泰山发了一封邮件,他并不知道那封近乎是空白的邮件被朴泰山的秘书拦截了下来,转发到了“朴珉奎”那里。后者篡改了内容,写着真相是崔副会长因为遗嘱意向的关系怀恨在心,想要杀了朴泰山,并委托检察官隐瞒真相。朴泰山看到之后大发雷霆,委托自己的秘书以清洁费的名义雇佣杀手,给崔副会长一个教训。

 

戏中人永远都会无可奈何地败给剧本。剧情自己手起刀落地快速向前发展,他直到死前也没能问崔胜澈一句,好久不见,您最近是否安康。

 

7 哥哥

 

然后你把他从梦里抓出来,再重重地扔回一错再错的现实里,问他后来怎样。

 

***

 

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朴硕珉每年都要度过一个很好很好的生日,从月初就要提前策划的生日派对,要请什么人来的长长的清单。要好的同学,玩的好的朋友,他们每个人爱吃的零食和别具匠心的回礼。

每年在蛋糕上增加的蜡烛数量,仿佛是对他努力的嘉奖。

 

那时候他迫切的想要长大,那个愿望日复一日的在他的胸腔里鼓动,要像父亲一样可靠,要像哥哥一样优秀,他甚至每天晚上都问,是不是今天比昨天高了一点,是不是只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他也能获得烫金的奖状。

带着他长大的文管家总是微笑着说,是的,只要我们硕珉努力,终有一天会变成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朴硕珉常常就在这样昏黄的灯光和誓言一样认真的保证里睡过去了,他睡觉的姿势透着不由自主的规矩,梦里仍然相信自己被爱着。

他不知道深渊在他的身边凝视着他,而疲惫的管家只能尽己所能的遮住他的眼睛。只要看不见,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

 

在朴泰山一面也没有出现过的宴会上,他看见了最近没有见到的侄子,脑子里却反复出现全圆佑对他的叮嘱,小心“朴珉奎”,半开玩笑的打着招呼——至少阅历教会了他用客套来伪装不安。

 

他下意识的靠近着朴净汉,尽管在俗世的眼里他们应该是更加剑拔弩张的关系。

 

和显得有点仓促的朴净汉相比,朴硕珉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了。甚至在他还没有回到被迫回到朴家的时候,朴硕珉就知道自己有一个弟弟。那个弟弟过着令他艳羡不已的,普普通通的生活。是他从知道的那一刻起就发誓要努力守护的生活。

 

在得知父亲的真面目和得知哥哥自杀之后,他的大脑受到了刺激,一度被锁在老宅的房间里,能见到的只有文俊辉。

他哑着不吃不喝后干哑的嗓子说,文叔叔,你就让我跟哥哥一起走吧。我逃不掉的,哥哥都不行,我一定逃不掉的。

 

文俊辉抱着他说你不能放弃。

他贴着他的耳朵说:“硕珉,你还有个叫净汉的弟弟。你要像你哥哥保护你一样保护他。”

 

在深海一样窒息的空气里,朴硕珉渐渐地放任自己浮了上来。五感慢慢地回到了他虚弱的身体里,他一边惊讶自己竟然还能流的出眼泪,一边感到了渴和饿。

 

但这份我一厢情愿赋予我自己的使命,希望他永远都不要知道。

 

***

 

尹净汉跟着妈妈和亲人学会了滑雪。

尹净汉的梦想是找不到工作就去养牛。

尹净汉大学的专业选了冷门的雕塑。

 

尹净汉,尹净汉,尹净汉。

 

在冷冷清清的毕业展览大厅里,朴硕珉第一次亲口对自己的弟弟说话,他的心脏急速跳动,快要蹦出他的胸口。他对着眼前这个对他一无所知的年轻人问出了他一生中最愚蠢的问题,他说,我叫朴硕珉,请问能带我去看看一个学生的作品吗。

 

对,是叫做尹净汉的学生。

 

***

 

他一边哭一边向他多年未见的“哥哥”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 。他说,哥,我已经策划了换遗嘱,马上就要成功了,你可以再等等我,我真的马上就要成功了。不要再死人了,什么都换不回来的。

 

举着猎枪的“哥哥”说,亲爱的弟弟,收起你那份无用的谋划吧。你那些靠着同情心堆积起来的小伎俩,如果不是我杀了那个老东西,你以为他会看你成功吗?

 

他的五官仍旧带着二十岁的稚嫩,目光里却透露出经年累月的恨意。朴硕珉这一刻才意识到,他怀念了很多年的哥哥,他愧疚了很多年的那个曾经挡在他面前的身影,早在对方跳楼自杀的一刻就已经彻底死去了。

 

如果能回到过去,就像若干重生小说里写的一样,带着经年的遗憾和不甘,对破败的结局开上一枪。再潇洒地回到一切还尚未发生的时间点,从头再来好好的活一遍。

那该多好呢?

 

站在光与影的间隙里,朴硕珉擦干了眼泪,他说:

“哥,我有最后一个愿望。”

 

***

 

文俊辉站在大门的台阶上,倚着雕花的栏杆,暗色的王冠尖角给他的米色大衣蹭上了一道血一样的锈痕。

他背后的豪宅如同一座大山,把所有的不堪和富丽堂皇都一股脑的吞了下去,留给人间一个沉默的背影。而和真正的群山相比,它又只是一个吞噬了悲欢离合的小点,轻易的就可以藏进夜色的汪洋里去。

 

他的眼前是一轮红色的上弦月。

前几天听新闻报道,说根据预测,今年也许能看到血色的满月,那时候硕珉说了什么来着,等到计划成功,自己成为家主,要举办一场中秋赏月会。徐明浩会带着那瓶叫“血月”的红葡萄酒,还是看在朴珉奎可能会来的面子上。他同样邀请了朴净汉,希望他不会讨厌他。

 

那时候他的小主人对未来仍旧有着天真的期许。

而就在昨天,宴会开始之前,朴硕珉又觉醒了那久违的直觉,他说请您再帮忙准备一份遗嘱,在那份遗嘱里,所有的财产归于朴净汉。


***

 

在朴宅的停车场里,宴会开始之前,崔韩率遇见了李灿。他走过去主动地跟李灿打招呼,后者惊讶的看着他,说最近有一段时间不见了,哥还好吗。

崔韩率说我最近还不错,你呢?

李灿罕见的沮丧了起来,他说还是老样子,一个案子接着一个案子,曾经以为检察官是主持正义的一方,最近也变成了走过场。

 

“明明知道结果了还要必须把流程走完,要照本宣科才能捂着遮羞布。谁都知道结局,谁都不肯直接跳到结局。”他说。“我一开始以为再往上走走就能变好,其实都一样,想帮的还是无能为力。”

 

“之前谢谢你了,我是说要毕业的时候。”崔韩率说,“我最近又写了新的歌,有空的话帮我听听吧。”

李灿一下子就充满电一样又活了过来。

 

那一刻他们的头顶上晴空一片,没有一朵迷路的云彩。

 

8 Blue flowers

 

阳光下的一切,皆是虚妄。

 

***

 

朴家大宅坐落在首尔远郊的一座山上,建造的时候清掉了半个树林,开出了一片可以打地基的空旷地,不提占地宽广的庄园本身,光是配套设施的建设就花掉了远超预期的时间。细细算来大概三年左右才建好。

 

全圆佑第一次去的时候忍不住心算了一下打理所花掉的天文数字,想的太出神没看路,一头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对方的被撞得趔趄了一下,手里仍旧稳稳的拿着浇花壶,没有让一滴水溅到身上。

 

全圆佑:“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看路。”

对方说没关系,他也没及时躲开,说没注意今天会有客人到来,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全圆佑说我可能不算客人,我叫全圆佑,是家主新雇佣的家庭医生,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今后就要拜托你多多关照了。”

 

他们身边是一丛含苞欲放的蓝色花朵,它们刚来到这世界不久,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

 

全圆佑的面前摆着一杯红酒,他对面的沙发上坐着眼神时而阴沉时而绝望的豪门公子,他手里紧紧的握着猎枪,手上的青筋暴露出他的不安和紧张。

 

全圆佑:“珉奎,别怕。”

 

从他第一次给朴珉奎做心理咨询开始,他就知道对方是一个多么不安又敏感的孩子。那时候他才十几岁,已经十年都没有尝过安稳入睡的滋味了。长期睡眠不足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呢,是你看全世界所有的棱角都向你不间断的袭来,刺痛你敏感脆弱的神经。你无时不刻不想从哪些光怪陆离的梦中逃出去,只有黑暗才是唯一可以让你心安的地方。

 

他害怕把自己这一面暴露在任何人面前。

 

朴珉奎是被朴硕珉逼着来看医生的,后者罕见的露出十分强硬的态度,牢牢的抓着比他还要高的叛逆期少年,他们到全圆佑面前的时候是一种十分扭曲的姿态——朴珉奎咬着自己叔叔的胳膊,像是一匹被强行抓进人类世界的孤狼。

 

“这是我们的医生,你只要答应我跟他说,我就可以从你的世界中滚出去。”他说。

朴珉奎用血红色眼睛瞪着自己的亲人,最后还是在有点狭窄的椅子上弓着身子坐了下来。他疲惫的叔叔默默的走出去,关上了门。

 

全圆佑说,不要怕,我先去给你倒一杯水。

在饮水机前,年轻的医生低着头想,人类的愤怒来源于什么?来自于未知,不安与恐惧。

 

***

 

权顺荣手机里有一个十多年都没有发过信息的号码。

他换了很多个手机,从黑白到智能机,每次更换的时候都要把通讯录和其他记录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就像把自己的一段记忆从一个大脑转移到另一个大脑里,然后伪装自己从来都没有变过。

 

那是十五年前给他发来朴家大少爷自杀真相的号码,他拿了钱,做了掩饰的报道,早就应该按照约定删了它。

但是他没有。

 

在起初的几年里,他还期待那个号码再次发来什么爆炸性的新闻,最好是能再敲诈一笔巨款的那种。

毕竟在他的“帮助”之下,朴家从一个小城市发展到了首都,现在仍旧在蒸蒸日上,最近听闻成功上市,势头强劲,在电子业之后成为了金融圈的一匹黑马。

 

后来那份期待淡了,又变成了一种若有似无的不安。每次手都悬在删除的按钮上,总觉得删掉的话自己会后悔。

 

“我哪里做的不对了,就算是把丑闻发出去又怎样,资本家就算在泥坑里跌了一跤,过了几天又可以买限量的高定。再大的错误都能被金钱的掩盖不是吗?我只是从里面分了小小的,小小的一杯羹。”

他在自己的日记里写到。

 

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早在他发表文章的时候就跟朴家连在一起。

 

那是一个暖气开的过大,让人流汗的冬夜,屋里的热气撞到冰冷的玻璃,草率地留下了一层白雾。

那个号码似乎刚刚从一场长眠中醒了过来,发来了一个医院的名字。把喝了小酒,正在短暂地逃避现实的中年记者从恍惚状态中惊醒。

 

***

 

如果朴家还有一个没有被荼毒的好人的话,那大概就是最近才加入进来的朴净汉吧。年迈的朴泰山似乎失去了虐待他人的力量,或者突然发现世界上都是他的敌人,开始用哄骗和宠爱的方式想要为自己找一个同盟。

 

从全圆佑的角度看,朴净汉并没有上当,他总能在头晕目眩的豪门生活和工作中找到来看望自己母亲的时间,静静的坐在豪华单人病房的床边,握着她瘦骨嶙峋的手说自己一切都好,希望妈妈可以快一些好起来。

 

“等您病好了,赶上秋天的话我们再像小时候一样一起去看枫叶。”他低声说道。

 

全圆佑倚在门外的墙上耐心地等了很久。顶级病房的走廊总是非常安静,各种恩怨都藏在了病房门内,门外总是体面的冷清和不互通的悲喜。

窗框的影子像是时钟的指针一样旋转,天色跟着暗了下来。他轻轻地敲响了门。

 

“朴净汉先生……”全圆佑没来由的有点紧张,“您的母亲从明天开始就要被转到加护病房了……朴会长说,您的工作太忙,可以过一段时间再来探视。”

 

疲惫的青年抬起头,他仿佛刚刚哭过,又仿佛被过度的工作夺取了他的聪慧。他用茫然的眼睛看着全圆佑,又或者看着他背后,无声的控诉着那扇迈出去就回不来的门。

 

无法直视对方目光的主治医想,人类的愤怒来源于什么?来自于失落的昨天,留不住的今天和难以抵达的明天。

 

***

 

在咣当咣当的列车上,喝完了咖啡之后精神起来的洪知秀问,圆佑,你还好吗?

全圆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少年时代的友人,他想说我一切都好,又因为自己早早就放弃了梦想,走上了一条全然不同的人生而有点难过。

 

洪知秀:“其实不用在意那么多,我们都可以改变,只要对自己的人生忠诚就可以了。”

所以圆佑啊,你现在还好吗?做了自己喜欢的事吗?

 

全圆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他说:“我一切都好,只是遇到了一些困难的问题,可能需要你的帮忙。”

洪知秀和小时候一样笑弯了眼睛,他说我早就在等你这句话了。

 

***

 

那杯酒里带着意料之内的馨香,顺滑的口感和怪异的苦味,全圆佑轻抿了一口,然后深深地看了朴珉奎一眼,举起杯一饮而尽。

然后用一只手按住另一只颤抖的手,在一张写明了朴珉奎具有双重人格的报告书上签下了名字。

“珉奎呀,不要害怕,这张报告可以保护你的。”

 

朴珉奎好像在问再也不会回答的对方,又好像在问自己,为什么呢,全医生,为什么呢?

 

9 渡河

 

是我渡过了那条河,还是那条河淹没了我。

 

***

 

徐明浩的家乡有一条河。河边垂柳轻荡,疾驰而过的燕子剪开冰封的水面,宽阔的河面清澈见底,酝酿着远迎春日的河浪。

他家在河的这一边,因为是老城区的关系,房屋不高,到处都是四平八稳的,人间烟火的气息。

河的对面是一座正在建设的游乐园,绿色的防尘布挡住了正在修建的摩天轮,只露出顶部的一个小小的,在未来会灯光点亮的圆弧。

 

徐明浩说,妈妈,我想到河的另一边去。

 

后来,河的那一边修了工厂,起了高楼。而游乐园的修建停滞在了某一年,空无一人的吊车生了锈,布料被风吹散,露出了摩天轮高耸而孤单的铁架。

他仍记得年少的那一个梦,他仍想到另一边去。

 

“既然这河上没有桥,那我就等到冬天吧。”

 

***

 

全圆佑把朴净汉松松垮垮的绑在椅子上,他的动作带着不一般的急切。尽管椅子上的人自己已经丧失了大半生存的意念。

 

“净汉啊,我绑的非常非常松,只要轻轻一挣脱就可以离开了。”他轻声说道。

在死亡的奏鸣曲再次响起之前,他把一张纸快速地放在了朴净汉的衣服里。

那是经过了洪知秀见证,盖上了章的第三份遗嘱。

 

“硕珉让我告诉您,要活下去。”

 

而真正的黑暗笼罩他身上的时候,“朴珉奎”说,我没有硕珉那么善良,这个朴家没有一个人值得。

但是他跟我说,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让你活下来。

 

那你活下去吧。

用你的无知和无辜做借口,带着朴家的罪孽,辛苦地活下去吧。

 

***

 

“正如同你对我做的所作所为,

我也在掰着手指等待,

连你的灵魂都被撕成碎片的那天,

希望长眠在那日的不幸之中。”*

 

“朴珉奎 ”坐在朴家大宅的暗室里,手中拿着一张朴会长的体检报告,在一众看似正常的血液指标里,有一项不起眼但是异常的数据——全医生下的药已经在朴泰山的身体里累积了快要达到临界点的计量,就算他放着不管,眼前这名被绑住了双手双脚的老人也会很快丧命。

 

“我那从小就软弱的弟弟,连复仇的计划都这么善良。”

他举着眼前木桌上燃烧的蜡烛,一步一步地,走到自己曾经的噩梦面前。

“可我,朴俊基,怎么能让你——我亲爱的父亲死的这么痛快呢?”

 

如果是报仇的话,那一定要你所有的快乐都被摧毁,你所有的目的都永远不会被达成。

你不配有任何一个怀念你的血亲,不配有任何一句好名声。

 

朴泰山,你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

 

朴净汉再次见到朴硕珉,是在bSK大楼里的休息区,那里摆着茂盛又青翠欲滴的绿植,窗明几净,井井有条。

他通过了朴泰山为他设置的考验,从乡下被调到总公司里为他工作,接手他‘越来越幼稚的二儿子’手里的业务。

他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心不在焉的喝着咖啡。内心设想着很多被刁难的场景,和那个可能会板着脸冷漠的看着他的“哥哥”。

 

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你好,净汉啊。”他说,“我是硕珉。”

 

朴净汉抬起头,看见逆光里站着一个修长的,微微弓着的身影。那位尚且不知自己即将被调到分公司的朴家次子带着一副金丝眼镜,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不敢抬头看他。

那个身影解释了朴净汉在意的未解之谜中的一个。

 

“硕珉哥。”朴净汉站了起来,从善如流地回答道。“从今往后请多多关照了。”

然后他又狡黠地,用非常小的声音问,哥,下次看我的作品,可以不要哭了吗?

 

是的,朴硕珉一生里只成功的骗过了朴净汉一次,那一次被聪明的青年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就作弄了回来,没留下一点遗憾。

 

***

 

徐明浩站在只剩下两个雕塑的长桌前,静静地望着朴珉奎。

 

朴珉奎说,不是我,是你吗?

徐明浩说,是你啊。

是“你”,朴俊基啊。

 

那是怎样的一生呢?

是噩梦里的一生,无法喘息的一生,被操控的一生。

 

在朴俊基的人格控制着他的身体,写下那份仍旧藏在他身上的名单的时候,他拼尽了全力,也只能把他留到了最后。

 

桌上只剩下一座雕像,它有一双完整的翅膀,却永远的都被困在笼中了。

朴珉奎没有哭。

 

他一生都在试图渡过一条河,那条河上没有桥,只有深不见底的水和愤怒的波浪,他跳入河中,被河水打回了岸边,落汤鸡一样在风里瑟瑟发抖。

后来,河边又来了一个人,他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过不去,那就等到结冰的时候吧。

不会再有人质询我与你同行的决定了。

 

在无尽的黑暗里,最后一座雕像也消失了。

 

***

 

薄暮,太阳,晚霞与白夜

深夜,坠落的双星染红了弦月

凌晨,蓝色花朵耽于毒液

拂晓,渡河的人们啊,与一生作别

 

尾声 我们这样的一生

 

夫胜宽的脚伤终于好了。

 

因为报道豪门杀人事件而加了的无数班——他的邮箱里收到来自‘亡灵’的定时爆料,观众的热情同样无法抵挡——之后,台长终于大发慈悲的给他批了假期。他终于开始实施自己出游的计划,脖子上挂着新买的相机,包里装满了零食,开开心心地来到了山脚下的车站。

 

那是天气晴好,适合赏枫的一天。

为了人少,他特意坐上了最后面的一个车厢。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对面坐了一个人。

那是夫胜宽第一次见却再熟悉不过的,梦里都在背稿子的一个人——朴家另一个被报导藏起来的幸存者,尹净汉——是的,他改回了原来的姓氏。

 

火车的窗外,掠过了无数灿烂地燃烧着的枫叶,它们经历了郁郁葱葱的一年,铺上一地金黄的地毯,火焰一样映红了一望无垠的长空。

 

在大气都不敢喘的夫胜宽面前,苍白的青年睡着了。

 

在浩如烟海的bSK资料里,有唯一一张被分析了无数遍的,所有手续齐全,具有法律效力的遗嘱。遗嘱中写着,bSK朴泰山名下的所有股份都留给尹净汉。

而夫胜宽突然想起了躺在邮箱里的最初的扫描件,他在发表之前曾手动擦掉了因为压在纸下,而无意中翻印上去的一行小字。

 

那行小字写着,我们爱你,你也不必再回头看了。

 

全文完


*翻译来自于港湾的字幕

 


维他敏

【离危】默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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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背 无差 完全捏造

1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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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哭了吗?”


李旻浩把最后一颗爆米花抛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一边去关掉影片。他给吸着鼻子的韩知城递去一张纸巾,然后露出一种嘲弄的神情,无聊地转了转眼珠,那双干涩的眼里一丝泪意也没有,只有疲惫的红血丝逐渐爬满眼白。


“想什么呢,怎么可能。”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连看悲伤的电影都不会哭了。


啊,好,拍得不错,是有趣的情节,应该能令很多人流泪吧,可以推荐给龙馥——李旻浩总是在看完那些影片后这样想。他依旧会悲伤,但情绪不再被带得那样波澜起伏,甚至盘算着要看别的成员哭。没有在憋着啊,真的没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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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背 无差 完全捏造

1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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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哭了吗?”


李旻浩把最后一颗爆米花抛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一边去关掉影片。他给吸着鼻子的韩知城递去一张纸巾,然后露出一种嘲弄的神情,无聊地转了转眼珠,那双干涩的眼里一丝泪意也没有,只有疲惫的红血丝逐渐爬满眼白。


“想什么呢,怎么可能。”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连看悲伤的电影都不会哭了。


啊,好,拍得不错,是有趣的情节,应该能令很多人流泪吧,可以推荐给龙馥——李旻浩总是在看完那些影片后这样想。他依旧会悲伤,但情绪不再被带得那样波澜起伏,甚至盘算着要看别的成员哭。没有在憋着啊,真的没想哭,他说得很真诚,然而韩知城惊讶地瞪着眼睛:“莫?真的吗?真的吗?哥真的不想哭吗?呀这哥是机器啊,龙馥你听——诶?”


“龙馥去拿纸了。”李旻浩说,专心收拾着茶几上的狼藉痕迹。金昇玟此时从房间里出来,握着门把摸不清状况:“lix怎么哭成这样了?你们是在看电影没错吧?”


韩知城指一指李旻浩,夸张地做着表情:“都是这哥干的啊这哥,你不知道——”


不等他说完,李旻浩便转过身来,用一片薯片堵住了他的嘴:“我们知城似乎生活得很幸福呢?”韩知城作惊恐状,连连摇头,然而下一秒就破功笑得捂起了肚子,明明眼里还闪烁着泪花。金昇玟看他们胡闹,摇摇头便走开了,只留下一句询问:“不觉得该添点抽纸了吗?”


“已经下单了。”李旻浩扬声道,站起身,把东西划入垃圾桶里,“明天就能到。”







他真的觉得没有必要。没必要悲伤,没必要哭。生活很多彩,他一如既往地积极进取享受当下,即使有迷茫的时段也已经顺利走了出来,确认目标之后更是只需要一股冲劲,心里的弦该绷就绷,该松就松,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能使他陷入那样崩溃的境地。


李旻浩不喜欢当着人前哭,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见到他的眼泪。每次想起出道战,他都会责怪一句“为什么没忍住呢”,可是彰彬的手真的很有力,方灿的怀抱真的很温暖,千言万语说不尽,隐在那双坚实的臂膀中,令他眼眶一酸。


所以还是哭出来了。


“嗯?想看我哭?看不到的哦。”他这样回答粉丝们,毫不吝啬自己的得意。下班回家躺到床上,玩了一会儿手机又被弟弟们叫出去分食夜宵,他叉了一块萝卜放进嘴里解腻,欲要起身,金昇玟突然喊住了他,递来一块裹了酱的炸鸡:“吃。”


“饱了。”李旻浩摆摆手,对方却要直接往他嘴里塞,他无奈地张嘴吃了,含混不清地说:“干什么?献殷勤?”


“lix给我的。”


“唔,龙馥?”


“吃不下了。我也是。”金昇玟示意了一下正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的李龙馥,“因为觉得哥更喜欢酱料所以特意蘸了酱。”


他歪一歪头,眯起眼睛心说这小子果然在献殷勤,于是故意用滴答着蜜的语气夸道:“昇玟呐,做得好。”


金昇玟的表情有点意外,微张了嘴好像一只呆呆的小狗,是没想到他会在成员面前这样做吗?但立刻他的神情就改变了,同样轻轻眯了眼,好像在说成功和哥串通了一个恶作剧。李旻浩看在眼里,觉得有些有趣,把最后一块萝卜也消灭后就利落地起身回房,贯彻了谁下单谁收拾的原则。梁精寅苦恼地看着剩下的几块炸鸡,三个人都饱了,坐在餐桌旁摸肚皮,最终金昇玟在其他两人投来的目光下,冷静地说:“不。”







练习过无数次的动作才能被驾轻就熟地做出来。大家有时单练,有时结对,有时所有人都在练习室里浑身湿透气喘吁吁地躺成一地。李旻浩瘫在沙发上喝水,一边脑内复盘大家的错漏处与可以改进的点,而金昇玟坐在沙发另一端,看着几位健身男拧起衣服挤汗,进行毫无作用的突然自尊心的比拼。他思考着,在无意识中盯上了镜面,直到金昇玟的目光与他在镜中撞上,李旻浩才惊觉自己正在看着对方——他不自然地偏了一下眼神,觉得失了面子,再不服输一般地瞪向金昇玟,金昇玟对他笑了一下,又去看正在打闹的黄铉辰和韩知城。


梁精寅呈大字躺在地上,在韩知城第三次跨过他的身体之后慨叹道:“啊,好吵。”


在舞台上被金昇玟握住手的时候,李旻浩只感觉烫。好烫啊,那种温度,像是直接蒸发了掌心的黏汗,只剩肌肤与掌纹紧紧相贴。明明和其他成员也握过手,在练习室里也无数次握过手,然而,金昇玟这家伙的手心是真的烫啊——他在被金昇玟用力拉过去时这样恍惚地想道,小狗已经与他擦身而过,他与方灿面对面低着头,笑意忍不住在嘴角挂着,手里的温度也依然灼着他。


好烫啊。


怎么会这么烫,在那相握的瞬息之间就像猝燃了一团火。


后来李旻浩总会拉过金昇玟的手摆弄,一边摸一边自语说“不烫啊”,金昇玟有时会抽回手去,有时也乖乖地让摸,还问他知道看手相吗。黄铉辰看见后说“这哥又在干奇怪的事了”,然后急忙跑开生怕被他踹到。


有一天早上两人挤在浴室里洗漱,金昇玟把洗面奶往自己脸上抹,李旻浩像打仗一样地抢时间洗头,用毛巾胡乱擦了一通之后过来找吹风机,金昇玟在这个时候问他:“哥为什么总摸我的手呢?”


水从湿发滴进眼睛里,他眯着眼,敷衍道:“因为那次握住你的手,觉得很烫。”


“哪次?你没说过啊。”


风声呼呼地发出来,淹没了浴室里其他一切声音,李旻浩快速地翻动着乱发,不知有没有听见,总之他没有再回答。而金昇玟也没有继续问,带着满脸泡沫俯下身去,捧起水开始洗脸。







总该有理由的,而李旻浩隐隐约约地知道理由。


为什么是“隐约地”,因为他本能地认为这件事是极其危险的,于是在剥露出残酷的真相之前,他选择用谎言将自己蒙住。从善意出发的谎言没什么不好,如此矛盾的事物能够存在必定有它的缘由。谁规定谎言只能欺骗别人,他偏要骗自己,骗得自己都信。


可是金昇玟的手……


好烫啊。


他被火烧到的时候脑子是懵的,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大叫了一声,人群顿时潮水一般慌慌张张地围上来,方灿拽着他的另一条手臂把他往外面带,有人在呵斥、呼喊,而成员们一声声地喊着哥,哥、哥,Lee Know哥——


“还痛吗?”


在济州岛的夜晚,金昇玟静悄悄地蹭到李旻浩身边,这样问道。李旻浩正看着夜空发呆,拍摄已经结束了,他在楼下散步,金昇玟也下楼来,站在他身后,说话黏黏糊糊。他意外地回头,小狗却同样在看夜空。


“这个吗?”李旻浩抬起贴了膏药的手腕示意,待金昇玟点点头,才说,“已经不痛了。”


“真的吗?泡了水也不会痛吗?”小狗有些瘪着嘴,看上去像垂头丧气地耷拉了耳朵,“哥是在说实话吧?”


“当然了。”他忍不住笑,嘴角抬了抬又按下了,摩挲着泛起痒痛的伤口,然后若无其事地问道:“你是和灿哥一起睡吗?”


“嗯。……”


金昇玟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揽过肩膀拍了拍,李旻浩步子迈得快,转个头的功夫他就已经走上楼梯,头也不回地开门进去:“钓鱼加油啊,早饭就靠你们了。”







他躺在床上的时候收到了私聊讯息:“哥对我兴致不高吗?”


“是啊,毕竟在准备离婚了呢。”


李旻浩没心没肺地这样回复道,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才发过来第二条:“所以是在扮演逛超市的离婚夫妇这种角色吗?”


“yeahhhhhhhhhh”


“是真的很喜欢家族设定”


“没有哦,只是因为想离婚而已。^^”


此时徐彰彬也躺到床上来,一抬腿就把他半边被子都卷了过去,他们幼稚地抢夺了一会儿,李旻浩才在猪兔的哼唧声里笑着去看手机。金昇玟写道:“哥没有不高兴真是太好了。”


莫呀,这小子在说什么。


他感到有些不悦,回复道:“不是说过吗??没有真的关系不好!!!!给我振作点啊。”


“ㅠ”


“ㅠㅠㅠㅠㅠ”


“我的耐心有限哦,金昇玟xi~^^”


“好吧。是在逗哥ㅋㅋㅋㅋ”


李旻浩无语地蹙眉,最后留下一句“请加油钓鱼”就关了手机。今天的录制内容算不上辛苦,但身体已经被一股惫懒劲充满,他蜷在被窝里打个哈欠,立刻就没有余力去思考其他,慢悠悠地沉入了幸福的睡眠。


但是小狗好像真的在闹一些不明不白的脾气。李旻浩看着屏幕里那一串“ㅠㅠㅠㅠㅠㅠㅠㅠ”,只觉得头痛,要不是自己在隔离疗养,他简直想把金昇玟抓过来用武力制服,再面对面问个清楚。今天症状达到最严重,嗓子痛,头也痛,浑身上下像散架了,他半睁着一只眼,发出去一句“头痛,别吵”。


金昇玟那边发了语音过来,他不情不愿地点开,结果被韩知城的嗓门震得耳朵发嗡:“Lee Know哥!还好吗!感觉怎么样了还很难受吗?不要担心巡演,安心待着——昇玟也来说一句,快快!”


下一条是金昇玟黏糊的声音:“哥难受了不要忍着,可以和我们抱怨的。”以及一句拉远了的埋怨,“这明明是我的手机。”


李旻浩要皱眉头,却又不自觉地笑,笑得眼睛都弯了,颇为无奈地打字:“抱怨也能当药品吗?”


这时候方灿的消息也弹了出来,似乎是听见了他们的交谈:“旻浩呀,听听劝也挺好的,觉得难受就和大家说吧。”


“内。谢谢灿哥^^”


实在是不舒服,他把手机扔了,蜷进被子里,昏昏沉沉地用力呼吸。不知道龙馥和精寅怎么样了,但他已经自顾不暇,没精力再去关心弟弟们的病情。李旻浩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撅着嘴拧被子,拧着拧着,低烧下本就发酸的眼眶渐渐地更酸了起来,肿肿的,沉甸甸的,就像失去控制的双眼皮一样坠着他的眼睛。


他把脸埋进枕头里,低低地呜咽出了声。







“没事的,没事的,怎么会有事。”李旻浩推辞了几次,还是被硬扶着躺下,一边安慰大家,然而这安慰可信度为零,因为他立刻就坐了起来,捂着胸口惊天动地地咳嗽了一番。坐在旁边的梁精寅情况也不太好,但还是要拿着自己的水杯喂他,被他把杯子夺了,大灌几口顺顺气,笑着说话:“这样喂我会更容易呛到呀。”


他躺下去,看到黄铉辰皱成一团的脸,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别担心,我可是要自然死亡的人——”


“说什么呢!”金昇玟和方灿同时吼出声。他颇为意外地看过去,金昇玟紧紧地皱着眉,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这种时候不可以提那种话的!”


气氛突然凝固住了,徐彰彬反应快,朝着空气拍了两下巴掌作势要打走霉运,像唱《Thunderous》一样念着“坏东西赶走了呸呸呸”,引来一两声笑,大家重又轻松下来。而李旻浩没有空在意这些,他盯着金昇玟,慌乱地眨着眼,伸出手想去抓他衣角:“昇玟,……”


金昇玟用手背擦了把脸,倔强地背过身去,大步离开了。







莫名其妙的冷战在当晚李旻浩发来私聊道歉之后并未结束。李旻浩难得对这个弟弟低声下气:“是哥错了,不应该讲那种话的,不要生气了,早点休息吧。”


他原以为金昇玟已经睡觉了,但对面几乎是秒回了信息:“哥觉得我只是在为这件事生气吗?”


李旻浩在手机的幽幽荧光里垂着眼,删删打打,最终回答道:“无论如何,我先向你道歉,不要生气,不要影响休息。具体的有空再谈,这段时间我没有心力。晚安。”


“灿哥已经找我谈过了,我不会再生气了。”金昇玟的语气也有点生硬,“请哥不要介意。晚安。”


李旻浩只来得及扫一眼消息,就支撑不住合上了眼睛。他太累了,身体先于意识进入了沉睡,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只能想着:这小子真是不省心。


有时候身体和思想真的会反向而行,用来欺骗自己的谎言最像纸片,只要被火苗一燎,就会无法挽回地烧成灰烬。那些深夜里李旻浩翻来覆去睡不着,难以控制地去回想他对金昇玟的欲触未触,只觉得那一刻自己的脑子在打架,冲动和理智分别拉着他往反方向走,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难堪地放下了手臂,像无事发生一般走开了,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可喉口开始泛出些许苦涩。


其实他完全可以揽住金昇玟的,因为他们的关系还没差到那个地步;其实他完全可以直接路过的,因为他们的关系还没好到那个程度。但他就是抬手了,却又放下,像是演一场连求爱都不被允许的苦情剧,倒很符合离婚危机的设定。他努力编造的谎言被火燎了一角,就立刻坍塌殆尽,这令李旻浩不得不开始审视自己的心,关于那独特地滚烫着的掌心,那难以相信的理由,那悄然扎根的感情。


他危险了。


李旻浩烦躁地翻了个身,演唱会的余韵未消,他太过兴奋,脑子活跃,根本没有睡意,于是下床开始做俯卧撑。运动完之后,他重重躺倒在了床上,良好地接受了自己暗恋金昇玟的事实,并得出一个结论——瞒。


越线和退缩都有风险,不如一直对金昇玟、也对自己欺瞒下去,即使有偌大一片草原,等野火呼呼地从这头卷到那头,无论如何,也该和焦土一起归于寂静了吧。







于是之后的日子李旻浩也同从前一样过,继续用谎言作纸蒙了双眼,一边比谁都清醒,一边就这么糊糊涂涂地行走下去。


虽然他冷淡地说了“有空再谈”,第二天LA第二场演唱会结束以后,金昇玟又屁颠颠地过来找他了,像一只大老远看到主人就甩着舌头狂奔过来的康阿叽。李旻浩累得要死,是真的懒得管他了,半睁着眼睛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自顾自地喝水进食。金昇玟站在旁边,局促地把下唇抿了又抿,直到他实在看不下去:“怎么了?”


小狗垂着脑袋,连耳朵都要耷拉下来了:“累吗?”


“累,但还行吧。”他说得敷衍,细细地啃着饼干,来来回回磨了几遍,像是兔子磨牙,在打发时间。


按理说当他露出这种毫无兴致的模样时,识趣的人都会走开,放他自己充能,只有黄铉辰那小子又爱撩又犯怂,最后常常一边慌张地道歉一边溜走。但金昇玟这次像是打定了主意要跟他倔,杵在旁边,又不说话,看得李旻浩心里直冒火。想要保持距离的暗恋对象自说自话地跑过来已经令他很不爽了,现在又磨磨蹭蹭装哑巴,他语气很差地开口赶人:“有事说事,没事请走。”


金昇玟的神情在一瞬间有一丝受伤,但还是强撑着冷脸,说道:“我可以相信哥吗?”


李旻浩皱眉:“什么意思?”


“上次问哥的时候,”金昇玟指了指手腕,“也是回答说‘不痛了’,要不是经纪人哥,我还真的会信以为真。”


李旻浩顿时感觉脑子一嗡,仿佛贝类被击穿了赖以生存的外壳。他挣扎了一下,还是用轻飘飘的漠然语气回复:“有些事你们不需要知道。”


“为什么?这种事情是能够和我——”金昇玟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李旻浩好像突然发了火,驳斥他:“你不也一样吗?大家不都是这样吗?”不等对方反驳,他继续顶道:“你还只比伊恩大,也没见你多依赖我们。”


金昇玟沉默片刻,道:“是这样吗?”


李旻浩瞪着他,领口的皮肤已经开始泛红。他悄悄地攥了拳,面无惧色地同脸色可怕的哥对视着,说:“哥不觉得很自私吗?决定把那些事瞒过我的时候,——”


“与你何干。”李旻浩再一次打断了他,彻底冷下声音,“这是我的权利。”


金昇玟却毫无理由地说:“哥还没告诉我,我手很烫的原因。”


气氛彻底陷入了剑拔弩张。他们沉默地对望,两人都委屈,两人都生气,最终是梁精寅的到来打破了僵持。忙内笑着喊哥,但在看清他们的表情之后,立刻手足无措了,只敢战战兢兢地带话:“Lee Know哥……灿哥喊你过去。”


李旻浩松动了脸色,朝他笑了笑,语气温和:“我不去了,会给他发信息的。你把他,”他朝金昇玟抬了抬下巴,“带走吧。好好休息啊。”


金昇玟听着,突然也笑起来,显得苦涩:“连灿哥都不能解决的事,我又能做什么呢?”


所以你什么都不必做。李旻浩缓缓地卸了力,往沙发上一靠,呆呆地注视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不要太懂事了,昇玟尼。







事后他又不得不给金昇玟发消息,毕竟是他摆脸色在先,发完脾气一想就后悔了,况且这次金昇玟生气的样子既不好玩也不性感,李旻浩看着他沉下的脸色,竟然感到喘不过气的害怕。消息里写的无非是是哥不好哥道歉云云,金昇玟真正在气的事情反而没有提到,一方面他认为自己的态度已经够明显了,另一方面他实在很不喜欢别人对他的选择指指点点,就像很有资格教他做人似的。尤其当金昇玟居然指责他的时候,他更是气得要发疯。


纸包不住火,下意识的反应不会骗人,而心脏的抽缩更是难以控制,尤其在金昇玟选择转头背向他的时候。这是什么意思呢?李旻浩怔怔地滑落了手臂,也强装平静地转过头去,心里却一抽一抽,像沉在了海底,闷得难受。


有什么眼泪不能给我看呢。


即使是小狗牌水龙头,我也会一边笑着一边珍藏的啊。看吧,金昇玟,虽然是弟弟但独立沉稳的金昇玟,我们都一个样,都没有立场指责对方。


当大雨不能被看见,又能去何处撑伞?


如果“喜欢”这种情感能够像饥饿那样,一点零食就能止住苗头,只需要一顿饱餐就能轻易地消失掉——可是饥饿感会反复发作,人类一生都无法将其摆脱。李旻浩刻意忽视着自己的心意,却在和金昇玟过度亲密的时候猛然反应过来,又在特意拉远距离之后克制不住地贴近。逐渐地,他只能无奈地一退再退,可在备受瞩目的镜头前,他没有理由去回避互动的机会。多看看我,看着我吧!他这样暗暗地祈求着金昇玟,然而当对方真的投过眼神来,他又飞快地逃跑了。


爱就是这样,能无理地改变人。但李旻浩即使知道自己变得奇怪了,也依然顽固地坚持着欺瞒;一个人就能做到的事情,他向来不麻烦别人。


如果真心话的告白需要极大的勇气,那么他不打算冒险。


可是李旻浩的奇怪令金昇玟也变得奇怪了。大概是梁精寅告的状,后来在方灿和李旻浩一起健身的时候,方灿直白地问了他:“旻浩啊,是不是有心事了?”


“啊?喔……”他擦着汗,心不在焉地说,“当然有心事啊。哥把我当小孩吗?我可不是五岁。”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方灿停下了收拾东西,叹了口气,“昇玟最近因为你感到很苦恼。你和他闹矛盾了吗?”


“当然啊,正在闹离婚呢。”


“……”


“哈哈!”李旻浩看着他一脸无奈的表情,被逗得笑出声来,抬手做了一个两指上提的动作示意他微笑,“不要皱着脸啊,不然真的变成阿加西了。”


方灿又气又好笑,作势要扑过去把他抱住,李旻浩赶紧闪身躲过,藏到沙发后急急出声阻止:“我错了!不要抱!”


“那就好好回答我。”


方灿说。虽然他并不像在生气,但只要他一板起脸,不仅孩子们害怕,向来横行霸道的二哥也会被震慑。李旻浩揪了揪运动背心的下摆,一揪,再一揪,手指上都是攥出来的汗水,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头,貌似平静地回答道:“哥,只有这件事我真的不想说。”


“我也不能听吗?”


“内。”他讷讷地,“抱歉。”


方灿看着他,思考了一会儿,看起来想要说什么,然而又放弃了,只能安慰道:“如果你想,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李旻浩摇摇头:“哥已经够辛苦了,不要让我给你增加负担,我会自己好好解决的。昇玟尼就由我去沟通吧,不要担心我们。”


方灿没有同意也没有否定,而是突然冲过来,像一匹捕猎兔子的狼。李旻浩下意识地转身要跑,却在惊慌中撞上了桌角,速度一慢,就被老狼成功抓到了怀里。方灿从背后紧紧地抱着他,却也不说什么,只是苦笑着长叹:“呀——我们Lee Know呀——……”







李旻浩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他也在怕。虽然不愿承认,但他确实因为金昇玟而软弱地害怕着,毕竟从他发现自己在暗恋金昇玟起,他们发生摩擦的频率显著地上升了。从前他们能够心照不宣地大谈特谈离婚危机,乐在其中地争锋相对,现在他却不敢和金昇玟去开过分的玩笑,因为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李旻浩摸不透的雾,他像突然跟丢了猎物,面对四周数不尽的小径和岔路,才意识到高估了自己的演技;当五感和捕猎技巧都失灵,无论是继续追逐还是就此退缩,金昇玟似乎都在离他远去。


金昇玟对他的道歉短信没有做什么特殊的反应,仅仅是礼节性地同样道歉:“我也不该对哥那样说话的。”李旻浩看着那条信息,看着演唱会上金昇玟披上绚丽灯光的背影,却只是黯然地转身离开。他的手臂垂在身侧,欲动未动地,到最后也没有伸出手去。


可那是金昇玟。


是他爱着的人。


他懂得做成年人的取舍,懂得如何去圆滑地适应生活,雨越下越大了,可是他真的不想失去金昇玟。


……


他好像,离不开小狗了。







“哥。”金昇玟站在门边,探出一个脑袋,“可以进来吗?”


李旻浩翻身从床上坐起,一刹那便敛去了慌乱的神情,故作镇定地朝沙发抬抬下巴:“嗯,好,进来吧。”


金昇玟颠颠地拎了一大袋东西进来,站到沙发旁,一件件地往外拣,李旻浩眼见着茶几被堆得满满当当,再看看他咧着嘴傻乐得像只小狗,忍不住嘴角上扬,又强压下去,装作冷淡地逗他:“献殷勤来了?”


金昇玟也不生气,依旧笑得傻傻的,打开一个布丁推到他面前。李旻浩也不客气,拿起来几口就吃完了,遗憾地咂咂嘴,觉得味道有些过于甜腻。他抬起头,看到金昇玟那双小狗眼睛盯着他一眨一眨的,心里一软:“怎么了?”


“哥不说些什么吗?”


“能说什么?谢谢。”李旻浩嘴硬,话音刚落心脏却像跌落台阶那样猛然空了一下,提醒他,自己已经不再有毫无顾忌逗弄他的底气。金昇玟盯着他,像小狗狗,好可爱啊,于是他下意识地按着记忆里的对白补上:“昇玟呐,康阿叽,做得好。”


金昇玟摸了下鼻子,不好意思了,嘿嘿地笑,又给他打开一袋薯片。李旻浩拿出一片薯片,突然往他嘴里塞,直到他在彻底的武力压制下倒到沙发上,才站起身来:“呀,想让哥长胖吗?”


“一口薯片十个俯卧撑就好了。”金昇玟一边笑着喘气一边坐起来,“我的爱难道不值得哥多做几个俯卧撑吗?”


李旻浩的神情僵硬了一瞬,别过脸去拿水杯:“不值得。”


“……”


金昇玟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我知道哥很爱我。不要再躲着我了。”


李旻浩往嘴里放薯片的手一顿,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又瞬间收敛了神情,最后只是说:“我躲什么?没什么好躲的。”


“哥总是嘴硬……就像流浪的小猫一样。”金昇玟有些沮丧。李旻浩因为突然的猫塑发言红透了耳朵,抿着嘴唇,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了,猛地站起身,压着火气质问道:“金昇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随便地就说出这种话,你有考虑过我在想什么吗?”


金昇玟愣住了,一着急,吐字却变得更加黏连:“我……我也喜欢哥的,我也喜欢哥!”


李旻浩低头看着他,彻底僵住了。


金昇玟着急地喘着气,脸涨得通红,终于也不再冷静了,像只不知该怎么向主人表达想法的小狗,急得要咬着主人裤脚团团转。他努力想要清晰地咬字,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也很爱哥的。”


“……”李旻浩似乎站不稳,后退了一步,声音有些抖,“你说的爱,是哪种……?”


“你怎么爱我,我也怎么爱你。”


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却并不惊喜,反而瞪大了眼睛看着金昇玟:“你怎么敢说出来?”


“哥能答应我的话,那实在太好了;如果拒绝了我,那就当作没发生过吧。我是这样想的。其实我很早就喜欢哥了……直到发现哥也在这样痛苦着,才决定说出来。”


金昇玟看上去在意外他会问这个问题,但他回答得毫不犹豫,好像这个答案已经在他心里存在了那么久,每个发音都被默念得熟稔。好啊,金昇玟这小子,够坦率也够洒脱,似乎只要这么去想了,也会这么去做,做得毫无芥蒂,轻易地释怀一段失败的办公室恋情。可是李旻浩做不到。他不会做任何有可能导致组合走下坡路的事,不会贸然地在两人之间莽进,他有太多考虑着的事,他做不到。


可是金昇玟像只小狗一样活蹦乱跳地冲过来,把他的计划全打翻了,心跳咚咚,咚咚,再也无法拼凑起原本自诩理性的念头。


李旻浩攥紧了手指,骨节捏得发白:“金昇玟,你要让我怎么办。”


金昇玟把心里话都说了,现在反倒显得轻松自如,仰头望着他,神情安静:“哥决定瞒着我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做得很好吧?现在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了。”


“你……原来你说我瞒着你,是指这个……”李旻浩恍然,又觉得不对,“你怎么看出来的?”


金昇玟眨眨眼,忍不住笑出来。


“哥的演技,其实破绽百出呢。”他一边说着,往边上缩了下,躲开李旻浩恼羞成怒砸过来的饼干,嘿嘿地笑,一副得意的样子,“因为我太熟悉哥了——可别小看我啊?”


“什么啊。”李旻浩嘟囔道,手里捏着饼干,嘴角却偷偷地勾着弧度。


“但是听哥这样说的话,好像还有很多坏事瞒着我呢?”


金昇玟突然说。于是话题又回到了那个无解的争执上,但他并没有要和李旻浩争吵的意思,目光沉稳,又带着亮晶晶的期盼,显得比之前镇定了许多,也坚定了许多:“我不会强迫哥和我说的。但是哥,能不能试着向我打开一点,就一点,试一下吧。”


他像一只叼着玩具的小狗,尾巴摇来摆去,竭力想邀请主人一起玩:“我会努力去帮的,真的!”


李旻浩一时没有回答。他慢慢地挪回去,坐回沙发上,突然扯过金昇玟的卫衣帽子盖住他的脑袋,双手齐上使劲地揉搓:“我们昇玟长大了呢?”他使坏地笑,眼睛都眯了起来:“怎么好像还是一只小狗的样子呢。”


“小狗也能……”金昇玟费力地挣脱出来,急急分辩道,“小狗最会嗅到哥的情绪了!所以,可以和我说的……感觉难过的话,很累的话……”他垂下头,摸了摸自己一团乱的头发,“总之不要只有自己难受了。”


李旻浩笑着揉他后脑勺:“你哥哪有这样?”


“哥要答应我。”金昇玟猛然抬头,严肃地盯着他,可是配上一头炸起的乱毛,李旻浩看着,总是忍不住想笑。那笑声在胸腔里震动着,就像蝴蝶一样,止不住地翩跹着,就要从喉咙里飞出来了。


“好吧。”他承诺道,“我试试吧。”







李旻浩总是干些头脑一热但无伤大雅的事情。当他贴着金昇玟坐下去时,有那么一刻,他的全部感官都集中在了对方靠过来的背脊上。金昇玟的头发软软的,在他肩上蹭了蹭,擦过他颈侧,就像小狗温顺地垂下的、绒毛温热的耳朵。他感受着小狗没有避开的、安心交付给他的重量,举起话筒,恍惚间,仿佛四周都空了,只有他们坐在聚光灯下向世界昭告爱意,享用着只为他们而如潮的呐喊,和只为他们而盛放的礼花。


该死的。


他突然也想享受这样的人生了。


当他用余光瞥见那只握着他的手傻乐的小狗时,下意识地感叹着怎么会有如此疯狂的事。后来在巧合之下刷到金昇玟飞奔过舞台径直向他而去的饭拍视频,李旻浩怔住了。


热气一路从胸膛冒到耳尖,他托着红透了的脸颊想:这简直是最疯狂的事。







“所以我们现在是情侣关系了吗?”


演唱会结束的当晚,金昇玟像只极度兴奋到围着主人的腿绕圈撒欢的小狗那样黏着李旻浩进了房间,李旻浩一开始没有理他,慢条斯理地把背包放下,给手机充上了电,再给水杯灌满了水,金昇玟可怜巴巴地站在一旁,逐渐沮丧得摇不起尾巴了,他才慢悠悠地敷衍道:“算是吧……”


“都说了不要嘴硬,哥……!”


李旻浩率先放开他,主动结束了这个毫无预兆的吻,整个人又红得浑身发烫了,还在抹着嘴唇嘲笑开始抽抽搭搭的小狗:“呀,怎么哭了?看上去要变成水龙头了噢,嗯?金昇玟?把眼睛哭肿的话会很难办的。”


金昇玟还没有气恼完,就让哥猛地拉过去撞进怀里,被按着后脑勺强制低了头进行接吻。他同样红透了耳朵,直到李旻浩放开他的时候脑子还是懵的,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眼泪也毫无预兆就落了下来,一串接一串地往下淌,小狗水龙头不打一声招呼就出现,又开始营业。他拿手背抹脸,呜呜咽咽地话都说不清:“因为……真的害怕过哥不喜欢我了。所以真的很开心……”


原来是虚势小狗,原来小狗也会忧愁。李旻浩给他递纸巾,直笑:“原来是假装有底气吗?”


金昇玟倔强地眨着眼睛憋眼泪,一双哭得湿淋淋的小狗眼睛望着他:“哥也要哭了吗?”


“才不会。”他笑,眼里依旧干涩,眼眶却酸胀胀、沉甸甸的,坠着他的眼睛,“我不会哭的。”


“哥是机器呢,机器人才没有眼泪吧。”金昇玟想起那天在房间里听见的韩知城的大喊大叫,于是也无厘头地这样说道,李旻浩看上去并不介意这种玩笑,反而更加靠近来,一手扶着他的下颌,一手拿着纸巾帮他擦掉泪痕。好温柔的旻浩哥啊。金昇玟乖乖地让他擦拭,一边胡思乱想着什么,最后嘟嘟囔囔地说:“如果哥的程序里有只能爱金昇玟的指令就好了。”


“有的哦。”


李旻浩没有抬眼,仍然认真地擦着眼泪,轻声说:“有的。”



END.


努力地揣摩了两人的性格

紫笙_

【辰菲】如此活着。

2.5w+


除去头尾,为黄选第一视角。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写第一视角,就当练习吧,还请各位多给些评论(´ー`)


八岁年龄差。


00.


“我好像问过他很多次,他会不会爱我,他都只是让我再等等,我什么也问不出来。”


01.


第一次见面是在凌晨的派出所,那天很冷,而他只穿了一件黑色棉衣。


很单薄,我都快怀疑员警不耐烦地翻着资料的动作足以把他撂倒,像是路边的杂草,偏偏他又好看得出色。


“我可以告诉你所有我看到的。”我看向负责记录我证词的员警,抬手朝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比划了几下,“给他件衣服吧,那样我看了都冷。”


员警放下笔,...


2.5w+


除去头尾,为黄选第一视角。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写第一视角,就当练习吧,还请各位多给些评论(´ー`)


八岁年龄差。


00.


“我好像问过他很多次,他会不会爱我,他都只是让我再等等,我什么也问不出来。”


01.


第一次见面是在凌晨的派出所,那天很冷,而他只穿了一件黑色棉衣。


很单薄,我都快怀疑员警不耐烦地翻着资料的动作足以把他撂倒,像是路边的杂草,偏偏他又好看得出色。


“我可以告诉你所有我看到的。”我看向负责记录我证词的员警,抬手朝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比划了几下,“给他件衣服吧,那样我看了都冷。”


员警放下笔,顺着我手指朝着的方向望去,没有多说什么,从休息室拿了件毯子给他。


少年像是只受到惊吓的猫咪,毛毯凑近的同时拱起了背脊,银白色的中分卷发让他像只优雅的布偶。


他带着警惕的眼神胡乱攻击,员警跟他说了什么,视线最后落到我身上。我看清了他的嘴型,哪怕唇角晕开的口红分散了注意力,我依然知道他在跟我道谢而不是挑逗我。


少年脸上到处涂上了劣质的胭脂水粉,一块白一块红,一张小脸蛋白白红红没有一块净土,凸起的颧骨还划了几道口子,那双眼睛更像是被人欺负得狠了,晕染成大片甚三红。


好吧,我开始怀疑他在挑逗我了。


“他也是真的惨。”员警揉了把少年的头发后才回来,“旁边那个骂骂咧咧句句带脏的男生是那个女生的男友,看到她跟男孩走在一起就上去揍人,问了才知道女生是在跟男孩问路,他也是真的倒霉,莫名其妙被人给打了。”


“是吗?”我尽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绑了半天的半头拉扯头皮带来疼痛,足够让我表现不自然却能说是疼痛所带来,“我们继续吧。”


员警喔了声,又开始询问我有关于晚间车祸发生时我看见了什么,很显然,他对少年那边的事情比较感兴趣。我也是,但我是对少年本身感兴趣。


我这边比他结束得早,而他明显在男人从未停歇的咒骂声中开始恍神,整个派出所只剩下男人的咒骂、女人的哭泣和员警的劝和。


说实在的,这个场面跟少年很不搭。他应该在被树叶揉碎成花叶色的夕阳之下打盹,而不是在全白灯光下低着头小鸡啄米似的。


大概是好看的人总让人心生怜爱之情,有个员警见他不停眨着眼睛,从包里拿了卸妆用具给他让他到厕所把妆卸了再过来。


他接过卸妆水的手小得不可思议,卸妆水跟一叠卸妆棉他得用双手才捧得稳。我画过的所有女模特都不需要这样,如果不是他太做作,那就是他太过可爱。


而我得离开了,所以我想,给他买点东西应该不过分,那会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于是我找了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妆店,给他买了点药跟创口贴,顺手拿了几包化妆水跟乳液的试用品,也给买了点关东煮,带豆腐的。


我这么做其实很奇怪,照理说我的生活品质并不容许我对他有太多的关心。比如说,因为左手这一袋子的药妆品,我得吃上一个星期的白面包,搭配的是隔壁姨母热烈亲切给我分了点的泡菜;比如说,因为右手这一杯子的关东煮,想入手很久的缥色颜料又得往后挪了挪,毕竟那样我有可能连房租都无法负担。


我自己的生活一团混乱,也不知道哪来的余力去关爱陌生的美少年。


绕了一圈回到出发地点时,透过玻璃推拉门可以看见少年正巧把叠好的毯子还给帮我做笔录的那位员警,于是我就在外头的花圃坐着等他,一边思考待会该怎么开口,一边反思自己为何见色起意。


“你是在等我吗?”


一双帆布鞋闯入我的视线,往上看是带着绑带的工装裤,然后是少年那件纯黑色的棉衫和被路灯照得发黄的头发。


“喔,嗯。”


吐出的白烟让我看见少年透红的耳尖,和在那之上格外晃眼的两个耳骨钉。不得不说,那两个耳骨钉打的位子选得巧妙,让他带着精灵耳尖的耳朵更加明显,还有上头的斑斑点点,都在说着眼前的人不像个人类。


我这才发现他脸上洒上了天真单纯的雀斑,像是星河那样,左右两侧一端织女一端牛郎,而他的鼻尖是一对佳偶相见的殿堂。


听到我的回答他没有很惊讶,瞥了眼我旁边的砖瓦,意思意思拍了一下上头的尘土,一屁股坐到我旁边。我怀疑他在对我撒娇、向我讨安慰,不然怎么会这么凑巧,颧骨上的伤就正好裸露在我的视线里呢?我似乎还看见了他身后摆荡的猫尾巴。


“我叫Felix,你呢?”Felix的声音很低哑,化了妆的他很适合拥有这样的嗓,并不是说卸了妆后不适合,那种微妙的错愕感带来的反差冲击会让人对他更加着迷,“需要讲敬语吗?”


“不用了。”我没有那么多规矩。Felix还在发抖,缩成了小小一团,我把关东煮递给他,双手捧着也不见他停止发抖,“我叫黄铉辰。”


“谢谢铉辰。”他倒是很自来熟,这让我轻松不少,“好暖和啊。”


明明就还在发抖。我叹口气,脱下毛衣把Felix裹成一颗狐色的团子,“你慢点吃,先吃豆腐知道吗?别烫到。”


“豆腐?”Felix困惑地眨着他那双又圆又大又明亮的眼睛,他歪头,所以我也歪了,“为什么要先吃豆腐?”


“啊?你不知道?”


“如果是习俗的话,嗯⋯⋯我不是土生土长的韩国人。”Felix边哈气边吐舌头,粉嫩的舌尖让我很想尝尝是不是桃子的味道,“澳籍韩裔,两年前来的韩国。”


他也会像澳大利亚的阳光一样热烈吗?像沙漠、像大海、像潮起潮落的快感和暴雨袭来的刺激。


我很有耐心地告诉他有关豆腐的习俗,路灯鹅黄色的暖光倒映进Felix的眼睛也成了点点星光,闪烁着亮白的光斑,久违地满足了我那渴望被人景仰的虚荣心。


Felix的手机在他吞下最后一口鱼饼的时候响起,说是响起也不算,他开的是静音,在一片暖黄墨黑混杂的角落,那点白光显得格外刺眼,太刺激了,所以我想我确实听到了苹果内建的铃声,跟每天早晨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精神衰弱的闹铃毫无二致。


我偷看了一眼备注——我承认这有失道德——是数字一,Felix皱起眉,也没想让我回避的样子,跟我说了声抱歉接个电话,就着现在的距离接起了他看上去并不想搭理的通话。


到底还是在澳洲长大的小孩,一嘴不间断的澳式英文我听不太明白,但从没有松动的眉头和越来越快的语速也不难推敲,这是场并不愉快的对谈,或者说,对骂。


为什么这么好看的人身边一直出现咆哮和难听的词汇呢?我曲起膝盖,下巴靠在两个骨头之间的凹槽,侧过头去看Felix欲爆未爆的怒火冲天。


他的唇峰明显,连带唇珠也让人垂涎欲滴,抿着嘴成一条线又松开时更是让人想雕琢它,使人迫不及待想知道是哪个幸运的饕客可以用它来刺激食欲。


偏偏在这场并不愉快的对骂中,Felix就在我面前不到四十六公分的距离反覆著称得上是勾引的动作,搭上他用亚洲人的皮囊做出欧美式表情的样子,活脱脱一个人间尤物。


原本想用澳洲辣妹来形容他的,然而我转念一想,他的性感不单单只是欧美女性妩媚的自由奔放,他身上还有男性立体的五官和棱角分明的下颚线。他是一个同时集女性艳丽以及男性英俊于一身的人。


Felix是单独存在的性别,我只能这样形容他。


同样,我不希望他仅存在于澳洲,人们确实会在某个生物的名称之前加上原产地,例如,去动物园会指着无尾熊说看!澳洲无尾熊,去超级市场会看着纽西兰奇异果挣扎要买绿色还是黄色。


但总不会有人指着另一个人说——拿我自己做举例——看!韩国黄铉辰。那得多愚蠢啊,


所以我把澳洲替换成人间,看上去理所当然,理所当然也参杂了我的私心。


就这几分钟,如果能延长为几个小时那就更好了,不要属于澳洲,不要属于韩国,不要属于任何其他地方,请摒弃所有暂时且专一地属于这几砖瓦地砖的空间。


只有我,只有Felix,以及那通该死的电话和吃得一干二净的关东煮。喔差点忘了,还有我给人买的药。


“在想什么?”


我还在天马行空地幻想拥有Felix,而一无所知的当事人已经挂掉电话,在我面前挥了挥目测小了我两圈的手,问我在想什么?我当然不会告诉他,只能说在发呆呢。


“发呆也能这么认真吗?”Felix很惊讶,只有巴掌大的脸搞得他张大嘴巴时很像被侵占领地的猫咪,能看见一颗尖尖的小虎牙。


我摇摇头,举起左手腕上被遗忘了许久的药妆店白色的塑胶袋,“我帮你吧。”


Felix没有反抗。他乖乖闭上眼睛,体型差距让他得微微仰头才能正面对着我,精巧的下巴突出,让人羡慕的眼睫毛在雀斑上颤颤巍巍,好似翩翩飞舞的蝴蝶突然坠落。


他应该很紧张,或者说,应该没有人被互通姓名不到三十分钟的人捏住下巴不会紧张。他的反应实属正常,却让我觉得自己很不道德,像是一条毒蛇缠绕在少年雪白瘦弱的躯体。


那些保养品我根本就不会用,他这样坦然接受我给他的帮助,倒像是我装作专业人士,想趁机占他便宜的同时还得不让他察觉我的手足无措。


很显然,我失败了,我并不是一个好的演员。


“化妆水,然后是乳液,你随便抹,有抹开就好啦。”


“好、好的。”


我的结巴让他的唇角勾起笑意,我不满地加大了捏住他下巴的力道,马上得到小猫咪闷在嘴里的哼哼唧唧。


他好像是真的耐不住疼痛,我给他消完毒上完药膏贴完创口贴后,那双让人忘不掉的眼睛已经噙着眼泪变得波光粼粼,星宿的光斑都被他扯成海上的碎片。


“好了。”我从口袋掏出一块巧克力,剥开了锡箔纸,指尖抵着Felix的唇给他喂了进去,“别哭。”


他用舌尖在口腔内翻着巧克力玩,直到它耐不住湿热完全化开,小脸蛋的一侧被他的动作翻搅着凸起,软肉顶着软肉打出来的声音淫秽色情,让我又一次产生了他在诱惑我的念头。


现实是Felix的眼珠子依然是一片清明,像个放学吃到小吃街卖的炒年糕,回头在操场溜达溜达个几圈,回到家打几场LOL结束一天的高中生。


所以只会是我思想污秽不堪。


02.


我们又回到了派出所里头。


原因是Felix说什么都要把毛衣还给我,而我执意让他把衣服穿回家,互相妥协的结果是两个人厚着脸皮到派出所赌赌运气,看看员警愿不愿意施舍我们一条毯子。


还是帮我做笔录的那个员警,他摘下帽子,无奈地抹了把脸,深深叹了口气才进休息室拿了件崭新的、还放在塑胶袋里的毛毯出来。


Felix双手接过,乖巧地说了声谢谢,一出玻璃门就把毯子抖开,笨拙地学着我替他裹上衣服的动作,用深灰色的毯子把我包裹。


“为什么不把衣服还给我呢?原本不是还坚持要还给我的吗?”


“我后悔啦。我很喜欢,你的味道。”


他很犯规地用过长的袖子遮住下半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笑弯了的眼睛,眼神混着猫咪伪善的无辜和狐狸的绞结,颇有兴致似地观察我的反应。


被Felix这样看着,没有人会不心动吧?或者俗烂一点,他让我去摘星星我也会附赠一颗月球给他。于是就算他告诉我月球是方的,我也会点头附和。


当然,他没有那么愚昧,而我从不否认我的愚昧。


“什么味道?那上头应该都是油画颜料的味道吧?真亏你能喜欢。”Felix身上的那件毛衣是我作画时时常套着的,他如果看得仔细一点,会发现接近手肘部位的毛料隐隐约约从里透出各式各样的五彩斑斓。


“那股油味就算了。”听我这么一说,Felix瞬间变脸,瘪着嘴甩了甩袖口,“上头还有一种,嗯⋯⋯说不上来,甜甜的味道,有点像没有被嚼烂的桃子。”


是吗?我拉过Felix的手,鼻尖凑近袖口闻了闻,除了闻到让嗅觉神经麻痺的颜料味,闻不出第二种他嘴里道出的清甜。不过他抽回手时我偷偷捏了把他的指尖,软嫩软嫩,确实像是没有剥皮的软桃。


Felix触电似地往后弹了半步距离,愣了半秒——我想他应该是在内心嘲笑自己的反应过激——随后僵硬地把话题接续下去,“应该是你的沐浴露之类的?”


“有桃子味道的沐浴露?”我反问Felix,他伸出舌尖耸了耸肩,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我用的是柠檬薄荷那类型的。”


Felix微微颔首,舌尖舔过半圈上唇才收了回去。


“外套⋯⋯”


“不能送我吗?”


当然不行。我在心里叹气,无法坦然地告诉Felix艺术家没成名前很容易把自己饿死这件事情。


“这样吧,我送你回家,到家你再把衣服还我。”我试着跟Felix打商量,他的指尖那么软,他的耳根子应该也是那样的。


果不其然,听了我的提议后他露出了纠结的表情——这种情况其实满诡异的,明明我才是外套的主人,却得在派出所外头好说歹说让侵占者把外套还给我。


可是谁让Felix那么好看又可爱呢?好看得让我没辙,可爱得让我拿他没办法。


“好吧。”


于是我和他离开了派出所让人头晕目眩的白光,一步一步地,走回暖黄墨黑混杂的街道。


Felix毛躁的发尾因为他一蹦一跳的动作划开夜空的黑,像是在割裂我的发丝,漂得极浅的头发总随着光影变化改变色泽。


我想,Felix应该也是这样的。他没有属于自己的颜色——起码现在没有——我能用很多美好的颜色去形容他,可是那些都不是他。


就像零加上任何数字,Felix可以完美地融入不同的人套给他的刻板印象,以及在那之上,高度曝光锐化后使他失去原貌的滤镜。


“你又走神啦!”Felix轻巧欢快地语调把我拉回现实,脚上的帆布鞋在空中转了半圈,正对上我的表情是打趣的揶揄,“往前走有一段红砖街道,铉辰这样心不在焉会跌倒的。”


Felix笑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他站在原地,没有转身也没有再往后退,他只是双手背在身后,身子前倾向我递送一封邀请函。


我低下头,说来也巧,每隔几公尺设置的路灯恰恰触到他的脚跟,Felix就站在黑暗通往光明的道路之前,而我即将没入黑暗,再凭藉他的邀请函步入光明。


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他就像能够救赎我似的,可我内心的某一小部分却对把他神格化这件事情嗤之以鼻,心知肚明是我夸饰了他,并把他当成时效短且药量不足的安慰剂。


于是我也傻愣傻愣地跟着他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面对我的怪异举止他也不生气,反而颇有余韵地朝我款款走来。


这可能是好看的人自带的气场,就算几公尺外年久失修的路灯在Felix背后断断续续闪个不停,把他照得像是恐怖电影里玩弄着猎物的变态杀人狂,他也能像是自仙界腾云驾雾而来的仙子。


仙子在我面前站定,被毛衣袖子盖住了大半的手向着我的方向伸了过来,“我们走吧。”


我点头应好,阅读并接受Felix送给我的邀请函,隔着一截袖子覆上他的手,准时赴约又准时离席。


如Felix所言,过了几十公尺外便是红砖老街,哪怕灯光昏暗也能看见上头零零碎碎撒着苔痕,在被照成深褐色的砖头之上像极了把情爱坠落之后的满地鲜红。


Felix抓着我的手并没有松开。他又回到了探险启程的开头,一蹦一跳地踏在不知名生物的鲜血淋漓之上。


这时候的Felix比起仙子更像是踮着脚尖随着音乐起舞的人偶,八音盒里的妖精只会跳四四拍的糖梅——咬破了还会流心的那种梅子糖果。


栗梅色的内馅会借由我自己抠破皮的嘴唇而刺痛我吗?我没来由地想,手指朝上游移,扣住不安分的人偶的手腕,像摁下玩具开关般在腕骨上轻压了几下。


Felix停下舞步,侧过头看了我一眼,“铉辰累了吗?快到了呢!我家就在巷子的尽头。”


我摇头,有些惊讶他家的所在位置。


红砖巷子的尽头是城里有名的富人区,一些非富即贵的名人总爱在那里购置房产。我曾有幸以画家助手的身分跟我的导师前往那里为一个政治家作画。


“你住在那里吗?”


“嗯⋯⋯”Felix的样子看上去有点为难,他眨了眨眼睛,深褐色的虹膜在眼眶里转了两圈,“对,我住在那里。”


他的迟疑让这段对话变得诡异。可是他让手重新钻进我的手掌时的笑容又太过明艳,我只好把怀疑丢进垃圾桶里头,指责自己对这样的人有了质疑的态度。


“真的快到了啦。”


他用双手抓着我的手左右摇晃,把低音炮搅和得黏黏糊糊地撒着娇。我猜他误会了我的沉默,可我因此得到了小猫咪可爱的撒欢,所以我没打算坦白。


于是我装作无奈地叹气道,“那快走吧。”


Felix蹦蹦跳跳的背影让最后的几分钟路程变得轻快许多,在凌晨的路中间,我无法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在这个时间地点依然保持朝气蓬勃。


那应该是恒星的专利,哪有人类能像恒星那样孜孜不倦呢?像是绑上抹了果酱的面包片的猫咪一样。


他最后停在一幢独栋别墅的围栏外头。说来奇怪,附近一盏路灯也没有,在注重隐私导致建筑之间相隔甚远的区域里,他家就像是汪洋中的孤岛,搭上黑铁扁管栏杆,更像是一座与世隔绝的监牢。


“我家到啦。”他边说边把毛衣外套脱下,“还好我爸不在家,不然我又要被骂了。”


“你怎么知道你爸不在家?”我伸手接过外套后将其挂在小臂上,并将一直裹着的毛毯披在他肩上,“你妈呢?她会不会骂你?未成年这么晚回家确实有点不太好。”


“谁跟你说我未成年?我快二十了,用澳洲算法我已经成年两年了。”他翻了我一个白眼,双手交叉在胸前抓紧了毛毯,“而且,我没有妈妈,我家就我爸跟我,还有偶尔上门打扫的钟点工。”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搞得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对后半段的内容作出反应,只好笑着回覆了前半段,“那看在我这个快三十岁的人眼里也只是个小孩,等下弄点热的喝知道吗?暖了身子赶快去睡觉,你太瘦了。”


说完连我自己都觉得愚蠢的叮咛,我看见Felix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弯了眼睛跟我说他其实并不想回家。


这话来得太突然,我反而想到该如何回应几秒钟之前的对白,于是突兀地接续了翻篇的话题,莽撞得礼数全无,“为什么没有母亲呢?我是指,呃⋯⋯她还在吗?”


“怎么才问这个啊?”他没有因为我的唐突动怒,依然弯着眼睛回答我冒失的提问,“听说不在了,我也没见过她,但听说我跟她长得很像。”


末了,他又重复了一次我不想回家,我跟他说不行的,他才收起笑容,瘪着嘴跟我说了晚安,可惜不能跟我交换联络方式。


我目送他输入指纹打开冷硬的铁门,前后不到十几秒,原本漆黑的客厅变得灯火通明,在一片黑暗当中亮得我只能看见两道人影,以及类似花瓶形状的物体砸在Felix身上后迸射出去的碎片。


隔着几公尺远的距离,我断断续续听见英韩夹杂的怒吼,听得懂的词汇都很难听,我想听不懂的应该更不堪入耳,第一次感激自己匮乏的语言能力。


电子围篱打消我翻进去救人的念头,我死死盯着Felix,看着他左闪右躲之后把毛毯罩在另一个人头上,然后趁机推开客厅的落地窗,头也不回朝我奔来。


“带我走!”他边跑边喊着,破了音的嘶吼着,双手双脚缠在我身上像抱着浮木一样死死攀着,“我错了,他在家,快带我走!”


我愣了两秒,第一个反应是伸手托住他的屁股,然后是看向气急败坏地扒在栏杆上怒视着我的中年男子。


方才的怒吼让他脸红脖子粗,出乎我预料,和我对视之后他平稳了呼吸,然后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笑得像是和蔼可亲的老父亲,对我说麻烦你照顾一下我们任性的Felix。


我又看向Felix,他没有更多反应,只是就着姿势把头埋在我的肩颈之间,毛躁的发尾扎得我有些发痒。


要不是担心Felix没了力气从我身上掉下去,我会毫不犹豫送男子一根中指以表示突然登门造访的歉意。


于是我只是转头朝虚伪的中年男子翻了个白眼。


03.


我把人带回了破旧的老公寓。


其实挺不好意思的,毕竟才刚刚看到那不知几百坪数的复式别墅,我这不到十坪的单身公寓实在不够看,更不用说没有粉刷预算的墙还有着雨水入侵的痕迹。


我正想转头问Felix要不要到快捷酒店将就一晚,那样也比在我这委屈上几小时要好,他却什么都不在乎地扑上角落那张加大款的单人床。


“谢谢你。”他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像是喇叭进水后发出的贝斯声响,“他就是那样,对我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可以送我一栋房子,坏的时候大概是想把我送进灵骨塔。”


我听着他的吐槽,用电磁炉给他煮了些牛奶,礼貌性地问他饿不饿,事实上哪怕他说饿了我也只能给他泡菜跟发干的吐司。


“不用啦。”


他坐起身子,床板分出的吱呀声让我开始后悔把人带回家的冲动,并决定等下要从床底找出备用的被单,窝在画板旁边入眠。


“铉辰喜欢画画吗?”


“算是吧。”我把热牛奶递给他,他低声说了句谢谢,喝的时候先伸出了粉粉嫩嫩的舌尖,让我刚刚的后悔又加深不少,“那个。”


Felix说着,伸出手指向靠着窗户架设的画架,还有靠墙随意排列的画板,我这才注意到那件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我套在了他的身上。


“那是雏菊吗?应该是吧,就那个。”


“你是说藤黄色花蕊的那个?对,那是雏菊,怎么了吗?”


他点点头,嘟囔了句你把颜色分得太高级了,我听不懂,但就是那个没错,“很漂亮。”


是吗?拜他所赐我也开始审视那幅上两个星期完成的作品——一小束开在垃圾堆里的雏菊。如果被我背回来的路上Felix有观察周遭的话,他应该会发现那是我家巷子口的菜市场旁边的垃圾场。


“可是它在垃圾堆里。”


“所以很有希望,不是吗?”他说完又舔了口牛奶,“总比温室里长出腐烂的茎要好吧。”


我不予置评,揉了把银白色的卷发,才想起那破碎的花瓶,“你有没有受伤?”


小猫只是摇头,像波浪鼓那样。我轻轻捏着他的下巴,左右端详他的脸颊,颊上除了我给他贴上的创口贴外,没有更多新的伤痕。


直到Felix突然喊了声痛,我才惊觉自己捏着他的手用力得指尖泛白,想来我也是生气的,对那个不争气的花瓶。


“你等会,我给你找衣服。”


我从床底下的收纳柜翻出两三年前的旧衣服,闻上去全是潮湿带来的酸味,最后还是从单人沙发的最上层抓了棉衣棉裤,拆了件新浴巾塞在Felix怀里。


“刚拆封的,塑胶味你忍一下吧。”


他乖巧地点了点头,尚未喝完的牛奶被他放置在床跟窗户的夹角间。他伸手从我的手腕上摘下了条发圈,我低头一看,马克杯里的牛奶还有三分之二。


真的是猫吧,用舌头上的倒刺一小口一小口的舔。我看着Felix钻进浴室的背影,不能明白他是怎么从只能打开60°角的门板正面缩进去的。


他很快就会闻到沐浴露的味道了。


我想着,把画板集中到墙的一头,冬天用的羽绒被随意圈成一团被我扔在另一头,希望明天起床时不会感冒,如果我能顺利入眠的话。


浴室传出的水声断断续续,我纳闷Felix应该不至于连最简单的水龙头都不会用吧。


“你还好吗?”水声又一次停顿,我敲响了门板朝里头喊道,“遇到什么问题了吗?需要帮忙吗?”


Felix喔了声,回荡在浴室里的混响听上去很高级,像是电影里被封印在千年古堡的吸血鬼推开棺材后吐出的第一声叹息,听得我没忍住往后退了小半步,怕猫咪张开嘴就朝我咬。


“你等一下!”


话音落下,接着是啪嗒啪嗒带着水气的脚步声,Felix下身裹着条浴巾,裸着上身就把塑胶门板打开了,手上还拿着两罐不同味道的沐浴露。


这是我奇怪的坚持,有关于气味。虽然鼻腔终日充斥着油彩的味道,唯独洗完澡后的被窝不想被它侵占。


“你等会用哪一个?”


Felix举着沐浴露透明的瓶身在我眼前晃了晃,我一时之间只顾着像个变态一样将视线聚焦在他精瘦的腰杆上,没能答上来。于是他无视了我痴迷的目光,重复了一次问题。


“你喜欢哪个?”


他还真的就因为这句话,鼻尖凑近压嘴嗅了嗅,然后露出一颗小虎牙冲着我笑,“我喜欢这个。”


“嗯,那就用那个吧。”


我揪了把他绑在头顶的小辫子,把人的身体扳过去往浴室里推,本意是想让他赶快进去别吹风,却误打误撞看见他肩胛骨附近的大片瘀青。


他像是做错事的小朋友被抓到后心虚地啊了声,眼神偷偷瞥了我一眼又迅速飘走。


“你⋯⋯”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赶紧洗完,出来我给你上药。”


我早该在他说没受伤时就怀疑他的,那么大一个花瓶砸在身上,他那么小一只怎么可能没事?明明才认识这几个小时,我却总觉得自己在遇上Felix的事情时智商会自动归零。


找药膏的时候我接了通来自徐彰彬的电话,这才发觉已经过了凌晨四点。我用肩膀夹着手机,翻箱倒柜的动作在这二十分钟内不知道重复了第几次。


电话那头是吵杂的音乐声,要不是知道徐彰彬这人职业为日夜颠倒卖肝卖脑卖命的音乐制作人,我怕是要误会他醉倒在某个酒吧打电话奴隶我去把他扛回家。


“干嘛?”


“要不要吃宵夜?”


“讲正经的。”


徐彰彬嘟嘟囔囔着呀黄铉辰你怎么又这样⋯⋯之类的,语速过快,搭上背景音乐像是这哥扯了段freestyle出来。


这个姿势着实不好找东西,因此我把手机按了扩音后放到刚出浴室的Felix手里,他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是因为徐彰彬听上去不用换气的rap,还是我一句话没说就把手机塞给他。


徐彰彬人没在酒吧是真的,但喝醉了也是真的。当我让Felix趴在床上把后背衣服拉起时、当话题又回到黄铉辰你怎么又这样时,我才觉得苗头不对。这哥的大脑已经停止运作了,那段怼天怼地怼铉辰的rap只是习惯性的无脑输出。


“你说得太快了,我听不懂。”


Felix突然开口我是没想到的,另一头的徐彰彬显然也愣了几秒,我猜他被Felix的低音炮震得酒醒了不少,“那个,请问你哪位?”


“我叫Felix。”他答得很自然,维持趴在床上的姿势也没回头瞧我一眼,“你呢?”


“徐彰彬⋯⋯不是,你谁啊?”


“Felix啊。”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到底是什么人。”


“Felix。”


Felix很认真地回答着,徐彰彬一头雾水想追问到底,可回答者根本听不懂问题的样子实在太搞笑,我在一旁憋到受不了还是笑了出来。


“黄铉辰你的笑声给我收敛一点!”徐彰彬听上去酒全醒了,“奶油味的炸鸡还是洋酿味的?我给你买过去!”


“你等会儿。”我捏了把Felix的后颈,低声问他,“你喜欢哪个?”


他看上去很苦恼的样子,眉头纠结成一团,语意不清地说着不是有那种各一半的那种品项吗,为什么一定要选择。


于是我把手机拿了过来,让徐彰彬买半半炸鸡过来,并嘱咐他多拿几瓶可乐,Felix看上去会喜欢喝。


“你怎么知道的?”Felix这才转过腰看向我。


“你很适合气泡饮料。”我拍了拍他的后腰让他转正,扭开好不容易找到的软膏,在指尖挤了点往瘀青上抹,“可乐跟雪碧,你很白,所以选了可乐。”


“什么东西啊。”


他哭笑不得。


徐彰彬来的时候两手提满了塑胶袋,还是那种白色加厚款,“你就是Felix?怎么这么瘦一个来来来哥给你买了炸鸡跟炒年糕你过来多吃一点我跟你说⋯⋯”


Felix目瞪口呆地看着徐彰彬粗壮的手臂,往后退了半步躲到我背后,“铉辰,他说太快了我听不懂,他是在骂我吗?”


我侧头看向他,我的衣服于他而言过于宽大,肩线落到上手臂的一半之下,翻了两圈的袖口堪堪露出半截手掌,指尖轻轻抓着我的袖子。


好可爱。


“不是,他说,你太瘦了,让你过去多吃一点。”


徐彰彬唠唠叨叨的那一串我也没有认真听进去多少,捡着重点告诉他,他才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去跟徐彰彬道谢。


“你从哪拐来的小孩?这么可爱。”徐彰彬明显被Felix丰富的小表情可爱到,捧着辣炒年糕凑过来的时候脸上写满了父爱,“不过我怎么没听说你还好这口?”


什么跟什么啊。我翻了一个大白眼,“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好吗?我这是救人一命,我没把他带走他会被他爸打死。”


“什么啊!哪来的人渣!”


“他爸。”


徐彰彬还是不敢置信的样子,我把这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用三言两语简单带过。


“这是什么深夜警局奇遇记吗?我怎么不知道你这多愁善感的性格什么时候实体化的?”


我当然不会告诉徐彰彬,这一切的起头是因为Felix实在是太好看且太有媚态,平平淡淡乜过来的一眼就让人想对他好。


哪怕几个小时前我只是看了眼他单薄的身板。


04.


送走徐彰彬时天已经亮了。


后来Felix没吃多少东西,两口鸡肉两口年糕下肚后就开始犯食困,迷迷糊糊撑到我把徐彰彬跟垃圾一起推出门。


我洗完澡出来就看见Felix把自己裹在棉被里,只露出一颗银白色的脑袋,像是一只真的猫咪一样蜷缩在床上。


“起来刷牙。”我拍了拍他暴露在空气里的脸颊肉,“洗手台的镜子打开,里面有新的牙刷牙膏。”


他应了声,连人带棉被往墙壁滚了小半圈,挣扎了几秒突然弹起身子,裹着棉被往浴室钻。


我急忙跟在后头,捞起他拖地的裙摆,像是跟在公主后头的仆人那样。而我的主人一点也不体恤我这种下人,叼着牙刷回头看向我的时候依然是笑咪咪的样子,让人舍不得责骂他。


或者,他是个并不那么幸福的新娘。用被单裹成的新娘走在瓷砖铺成的地板上,被尖锐的直角划开的皮有办法染红地板吗?


没办法吧,不过我小时候去社区游泳池总会被池底的瓷砖刮破几块皮,偏偏不记取教训,天气转热防晒忘了擦也往池子里跳,离了满是三氯胺刺鼻气味的池水才察觉到疼痛。


想到这,我蹲在地上,轻轻掀开折了两折依然盖到Felix脚背的裤脚。他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抽脚的时候踢到了我的手腕。


“你会痛吗?”


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他低头望向我的时候还记得先把牙刷从嘴里拿出来,避免起泡了的牙膏混着口水滴落。


他摇摇头,很是困惑的样子,嘴里的泡沫让他口齿不清,“不会啊,不是我踢到铉辰的吗?你痛不痛啊?画家的手很珍贵的。”


我没有回答他,替人把裤管整理好,变回那个谨守本分的仆人,决定不再过问公主殿下对随时会支离破碎的邻国联姻有何看法。


那个被当作商品的公主殿下摸了摸我的头,我愈发觉得他骨子里确实有一点点高高在上的傲气,可他自己并不自觉。


这是件好事,起码目前我只在他身上看见了恃宠而骄。


最后我没能窝在地板凑合著睡。Felix抱着被子跳回床上时把我一块拽倒,双双跌落在廉价床垫上时我恍神了一秒担忧床板能否承受两个男人的重量,结果被他逮到空隙双手双脚八爪章鱼似地盘在我身上。


而我近乎窒息,心理上的。相同的沐浴露在他身上出现了我从未闻到过的甜腻,可能是他口中的没有嚼烂的桃子,但在我这里,那是融化了的水果糖,廉价的桃子味,跟我一样,跟床垫一样,跟糖尿病患者一次摄取过多糖量急剧上升的血糖一样。


“一起睡吧,铉辰。”


他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呢喃,我拒绝不了浑然天成的勾引,只好在心里祈祷床架不会随着完全升起的太阳迸开成四分五裂。


就当取暖吧。我翻了个身,抽出手环住他的腰——意外地,他那单薄的身板抱上去还有些软肉——他肢体僵硬了零点几秒,随后把头蹭进我的胸口,蹭得我心尖发痒。


再次醒来已经过了日上三竿,准确来说,已经是下午两点二十几分。


Felix还是入睡前的那个姿势,半个人被我圈在怀里。幸好我们睡相都还不坏,没有发生谁睡到一半被谁一脚踹下床、谁被谁的睡梦罗汉拳一拳揍醒之类的悲剧。


我小心翼翼挪走他放在我身上的爪子,起身前弯腰拿走他放在地上的马克杯,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把那三分之二杯的牛奶喝完的。


替他又弄了一杯热牛奶,我这才想到以他的年纪现在应该坐在大学的阶梯教室听那些烦闷的演讲,于是我去把他叫醒,问他今天有没有课。


“什么课⋯⋯”


“学校啊学校。”


Felix哦了声,刚睡醒的声音共鸣在鼻腔全部黏糊成一团,抬头瞧了我一眼又把整张脸埋回被窝,说了句我高中毕业后就没继续念了,说完也没给我发问的机会,又睡了过去。


为什么他不升学了呢?我咬着吐司边,随手拿了张纸在上头打了线稿,模特是还在睡梦中、只露出了半张脸和肩颈线条的Felix。


他的指尖也软,耳根子也软,连带着侧腰也软,我想他的脾气也是软软糯糯的,跟他的声音和下颚线不搭调,所以我想他不会因此而对我发脾气的。


他彻底醒来的时候接近下午四点,于是牛奶又被我热了一次。


“愿意回家了吗?”待他配着牛奶咽下在冰箱放了太久而干瘪的吐司后,我边把完成得十分随意的素描夹进画册里,边开口询问叛逆逃家的公主殿下,“在我这待着也不舒服吧。”


“也没有。”他皱着眉头斟酌用词,“还挺⋯⋯呃、轻松的?”


我没忍住被他逗笑了,“为什么是问句啊喂。”


“因为从离开澳洲后我就很少有这种感觉了嘛。”他转过上半身又趴回了床上,为了他的腰椎着想,之后我会试图拉开玻璃茶几跟床架的距离,“谢谢你啊,铉辰。”


我没有回答他,报复性地,毕竟他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且感觉他也不需要我的回答,就像开久了的可乐会没有气泡一样,氢离子的酸味十分平淡,比那张画还要随意。


突然之间,铁门被拍打得碰碰作响,我听见隔壁的姨母扯着嗓子大吼,跟我说她把新腌好的酱菜放在门口,还有,公寓外头有个西装笔挺、看起来很贵的男人找我。


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吼回去一句谢谢,对上Felix困惑的眼神后拉开遮光窗帘,想看看那位西装笔挺、看起来很贵的男子是不是十个小时前拿花瓶砸人的那位。


站在楼下望向巷口市场发呆的男子看上去跟我年龄相仿,从我的角度看去只能看清楚那张脸上优越的鼻梁。我没见过这样一具适合素描的骨架,于是我转身让Felix到窗边瞧瞧他见没见过。


“那是我哥。”他咬着下唇停顿了几秒,再松口时那块软肉绽放了一朵韩红花,带着齿印,像是濒死之徒最后的祷告,“他知道是铉辰你把我带走的,他来接我了。”


得到答案后我愣了两秒,想不通他哥是怎么知道我是谁,又是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可我转念一想又想起富人区里的那幢豪宅,决定让思绪妥协于资本。


“你的骑士来接你了,公主殿下。”我笑着打趣,把他穿来的衣服折进袋子,又拿了套衣服让他换着回去,默许了他又一次把那件毛衣外套往身上套的举动,“换好礼服跟他回去吧。”


送他下来的时候,他哥已经点燃香烟不耐烦地叼在嘴边,见到他时马上将才燃烧三分之一的烟卷甩在地上后踩灭,我这才看到优越鼻梁上方的眼睛,我两颗眼睛加起来还没他一颗大且明亮。


他哥很自然地伸手接过我的纸袋,如果不是看见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我可能就要误会眼前这位是人畜无害的可爱兔子了。


“谢谢你照顾我们家龙馥。”


“啊?啊、不会,他很乖的。”我错愕地看向还站在我身旁的Felix,他正不满地朝他哥抱怨说什么我还没告诉他我的韩文名字你怎么就这样把我底兜出去了。


“这样啊?那你帮哥哥告诉这位先生我的名字怎么样呢?”忽略一身衬衫西装,他哥哄小孩的语气和方式像是专业育儿二十年。


Felix瘪瘪嘴,上前一步站到我和他哥之间,抬了右手说,“这是我哥,李旻浩,今年三十二岁。”说完接着抬起左手,“这是好心人,黄铉辰,今年⋯⋯呃⋯⋯”


“二十八岁。”我替他补充,他耸肩,并不在意这些细节,脸上的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能冒出一句”Whatever, I don't care. “。


他哥⋯⋯李旻浩看着他丰富的小表情笑得很灿烂,Felix白了他哥一眼,又讨好地张开双臂扑了过去,头娇滴滴地在李旻浩怀里蹭了蹭。


“那么,我就先把我弟带走了,还谢谢铉辰这几个小时的照顾。”李旻浩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Felix的屁股,“跟人家说谢谢。”


Felix哦了声,鞠躬又跟我道了一次谢。


送走李氏兄弟,我回家准备洗衣服被单,想着先把成团的被单抖开,结果抖着抖着抖出了张名片大小不到的纸片,上头写着圆滚滚的英文和韩文。


“韩文名字叫做李龙馥,如果我可以再来的话,可以把这张纸反着贴在窗外的墙上吗?(好像偷情啊hhhhh——Felix. ”


我忽略括号里让我嘴角上扬的句子,好奇地把纸片翻了个面,背面看上去和一般的影印纸并无二异,不过低头嗅闻能闻到水果糖融化的味道,青苹果味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纸片跟糖果一起兜在口袋里能不折到边边角角。


没有人能拒绝他的邀请,哪怕我想拒绝我也狠不下心来。我把这怪罪于Felix捧着杯子喝可乐的动作太可爱,导致十几个小时后的现在,我仍然觉得碳酸在我的胃里冒泡,跟食糜一起,于是成了沼泽地带,一些念头只得缓缓陷落。


随手从画架上撕下几条用过的纸胶带,上头或多或少沾上了油彩,本就泛着黄色的表面成了五彩斑斓的麦田,索性用代针笔在上头画上几根电线杆和在那之上的乌鸦。


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无视隔壁传来的烧焦味,我小心谨慎地将纸片四边死死黏在公寓外墙上,末了还用60mm的透明胶带贴了两层——我没记错的话,楼上住着的是一对被赶出家门的同性伴侣。他们的兴趣是在自己用浴室铁架随意搭成的窗台种种花草,我可不想让Felix的留言被沾过泥土的水晕脏。


我的雏菊可以开在垃圾堆里,但可爱的龙馥不行。


如果这方寸宽敞的老旧公寓可以成为他的避难所,那我会很乐意迎接他的到来,并不要脸地多诓徐彰彬几顿宵夜,试图用只比速食泡面营养上那么一丁点的东西喂胖我的公主殿下。


冰箱里的美式浓缩也会少上几罐,毕竟有关他的味道,我能想到的都是偏向小孩口味的甜。牛奶也得多买上一些,还没二十岁的男孩还在长身子,我不能让他跟我一起用咖啡跟吐司面包过日子。


这样的我不会是公主被迫联姻的他国王子,我只是一个路过的、生活水平在平均之下的平民老百姓,回馈社会的表现无功无过,勉强养得活自己却不知好歹地让公主跟我一起过上品质堪忧的生活。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的公主殿下偏爱被油彩的油味包裹的、没有被嚼烂的桃子的清甜。


我也只好顺着他了。


05.


再次见到Felix的时候已经完全进入隆冬。


他在那件毛衣外套外头加了件及踝的白色羽绒外套,虽然大多数人都说浅色显胖深色显瘦,但他依然还是单薄瘦弱,白色羽绒衣并没有让他变成米其林宝宝。


水洗牛仔裤和白色高领毛衣,裤脚反折在脚踝处,堪堪露出凸出个半球体的踝骨,让他看上去更加纤细,好像一手能够圈起他的脚踝、一手能够握住两个手腕,一手能够把他拦腰抱起。


我双手交叠成垫子,懒洋洋地趴在窗框上看着底下边朝我挥动双臂边高声呼喊着我的名字的Felix,以及跟在他后头明明笑着,看上去却哪哪都写满了不耐烦的李旻浩。


那位事业有成的李先生貌似没有要上楼的意思,出于礼貌,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等站到李氏兄弟面前才后知后觉自己忘了加件衣服。


“你怎么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李旻浩皱着眉,把手上的纸袋粗暴地塞到我冻到发颤的手里,视线略过我落在兴高采烈地跑进破旧公寓的Felix身上,语气听上去柔和了许多,“他⋯⋯嗯,袋子里有他喜欢的零食,买了点午餐肉就当提前祝你中秋节快乐。”


其实可以先祝我新年快乐的。我在心里吐槽,掂了掂重量发现是意料之外的沉重,低头一瞧才发现里面除了几袋包装颜色鲜艳的糖果之外还有看上去就很高级的牛肉,反倒没看见李旻浩口中的午餐肉。


翻开最上层的牛肉,下层还放了苹果跟橘子,我抬眼对上李旻浩的眼睛,他又笑成了你有意见尽管开口我人很好愿意送你去跟上帝喝茶聊天的模样。


“就当作麻烦你照顾龙馥的谢礼吧!”他笑着说,“毕竟他确实挺需要别人照顾的。”


是吗?我回想起初次见面的Felix,顶着显眼的发色和妆容,坐在派出所里头被白光笼罩着,思绪飞到九霄云外似地,带着几道伤口听着男人对他破口大骂。


思及此,我转过头看向坐在公寓门前的Felix,颧骨上的伤很识相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的雀斑在隆冬笼罩的时节依然活泼,而我转念一想,南半球的澳大利亚撇除夏雨型暖温带的雨季不谈,此时应该正值气候宜人又不失热情的夏天。


他应该比较喜欢夏天吧。


同样出自于礼貌,我意思意思问了李旻浩如果不介意油彩的味道要不要上楼坐坐。不出我所料,他马上摆出万分嫌弃的样子,翻了个白眼还不忘说你那件毛衣龙馥回去死活不肯让人拿去洗,我差点没忍住把他头塞进洗衣机。


⋯⋯这人讲话是真的有那么一点可怕,妥妥的施虐狂,让人完全不会怀疑他是否真的做得到。


送走那尊拿着屠刀的大佛,我回头的时候Felix正仰着头往楼上瞧——他在看我家楼上的那对情侣并不稳固的小花园,或者说是蔬菜田,因为我从未见过那个窗台冒出绿色以外的生机勃勃。


“怎么又不想回家了呢?”我领他进门,他很顺手地接过我手中的袋子往冰箱走,我不意外他看到半个冰箱门都是可乐之后的诧异。


“我爸他又来了。”他答的方式很委婉但内容表达得十分精确,我正想问他有没有受伤,他像是有心电感应般地开了口,“那次过后他又买了一样的花瓶放在客厅,不过这次花瓶跟我侥幸逃过一劫,我哥提早回家,我爸可不敢在他面前动我。”


“然后呢?”


“有了借口以后,我撒娇跟我哥说想来找铉辰,他是不可能拒绝我的。”


我沉默了许久,他们家的关系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在寸土寸金的富人区有百坪豪宅的家庭,组成包含一个对小儿子极端的时好时坏却畏惧大儿子的父亲、一个职场得意却没办法带着弟弟远离父亲的大儿子、一个受到宠爱却不知道如何求救的小儿子。


“你没想过让你哥带你走?”我接过他脱下来的羽绒外套,单人沙发上的衣服山越叠越高,“起码别让你跟你爸住在一起。”


他摇摇头,“不够远。”


那什么样的地方才算远呢?


“那你可能得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才能生存,毕竟,你爸都能从澳洲把你抓回来了。”


“啊啊,没错呢。”他苦笑着,“所以我还不能逃跑,因为我不知道能逃去哪。”


他边说着边把自己塞进茶几和床之间的空隙,我这才忆起上次说过要拉开这两者间的距离。


那你为什么会选择来我这里呢?


我想了很多种可能,或是他在纸上写着的偷情,或是我自己脑补出的公主出逃,哪个看上去都很浪漫,哪个看上去都不会是正确答案。


他开了袋软糖,桃子味的,不知道他对桃子这个水果到底有什么执着,搞得我现在想到桃子就想到他,想到他就想到桃子,还有细腻柔软的指尖以及一度萦绕在我鼻尖的甜腻香气。


“要吃吗?”他用粉嫩的指尖夹着粉嫩的软糖送到我嘴边,我下意识张嘴咬下的时候眼神流连忘返于他粉嫩的唇角,“好吃吧?”


我咬开软糖的脆皮外壳,里头爆开的糖浆像是浓缩了几十倍的桃子果汁,甜到发齁。我是真的欣赏不来甜的东西,而他也是真的沉迷于各种甜的东西。


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神,我放弃咀嚼一口将糖粒咽下,扯了扯嘴角跟他说了句很甜,无法撒谎告诉他我喜欢,也无法对着他的眼睛说出我不喜欢。


我想我成功找回了思考的方法,那个遇见他智商就会自动归零的我被白雪埋葬在了巷口市场旁的垃圾场,跟我的雏菊在一起。


“喔。”他瘪嘴道,“那看来是不喜欢。”


这种对白在此刻不需要辩驳,我朝他吐了吐舌头,揉乱他搭在额头上的银白色浏海,看着发根冒出的青丝,想着我们到底隔了多久才偷了这么一次情。


“你也很甜。”我捏着他的耳尖,上次看到的耳骨钉换成了一刀弯月和一颗五芒星,银制的耳钉藏在银白色的头发里,看上去宛如熠熠星光,“你的星球全都是糖的那种甜。”


闻言,他哈哈大笑,涨红了脸跟脖子,”Sugar Rush?”


我跟着他一起笑了,我们两个的笑声非常相像,搭在一起唱二重奏似的,非常吵闹、非常激动、非常闹腾,像是赛车手以高速贯穿红白色的终点处那般,当然,没有巧克力沼泽、没有会爆炸的樱桃,也没有曼陀珠引起的火山爆发。


“我还没考到驾照呢。”他又捏了颗软糖送入嘴里,鼓起的面颊让我知道他把糖粒推到左侧用舌头转着玩,像是初次见面的那天我喂给他的巧克力一样,“铉辰呢?铉辰有驾照吗?”


“有是有,不过⋯⋯”我努力从脑内资料库中提取上次开车上路的经验,不记得那张淡蓝色的小卡被我放到哪里去了,“我拿到驾照后反而没上路过。”


“啊啊?”他惊讶地挑眉,“意思是拿到驾照之前反而有吗?”


我点头,坦坦荡荡地说,“嗯,上次那个徐彰彬你还记得吗?他带我练的车,直接让我从首尔开到釜山。”


应该是四年前左右,那时候徐彰彬偶然间在网路上听到一把让他爱不释手的嗓子,私讯狂轰滥炸对方两个月后才问到人家住在釜山,还在念初中,以及获得对方的一句这位哥你这样真的很像恋童癖的变态。


就因为这一句话,徐彰彬发誓一定要把人找出来否则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说美其名曰是带我练车,事实上就是把我当成一个不用钱的司机。


结果那个嫌弃徐彰彬的小孩初中毕业就跑来首尔念艺术高中,三天两头往徐彰彬他们的工作室里头钻,我有时候无聊去探班还得给小孩买上几盒喉糖跟川贝枇杷膏。


Felix对于这些故事很感兴趣的样子,具体展现在眨眼睛的速度变慢了,翻转糖果的速度变慢了,表情跟着剧情发展的变化增加了,嘴里时不时蹦出几句真的假的、然后呢然后呢⋯⋯之类的、从别人嘴里听到只会让我觉得尴尬的捧场句式。


“你要去看看吗?”我拿走他手里剩下不到半袋的糖,捏紧用来密封的塑胶条也没还给他,随意放到一旁的地板上,“徐彰彬应该很高兴,他也很久没看到你了,去蹭顿饭如何?你有想吃什么吗?”


我中断故事的延续后,好似在刺激大脑思考一般,他眨眼睛的速度骤然加快,鸦羽似的睫毛刷出残影、刷出一对漆黑的翅膀。


“你都不叫我的名字呢,铉辰。”


“什么?”


我还在想如果震动的空气可以让我高高跃起,那他的羽毛是否会愿意让我充当缓冲,然后再坠入他如湖水的眼瞳之中。他突然这么一问,我的思绪理所当然卡壳了零点零几秒。


“你都不叫我的名字呢。”他眯着眼睛狡黠地笑了,拉过我的手捧在他的手中摊平,用指尖在我的手掌上一笔一画地写着李龙馥三个字,“英文太绕口就叫我韩文名字吧,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李、龙、馥。”


“李龙馥。”我复诵了一次他的名字,“你喜欢夏天还是冬天?”


龙馥水汪汪的大眼睛转了转,黑眼珠最后停留在上方偏右的位置,“夏天吧⋯⋯夏天感觉比较适合我。”


我抽走被他抓着的手,指尖轻点着坠落在他脸上的流星,从耳尖到高挺的鼻尖,在微末指尖的触碰里感受他逐渐升高的脸颊温度,“因为这些雀斑吗?”


他闪过我的手指,点头又摇头,“澳洲的话确实喜欢夏天,韩国的冬天太冷了,夏天又太热,所以在这的话可能更喜欢春天跟秋天吧。”


换我抓起他的手捧在掌心捏着玩,他也没有反抗,只是低下头静静地看着我捏着他的手指,偶尔指甲轻轻在掌心滑过的动作能让他笑出声来。


“我喜欢冬天。”


“是吗?”


“嗯,喜欢到曾经想把这个地球都冰冻起来。”


为什么我会说是曾经呢?其实直到现在,我也还是会想把地球冰冻起来,可是在龙馥的面前那些念头就变成了曾经。


冻土之上无花草,龙馥应当是喜欢花的,否则也不会一眼看见那幅被我放在角落的雏菊。冰冻的地球长不出绿意盎然,失去阳光的世界不会送给龙馥那样开朗活泼的雀斑。而我喜欢他的笑容也喜欢他的雀斑,所以当他出现在我眼中,我便不再舍得将地球冰冻。


那,你会爱我吗?我听见他小心翼翼的试探,他的另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侯覆上我的,动作是大胆的亲昵,指尖却像害怕被主人丢弃的猫咪一样颤抖不已。


我的取向爱好一向明显,那么我想我也不是不能尝试喜欢夏天,我是指,澳大利亚的夏天。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于我而言是平稳,听在他耳里可能变成了冷漠无情。


我说,再等等吧,再等等。


06.


医院急诊室是我从未想过会和龙馥一起来的地方。


初见面的派出所是偶然,在那之后除了我那个破旧公寓以外,我还想过要跟他去游乐园又或者是猫咪咖啡厅,虽然最后都因为现实的金钱问题而作罢,但我还是想像着一个星期给人买一支冰淇淋,当作一点小补偿——当然,满足的是我自己,龙馥只知道选好口味就好了。


用拉帘隔开的狭小空间内,坐在我旁边的李旻浩紧皱着眉,像要把医生的手盯穿一样死死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而我没看见那个看上去家财万贯但特别便宜的那位父亲、那个中年男子。


“铉辰怎么也来啦?”龙馥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我给人从家里带来的,他喜欢的白桃味,塑胶垃圾还捏在我的手心里。


“我给他打的电话。”李旻浩语气丝毫没有起伏,眼神动也不动地回答,“你敢相信他竟然以为我是诈骗集团要骗他?也不想想他那个比沙丁鱼罐头还要狭窄的公寓还有东西给人骗吗?”


龙馥听完笑了两声,看向我的时候又收起了所有调笑的意味,仅仅剩下看到我的欢愉,“上次见面还没过年呢!新年快乐!”


“嗯,迟了快三个月,但也祝你新年快乐。”


哪怕小臂上长达二十公分的伤口正在进行缝合,龙馥叼着糖冲我笑着的模样依然像是初次见面的那天——眼珠子一片清明的高中生。


如果忽略散落在手臂周围被血染红的纱布,他看上去像是只是打篮球不小心手指挫伤,对着保健室医护摊着手掌给人喷药一样。


我转头看了一眼李旻浩贴着纱布的脸颊,他的衬衫被剪掉了一边袖子,上臂缠满了绷带,看样子虽然没有到需要缝合的程度,但这人也是伤得不轻。


什么事情可以把两个人搞成这个样子?我可不敢问,在李旻浩收起见神杀神见佛砍佛的眼神之前,我可不敢跟这位哥说上任何一句话。


“还要多久?”李旻浩不耐烦的声音让医生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拿着器具的手倒是闻风不动,专业精神值得赞扬。


“不、不用两分钟。”


“好。”李旻浩双手交叉在胸前,身子向后靠在塑胶椅背上,眉头依然皱着,左边嘴角上扬带着不屑地上扬,语气是十足的压迫,“照这位医生所说,还有两分钟的时间会结束你的缝合,推算一下大概四十五分钟之后我们会回到黄铉辰的破公寓。”


“我给你一个小时时间好好思考要怎么解释给我听。”


喔,原来这个脸臭程度堪比恶魔的哥也不知道。


龙馥这才收起笑容,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凝重的情绪,我才惊觉认识他近半年时间我也只不过见过他三次面而已,导致我连他紧张的原因都无法推敲。


所以我只好又喂了他一颗软糖。


“你那有他的衣服吗?”李旻浩话锋一转对到了我身上来,我想想沙发上确实还有龙馥上次留下来的衣服,点了点头又听他开口道,“有缺什么告诉我,我让金昇玟买过去。”


“确实有。”


“什么东西?”


“你愿意入口的东西。”


李旻浩这才赏了我一个很是无语的白眼,手上动作飞快地给他口中的那位金昇玟拨了电话,那头同样接得飞快,他低声说了句等等就拉开帘子到外头通话去了。


我只好又把视线转回龙馥身上,无话可说,只好打量他亮得反光的白金色鲻鱼头。怎么会有亚洲脸孔这么适合浅色头发呢?我摸了把自己的黑发,不合时宜地想着要不要也去染成金色,带桑染色的那种挑染。


帘子外头是李旻浩逐渐加快的语速,里头是医生打上最后一个结后如释重负的叹息,以及龙馥对上我的视线后变得委屈万分的表情。


“痛不痛?”我一边问着,一边又将糖粒送到他嘴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待会要是你哥发火把我家拆了怎么办?”


“有麻醉的。”他嚼着软糖发音有点含糊不清,“那我们只好露宿街头啦,还好天气回暖了。”


“你这伤可别这么折腾。”我挪动椅子靠近他,酒精跟优碘混着血腥味,我连他嘴里的甜味都闻不到了,“你要不要先偷偷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你哥气成这样我待会要是反应不过来,来不及拉住他你怕又得来急诊室报到。”


“铉辰很努力想让气氛变轻松呢。”龙馥笑了笑,没有任何一点犹豫戳穿了我的目的,“不用这样的,我哥不至于上手揍我。”


那他会不会揍我啊?不等我问出口,龙馥的眼睛骤然凑到我眼前,突然缩短的距离让我的视线无法在他脸上聚焦,那些星星点点第一次消失在我眼睛里的他之上。


我反射性就想往后躲,他又偏偏想用有伤口的那只手限制我的行动——具体做法是抓住我的衬衫下摆——让我动都不敢动一下,而他的眼睛仍然闪闪发亮。


急诊室的灯和派出所的一样是彻头彻尾的白光,甚至更亮,他的脸上丝毫没有那日的涣散,甚至还有余力从垃圾桶捡回他破烂的袖子在手里甩着玩。


“铉辰啊。”


他低着头,手中那一截黑色棉衣的袖子被血迹染成更深沉的黑,我直觉他要说出口的又是一个我只能无奈地拖延下去的问题。


“你会爱我吗?”


看吧,他又来了。


我叹了口气,伸手扳过他消瘦得只剩下一个小尖的下巴,逼他跟我四目相对,却也依然不能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爱不爱他。


“那你会爱我吗?”我反问道。


有一丝理智告诉我,我不应该跟一个小自己八岁的男孩这么较真,尤其是在爱与不爱的问题上。可同时又有一丝狂热怂恿我,我应该好好面对他,管他二十岁还是三十岁,感情就是感情,误会了的也是感情。


“我觉得我会。”


出乎我预料,他的回答带有一丝丝保留,我本以为他会回答得十分肯定,就像念书时喜欢把话说死的班导对我大吼着画画不会有前途一样。


李旻浩回来的时机卡得很刚好,我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这场对话,他在这时候拉开帘子确实救了我一次。


“走了。”他抽走龙馥手中的衣袖,往人的掌心塞了袋葡萄口味的糖果,嘴里还不忘碎念着每天吃桃子口味的还不知道腻吗。


这下我又搞不懂他到底有没有生气了。这对兄弟在让人头痛的这点上相似度极高——李旻浩让人捉摸不透的脾气,李龙馥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爱,而我在他们两个中间,往左是换季的阴晴不定,往右是盛大的狐狸娶亲。


为什么龙馥会执着于让我爱他呢?我想不明白。他喜欢我的画,可我的画无法滋养他;他喜欢我的衣服,可我的衣服不足以温暖他;他喜欢我的沐浴露,可我的沐浴露并不能够包裹他。


我没有能力给他物质生活的充足。他的糖果会被现实夺走,背后脊柱和秾纤合度的肩颈线条会被现实拉扯成屈服的模样,伴随痛苦、伴随妥协,并不幸福的新娘蹬掉高跟鞋勉勉强强学会洗手作羹汤。


拉开铁门的同时我还在胡思乱想,想龙馥会不会恰好就是喜欢画家的颓靡,想我该怎么做才能从贫穷的泥淖里把自己挖出来,想我跟龙馥是不是真的有可能在走到一块之前先把彼此的推拉扭曲成盲目的执拗。


我甚至已经想到我们会在一起了,哪怕我只知道他今年二十岁、没有念大学、有一个比我年长且事业有成但脾气古怪的哥哥、一个事业有成但让人匪夷所思的父亲,我还是想像我和他会走在一块。


如果不是二十岁的他、不是二十八岁的我,而是二十二岁的李龙馥和三十岁黄铉辰,在一起的机率会趋近于一吗?


多了两个人让空间变得更加逼仄。


金昇玟是个戴着金丝眼镜、同第一次见面时的李旻浩一样西装革履的正经人,这两人给我的观感十分相似,但他们之间的互动看上去一点也不友好,像是离了婚却被迫相处在一起的夫妻。


“你过去一点。”


李旻浩没什么好脸色地轻轻给了金昇玟一拐子,后者的身材跟前者相比实在不够看,我看着他像个不倒翁一样往旁边晃了两下,内心默默决定要在一个小时内解决这一切,否则我担心自己会缺氧。


“你还有十分钟思考时间。”


李旻浩看了眼智能手表,和自顾自落坐在地板上的两位相比,眼眶含泪咬着下唇站在门口的龙馥看上去可怜极了,那些泪也不知道是麻醉退了伤口开始痛还是觉得被压迫了的心理压力给逼出来的。


同样让我不解的还有龙馥不往屋内走的原因,哪怕我把地上散落的画材全都挪到一个角落,想尽办法腾出更多空间他也还是动也不动,顶着头白金色的发像路灯一样杵在原地。


于是我的脚步停留在了他的隔壁。


“就是⋯⋯哥你看到的那样。”


“喔?我看到的哪样?爸把衣衫褴褛的你从有一堆男人的房间拖出来打、骂你不争气,然后你哭着反驳说我能做的我都做了结果被他用花瓶砸?李龙馥,我不是在邀功请赏,但要不是我及时替你挨了第二下,你现在可能还在急诊室里头破血流。”


我的惊讶在金昇玟一脸我就知道的无奈下显得特别愚蠢,我听着李旻浩接近咄咄逼人的质问,看着龙馥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的为难,有那么一秒在想他是不是根本没听明白李旻浩那段快嘴说唱说了些什么。


“我⋯⋯我也不想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龙馥一开口就哭了,李旻浩的脸色又沈到更深一层的忧虑里头——我想此时此刻的他已经不是愤怒了,他在心疼李龙馥,心疼那个此时此刻抓着自己受伤的手、一边哭着道歉一边断断续续想把所有事情一次吐出来,却又哽咽到话都说不清的龙馥。


你别着急。我扒开他的手,刚贴上的纱布被他压得泛出血色,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感受到疼痛,不过我看李旻浩是痛到快死了没错。


龙馥说,爸爸让我做好他让我做的事情,这样他就不会去找旻浩哥的麻烦,也不会找我的,又或是躲在澳洲的我的妈妈的麻烦,我能怎么办呢?我想要大家都快乐地活下去。


什么麻烦我听不懂,但龙馥的话说得足够明白。李旻浩的神色多了凝重和自责,金昇玟还是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只是看上去多了些难过。


龙馥说完这些就没再开口,被我扣在手里的手腕止不住地颤抖着,我用指尖抚过他凸起的腕骨和青筋,希望达到安抚的作用。


有没有效果我不清楚,在整个空间要被沉默压垮之际,我听见我的声音终于回答了龙馥想要听到的答案,或许不完全是,但我有把握起码对了一半。


我没头没尾地开口,我跟他说,我会爱你,但你能不能再等我一下?


07.


过后我听说李旻浩忍着滔天怒火让金昇玟带龙馥回家收拾行李。


细节和后续龙馥没有告诉我,那个用手机号码加上的聊天软件再也没有收到过来自龙馥的消息,聊天室停留在从某高楼层公寓的阳台俯拍首尔夜景的照片,以及他的一句搬到旻浩哥家里啦,我回覆了一句恭喜,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李氏兄弟,倒是金昇玟莫名其妙常常蹲坐在我家门口,旁边或是当季水果或是午餐肉罐头,偶尔还会给我一些龙馥常吃的软糖。


“这是在同情我吗?”上天可以作证,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绝对没有被看不起的不满,只是单纯的好奇和不能理解,“我是指,这是在干嘛?”


“Lix让我送过来的。”金昇玟起身,扶正了根本没有歪的金丝眼镜,“这次是香瓜,他说你应该会喜欢。”


我嗯了声肯定了龙馥的猜想,收下了小半箱的香瓜,想着这要吃多久又想着给一直照顾我的隔壁姨母分上一点。


金昇玟又说了句让我最近关注一下新闻就走了,我不明所以,直到我路过超商时看见新闻头版上,被警方逮捕的犯罪人是那个拿花瓶砸人的中年男子,我才实实在在感受到李旻浩是个心狠手辣起来连家人也不放过的人——当然,这是褒奖。


我依然在画画,画我脑内复杂扭曲的世界,画我眼中偶然出现的平凡,画我耳里碰巧听见的祷告。只不过现在雏菊的茎被人珍重地捏在指尖之间,就像龙馥说的那样,很有希望,一切都在往明媚的方向发展。


徐彰彬还是像以前一样时不时带着宵夜找上门,刚开始还会提起有关龙馥的问题,我找了那天看到的新闻,说了句这是龙馥他爸以后他就没有过问任何跟龙馥有关的事情,只是有时候会说出他那个嗓子灿哥会很喜欢的,让我有空带他去录音室找他们玩,也让梁精寅有个岁数相当的朋友。


我跟他说我在市中心的咖啡店找到了一份工作,刚开始他说什么都不肯相信我愿意踏出阴暗处的蜗居,主动尝试和别人沟通交流,而且还是在阳光灿烂的市中心。他很感动我第一次有了好好养活自己的念头。


“我之前有段时间一直很担心会不会哪天看到新闻,说什么三十岁男子陈尸家中无人发现,然后点开来发现是你。”徐彰彬咬着义大利面,含糊不清地说着,“你确实该往外走走,不是说画画不好,只是⋯⋯你知道的,很多事情你暂时放下才能知道是不是真的值得你那么执着,别人说什么都没有用,你有自己的主见,尝试过了才知道。”


“或许吧。”


我耸肩,语带保留,但事实上我难得认同了一回徐彰彬的主见论。


七月的某一天,我对着推门而入的李旻浩说了句欢迎光临,随后我们两个同时静止,在一语不发地注视着彼此的第三秒后捧腹大笑。


得到店长允许后我拉着李旻浩到靠窗的座位坐下,说来也奇怪,我现在看他已经没有当初害怕会被一刀砍死的惧怕,反倒觉得这哥意料之外地还算是好相处。


“你也在改变啊。”他喝了两口冰美式后发出感叹,调侃地说,“你家地板现在躺着几幅画啦?该不会连沙丁鱼能躺的地方都没有吧?”


“就是不能让人坐下了的程度,下床还有可能踩到画纸滑倒的程度。”


他笑了笑没针对这个问题多说什么,想来是不太相信我的夸大形容,“龙馥说他想要考大学,最近一股脑地把自己埋在书堆里头。你会在这做多久?我带他来给你看看吧。”


“我会去找他的。”我委婉地拒绝了李旻浩难得放在我身上的温柔,主动问起了龙馥的近况,“他还好吗?”


“喔,挺好的,就是每个礼拜想着要让昇mo给你送什么过去的样子看着让人生气。”


“我很感谢他,但如果会苦恼的话可以不用送的。”


“哎不是我说,你们两个怎么那么奇怪?一个让人等就算了另一个还真的就乖乖等了吗?”李旻浩放大了音量,冰美式随着他晃动的手臂沿着塑胶杯杯壁滑过,我看着弧线愣神,他继续说了下去,“勇敢一点不好吗?你担心什么啊?他之前的生活就够糟糕了你还怕什么?”


他怎么知道我的顾虑的?我惊恐地看向李旻浩的眼睛,兔子般圆滚滚的眼眸里满是得逞了的玩味⋯⋯这哪是什么兔子啊,妥妥一只狐狸。


“世界上有三个东西隐藏不了:爱、咳嗽和贫穷。”李旻浩掐了一把我的小臂,“与其这样唯唯诺诺不如坦坦荡荡闯进去,你可以试着再不要脸一点,然后把他的生活习惯全部撕碎,当然你的也是,然后再两个人一起培养出新的习惯。”


他说得我找不到句子可以反驳。害怕是真的,不够勇敢也是真的;唯唯诺诺是真的,无法坦坦荡荡也是真的;爱意隐藏不了是真的,想跟龙馥在一起也是真的。


后来我拿第一份工资去染了头,媚茶色挑染桑染色。


和发型师沟通的过程并不顺利,对方显然不能明白我口中的色彩和眼里的坚持,耐心将尽的同时想起了龙馥嘟嘟囔囔的那句我把颜色分得太高级了,成功浇熄了欲燃未燃的怒火。


好在成品是美观的,留到及肩的头发终于迎来它除了半头马尾之外的第二个发型——黑色半头变成挑染色半头。


“哥这个发型很好看呢。”精寅反坐在椅子上,双手靠在椅背上接过我带来的咖啡,“非常漂亮。”


“说了让你别老用漂亮形容你铉辰哥。”灿哥的拳头落在梁精寅那小子的头上,大膀子没用多少力气,那小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笑着躲开了。


确实,用漂亮形容一个男人在刻板印象之下不是妥贴的用词,以前我可能会忍不住朝精寅翻白眼,让他说出铉辰哥真帅气之类的字眼。


但那是以前,龙馥打破了我对漂亮这个词汇的刻板印象,虽然我好像一次也没有对他本人说过这句话,但他确实是我看过最漂亮的人类,不分男女。


所以我只是笑着跟精寅说了谢谢,然后顶着灿哥惊讶的目光在沙发上缩成一团,打了个电话给把我叫来工作室的罪魁祸首徐彰彬,问他到底还要多久才会到。


“不过彰彬哥怎么会叫铉辰哥过来啊?”我挂掉电话,精寅还是那样漫不经心地挂在椅子上,“这首歌还没录音的part全是rap喔,韩哥不是总说铉辰哥唱不好rap吗?”


我把疑问的目光投向灿哥,他也是同样的困惑,“可是不是韩让彰彬把铉辰叫来的吗?”


所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场的另外两个人显然无法替我解惑,没过多久到达工作室的徐彰彬也不行,唯一一个手握答案的人在二十分钟后勾着李旻浩的手臂推开了工作室的隔音门。


“换发色了?”这是挑起单边眉的李旻浩。


“你们认识?”这是惊讶地张大嘴的韩。


“这到底什么情况?”这是还在尝试得到解答的我。


“啊噗噜呜⋯⋯”这是嘴里还在咬义大利面的徐彰彬。


“徐彰彬嘴里有食物不要说话。”这是扶着额头的灿哥。


“什么?”这是一瞬间太多人讲话结果什么都没有听清楚的精寅。


一团混乱的结论是:韩知城那个傻瓜在公共场合听新的demo的时候没注意到没有连接上的蓝牙讯号,恰巧经过的李旻浩听到表示喜欢,拉着人多放了几首歌给他听,得到的结论是他要投资这群三十老几还在做梦的音乐人发专辑,而我是那个被韩知城拉来当艺术总监的可怜人。


于是一屋子的人打开了灿哥价值几千万的电脑,稀里糊涂选出了十几首歌,稀里糊涂弄出了正规专辑的规格,稀里糊涂坐上了金昇玟开过来的车到了李旻浩公司的办公室准备签约。


八月了。在灿哥帮着所有人检查合约内容之际,我分神望向大片落地窗外的柏油路,想着柏油被烈阳晒到融化和今天发生的一切哪一个比较奇幻。


听说八月底的冰岛也有可能出现极光。


看出了我的走神,李旻浩曲起手指敲了几下桌面,笑道,“我为难你的理由特别多,你怎么不看看你的合约内容?不怕我转头把你剁碎了送进空气炸锅?”


正要签名的韩闻言手一抖,笔滚到了我面前,我弹回去也没忘安抚他,“这哥就是喜欢说些恐怖的话,你签你的。”


“不多看几眼?”


“嗯。”我很淡定地开口,“你为难我跟不为难我的理由是一样的。”


李旻浩笑了,他那么宠爱龙馥的一个人,我也算是又一次得到了他的认可。


于是焦头烂额的繁忙日子开始了。更准确地说,他们四个焦头烂额的繁忙日子开始了,修改细节、反覆录音,撇除上学上班的时间外所有人连睡觉都是在工作室随意找个地方窝着。


在徐彰彬的强烈抗议下,我抱着我的画册窝在了布面沙发的一隅,打开的同时飘落的纸片上头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画着玩的龙馥。


与其说是素描,这更像是我会爱上他的提前预告。


在派出所的邂逅成了我这快三十年的人生中最大的转捩点,超越了高中时期一腔孤勇投注于美术的不管不顾。没有朝我大吼班导也没有跟我断绝亲子关系的父母,有的只是白得晃眼的日光灯管和捧着关东煮和我一起缩在路边花圃的他。


我拿着那张素描问灿哥,专辑封面能走这种路线吗?他问我为什么,我只告诉他,概念是找寻自我和做自己,虽然有我的私心但这就是我的过程和结论。


灿哥听完后很爽快地同意了,只让我不要让模特的脸完全暴露。我笑着说好,事实上我原本就没有打算让龙馥的脸曝光。


我用了大块大块的桃色遮住龙馥的半侧脸,留下细长的耳坠和藏在头发里的耳骨钉,在色块上头潇潇洒洒写上专辑名字《1GO》。


韩说他很喜欢,因为看不清模特的脸像是在迷雾里找寻自己想成为的模样;灿哥说他很喜欢,因为桃色的底加上绀青色的字体带来的视觉冲击和他们的音乐一样强烈;徐彰彬说他很喜欢,因为他能感觉到这不仅仅是他们闯进大众视野的第一步,也是我不再耍孤僻一个人埋头苦画的第一步。


梁精寅那小子喜欢的理由更简单了,他说因为感觉铉辰哥非常喜欢,创作者非常喜欢就足够了,我找不到讨厌的理由。


“那你觉得我是喜欢这个作品的什么呢?”我问着看着电子档、唇角笑开到眼角的精寅,“韩说他喜欢看不到脸的设计,灿哥喜欢颜色,徐彰彬喜欢意涵,你呢?你觉得我喜欢什么?”


“嗯⋯⋯我觉得哥你喜欢整体,但又不是单纯喜欢整体。”他收起笑容,咬着冰美式的吸管皱着眉头,“我感觉,你是因为喜欢这个模特,所以画着的时候投入了很多爱意,那些爱意让你喜欢这幅作品。”


完完全全,无法否认呢。


08.


随着四人组合的专辑问世,除了可观的销售抽成以外,秋天也慢慢出现在我的眼前。


一整个月加起来睡不到一百二十个小时的四人组,在知道空降当周专辑销量榜一之后彻底进入充电模式,造成的结果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投资而突然诞生的聊天室两天之内只有我、李旻浩跟金昇玟在对话。


通常是金昇玟截图有关他们的正面评价,李旻浩几分钟后以负面评价回覆,我则是在两人一来一往的间隙发出一句谢谢指教。


偶尔还会看到金昇玟抱怨李旻浩让他充当四人组合的经纪人,他现在右手边是算不完的财务报表,左手边是接不完的节目邀约。然后李旻浩就会不甘示弱抱怨一句我可不只是左右手两边,附图是堆满了文件的办公桌。


我大概是这群人当中最快让生活回到正轨的那一个。


第三份来自咖啡店的工资被我拿去买了件新的毛衣外套,和龙馥从我这带走的同款式,只是上头没有桃子的清甜,也没有油彩黏腻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手冲咖啡的醇香和冰柜里的布朗尼飘散的甜腻。


专辑封面的版权费确切是怎么算的我也搞不明白,李旻浩说得对,或许当时我应该仔细过目合约内容,而不是只确定他不会把我骗去卖器官就草草签了名。


打进帐号里的薪资是我从未实际接触过的数字,我也问过金昇玟,他只跟我说按照合约内容的算法确实是这样,一张专辑的利润30%归公司,四人组合每人15%剩下10%归我。


我思考了几分钟,然后打了通电话给房东,再然后打给了徐彰彬,问他十年前的约定还算不算数,我要去占用他家多出来的那个房间。


“不要你那小破楼了?”徐彰彬调侃道,“从大学宿舍时期算到现在,你也是终于愿意依靠我一下了哈。”


我笑了两声,“嗯,我第一次觉得规划是件值得去做的事情。”


然后我又打了通电话给咖啡店的店长。


搬家那天四人组合都来了,韩那鬼点子特别多的脑子不知道去哪借到了一台蓝色小货车,我那房间那么小一个,带得走的行李装箱封好也占不了一半位置,于是只剩下灿哥一个人坐在驾驶座上,我们其他人全部像是没见过世面的高中生一样,在后头吹着风自以为很有仪式感地用罐装啤酒干杯,同时在心中庆幸还好选在凌晨进行。


高考前我给龙馥发了时隔大半年的第一条讯息,很朴素的高考加油,并且诚实地告诉他我当年是特殊选才上的大学,高考的紧张感我完全没体验过。


讯息框左下角的数字一消失得飞快,下两秒我便接到来自龙馥的语音通话。


“听得见吗?”


他的声音很平稳,低音夹带着滋滋声响,听上去有些失真,像是科幻电影在世界末日过后重新建立的人类文明里头的机器会发出的声音——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确实目睹了我的世界末日。


“听得见。”我想告诉他可惜你听不见此时此刻的我不受控制加速的心跳,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心动,可能两者都有,而两者都是因为他。


他哈哈笑了几声,“那就好。很久不见了呢,我们铉辰过得还好吗?”


“最近一切都在往风光明媚的地方走。”听见他的笑声让我想起他笑没了眼睛的样子,于是我也勾起嘴角,“你送来的东西我都有好好吃掉,谢谢龙馥。”


“那就好,我还担心不合铉辰的胃口。”他松了一大口气,“我也很好喔,离开爸爸之后很自由,旻浩哥跟昇玟哥也很宠我,甚至出现过让我不要考试他们可以养我一辈子的对话。”


养在洗衣机里吗?当然,这句话我没说出口。


见我没有回答,龙馥主动说了下去,“我跟他说,我考不考大学跟他养不养我是两件事情,我只是想要给自己立个关卡然后去突破它罢了。”


“为什么呢?”


“为什么问为什么呢?铉辰不是也在为了我突破自己吗?”


所以是为了我吗?我有些受宠若惊,在我眼里的他足够美好,好看的脸、好听的声音、好沟通的脾气和好相处的性格。


他还要美好到什么程度呢?八音盒的人偶跳着四四拍的舞曲,螺丝松脱后偏离轨道的舞蹈,掉落的梅糖流出的内馅,碎掉的、用硬糖制成的外壳躺在流动的柏油上熠熠生辉。


有龙馥在的话,十一月的韩国也不是不会有极光,而他也可以安然无恙地降落在我的心尖上。


“嗯,我在尝试拥抱我的太阳。”


他又笑了,我不知道我说出来的话语哪里逗笑了他,但如果他能快乐、能开心的话,我很乐意往后每天都跟他聊上几句。


“我一直在等你联络我,因为⋯⋯因为我不知道你需要多少时间,才愿意抬头挺胸地走到我旁边。”


“其实我一直觉得如果要谈上自卑,我才是那个应该退却的人。铉辰你很好看啊,虽然感觉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给我送毯子的是你,买东西给我吃还帮我涂药的是你,接受我的无理取闹带我走的也还是你。”


“你可能觉得没什么,但那些对当时的我而言已经是全部了。”


“我可能可以猜到你在挣扎什么,没关系,我也向着你的方向伸出手就好了,那样我们的距离就会缩短了。”


最后龙馥在我的沉默中结束这场通话,而我在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的早上五点三十七分,才想起要给另一位考生发高考祝福这件事情。


隔天早上摆弄咖啡机的同时我还思考了一会,会不会昨天的一切只是场梦境,我没有发出那条讯息,他没有在已读后主动打电话给我,我的脸上也没有因为睡眠不足而出现的黑眼圈。


“什么人让我们铉辰失眠啦?”店长走到我旁边打趣道,“你可不要搞到自己的手,我还指望你帮我画点东西挂墙上。喔对了,你之前不是让我帮你看两房的房子吗?”


我停下手边的工作,转头看向这位四十几岁、有车有房的成功青年,“这么说是有消息了吗?”


他点头,食指朝天花板比划着,“房东前几天跟我说楼上的房客过两周要退租,问我要不要连着店面一起租下来他给我打折,这不我就想到你了吗?”


他边说着边从围裙口袋拿出手机把房东的联络资讯分享给我,让我自己去跟那个房地产大亨联络。


正式敲定合约内容和内装问题已经是十二月底的事情。搬家那天依然是相同的人员配置,只不过这次的啤酒因为精寅的抱怨换成了可乐,骤降的气温倒是没有成功改变时间,毕竟我们这群人如果大白天出现在路中间,大概会吓到其他安全驾驶——尤其是韩跟徐彰彬的大嗓门。


提出圣诞节来我家过的提议的人是灿哥,他一手举着可乐一手指着客厅的落地窗,一脸认真地开口,“虽然只有三楼,但总该看着彩灯装饰的街道过节吧?”


然后他们那群扣掉音乐就凑不出一颗大脑的人就同意了,丝毫不担心手握钥匙的我把他们锁在外头。


圣诞节那天李旻浩带着金昇玟跟龙馥一起来了,说是韩邀请他一起来的,而邀请他就等于邀请了另外两只小狗小猫。


要不是知道打不过他和看在他手里的炸鸡的份上,我是真的想把人拒之门外只放小狗小猫进门。


“好久不见。”龙馥还是上次见面的发型,浏海长了一些但盖不住好看的眉眼,“我考得很好喔,铉辰会给我奖励吗?”


他很自然地坐到我旁边,双手轻轻抓着我的卫衣下摆,我这才意识到他还穿着那件从我这拿走的毛衣。


“那我们龙馥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之前看到的那幅雏菊。”


我豪放地笑了然后拒绝了他,“我画别的雏菊给你好不好?”


“好!”他的眼睛更亮了,像是前几天偶然看到的偶像点在卧蚕上的碎钻撒进了他的眼睛,“铉辰还在画画就好了。”


“我确实还在画。”我揉了把他盖住后颈的头发,弄乱了也没忘像给小猫顺毛一样顺回去,“只是没有以前那么执着,但你想要,我就会画的。”


小猫貌似很喜欢我的动作,还反过来用头蹭了蹭我的手心,“只要你还在画画就好了,我刚进门的时候没有闻到油彩的味道快要吓死了。”


我想,龙馥大概真的是我的头号粉丝吧。


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没有刚开始来往时亲昵,不熟识的时候反而放得开,什么烂漫的天马行空都敢想,什么现实世界不可能有的比喻都敢作。熟识了之后反而扭扭捏捏,歪七扭八的线条缠绕成直球,握在手里也不敢丢出去,担心一不小心把人给砸伤,又或是一不小心把自己肩膀给扭了。


有点担心我一个近三十岁的仆人会被二十岁的公主殿下宠坏。我好像曾经抱怨过这是位一点都不懂得体恤仆人的公主殿下,现在看来我错得离谱,他只是有时候会展现出自己闹事的那一面来博取更多疼爱。


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举动,所以我选择在他亲吻我的唇角时继续装睡。


新画的那幅雏菊成功在今年年末送了出去,画布上是两个人各伸出一只手一同捏着雏菊娇嫩的茎,面对面站立的两人以花朵为圆心,弯着手指构成一个并不完整的圆。


“我后来也想了很多。”


“指尖朝向美好的事物——我是指那朵雏菊——一个是你一个是我,我们两个都弯着手,意味着妥协和磨合,那个圆、嗯⋯⋯很传统意义上的,圆满,虽然它并不那么完整,但于我们来说就是全部了,不是吗?”


“你之前说那幅画给了你很有希望的感觉,那么我希望,这幅画可以给你希望的种子落下后,安安稳稳地长出来的幸福感。”


我很认真地给龙馥讲述着创作理念,可能有些词不达意,但龙馥哭得很真情实感。不是伤心和悲悯的哭泣,我想此刻的他是高兴到喜极而泣,甚至到了把画放到一旁桌上不管不顾,扑到我怀里索求拥抱的情绪澎湃。


于是我难得想要趁人之危做点坏事,例如:趁他哭得喘不过气把我家的另一把钥匙放进他紧抓着我的衣服的手里,然后在他困惑地抬头望向我的时候,低头亲在他的唇角,像圣诞节那天那样。


我告诉他,我会爱你,我会很爱很爱你。


09.


“后来我才知道,他让我再等等,等他处理好他一塌糊涂的生活,等他找到一个他满意的地方来安置我。”


——————


老话一句,我很容易多打字少打字或打错字。

千帆遗墨

【离危】巴西木

✘合租pa

✘727无差,8k+小故事

✘阅读愉快


00

那棵巴西木是金昇玟和李旻浩的共同财产。


01

“放心吧妈,对方是我大学同学,关系很好。只是合租你不用担心,多注意身体就是,我挂了。”


撂下千里之外妈妈打来的电话,李旻浩把眼神散焦到空中,呆呆回味着几秒前对手机那头撒的谎。倒不是良心不安,他早就不是会为一句谎言而内心揣揣的小鬼了,只是掂量自己打的赌到底值不值得,和那个合租网站到底靠不靠谱。


再过几分钟会来敲门的合租者不用说大学同学,李旻浩甚至连对方上没上过大学都不知道,网站上的信息少之又少,翻来覆去只有一个“金昇玟”的名字和小狗头像,以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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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棵巴西木是金昇玟和李旻浩的共同财产。



01

“放心吧妈,对方是我大学同学,关系很好。只是合租你不用担心,多注意身体就是,我挂了。”


撂下千里之外妈妈打来的电话,李旻浩把眼神散焦到空中,呆呆回味着几秒前对手机那头撒的谎。倒不是良心不安,他早就不是会为一句谎言而内心揣揣的小鬼了,只是掂量自己打的赌到底值不值得,和那个合租网站到底靠不靠谱。


再过几分钟会来敲门的合租者不用说大学同学,李旻浩甚至连对方上没上过大学都不知道,网站上的信息少之又少,翻来覆去只有一个“金昇玟”的名字和小狗头像,以及一句“汪汪”的简介。


他不喜欢狗的,李旻浩回回神叫声脚边窝里的多利,猫咪正温顺地舔着毛,把身子扭成诡异的姿势不搭理人,他便又欲盖弥彰般地对自己说,狗总是比猫要好养熟。



合租屋很大,还处在黄金地段,若不是李旻浩省那点上下班油钱也不会把家搬到离公司两百米的市中心。租金高得离谱,同事、家里人都劝他换个地方,但那点死灰复燃来自青春期的叛逆心驱使他和房东签下了合同。


其实是并不开心的,合租补上的钱到头来也是九牛一毛,不过总比没有好。叛逆诱发的系列后果权当自作自受,他也知道自己可以习惯机械化日程和职场团建文化,但家还是不应该在这样车水马龙的地方。


想再从犄角旮旯找点那人信息时,门铃刺耳地叫起来,李旻浩做贼心虚似的下意识关了浏览页面,三步并作两步去开门。


“请问是李旻浩吗——?”


这也……太像狗了。门内人对来者的第一印象。


李旻浩很快点点头,两人确认消息无误后金昇玟拉着箱子进来了,完全没有搬家的样子,李旻浩扫着眼看,一时不知道是他的肩更薄还是箱子更薄些。


客厅没布置,只有基础的几样家具,合租者倒是很满意的样子,左顾右盼着,聪明地路过李旻浩的卧室进了属于自己的房间,李旻浩跟在后面,有些拘谨地说合同大概晚点送来,我下午有线上会议不出屋子,你随便熟悉熟悉环境。


金昇玟于是抬起来黢黑又泛光的狗狗眼,咧开嘴说好。


匆匆回到了自己屋子,李旻浩开始审视自己那份不安感,明明几墙之隔的那边租客面相善得超过,和狡诈残狠或怪戾无常此类一点不沾边,只是那双眼睛看不透,目光好像矗立起一棵顶天大树,树干坚实而不可撼动。





晚上李旻浩终于开完了冗长的线上会,把西装外套脱在床头露出内里的睡衣,踩着拖鞋开门,客厅灯都关着,金昇玟的房间门闭得严实,他眨眨眼摸黑进了厨房,拾掇着冰箱里的菜肉做饭。


等他端上桌三菜一汤的时候,金昇玟顶着头炸开的鸡窝出来了,几小时前黑色的顺毛发型荡然无存,帽衫长得到大腿,睡眼惺忪望着一桌子饭。


别客气,来吃吧。李旻浩说完避开对视自顾自地吃起来,听客厅里站着那人半天没动静才抬起脑袋,然后看到金昇玟晃了晃手机说可我点了外卖。


有些尴尬的,最终两个人也没能战胜两份外卖两份家常菜,李旻浩感觉食物都顶到自己喉咙眼里了,对面人还在往嘴里扒拉饭。“别把肚子吃坏了。”李旻浩说,小狗把手抬起来摆两下,嘴没有离开碗。


他有些匪夷所思,不知道这人是饿了多久,随口问你在哪上班,金昇玟静止了片刻,答道我是大一新生。


“那你哪来的钱租房子?”


“每个月家里给零花钱。”


……?


好吧,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和社畜完全大相径庭的人生。


金昇玟眼神很灵,此刻已经改口叫哥了。旻浩哥,我们改天去买点家具吧。他这么问桌子对面没了灵魂一样的人,那人好像根本没听清问话就胡乱点点头。


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也该学会和人相处了。



03

到两人都有时间已经是一个月后,李旻浩开车拉金昇玟去家居店,驾驶座和副驾驶座隔了不到半米,两小时的路程里他们也和熟人那样对着话,只是李旻浩觉得诡异,两人都像被无形包裹着,张力很强的两个气球你挤我我挤你,试图与对方融合没错,却又那般强劲,没一个让步。


究竟是有个隔阂。


李旻浩在心里怪起来,怪金昇玟长得太善良、怪自己为什么要合租、怪可怜又讨厌的自尊与叛逆,怪了一圈又开始怪旁人眼睛里的那棵树太高大。


哥。他听到旁边在喊,猛打个机灵发现交通灯已经变绿,一脚油门的惯性让两人后背紧贴了车座。


于是他又怪起来交通灯。


抵达目的地停好车,两人约定好一小时后在这里见面,毕竟还没熟到可以一起逛店铺的程度,那就自己买自己的需要品后集合好了。


李旻浩采购完毕往停车场走,正午明晃晃的太阳闪得他眼睛疼,周身一切都被晒化了,黏人的风刮着粘成一团的思绪,怀里的纸袋好像要融成液体。他转眼看到一个买植物的地摊前面立着金昇玟,一片薄薄的小狗在和摊主沟通着什么,李旻浩站定后花了两秒钟思考要不要过去,然而没等得出结论就已经向那边迈步了。


走近才听清是地摊没法刷卡,而金昇玟的现金只够付一半钱。李旻浩腾出手一拍人被汗浸湿的背上的T恤,递过去了剩下的一半现金,然后潇洒地留下一个背影,仓皇逃进阴凉。


谢谢旻浩哥。金昇玟拎着一棵巴西木赶上来说。


——那是一棵货真价实的树,根部带着土壤被裹在塑料袋里,主干一拳粗,高低参差地生出去三株分枝,顶着三头浓绿树冠,爆开十好几片皱皱巴巴的宽长叶子。


大概是疯了。李旻浩看着拎起来和人一般高的树瞪大眼睛,都市烈日下的葳蕤,犹如柏油地沙漠中的绿洲。


在鞋底被烤焦前他们跑上了车,树被斜插在后座,李旻浩每每抬眼看后视镜时都会看到,无法不忽视它的存在,金昇玟看起来心情是很好的,一手拽着顶棚拉手,把下巴颏搭到曲起来的胳膊肘上去,望过路的车流如织。


“这颗树,算我和哥的共有的吧?”副驾驶座上的人很模糊地说,听起来好像自己嘟囔了一句,李旻浩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是害怕。


李旻浩那层无暇的、生人禁止的保护障,将他从人类社会中抽离出来,保护他混浊停滞的那些思绪,不与外界流通,现在却岌岌可危地要被金昇玟扎开几层。


从试图适应金昇玟开始,到脑子一热垫付了巴西木的钱,或许一直在出错,对方毕竟是两脚行走的人,不是小狗,放到大街上也一秒就像沙粒归滩般同流,变成被李旻浩所排斥的那群。


“当我送你的。”


也很难理解,金昇玟难道不是和自己一类的人吗,目光里那棵干云蔽日的大树不也是边界线与隔离塔吗,怎么当下转身却成了击溃自己外壳的利刃。


李旻浩于是打开窗咽下一口被太阳炙热的气,后座树叶被风打乱。



04

巴西木被随便找了个花盆安置在阳台。


房子贵有贵的道理,客厅大得像练舞室不说,还有落地玻璃门隔出来的阳台,十几平米空空荡荡,只有正中间立着棵树。几天浇一次水、一次浇多少,金昇玟并不很清楚,突然想起来了就把杯中放凉的白开水倒进土里,颇有兴趣地看表层土壤被涌起再落下。


这会儿金昇玟坐在花盆前,虽然三伏天已经过去,但阳台攒了一天的光照温度仍然是热,他倚着玻璃门让空调凉流从后背爬上来,后颈起了一片鸡皮疙瘩额前却淌着汗。


割裂的,就像李旻浩一样。


金昇玟擅长察言观色。从见到李旻浩的第一眼就在看,看他下意识的动作和口头禅,又或者对待人和猫咪的态度等等,由此在心里填弥出一个全面的人物侧写。活了二十年,总是也有自己为人处事之道,金昇玟是遵循模仿的,mbti是si主导,跟什么人就什么样,不知道对方喜欢与什么样的人相处,那就变成他的样子。


与其说有分寸感,倒不如说沉默、孑然一身、与社会脱节,这就是他的合租室友,和这种人相处禁忌大概是热情。但那样一个人却在网上很随意地发布了约租帖,然后找到了金昇玟那个连手机号都没绑定的游客号。


金小少爷想到这里笑起来,抬手抚抚垂下的树叶,这棵热带植物的叶子四指宽,叶脉顺得像他的刘海,阖眼间又想起刚买回来的那天。


才不是你送给我的……金昇玟想。这棵树是我们的共同财产。


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再睁开眼外面黑黢了一片,阳台也凉下来,鼻塞和头疼的不适感比意识先一步来。他扶着门站起身,先适应了一下大脑的充血感,再晃悠悠进了屋子,被16度的空调风激出来两个喷嚏。


倒是巧得很,李旻浩此时站在金昇玟的卧室门口,正落下的手应该是没有敲响门,身子已经转过去要离开了,听见声瞪大眼睛,欲盖弥彰地看眼阳台上的巴西木又看眼钟表,惊讶而疑惑地理解着当下状况。


“别告诉我你在阳台睡着了。”李旻浩放下手揣进兜,脸上表情平息成正常样子。


“哥不用管我……啊湫——”


李旻浩走过来摸他的额头,带着一刹那冷中带温的风,吹得金昇玟更糊涂了,垂下的五指拢了又合,抓不住。可能是头很烫吧,身前人快速缩回了手,虽然年长但身高还是要低些,说不好是愠色还是无奈地脸抬起来看他,“你小子真行……快回屋躺着捂捂汗,我去买药。”


李旻浩关了空调,把金昇玟按在床上后发现男大学生只有条薄薄的毛毯,只好将自己柜子里一床冬天用的棉被抱来,把小狗裹得严严实实只剩颗泛红的脑袋露在外面,他像老一辈那样投了凉毛巾擦一把狗头,再叠成毛巾块堆在金昇玟额头上。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鬓角,被低烧灼热的肌肤上覆了层发丝,李旻浩很快蜷起那根手指,继续若无其事地擦着他的脸。


闭着眼的金昇玟是能感觉到的,那个不是毛巾质感的接触,短暂地消逝掉。


听着大门关上,金昇玟睁开了眼,他在深深浅浅的呼吸中发现属于李旻浩的气味,再也没什么比身上裹床被子更能成为拥抱的替代品,于是几近贪婪地嗅着这阵清淡香气。“李旻浩的气味”是没有特点的,只有洗衣粉味的斥鼻感,但对于金昇玟来说已经足够有辨识度。


他突然被自己吓了一跳,不知是因为向往合租者的拥抱还是因为这般变态行为。


李旻浩回来后烧水冲了药,浓褐色的液体漂浮细细白沫,杯壁传递着烫手温度,直冒出的气钻进鼻腔引来舌尖发苦发涩。金昇玟倒也不是怕苦的人,全当草药味咖啡捏着鼻子喝了,药下去了苦却滞留在嘴里,引得他打了个激灵。


以后别再犯傻了,我连跟人家说是热伤风还是冷伤风都不知道。李旻浩把毛巾翻了个面,手指没有再触碰。等他端着杯子要离开时,金昇玟黏黏哑哑地叫住他。


“哥刚想来找我对吧,什么事?”


“没什么……就今天是合租四个月的纪念日,通知你一下。”


什么样的表情,金昇玟没太看清,那样的哥居然会记得这样的日子,小狗会是你一视同仁下的标新立异吗?




05

李旻浩独立到一种偏执的程度,作为室友他们没有一瓶沐浴露是共享的,连餐巾纸都要买两包分开用。


“这不是挺好的吗,你当时搬出去不就是因为洁癖住不惯四人宿舍。”黄铉辰听了金昇玟的吐槽后说,金昇玟抿住嘴低下了头。


“可是,可是……”半天也没可是出个所以然。


好在旁人没有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埋头刷着手机,又问晚上去不去学校旁边新开的餐厅吃饭,金昇玟点头答应,给李旻浩发了消息说不用做我的晚饭,消息显示被读却没有回信。


他抬起头看夕阳一片淡迤,被一群鸟刮破口子的流出橘红色晚霞,只感觉心中有树在摇晃。


和黄铉辰把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网红定位的餐厅人多上菜慢,分量又少,等金昇玟好不容易用汤汤水水填饱了肚子,黄铉辰还在咀嚼一块巴掌大的面包。


“我去结账。”金昇玟拿着钱包手机起身,被对方拦住了。“他们在搞活动,情侣费用减半来着。咱俩一会上去拍张照就行。”


咱俩?情侣?金昇玟一个踉跄跌回了椅子上,黄铉辰头也不抬:“装一下买个腐呗,我心疼钱。”说完又大惊小怪地抬头,“你不会封建思想恐同吧——”


声音有些大,周围人转脸来看动静,金昇玟在桌子下踹他一脚小声骂句有病,黄铉辰什么性取向他当然知道,大一刚过半前女友就多得能站满一操场,再者和好兄弟装情侣的把戏也不少见——他心虚,不因别的,只因他就在这个刚被社会接受的群体之中,不是对着热度随波逐流装个性,是真正会感到炽热而紊乱的心动感。


然而最后餐费减半计划并没有如愿,不只因为两人一个装得太过一个又好像性冷淡,还因为拍到最后黄铉辰被前女友认出来了。


金昇玟倒是万幸他的脸不用出现在情侣墙上,和友人分开后手里攥着手机,指肚一下下扣着帕恰狗手机壳,天没完全黑,晚霞早被暗色掩了一层,地铁公交离末班车也很远,但他还是打开和李旻浩的聊天框。


他打字:旻浩哥,可以来接我吗?手却怎么也按不下发送键,他们还没有熟到这种程度吧,再想想那哥的冰冷样子,心里像堵了团棉絮一样难受。


最终还是咔咔删掉了消息。


早就过了刚合租时的桑拿天,秋天来得轰轰烈烈,叫嚣着把燥热卷进落叶的打旋,渗进树根中去。金昇玟能清楚感受到自己对李旻浩那般感情,分享欲被那层面上演技封冻了,但不是没有。刚开始时对是肢体接触、对视的无声祈求,后来有一次李旻浩洗完澡喊他帮忙拿浴巾,躲闪眼神下惶惶一瞥,精壮的肉体让他有了对性的渴望。


金昇玟想,他大概是从小到大从没有和同性这样近地生活过,所以才没出息地给出了真心。


他很慢很慢地走着,臆测着李旻浩的恋爱经历,印象里只见过一次他笑,会露出来兔子牙,和平时感觉也截然不同。在十几岁那样冲动蓬勃的年龄,李旻浩的笑脸会不会呈现给某个长长头发的女生?做饭那么好的手艺,怎么也得做两次爱心便当才说得过去吧。


刚成年不久的金昇玟仍用这样幼稚的思路,沿着怪诞的隐形线去放空思绪,到达某一点时,他突然想,李旻浩会不会也是同性恋?路边高树幢幢叶影碰碎了金昇玟的影子,也碰碎了他小心翼翼维持着的距离感。


到家门口时金昇玟正揉着脸颊让自己笑意退去,那个平时听不见半点笑声的合租屋他像往常一样心向往之,正要开门邻居突然从旁边门走了出来。很时髦的奶奶很亲切向他问好,金昇玟下意识咧起来嘴角回话。“小伙子真有活力。”奶奶拍了拍他的背离去,身前的门突然被打开,金昇玟的嘴角凝在李旻浩的视线里。


哥,让一让。金昇玟窘迫地表演了个川剧变脸,低着头从门内人身旁蹭过去,发丝好像还在空中打了一架,李旻浩没说什么,望着他冲进屋子。


换好衣服休息了片刻,金昇玟决定去给巴西木浇水。拿着杯子出房间时没看到沙发上坐着的人,但一缕不真实的依依气态尼古丁暴露了遁形在黑暗里的李旻浩。水是浇不成了,金昇玟那点被黑夜浇灭的莽撞感又重新开始掌舵意识。


“旻浩哥,我其实喜欢同性的。”


有求必应的成长中溺出的毛病现在莫名其妙地显现了。他像以往那样下意识地要去看人反应,然后抛开主见应着对方态度继续对话,但李旻浩只是静在那里,脸隐在深深的黑影中。金昇玟突然有点慌张,感觉飘在水里的浮木沉了海,让他一人狼狈挣扎。


半晌李旻浩说了句哦,把烟放进嘴里吸,再拿出来,然后问所以呢?


“所以我喜欢……”


最后那字根本出不去口的,金昇玟咬紧了后槽牙,半恼不恼地看李旻浩把头扭向阳台的树,又一口一口抽着烟,好像把自己涣散掉了,也不管眼前这个毛头小子到底在说什么。


一阵很强的冷气流挤进窗子,使巴西木轰然倒地,那些本来枯黄糜烂、仅靠一些叶脉牵丝挂在枝头的叶子掉了,砸了,碎了。


金昇玟跌跌撞撞地回了房间。




06

那天金昇玟没说完的话不难猜,李旻浩只是感觉自己的身躯、心灵、大脑都在分崩离析,那些建了多少年的隔膜也被奇怪的情感腐蚀。而金昇玟自那天之后表现得更加毒舌和冷漠了。


如果他就是那样的人倒也没什么,但对邻居奶奶那样下意识发自内心的小狗微笑可不像演的,李旻浩甚至有些崩溃为什么金昇玟对自己有这般“特殊待遇”。难道是喜欢虐恋吗狗崽子。


他讨厌和心动挂钩的一系列情绪反应,那会带来灾难性的失控感。以为只要自己避开那些肢体上目光上的接触就没问题,可还是无可救药地发生了。


于是这种压力过剩的情况下,李旻浩会去光顾gay吧。


拿帽子口罩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了,鼻梁上再架个墨镜,去那里有不少条路,但他偏偏走了一条途径公司大楼的远道,一尘不染反着光的玻璃旋转门里好像是刚加完班的同事,不过李旻浩现在的打扮俨然是亲妈都认不出来的。


其实他缺少的从来不是叛逆,而是将叛逆公示于众的勇气,以及对后果所需要付出的责任感。只是匍匐苟且在自娱自乐的迷醉里了,一边秉持从众心与世浮沉,一边暗笑旁人呆板愚蠢。


所谓社会生活不就是把自己装进套子里去吗。


色彩斑驳的灯从天花板晃到地面,李旻浩摘下了一系列装备,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喝酒,这样聒噪的环境有很好的麻痹作用,像他一样的上班族来此消遣的也有不少。


酒喝了两口就有人邀请他跳舞,欣然接受后被牵着动起来身躯,那人并没有想交心聊天的意思,只是肆意大笑着,和李旻浩一起随人潮涌动,肌肤大面积贴了又合。


望着眼前笑得开心的男人,李旻浩奇怪地想起来金昇玟了。虽然一点依据都没有,长相完全不同,而且这样的笑容是不可能出现在金昇玟脸上,但他就是想起来了。那个越相处越冰凉的,只对自己刻薄又冷漠的,明明是小狗却还不如猫好养熟的金昇玟,却突然对他说喜欢。


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初见那天的懵然没了,所剩些不知道在哪学的毒舌,装又不能步线行针,最终不还是颠儿着来羞涩告了白。之前还觉得是同类人,现在看来也不是很像。李旻浩笑起来,说到底一个没进社会的小孩,懂个屁。


那样轻飘飘的表白像个气球,得扎破才会发现里面坠着生活缔造出的重石,你被爱蒙蔽着触碰了,它便要把你拉向谷底。


同性恋、年龄差、相差甚远的家境,其实爱情只是主导生活的最不起眼的一部分。


但是怎么不爱呢。


李旻浩的笑容突然僵住,因为他隔着玻璃和街道上的金昇玟对视了,大学离这里不远,他显然正要往公交站赶,跑动时被风撩起来的发丝还没搭下,狗狗眼眯了又眯,终于看清挤在人群的李旻浩。


惊讶了几秒后金昇玟扭头就跑,好像有得知哥和自己性取向一致的欣喜,但实际更多的是委屈与不甘,自己鼓起那般勇气说出的字字如金的喜欢,李旻浩权当一口烟吸进便吐出了,转天却和这些娱乐至死的人们一起笑着跳舞,好不快活。


就那么不喜欢我吗,李旻浩。


不知道往哪奔去,金昇玟只觉得想吐,心里的树在发疯了地向天上窜长,他忽然留下几滴泪来。



07

同住屋檐下两人却过着完全没有交集的时间,本来一天三顿饭时还能见到的,现在金昇玟完全把李旻浩当作陌生人。


李旻浩这才感到慌张,他们可以吵架、互相冷嘲热讽、在冷漠的表面下仍然雷打不动一个做饭一个吃饭,但不能像现在一样陌生又疏离,像两个渐行渐远的行星,轨道再也不重合。


一个晚上李旻浩又走到金昇玟的房间门口,他用指腹摩挲门上的花纹,很无奈又卑下地自语道,金昇玟,别再演戏了,那棵树再长高我就看不见你了。


一周后金昇玟敲了李旻浩的房门,说他打算搬出去住。


“因为合同还没到期,所以我还会按时付房租的。”他垂着眼睛这样说。


李旻浩乱了阵脚,嘴上答应句好脑袋却左右摇起来,对方没有什么表示,缄默着回自己房间去。


不知为何,收拾行李时总是有一种离婚的错觉,但其实连离婚都赶不上吧,他们那些分得清晰的日常用具,根本不用费心思去想哪些归我哪些属你,这一堆全部是金昇玟的,一股脑放进箱子里就好。


只是那棵巴西木令人无所适从。


那天下午李旻浩后悔自己垫付了钱,今天下午他却庆幸那棵树是他们两个共同买来的。眼下金昇玟要把树带走,两人正要把土壤与花盆脱离出来放进袋子里,阳台的气氛像冰窖一样寒,没人开口说话。兴许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阴了一天的云挤成一团,来势汹汹地倾洒雨滴。


雨太大了……李旻浩失神望着窗外,喃喃道。


“你别走了。”


金昇玟猛打一个机灵,窗外雨声已经震耳欲聋,窗玻璃隔绝了水的世界,他把脑袋抬起来望着李旻浩时,眼眶红得吓人,眼神因为黯淡的天气而显混浊。


“放我走吧,李旻浩……这里分明是囹圄,是座将我的爱勒到窒息的监狱……”


喧嚣恣睢的雨重重拍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好像也击中蜷缩着的李旻浩,他痴痴望着窗外,祈求玻璃被砸碎吧,让那些雨水和风把自己变得狼狈一点,好减轻那些因叛逆而起、因隐忍而痛的愧疚感。


“哥为什么不爱我,我演得好累好累。”


带上哭腔的金昇玟抹了一把眼睛,几近崩溃道。


“昇玟呐……树太高了。”


李旻浩仍然在衡量生活的分叉口,看文件可以一目十行,但对于这个问题却要仔细琢磨,他看看雨又看看树,然后缓慢地侧过头望着金昇玟,小狗紧紧皱起来眉毛。


树?


金昇玟才顿悟,是那棵树阻挡了一切,自作聪明的角色扮演无疑是加厚加高了他和李旻浩间的屏障树,但是不演戏了他们两个之间会变得比现在更好吗?抑或是说最开始时就不该相遇。


他摇摇头,便拿着剪刀恨力砸向巴西木左侧的分叉,枝残桠断、碎叶荡落,痛却从骨缝里匝匝涌出。


你干什么?!李旻浩扑过去夺剪刀,为了保护巴西木也为了保护身下人不误伤自己,金昇玟的行为愈发剧烈,李旻浩和他扭成一团。


“金昇玟!这棵巴西木是咱们的共同财产——!”


他用力吼了一声,分贝盖住狂风暴雨,小狗瑟缩了一下停住动作,手松开了剪刀。


因为突然意识到,这棵树也是他和李旻浩的开始。



08

当晚两人望着阳台和树满地疮痍,先是金昇玟跑出合租屋去,那份心结用很别扭怪僻的方式表达出来,树已经倒摧,好像接下来他和李旻浩接吻上chuang才是剧情的正常走向。


但他逃跑了,像爱上李旻浩一样没出息且狼狈。


雨下得真的很大,靠在路边的车辆都被蒙了一层水汽,小河一样的水流淌进下水道,他感到畅快,即使有些偏激,但心里那些话总算说出来了,不去察言观色也不会出什么事了。金昇玟站定扬起头,让雨水更好地抚拍自己的脸。


他有些局促,这段感情羁绊从此就结束也没准,可能再回家时自己收拾好的行李早就被放在门外,智能锁也改了密码。但他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向李旻浩说,憋了大半年,他想告诉哥,这个小区楼房的刷漆很好看、单元门前的香椿树在秋天会落下树枝、以及特别想去威尼斯旅游,如果李旻浩真的绝情寡义,他喊也要站在楼下把这些话喊出来。


想到这里就笑起来,随便找了个高点的马路牙子坐下,体温在逸散,每一滴落下的雨都好像砸进骨髓。


再坐一会就走,他抱着膝盖听牙齿打颤声和雨声。突然感到自己头顶不再有水淋下。


抬起头是李旻浩,左将伞举的高高的,笼住了小狗和自己。


“跟你说过别做傻事了。”


金昇玟一下站起身,愣了几秒,好像得到对方眼神中的认可后,抬起冻僵的手臂很大力地抱住了他,心跳对撞的声音掩盖了周身怒吼的大雨。


“昇玟呐,听我说,我爱你。这样说出口真的很别扭,但你一定要知道。”


小狗笑了起来,一下下吻着李旻浩的嘴。


那棵密不透风的参天大树瞬间枯朽倒向大地,在滂沱爱河的浇灌下,生出了完全不同的一棵新芽。


一棵金昇玟和李旻浩共同拥有的巴西木。







——

砍树不好,别学

附一张我家的巴西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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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危】布丁第二盒半价

//准备提分手的当天会发生什么,含济州岛旅行梗

//现代平行世界,HE


手机嗡嗡响,在桌上缓慢画圆,分贝小,可在图书馆一切声音都比平时放大几十倍。金昇玟没理它,他滚动笔记本上的PDF,脑中预演首次就职的公司给新人的考核要达到哪些标准。


他不是故意让热带大苍蝇般的噪音打扰同一张长桌的人,其实他自动过滤正在响的是他的手机,也过滤了反复点亮手机屏幕的消息提示,正因为他没点开看才有这通来电。


“你有电话。”有人从试题集后抬起头,疲惫提醒他。


金昇玟眼睛充血望着对面的自习者,又看向快转完一圈的手机,看清来电人时脑子...

//准备提分手的当天会发生什么,含济州岛旅行梗

//现代平行世界,HE

 

 

手机嗡嗡响,在桌上缓慢画圆,分贝小,可在图书馆一切声音都比平时放大几十倍。金昇玟没理它,他滚动笔记本上的PDF,脑中预演首次就职的公司给新人的考核要达到哪些标准。

 

他不是故意让热带大苍蝇般的噪音打扰同一张长桌的人,其实他自动过滤正在响的是他的手机,也过滤了反复点亮手机屏幕的消息提示,正因为他没点开看才有这通来电。

 

“你有电话。”有人从试题集后抬起头,疲惫提醒他。

 

金昇玟眼睛充血望着对面的自习者,又看向快转完一圈的手机,看清来电人时脑子也立即充血,他像执行紧急出动命令的直升机冲向走廊。

 

“喂喂在学校?图书馆?那就是学校啊二十分钟后校门口见,我在开车,看消息,快!快!快!”手机那端的李旻浩十秒内挂了电话,喊声大得挂断后他脑内还在轰轰打雷。

 

聊天软件的置顶对话框有几条新消息——

 

李兔子:超市今天店庆促销,我下班就去

 

李兔子:一起去

 

李兔子:买完我先把东西放家里再去加班,晚上你自己吃

 

李兔子:快下班了,校门口等我

 

金昇玟抱着手机打满一行又删除,重新输入回复——

 

金小狗:好的

 

 

 

金昇玟脑袋缩在兜帽里,眼神迷茫又像若有所思,仿佛忘记雕刻表情的灰色石像从美术馆被错搬到校门前,一场免费的限时展览。背包带挂在他肩头又滑到臂弯,他仍然保持手揣口袋的姿势,唯一活动的是吸入冷空气而抽搐的鼻子。

 

大四生在学校里属于珍稀动物,下课的时间点出现在大门更是稀有,大多数同级生要么在自习室忙于备考要么在签约的公司实习,经过金昇玟身边的几乎全是学弟学妹。

 

怎么看金昇玟都更像他们其中一员,宽大落肩卫衣,层叠卫裤配球鞋,说是迷路的大一新生也无人质疑。

 

车在对面驶过路口,调头开到金昇玟身边。车窗摇下,李旻浩的声音窜出来,金昇玟还在石像的结界里冥想。

 

李旻浩手枕车门,领带像蛇发怒吐出的信子在风中抖动,他第二遍喊金昇玟上车,并且不希望有第三遍。

 

“金昇玟?这人是……你们……”

 

金昇玟一个留校刷题的同班同学在买晚饭路上发现了他。

 

“两百一次,够不够?”李旻浩金边眼镜后射出光,笑容和善而诚恳。

 

“太少了,七百过夜怎么样?”金昇玟眉头都没皱一下,跟上李旻浩飞速变化的剧情节奏。

 

惟有同学惊慌失措。

 

“金昇玟你被包,包养了?!”

 

“开玩笑的,他是我表哥。”金昇玟换另一套剧本安抚被吓到的无辜人员。

 

“对啊他是我表弟,快上车吧,昇玟弟弟!”后几个字金昇玟听见磨牙声,李旻浩回车里按下点火按钮,推开副驾门。

 

 

 

校门逐渐消失在后视镜,车内从金昇玟进来后一直安静,似乎刚才临时出演情景剧的是另外两个人。坐车别找司机聊天,可安静像塑料保鲜膜封在副驾和驾驶位之间,金昇玟嗓子发闷,他急需有一个尖锐的东西撕破这层薄膜。

 

他有。

 

他在心里攥住,掂量几下再翻转,如此反复,感受它的冰冷如同生锈匕首,每一次回旋都可能划破心脏让血液灰败腐坏。

 

他大二暑假去实习,李旻浩发给他培训手册,教他使用复印机和表格统计公式,带他在公司楼下喝咖啡。他回请了李旻浩,手摇木柄磨豆,滤纸叠成锥形,等待咖啡液一滴滴沙漏计时般落入杯中。他和这套咖啡器具一同搬进李旻浩的房间,李旻浩喝他做的咖啡喝到现在。

 

大四以金昇玟签约另一家公司作为开端,新人入职要到分公司熟悉业务一年,分公司在别的城市。

 

一年的时间,够让李旻浩忘了他。

 

能听歌吗?金昇玟问。李旻浩忙着看导航,让他自己用手机连车内蓝牙放歌。

 

“你放吧,什么都可以。”金昇玟不想把手从卫衣前兜拔出来,安全带压着他手臂,他也没调整位置。

 

李旻浩打开随机播放,动情的男声唱“我的世界被分成认识你之前和之后”,他跟着哼。

 

金昇玟也轻声唱。他在李旻浩的车里听过,也听李旻浩唱过,当时李旻浩横躺沙发,头靠在他臂弯。

 

现在不是提分手的好时机。金昇玟听完整首歌,把车内空间交还给沉默。

 

 

 

 

 

路标出现转弯箭头,停车指示器提示有空位,超市的蓝色广告牌滑过他视线,导航语音播报目的地已到。

 

金昇玟紧跟李旻浩的购物车,从现在起他要集中精力听李旻浩语音导航,李旻浩指到哪儿他就冲向哪儿。店庆的魔力使工作日傍晚的超市也人头攒动,购物欲望涌动的浪潮里,他和李旻浩以及李旻浩推着的购物车组成一个小型移动堡垒,共同抵抗的最小单元。

 

“鸡蛋,有促销标的。”李旻浩在人群后面喊,金昇玟抢到最大盒。

 

“五花肉,有折扣。”金昇玟一口气拿四五包。

 

“牛奶,买桶装送盒装。”金昇玟提来两桶。

 

停电了冰箱里所有东西都变质要重买?还是李旻浩周末要在家开大型派对亲自下厨?金昇玟往返几次气喘吁吁,李旻浩捏他肩膀像劝诱金毛寻回犬继续去叼球。

 

两个人消耗食材当然快,尤其成长期男孩一天内能吞下数量惊人的食物,却不长肉。李旻浩又捏捏他胳膊,语气仿佛可惜自家崽没别家壮的过保护养宠家长。

 

他不是小孩了。虽然去年个头又奇迹般往上窜了一点,把李旻浩按在墙上亲吻时他得以稍微低头,掌控视线锁定权。今年他没长个儿,胳膊和腿的长度还是老样子,眼睛却看得更清楚更远。

 

远方不会有李旻浩和金昇玟在一起的画面,李旻浩身边应该是一位能和他永远相伴的人,他们手捧花束走向圣坛,神父把两只戴戒指的手按在厚书上宣读誓言……

 

只有他先松开李旻浩的手,李旻浩才能牵起命中注定的对象。

 

 

 

“都买齐了吗?”金昇玟叉着腰看李旻浩清点购物车,堆满各式各样包装袋的购物车像张嘴吸入周围全部鱼虾的鲸鱼,餍足蹲在收银台前的队列。

 

“布丁!”李旻浩大叫,衬衫袖口高挽的胳膊绷起青筋,队伍前后诧异侧目。

 

金昇玟跑回购物区,弯腰在货架前读标签和打折说明,最后的胜利需要临危不乱。

 

焦糖味李旻浩喜欢,巧克力味也好吃,鸡蛋口味不赖,牛奶原味是经典。金昇玟拿了八盒。

 

因为布丁第二盒半价。

 

足够李旻浩享用整整一周,多的一盒他承包。

 

其实他也喜欢布丁,布丁是李旻浩冰箱的零食中消耗最快的,如果李旻浩划走过半的数量他便假装没看见。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人打破隐形规定,他对假想中的某某说收手吧抢不过李旻浩的,他劲儿大到能把你手腕掰折。

 

可李旻浩也会垂下胳膊,醉酒般摊开全身,手腕被他捉住拉高也不扭动,尽管他们都没喝酒。

 

他摸到李旻浩腕间的脉搏,又按着李旻浩胸膛贴耳聆听,犹如严格而神经质的医生确认患者是否健在。喂我还活着,李旻浩在他头顶上方笑,他越俯越低突然攀上火山口,让灼热岩浆无处可逃不得不在他喉间奔涌。

 

金昇玟不解为什么有人给前任的现任写说明书,ta爱吃甜的而辣的只能尝一点,ta自己会做饭也爱去餐厅请不要嫌浪费,ta爱早起散步晚上准时睡觉别熬夜打扰……洋洋洒洒无非炫耀过去,杀伤力极低的挑衅。

 

他倒是想过写一份李旻浩使用说明,不交给谁,只锁在自己抽屉,或者写完就塞入碎纸机,看着它化为分辨不出墨迹的碎屑。

 

他就能永远记住李旻浩的一切。

 

 

 

李旻浩先一步推空荡荡的购物车去归还,解下的领带从裤兜漏出一角,皮鞋不知被谁踩过沾上发灰印痕,他却昂首挺胸像刚获得勋章。金昇玟两手一边一大袋琳琅战利品,卫衣领口直往外冒热气,金毛寻回犬变为牧羊犬自动奔回围栏。

 

重吗?李旻浩抬起车后盖问他。不重,拎得动。金昇玟费力举起一袋,咬牙又咧嘴,李旻浩半路接过,单手放入后备箱。天天跑健身房和天天蹲图书馆终究有别,金昇玟丧气耷拉着头。

 

去里面坐着吧,空调开着。李旻浩拽他的兜帽拉绳,绳结不痛不痒弹到他额头。痛啊。金昇玟手捂额头不放,其实那里除了汗什么伤痛都没有。

 

是吗来让我检查?车后盖遮挡旁人视线,李旻浩作势勾住他脖子要吻,金昇玟连忙推开去前面拉车门。

 

如果是以前,金昇玟会不动声色等李旻浩坐上驾驶位,在李旻浩放下手刹前扯住他衣领,说这是还给哥的,再让李旻浩张嘴吞入这句话,连同他的舌头。现在金昇玟靠在副驾椅背,头偏向窗外,不去看李旻浩转动方向盘。

 

李旻浩皱眉念叨停了这么多的车出去的路真不好开,专注看路况眼睛似乎变大一轮。猫在夜晚眼瞳更加晶亮,李旻浩是努力忍住臭脾气不挠爪的猫咪,护住他的小狗随从和满车口粮在歪扭道路之间找出口。

 

 “右前方。”金昇玟眯眼贴车窗,出口标牌忽明忽暗像恶作剧的小丑。

 

他们汇入主干道的车流。

 

“你得加度数了。”金昇玟指着李旻浩的眼镜。

 

“我是没看见路牌,不是看不清,”李旻浩反驳,“医生都说镜片不用换,我只换了新镜框。”

 

“好看。”金昇玟终于发觉李旻浩哪里看起来不一样,平时李旻浩高挺鼻梁配大眼睛是古希腊雕像,今天是时装艺术周的潮流模特。

 

“没了?”李旻浩示意追评。

 

“特别好看,是说你好看。”金昇玟诚意打满五星。

 

现在也不是提分手的时机。

 

 

 

 

 

双开门冰箱,一人负责一边上架理货,两个大塑料袋很快空瘪,李旻浩洗把脸出门。

 

我零点前回来,别锁门,李旻浩接过金昇玟递来的公文包。知道了,金昇玟靠玄关拉长声音。

 

李旻浩跟往常一样匆匆离开,边走边对电话分配工作,区区加班难不倒敬业精英。金昇玟回客厅拿出包里的笔记本,PDF进度条提示他下午看到这里,可他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金昇玟翻身躺进沙发,天花板的灯照得他闭上眼,不知躺了多久肚子咕咕叫,他也不想爬起来吃东西,虽然李旻浩的冰箱满满当当应有尽有。

 

李旻浩甚至特意给他买了份速食便当,来不及做饭他可以靠这个对付。有李旻浩在他更不会饿着,餐桌上总有他爱吃的。洗碗时李旻浩以验收之名过来,趁他不备往他鼻尖抹洗洁精泡沫,说小狗就是小狗真爱玩水。小狗没吃饱想吃兔子肉,金昇玟回击,趴李旻浩肩膀啃他的红耳朵,李旻浩就会慌张露出兔牙忘记收回,给他顺势而入的机会。

 

 

 

他睁眼看见他和李旻浩的照片,在沙发背后的搁板上紧挨猫咪照,正中微偏的位置,人类之中的最高待遇。金昇玟见过那三只猫,在李旻浩老家,猫们四仰八叉各躺一个角落,拍手呼唤又迅速跑来绕裤腿,性格跟主人一样不按常理出牌。

 

金昇玟也见到老家的人类成员,妈妈端来好吃的招待他们,口中不停嘘寒问暖,爸爸离他们远一些,坐下后警惕继续隐在礼貌后打量他。金昇玟顿时明白自己接收到的目光是过去李旻浩带回家的同性好友们所没见过的。

 

 

 

你应该找一个聪明善良的女孩,你喜欢小孩你们可以有三个孩子,顺儿东儿多利一人抱一只六个都是兄弟姐妹。金昇玟饿过头困倦便袭来,朦胧间还在模拟对白。不是我被你爸妈说服他们没找我单独谈,我自己这么想的。

 

忘记我吧,毕业后我就去别的城市,我会换手机号,换聊天号,趁你上班时搬走我的东西,带走我们的合照。一年内你会认识那样的女孩,如果太匆忙就再来一年,时间会祝福你,你应该幸福,你会幸福的。

 

为什么?然后轮到李旻浩问他。大风之中李旻浩站在楼顶中央,衬衫猛烈纷飞,李旻浩无法迈出半步,因为他怕高。

 

金昇玟漫步到天台边缘,离李旻浩很远仿佛隔了一整片大海外加一整个银河系,他伸出手徒劳去抓李旻浩跪地流泪的身影。

 

因为你在那里,我喜欢的人在那里。金昇玟最后说。他仰面倒下,高楼在他眼前崩塌,四周随之化为沙砾,扬起的尘埃遮天蔽日,他们的世界从此消失。

 

 

 

 

 

“睡觉也不盖条毯子,想感冒翘课?可是你都没课了。”

 

金昇玟再次睁眼,李旻浩俯身看他像在读最新笑话全集。

 

“有沙发干嘛睡地上,难道你是从沙发滚下来的?堂堂世界五百强的新鲜菜鸟睡觉还会滚地上,你们培训教官得加钱这是额外的工作量。”

 

金昇玟抱头捂耳朵,在被李旻浩揪住之前自己爬起来。

 

时钟十点二十五分,李旻浩提前一个多小时下班,黑眼圈也挡不住任务交差后的红光满面,嗓门依然震得他脑袋嗡嗡直响。

 

有一个多小时供他剖白。金昇玟小心握紧生锈匕首,他要在自己体内做一场无法转圜的摘除手术,摘除他的真心,谎言由他替换后的嘴唇说给李旻浩。

 

李旻浩看着金昇玟睡了一觉红血丝仍然未褪的眼睛,不明白他像失去衣物的光秃稻草人杵在客厅中央准备做什么。

 

在这个时候,在这个紧张时刻,金昇玟的肚子叫了。

 

李旻浩衣服也没换,扔掉领带挽起袖子便钻进厨房。金昇玟跌坐沙发,双腿发颤,满手心的汗。

 

 

 

“面硬吗,要不要再煮煮?”李旻浩把椅背转到面前,脑袋搁交叠手臂上趴着,饿肚子却慢吞吞搅意面的小狗很少见。他还以为金昇玟早早洗完睡了,结果澡没洗饭也没吃眼圈通红整个一邋遢流浪狗。

 

“不用,很好吃。”金昇玟吸溜一声,不知道是吸溜面条还是吸溜鼻子发出的声响。

 

意面躺在花纹圆盘里,沾满奶油和培根碎,香气直冲鼻腔。金昇玟被湿润的热雾包围,眼睛更红了。

 

“我……”金昇玟说。

 

“我,我们……”金昇玟嚼完叉子上的最后一根面,又说。

 

金昇玟不擅长的事情很多,说谎是头一件。他设想背后有个发狂的疯子正拽着他头发,如果他不在规定时间说出那句话,下一秒他就会被按进面前的盘子,下巴磕断他刚矫正好的牙齿,血从他割破的舌头渗出,白乎乎的奶油被染成草莓酱。

 

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他不明白这要什么勇气,可爱不一样。爱不是花束,不是圣坛,不是背诵似的宣誓,爱是更多的痛苦。在别人眼里这些痛苦只是一颗沙子,在他眼里是银河系旋臂般的黑洞。他不想李旻浩跟他一起掉入黑洞,裂成千万个无意识的粒子无法复原。

 

可是把真心摘除后,他就成为黑洞本身了,再复杂的计算公式也没教给他哪种情况能让李旻浩从他这里受到的伤害更小。

 

金昇玟觉得嘴唇像在沙漠中暴晒了一千年,而飘渺的绿洲正在他和李旻浩之间的餐桌上波光摇曳,他放弃替换它们,留下新纪元前的老式发声器官。

 

“……没什么。”金昇玟机械说道,老式机器犬被遗弃在人类迁移后的荒凉地球,视窗里尽是茫然。

 



金昇玟你到底想说什么?都说完了?那轮到我了。李旻浩拿出一个大信封给他。金昇玟疑惑打开,疑惑拈出一张纸,旅行社的预约单,半年后的出行人是他和李旻浩,地点是国外。每个字他都认识,可他不懂李旻浩想做什么。

 

“你毕业还有半年?算了这个不用问我都知道。”李旻浩说。

 

金昇玟点头,脖子缺少机油他活动有些僵硬。

 

“毕业典礼那天我去接你,回你老家,再回我老家。到我们出发前时间差不多够。”李旻浩又说。

 

“小型团约等于私人团,导游很有经验,会帮我们联系有经验的教堂。”李旻浩继续说,脸被意面的热气蒸得像涂了草莓酱。

 

“不去教堂多玩玩别的地方也行,我们领完证就回来也行。”李旻浩喝了口水,握着杯子像握着麦克风,他大声咳嗽。

 

“爸妈都同意了顺儿东儿多利也同意了,金昇玟你别告诉我你不同意,必须同意!”李旻浩终于放下玻璃杯,最后几个字从牙缝里哼哼出来的。

 

金昇玟听过八百遍这个声线,李旻浩收起自己的骄傲伸出下巴搁进他手心任他抓挠时总是这幅腔调。

 



继眼镜框之后他第二次仔细看李旻浩,李旻浩小臂的绷带包了好几天,在绷带出现前他和李旻浩分开过一段时间,李旻浩说是回老家休假,一个人神神秘秘走又若无其事回来。

 

“你爸妈真答应了?”金昇玟觉得自己正在接近真相,“你的伤,在老家弄的?”

 

“对啊,就是那时候。”

 

李旻浩揭开绷带给他看,几条划痕已经结痂,创面周围还是紫的。

 

“我爸拉我肩膀又拉不动我,我挥手撞翻了餐柜,玻璃落我一身,我妈哭着叫我们都住手,顺儿东儿多利吓得满屋子乱窜,”李旻浩扶扶鼻梁上的镜架,像在介绍热门电视剧收视巅峰的剧情,“我妈从我手里抢玻璃碎片怕我抹脖子,我哪里打算抹只是想收拾,我爸也缓下来说慢慢谈,之后我们谈到天亮。”

 

金昇玟托起李旻浩绷带解了一半的手臂,一圈圈缠回去,他轻轻拉起李旻浩的手指,对着餐厅灯端详那些绷带,俯身吻在最上面一层。

 

“其实是我带东儿去宠物医院被医院新来的流浪猫挠的,你当真了?”李旻浩小声缩回手。

 

金昇玟知道那部电影,少年乘船遇难,与虎漂流大海共度无数日夜,到岸后虎归山林他回归人群,他对人讲了两个故事你信哪一个。

 

他不擅长说谎,李旻浩编故事也很烂,脑子里装有一个异次元宇宙也藏不住最深处的简单。

 

李旻浩就把他放在那片纯白的简单里。

 

爱不是你死我活非要牺牲一个的灾难片,爱也不是为了你我宁愿违背真心的教育片。你爱我吗?如果要爱我先爱你自己,你不能任自己被黑洞吞噬说那才是爱我。你要真正做到坦诚,要去陪伴你所爱的,那么我也会。我们不等待将来时间会祝福,我们一起延长现在,延长到我们再也无法睁眼的那天。

 



金昇玟走到餐桌对面,连同椅背一起抱住李旻浩。李旻浩从椅子上起身,揽住他肩膀,眼泪掉在绷带上浸湿一片。

 

“不同意的话显得我好像很没有良心。”金昇玟靠着李旻浩肩窝,鼻涕糊在李旻浩乱糟糟的衬衫领子上。

 

“我该高兴你有吗。”李旻浩重重拍他屁股。

 

“高兴,当然要高兴。”金昇玟反手揉自己,被李旻浩按住手腕,他立即痛呼,笑声在晃动中像打嗝,不怎么好听。

 

不像他唱歌给李旻浩的时候,当时李旻浩横躺沙发头靠在他臂弯轻声哼歌,他打开原曲完整唱了一遍。

 

他唱着,“真希望你的所有瞬间都是我,光是想想就很开心”。

 

李旻浩说这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时钟早已过零点,可金昇玟又饿了,他从卧室摸黑到冰箱前,偷偷拿出一个布丁。

 

“放下。”跟来的李旻浩如同背后灵。

 

“对哥来说我比不上一盒布丁?爱不就是哥可以光明正大趁打折囤货,疯狂买第二盒半价的布丁吗?因为有人能陪你一起吃,”金昇玟在冰箱门的打光下捂胸口哀叹,“可现在,啊!我的心开始痛了!”

 

“爱就是趁第二盒半价买一大堆布丁,然后我吃掉,你看着,怎么了金昇玟?小狗就这么护食吗都不愿让给最爱的人?”李旻浩揭开封盖舀一满勺送嘴里。

 

“我给你留了七个,第八个是我的。”金昇玟据理力争。

 

“这一个是在那七个里面的,所以还是我的。”李旻浩吃光一整盒,办公室的加班餐实在难吃,他饱受摧残。

 

“那我吃什么。”金昇玟双手搭着李旻浩的腰,小狗敢怒不敢言只是摇尾巴。

 

“我。”李旻浩关上冰箱门。

 

是最深的深夜,也是最早的凌晨,他们在黑暗中接吻。

 

 



P.S

歌词出自成始璄《你的所有瞬间》,糯演唱会唱的和狗狗济州岛唱的歌


zhou_

基于两孩房的小脑洞,有美好的回忆也有对未来的期待

迷宝宝友谊长存🌸

1.24.-7.31. ❤️感谢


(原图见2kids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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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赴春山-

【辰菲】暗淡蓝点

一个关于人类之源的科幻设定(bushi)背景有一点点复杂可能需要多理解一下哦~


不是学生物相关专业的,这个背景也只是个虚构假说,如果有用词不当背景疏漏还请专业的uu不要计较啦


[图片]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不真实过?”


黄铉辰靠在公园的长椅靠背上,仰起头,看着头顶湛蓝无云的天空。


“0915号观测员,请上传本阶段模型数据。”


“收到,虚拟宇宙模型运转正常,名为地球的虚拟行星文明进程已进入机械科技阶段,并开始创造飞行器对外部宇宙进行初步探索。人类模型自我繁殖量已超70亿,超过地球预设承载阈值,是否需要干预矫正?”


“无需干预......

一个关于人类之源的科幻设定(bushi)背景有一点点复杂可能需要多理解一下哦~


不是学生物相关专业的,这个背景也只是个虚构假说,如果有用词不当背景疏漏还请专业的uu不要计较啦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不真实过?”


黄铉辰靠在公园的长椅靠背上,仰起头,看着头顶湛蓝无云的天空。






“0915号观测员,请上传本阶段模型数据。”


“收到,虚拟宇宙模型运转正常,名为地球的虚拟行星文明进程已进入机械科技阶段,并开始创造飞行器对外部宇宙进行初步探索。人类模型自我繁殖量已超70亿,超过地球预设承载阈值,是否需要干预矫正?”


“无需干预,0915号观测员继续监测。”


“是。“




“0915号,地球某处的天空组件出现运行bug,表现为模拟云层数据无法正常加载,现已将坐标发送,请尽快修复。”


“收到。”




“上级,监测到部分人类记忆数据产生错乱,可能是上次数据更新出现的疏漏,是否进行大范围数据维护修复?”


“不必,0915号,可以观测人类对此类问题的解释和反应,并针对此类问题建立数据集模型。”


“是,那么之后此类局部异常是否需要修复?”


“不影响大范围数据崩溃就无需修复,记录数据并建立行为分析模型就好。”


“收到。”




没有新的指令传来,而地球的某一片天空中慢慢飘来轻散的云片。




“啊,不好意思,我刚刚走神了,你说什么?”李龙馥转过头,刚刚失去焦点的眼睛重新聚焦在身边人的脸上,黄铉辰早已换了姿势,手撑在椅面,身子半侧笑着倾向他。


“嗯……没什么,随口说的奇怪想法罢了。走吧,听朋友推荐了一家不错的餐厅,甜品很好吃,我带你去尝尝。”


黄铉辰从长椅上起身,拍了拍白色T恤的衣摆,李龙馥也跟着起来,像是模仿他的动作前后拍拍,然后紧跟在黄铉辰身侧离开。


“铉辰带我吃了很多好吃的了,这次我来请铉辰吧!”


“没事,我带你去的,请你也理所应当。”




李龙馥还不太能熟练运用人类的语言描述感受,甚至有些感受对他而言还太陌生,但他知道餐厅很好,甜品很好,坐在桌子对面弯着眉眼看他一口一口吃甜品的人也很好,连摇曳在那人眼中的灯光都很好。


吃过饭,黄铉辰还是一如往常送他回了住处,看他的身影出现在窗口用力挥动手臂作别才放心离开。这时就轮到李龙馥看着黄铉辰消失在路口,然后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卡着点给手机通讯录里置顶的名字发了晚安,才抽离意识让这个身体进入睡眠。




20000320004,这是系统上的人类数据对象编码,代表在人类纪元2000年3月20日新生的第4个数据对象。


黄铉辰,这是他的名字,对0915号的同类来说,只是一个不需要在意的人类自我命名代号,毕竟他们需要观测的对象是数以亿计的人类行为,其中的某个个体除非出现危及模型运转的bug,否则都不值得他们注意。


而对0915号观测员来说,这似乎是个特别的数据对象。




作为高维智慧生物,他们不需要情感、没有什么供能需求,没有什么人类认知中的生命实体,甚至没有生死和时间的概念。实体的存在是三维空间,而时间不过是第四维,即使存在也不过是任他们操纵影响罢了,没什么意义。


而某一天,他们想要探索某一种低维生物的发展规律,于是创造了这个虚拟宇宙模型做观测试验。他们在模型中划分了几个星系,又在其中一些星系中“播种”——也就是输入初级可自我复制的生命代码,观察这些是否能发展出生命,又能发展到什么程度。


大概是那颗蓝绿色的行星环境设置较为匹配,没过太久就率先发生了生命演化,产生了低级的生命单元,又以在这些观测者眼中算是飞速的状态进化出繁杂多样的生物种类。


观测者们认为,观察文明进程主要目标是那颗星球上的顶端生物群,而第一个统治者是那些奇形怪状的恐龙——这个名字不是他们命名的,在观测者眼中只是编号某某某的物种,0915号是从人类那里学到的。


人类,是那颗星球第二个主宰者,准确的说,是被观测者选择出的主宰者。恐龙统治了那颗星球1.6亿年,却始终没有出现观测者想看到的文明进程,于是上级决定中断这个物种的统治,并植入一个新的物种模型。


这是这个模拟系统第一次大规模更新,更新内容是删除部分物种数据,优化环境设置参数,更改地图板块并在系统优化完成并运行一段时间后,植入了全新的物种,0915号记得,人类的生物探索中,称它们为古猿。


这些新物种被投放在不同的地图板块上,作为变量对照。显然,即便是植入了相差不多的基础数据,这些物种的分化过程依然不尽相同。在观测者继续观察这些被设计好基本生存功能的物种时,因为一次模型升级维护失误,导致部分古猿所在地时间进程没有被中断,那些升级后的模型重新植入时已经过了那个世界尺度的数百万年。


所幸,这些也不算大问题,而后那些经过精心设计又再次升级的“意外”物种依靠预先植入的基础技能快速进化,短短几百万年尺度下就产生了具有较高智慧并能创造工具的“人类”。


依托工具和智慧,这些终极模型进化速度更快了,但主要的表现体现在大脑开发度上,并很快诞生了观测者想要的“文明”。




这些东西对于观测者而言,在0915号观测者学到的人类语言中就是弹指一挥间,他只是看着那些数据模型从某片地图板块的零星几个迅速蔓延到那颗星球各处,从只能使用简单物体作为工具到学会改变物体性质创造低级科技。但有时候,可能出于对这些虚拟生命的些许好奇,也可能只是为了观察得更详细,0915号也会把时间尺度减缓,漫无目的放大模型中局部某一点,看着一个个小小生物来来往往,在那小小一片空间做些他能理解或暂时不理解的事。




黄铉辰就是这么进入他的视线的。


看多了密密麻麻聒噪喧杂的人类,0915号开始喜欢一些尚未被太多人类开发的地图板块,除了碧空远山、深草繁花和零星的小动物之外什么都没有。如果恰好有一片云彩飘过,他就悄悄修改一些参数,把那一片云映射成自己喜欢的形状,然后看着它被风推远揉碎。散成一缕一缕的云烟。


于是有一次,他又随便找了块无人的山地,目送着自己捏出的云朵小马在澄蓝的空中奔远,焦点一转却撞进了一个人类的眼中。


那个人类好像感知到了他的小动作一样,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方向。


对人类的情绪数据进行收集分析也是他的任务之一,但自存在以来,0915号似乎第一次体会到了真实的慌张感。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也明知模型里的人类不过是一团虚拟数据,绝不可能看到他,0915号还是迅速把模型退回常规尺度逃离了那片山野,仿佛只要不再看到那个人类,把他埋在几十亿的数据流中0915号就能稍稍安心。




但事情好像没有0915号想得那么简单,他也如同类一样从未注意过某个人类,更别提记住他们的长相。而那个山野中仰起头看向他的奇怪人类,却好像莫名其妙反入侵了他的意识,让他时不时想起那张仅有一面之缘的脸。


染成金色的半长发,流畅漂亮的脸,穿着普通衬衫牛仔裤的修长身材,还有那双没有什么情绪却莫名锐利得让他慌张的眼。


甚至在他试图浏览过世界地图上几十亿人的脸来覆盖这层记忆时,他浮现最多的念头居然是这些脸好像都不如那个人类模型好看。


好看,又是一个他收集过却现在才能理解的感受。




浏览过的面部信息越多,0915号反而把那张脸记得越深刻,越好奇那个奇怪的人类。但那时太匆忙,他来不及看那个人类的编号,连当时的山野也只是随机出的地点。于是0915号再次调整了时间尺度,从地图信息的大致特征慢慢推演,才摸到了那片山脉的坐标。


然而,重新把视野焦点移到那片山脉时,当时漫山遍野的鲜翠绿意现在已经是一片银白,只有几枝枯黄的草茎顶破雪被倔强地探着尖。0915号恍然,在虚拟世界的时间尺度中,似乎已经过去了一年,而那个人类大抵不会再次出现在这里。


只是一个奇怪的人类模型而已,何必这么在意?在那个坐标停留了一会儿,0915号准备放弃了,将要退出视窗时,却在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黑点,像草茎一样,从雪线下冒出头,慢慢向他的方向走来。


他没有放大去看那个黑点到底是什么,却莫名相信那就是那个人类。他甚至悄悄加快了时间进程,下一秒那个黑点就移动到了他的视野中,在不远处站定,又看向了他的方向。0915号又出现了那种慌张的感受,却没有逃,只是转动了视野坐标,移到了那个人的身后。


那个人类模型还是昂着头,看向灰蓝色的天空。按照季节循环的设置,现在应该是冬天,天空中甚至没有一丝云,像一块巨大的蓝色冰板,又冷又沉。


原来并不是模型自我意识超限,0915号大概是为自己不用再多修补一个漏洞而松了口气,也跟着那个模型转换了视角看向天空。


一切模块加载正常,没有任何问题。


那个人类这次穿了一件黑色的外套,应该不算太厚,裹在他身上还是显得单薄。他一声不发,只是仰着头看,连0915号都会怀疑根据他们设置的人体参数,看这么久会不会出现机能异常。左右无事,0915号打开了这个人类的相关数据,刚看了数据编号,这个编号为20000320004的人类突然动了动脖子,润红的唇间吐出一团哈气,然后转向了来路。0915号的视角恰好在他身后,愣愣看着他向自己走来,然后径直穿了过去。


好像身后的人并不存在,也的确不存在于他的世界里。从一瞬的紧张中缓过来的0915号自我安慰着,想操纵视角跟上去的指令却被上级的命令打断。


“0915号观测员,请汇报人类情感研究进度。”


“……相关数据已在收集分析中,稍后会做出基础情感发生机制的模拟流程。”


“好的,请继续观测。”




之后一段时间,0915号空闲时会时不时定位那个20000320004号人类的坐标,从追踪视图看他的一天——研究人类情感机制当然要关注人类,这很合理。


20000320004号人类的生活好像很简单,起床,吃饭,出门散步,画画,吃饭,休息,画画,吃饭,休息。偶尔他也会背着画具走很远的路,找到一片无人打扰的地方独自画画,比如那片山野。


0915号一直跟着他,看他画布上的景色从白雪皑皑到了绿茵青翠,也收集到了很多数据,比如人类产生情绪变化的原因,比如情绪的复杂融合及转变,比如不同人类的情绪变化频率,比如他的人类代称叫做黄铉辰。


黄铉辰,0915号更愿意这么称呼这个研究对象,爱好画画,关系网络简单,情绪波动较少所以0915号可收集的信息不多,但0915号还不想转变研究对象,尤其是每一次黄铉辰又抬头看向空中时,0915号甚至会产生想对他了解更多的想法。


这种想法很奇怪,他们是这整个模拟世界的创造者,想了解任何一个数据对象只需要查看它的相关参数和数据记录。0915号其实早已查看过这些代码很多次,甚至能对这些数据倒背如流,可他还是觉得黄铉辰那双望向他或仅仅是望向天空的眼睛里有这些数据无法记录的东西。




于是0915号做了一个隐秘而大胆的决定,他新建了一个人类模型插入这个模拟系统,创建接口接入自己的意识操纵。这个人类的相貌参数根据黄铉辰画室里的一些人物像糅合更改,身份是外籍的自由旅行家,“偶然”来到这里然后和正在河边咖啡厅喝下午茶的自由画家黄铉辰“偶遇”,又因为“恰好”有相同的艺术喜好而相谈甚欢。




“啊,天色晚了,我们好像该走了。对了,还没请问你的名字。”黄铉辰看了看晕紫的天色,起身从兜里摸着自己的名片递给对面的年轻人,虽然是初次见面,这个年轻人连语言还有些蹩脚生硬,黄铉辰却觉得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0915号接过那张手工制的名片,在手中摩挲并不平滑的边缘,眼睛却越过黄铉辰快速浏览他身后老人手中的报纸,抓了几个字,“李龙馥。我叫李龙馥。”




交换了姓名和联系方式,两个人很快熟悉起来。


黄铉辰出生成长在这里,没太多时间和机会探寻更多更远的风景,而“自由旅行家”李龙馥的出现恰好填补了他的世界。李龙馥会跟他讲述很多他从未听过的美丽角落,尽管他的语言并不流利甚至用词都有些幼稚笨拙,遇到无法描述的东西只能挥动着手努力比划,黄铉辰只觉得有趣,还有点可爱。




有时候黄铉辰也觉得奇怪,李龙馥去过那么多地方,但对很多事情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比如饮食,他几乎没有喜好,有时候肚子已经叫了也不会说饿,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了也紧紧跟在他身后,还会时不时模仿他的动作和语言,像神话故事里刚刚化成人形还不太适应人类生活的小猫妖。


黄铉辰第一次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笑了出声,正坐在对面拿着勺子和一杯焦糖布丁斗智斗勇的李龙馥抬起头,睁着水亮亮的黑眼睛向他眨眨,好像有些不解,微微上翘的唇被镀了一层糖浆。


黄铉辰视线上移,望进他的眼中,压了压唇角解释:“没什么,看到了一只很可爱的小猫。”


李龙馥转过头,试图从他的角度去找那只小猫,却只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已经走了。布丁,要不要我帮你?“黄铉辰看着他伸长脖子寻找的样子又没忍住笑,趁机转移了话题,下巴点了点那只被紧握在手中里面都被捣成碎末的布丁瓶。


李龙馥看了看手里的布丁瓶,第一次感觉到人类的身体不好用,之后还要改进功能,明智地选择了暂时放弃,把瓶子递了过去。


黄铉辰把瓶子倒过来,用小勺把里面残余的糖浆布丁混合物拨进一只大汤匙,然后拿起汤匙直接伸给对面翘首以盼的人。李龙馥凑近身子,舌尖先探了出来再把汤匙卷进嘴里抿得干干净净。


吃东西先伸舌头,黄铉辰想,真的很像小猫,爱吃甜食的小猫。




李龙馥爱吃甜食算是一段时间后黄铉辰发现的最大特点,只不过是一次见面约在中午的咖啡厅,怕李龙馥没吃午饭就来所以提前点了份蛋糕等他,结果李龙馥埋着头一口气吃了四五份蛋糕,让原本约他出来想继续上次话题的黄铉辰几乎讶异地看着他吃完一碟又一碟,也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算了,说什么也并不重要。


而李龙馥舔干净嘴边的奶油和蛋糕屑,默默在自己的观测报告里记录下一条:甜味可以刺激人类产生某种化学物质,是快乐情绪的来源之一。




从那时开始,李龙馥就展现了对甜食近乎狂热的爱好,吃的喝的都以甜的为主,甚至在某天正在画画的黄铉辰突然接到了李龙馥的电话,邀请他去家里品尝甜品。按时赶到的黄铉辰敲开门,李龙馥托着一大份看起来像布朗尼的蛋糕站在门口,身后是一片狼藉,黄铉辰却莫名其妙放了心——原来他会做饭,那还不会饿死。


跟着李龙馥一起把屋里的混乱收拾干净,黄铉辰才发现这个房间有些过于简单,一张床,一张旧沙发,一套最简单的木桌椅,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也没有什么关于李龙馥自己的东西,哦,那堆还没拆封的新厨具不算。


两个人挤在旧沙发上,一点轻微动作都能引起一阵刺耳的吱呀声,黄铉辰端着分出来的一份布朗尼一边吃一边试图在这个房间在寻找出一些与李龙馥有关的东西,未果后又给自己找了理由,可能一个自由旅行家行囊要尽可能简单吧,毕竟也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想着想着,黄铉辰却鬼使神差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反应过来这话像是催促又慌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就是……”


0915号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本就是冲着研究黄铉辰这个实验对象来的,当然不能说走就走,正在切第三份布朗尼的手宕机一样顿住,又很快继续动作,像只是局部掉帧了一样。


“啊……暂时还没考虑过这个,我挺喜欢这个地方的。”也挺喜欢这里的甜品的。


黄铉辰哦了一声,向着布朗尼又伸出了手。


虽然里面放了太多糖,但是,还挺好吃的。




吃着吃着问题就出现了,布朗尼实在太多,李龙馥家连冰箱都没有,于是两个人吃吃歇歇聊聊,到了半夜才把所有吃完。0915号又开始从数据库里搜索这个时候应该说的话,然后对着同样吃得太多瘫在沙发上的黄铉辰说:“已经很晚了,铉辰留下来一起睡吗?”


黄铉辰本来已经被撑得有些发晕,听到这句话突然弹了起来,看着李龙馥心情有些复杂,如果不是那双眼太单纯无辜,他真的会以为这是什么奇怪的邀请。


真的太晚了,也真的走不动了,最后黄铉辰还是和李龙馥躺在了那张并不宽敞的床上,盖着同一床被子。李龙馥躺得板板正正,双手也紧贴着身体放好,闭上眼似乎已经在酝酿睡意。而黄铉辰睡不着,尤其是在手不经意擦过身旁那人的手时,总让他忍不住胡思乱想。


李龙馥也很发愁,他以为这是人类正常社交的话,从案例分析来看一般只有关系亲密的情侣会接受这个建议,怎么这次概率偏差了呢?如果黄铉辰不睡,以防出现意外,他不能把意识抽离。在重新统计数据时,0915号突然听到耳边又响起一个奇怪的问题。


“龙馥……你,之前旅行也会和别人……这么睡吗?”


李龙馥不理解这个问题的意义,睁开眼转过头,实话实说:“从来没有。”


灯是关着的,黄铉辰有点庆幸,这样就不会被发现已经蔓延到脖子的红。李龙馥已经重新闭上眼,恢复了僵直的姿势。


然后又是寂静,本以为今夜无事的李龙馥在抽离意识前却突然听到一句“晚安”,而他只来得及让身体再发出一个“嗯”。




从那天之后,李龙馥又发现了研究对象的奇怪表现,比如每次他悄悄抽离去处理一些指令时,再返回身体就会发现黄铉辰在身边或者对面望着他,他以为自己抽离的时间错过了什么话,询问得到的结果也都是黄铉辰摇摇头然后把视线挪开。用人类的词汇来说,0915号为了不穿帮,在意识抽离回到原维度的时候看着虚拟世界的倒放确认过很多次,他抽离的时候身体会表现为人类形容的“发呆”,因为这不是什么奇怪现象,他才敢随时抽离。


不过这种情况经历多了,李龙馥也排除了异常,只当这是黄铉辰新的行为习惯。




黄铉辰带他体验了很多人类世界的东西。虽然黄铉辰不喜欢吵闹,但还是带着李龙馥去了游乐场、商场、集市,陪着他体验了那些低级机械组成的游乐设施,用一件又一件东西把他的暂住地填满,又让他尝试了很多吃食,这些都是0915号重要的数据来源,比如,辣味食物吃多了会对人体产生刺激,致使部分人体机能出现异常;再比如,酒精与水不同配比的产物有不同作用,水占比较多的部分产物可供人体饮用,也会导致部分人体出现意识混乱身体乏力等现象,人类称之为醉。


在0915号扶着黄铉辰从集市出来的时候,他还在仔细观察黄铉辰身上“醉”的表现,一句一句记录着那些混乱含糊的语句并分析其中的逻辑。他也把那种果味混合液体喝了不少,但大概是因为他预先把这具虚拟身体的各项机能水平设置得很高,他没有什么感觉,甚至能硬扛着比他高出大半头的“醉鬼”回到画室兼住所。


黄铉辰住的地方是一个有些偏僻的旧建筑区,没有那种叫做“电梯”的升降机械,偏偏黄铉辰喜欢独处画画,租下了带天台的顶层。当李龙馥终于按照数据信息把人准确送到家门口,他又切身体会到了新的感受——疲惫。


指纹锁算是这附近唯一算是有些科技性的东西,李龙馥抓着黄铉辰的手打开门,从夹道欢迎的大小画框之间穿过,站在拥挤的客厅和稍微宽敞些的卧室之间顿了顿,不需要计算分析就决定把人放回床上。一路上用关联数据搜索总结了不少有效醒酒方法,李龙馥正要从床边起身,刚要分开的手就被人抓了回去,没来得及保持平衡,下一秒他就倒在了床上,上方是刚刚那个“醉鬼”的脸。


“铉辰?你需要醒酒。"


李龙馥的眼睛一眨一眨,盛满了认真和窗外泻入的月光。下方那张粉软微翘的唇喜欢吃甜品,会露出沁甜的笑,还会吐出很多奇怪但真诚得可爱的话。但现在黄铉辰不想听这句话,于是他伸出一根手指压住了那双唇,然后说——“龙馥啊,喜欢我吗?”


“喜欢”这个词0915号见过很多次,是种奇妙的情绪,因为他见过很多一闪即逝的数据,也见过保持很久的状态,但他还不完全理解。他思考了一下数据集分析出的相关描述:快乐、专注、亲密……然后他点了点头,这些描述好像也算适用。


黄铉辰的眼睛有些迷蒙,却逐渐燃起了一点点光,李龙馥的眼神又带着那种懵懂,好像初入人世的无知小猫在被他蒙骗,长长的睫毛每颤动一次就像在鞭挞他的良心,而他不知悔改。


“那,龙馥,要和我在一起吗?”


黄铉辰今晚喝得很多,连指尖都燃着酒气,压在李龙馥唇上,蔓延进他的呼吸。李龙馥看着倒映着他自己的那双眼,懵懵地再次点头。


0915号想,好像这具身体的酒精耐受力也没有那么高,他似乎也醉了。




得到两个问题的肯定回答,黄铉辰突然就泄了力气,压在他身上不一会儿呼吸就均匀下来。李龙馥试着推了推,没有推动,已经睡熟的黄铉辰被打扰反倒在他胸口蹭了蹭。0915号莫名感受到被压迫的胸腔里心脏跳动正在异常加速,他分析了原因却并没有得到合理的结果,只能在观测报告中记下:人类进行体力剧烈消耗活动后会导致心脏跳动加速,且持续时间较长并有间隔性。




可能真的是醉得后知后觉,第二天李龙馥睁眼时才发现昨晚没有抽离意识就这样睡了,黄铉辰不在他身上,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移到了枕头上。这算是他第一次体验人类的睡眠,这种体能恢复方式似乎也还不错。


“醒了?来吃早餐吧,头还晕吗?”李龙馥正要坐起来,黄铉辰就打开了门。他已经换了一身米白色的宽松家居服,头发垂顺,看起来比平时相处更多了一些被称作“温柔”的特质。李龙馥点了点头,掀开被子才发现自己身上也被换了同色同材质的衣服,只是衣服显然有些大,他伸直胳膊也没法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靠在门边的黄铉辰瞧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出来,走到床边单膝跪下给他把袖子挽好,然后顺势牵着那只略微小巧的手把人带了出来。


餐桌上准备好了简单的早餐,虽然0915号的计时系统告诉他现在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我不太会做什么豪华的大餐,龙馥将就一下可以吗?”可能是看到李龙馥对着食物发呆,黄铉辰对自己的厨艺又丧失了一点信心,停下手里的刀叉问得小心翼翼。


事实上0915号只是在查看他睡着期间有没有错过的指令,以及分析昨晚的情况和那两个问题的具体含义,他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啊,不,没有,铉辰做的很好。”李龙馥回过神,向对面露出一个笑容,数据告诉他一般情况下,这是最好的缓解方式之一。


“但你还没吃,”黄铉辰把这个笑容理解为勉强又不失礼貌的安抚,低头扒拉了两口自己盘子里的东西,重又鼓起勇气抬头,“龙馥,要住过来吗?”


“住过来?为什么?”李龙馥只是对除了甜食之外的食物都不是很有兴趣,但身体给他发出了能量补充信号,黄铉辰的反应好像再次跳出了一般情况,于是他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盘子里的面包。


两个问句让黄铉辰更慌了,他承认昨天晚上是借着酒劲把憋了很久的话问了出口,他以为李龙馥是清醒地同意的,怎么又像全无印象了?


“龙馥不是答应和我在一起了吗?要反悔吗?”


反悔,不是一个好的做法,李龙馥下意识摇了摇头,然后把“在一起”和“住过来”两个关键词进行关联分析,得出部分案例中达成这种“在一起”共识的人会住到一起的结论。


“唔,好,那我下周搬过来。”


李龙馥说完,莫名感觉房间里阳光好像更明媚了,他回过头看了看窗外,光照强度和刚才并没有太多差别。




吃过饭,李龙馥换上了黄铉辰的衣服准备回家,大了很多的衣服挂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 ,站在楼下向黄铉辰挥手告别时衣服都在随风摆动。李龙馥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风声,然后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他听到黄铉辰说:“龙馥啊,我爱你。”


他想,为什么在没有剧烈体力消耗时,人体的心跳也会加速呢?


爱,是什么感受呢?




黄铉辰显然等不到一周后的见面,他发现李龙馥似乎对很多高科技相关的东西很感兴趣,比如热衷于捣鼓电脑,很关注一些科技新闻,一起出门时看到一些新型机器人也会停下脚步。于是看到一个新的人工智能科技展开幕时,原来对这些毫无兴趣的黄铉辰以最快的速度抢到了两张票,并意料之中顺利邀请了李龙馥一起。


李龙馥那天回去后就分析检索了很多关于“心跳异常加速”和“爱”的数据。前者得出的主要结果是一种叫做“心律失常”的病,还有一种可能,叫做“心动”,而后者的结果数据描述太过复杂,黏连数据和特殊情况太多,但他看到其中一种判定方式是“心动”。李龙馥想,那他应该是“爱”黄铉辰的。


关联结果告诉他,在“爱”中需要陪伴,所以在他收到黄铉辰的邀请时他很快同意了。虽然他对这些低级科技兴趣不大,只是想思考一下和他们的科技差距。


科技展展出了很多东西,服务型机器人,陪伴型机器人,还有高仿真人工智能机器人,李龙馥和黄铉辰走走停停,各有所思,直到下午快闭馆才出来。


场馆旁边的河面映着成片艳丽云霞,两个人并肩走在岸边,断断续续聊着今天看到的展品。走着走着,黄铉辰突然转到李龙馥跟前停住步伐,问他:“龙馥啊,你说,机器人会爱上人类吗?”


“你会爱上我吗?”李龙馥抬起头看着他。刚刚在看那些小玩意儿时,0915号突然想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虚拟世界里的人类也是他们制作的机器人,只不过是可以根据他们制作的基础代码进行自我繁殖和进化的高级机器人罢了——也就是那些被人类称作DNA的东西。


黄铉辰不知道李龙馥在想什么,只以为这个对感情向来表现木讷的笨蛋小猫终于开窍会跟他说些调情的话了,于是眉眼无法抑制地弯起:“嗯?在龙馥眼里我是机器人吗?”


李龙馥好像格外认真,黑如曜石的瞳仁盯着他,时间好像突然变得很慢,直到一瓣花被晚风吹落在黄铉辰发间,李龙馥才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的。”


话题之后被李龙馥引去了别处,比如他饿了,一会儿要去哪吃饭。这是很有效的一招,李龙馥已经总结出了针对性的规律,当两个人从餐厅出来慢慢走回家,圆月已经在夜空挂了许久。


还是和以前一样,黄铉辰把李龙馥送到家附近,在最近的一盏路灯下分别,李龙馥自己走完最后的那一截小路。。


“龙馥啊!”


“嗯?”身后传来呼唤,李龙馥回过头,黄铉辰还站在暖黄的路灯下看着他。


“会爱上你的。即使我是机器人,也会爱上你的。”


人造的灯光混着月光从上方洒落,映得他有些虚幻——虽然李龙馥,0915号知道,这一切,就是虚幻。




遵守约定,李龙馥在一周后搬到了黄铉辰家里。李龙馥也开始根据收集到的数据和一般行为模式学习怎么做一个正确的“爱人”,比如陪黄铉辰画画,做他的模特,进行一些身体接触,以及给他做好吃的食物。不知不觉,0915号开始降低意识抽离的频率,对他来说,接受黄铉辰的身体触碰以及睡在他身边好像也是不错的感受。


这应该是人类所说的“习惯”,他在习惯身边有黄铉辰,也在习惯做一个“正常的人”。




不知不觉在人类的时间尺度中已经过了一年,李龙馥好像完全忘记了“自由旅行家”的身份,从没有提过离开这里,只是偶尔找到了什么无人问津的角落主动带黄铉辰一起去。而黄铉辰继续画画,也小有名气,在当地办了一两次小型画展。


“龙馥,我最近总是想一个问题。”


“什么?”李龙馥一边迅速查找着菜谱一边准备今晚的汤,还要抽空回应靠在厨房门边看他的黄铉辰。


“你说这个世界,会不会是假的?”


李龙馥倒着水的手一抖,溅落一滴在指侧,低下头继续状若无事做着汤。


“怎么……突然问这个?“


黄铉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手臂从腰间环绕,下巴垫在他肩头亲昵地磨蹭。


“怎么了龙馥?心跳得这么快。”


0915号这才发觉这具身体心跳快得不正常,只能偷偷又篡改了参数,让心跳正常下来,却还是无法忽视那个问题。


如果让实验体发觉这个世界是虚拟的,很有可能造成模型异常崩溃。


“不……没什么,铉辰为什么那么问?”


黄铉辰没察觉到什么异常,只以为他身体僵硬是因为突然的亲密袭击,于是又故意凑在他耳边让呼吸散落。


“只是想说……如果不是假的,为什么和龙馥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幸福得不真实呢?”


0915号暗暗松了一口气,而李龙馥的手肘往后推了推,像是对这种捣乱行为的抗议。


“好啦好啦知道啦,我也是,别闹了铉辰,汤一会儿就好。”




但0915号还是感受到了危险,他看过记录,这不是黄铉辰第一次问这种问题,或许这次真的是情话,其他的未必。甚至他去查了记录模型思维数据的库,就连那几次他碰到黄铉辰望着天空出神,黄铉辰想的内容里也有这个问题。


黄铉辰发现了李龙馥的异常,比如他又开始经常发呆,像以前一样。他以为李龙馥是因为很久没能再自由自在地旅行,却不好开口说他想离开,于是暗自纠结好几日,某个深夜以想画夜空为由开着新车把李龙馥带到了山顶。


“龙馥,你看今天星星很亮。”


“嗯,像揉在深蓝色丝缎里的钻石。”李龙馥习惯着应和。


“你看,这么多星星,会不会在别的星球上看我们,也是这样的?”


0915号下意识想说,不会的,目前有生命迹象的虚拟星球都无法观测到地球。在话出口之前还是及时刹住,化作了一声略显沉闷的“嗯。”


黄铉辰拿出手机,搜索了一张图片递给李龙馥,是一张夜空的照片,中间一道白色光晕,还有小小的几不可见的蓝点。


“龙馥知道这张照片吗?是人类目前飞行最远的探测器在飞离太阳系前拍摄的,原来我们的地球在宇宙里只是这么渺小的一个蓝点。”


0915号知道这件事,那个探测器的发射被他们标记在人类文明进程数据库中,是一个重要节点。


他不知道该回复什么,数据库里没有什么适用现在情景可参考的回答,只能静静地听着黄铉辰继续。


“龙馥,我总是觉得,宇宙这么大,我们只是其中的一颗尘埃,微不足道,”黄铉辰侧过身,看向一旁安静异常的李龙馥,然后伸手把他揽进怀中,继续,“但我觉得我很幸运,在那么多星球里,那么多人里,我拥有了你,就像这个宇宙赐予我一颗最亮的星星。”


“铉辰……”李龙馥觉得这段话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哀伤,却又不理解从何而来,只能回抱着他,试图开口安慰又被打断。


“但人的一生很短暂,我不能让我的星星只在我身边耗尽光芒,所以……如果哪天你想离开一段时间,告诉我就好,我会在家等你回来。”


“嗯?什么离开?”李龙馥总算知道了他这几天也闷闷不乐在想什么,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却也没有把他推开,只是抚摸着他长回黑色的头发,“我没有说要走,只是最近……在思考一些……我自己规划的事情,不出去旅行了,总要有点事做,不能总靠你养着我。”


“那……想好了吗?不用出去吗?”黄铉辰心里悬了好几天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松开一些怀抱,看着李龙馥的眼睛。


“嗯,或许……我可以写些东西,比如游记分享?也不枉去过那么多地方。”


0915号想,还有他和20000320004号实验对象的故事,黄铉辰说得很对,人类的寿命实在短暂,如果有一天……他会脱离这个实验回到他的维度,但至少有一些东西还可以被记住。




之后的短短几年间,靠着独特的游记和黄铉辰的插图,一个名为Felix的旅行作家横空出世,而他的伴侣黄铉辰,几幅人物背影像在拍卖会上被拍出高价一时名声大噪,熟悉他们故事的人都知道,黄铉辰所有的人物像都只有一个主角——他的爱人。


然而两个人声名鼎盛之时,双双消失了踪迹,Felix的游记和文章再也没有更新,而黄铉辰更是不知所踪,曾经有人知晓他们的住址,特地赶到那片旧建筑区求画,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只有满墙的地锦葱葱郁郁占据了整片天台。


这个世界一切都迭代得太快,几十年后,再也没有人知道曾经有一位旅行作家和一位画家的爱情,只有一些游客在画展看到几幅背影图时会惊叹于美妙的笔触,再猜测画中人和画家的隐秘关系。




在世界无人知晓的角落,一片山野上竖起了一间木屋,周围垦出了一小片土地种了些蔬果,还有一片篱笆围了几只家禽。


“铉辰,又去钓鱼吗?”李龙馥从木屋的窗间探出发色斑驳的头,他没有再更改参数,任由属于这个虚拟世界的岁月在他的脸颊头发留下痕迹,反正变老的也不只是他自己。


拎着钓鱼工具的老人步伐不如曾经跑去拥抱爱人时矫健,踏在暄软的野草上慢悠悠地走向不远处的河流,听到熟悉的呼唤,他停步回头,挥了挥手里的鱼竿,也算说再见。


李龙馥把手拢成喇叭状,再冲着黄铉辰的方向呼喊:“好!!!等你回家!!!晚上做了蛋糕!!!”




离开那个喧嚣世界的决定是两个人在几十年前一起做下的。想要的一切都已经拥有,还不确定的只有余生的时间。0915号知道这个世界的时间相较于他的维度已经很慢了,但他还想再慢一点,再慢一点。于是在某个一起醒来的清晨,两个人决定离开,到只有彼此的地方生活。黄铉辰带了他从前的画和画具,李龙馥带了他做蛋糕的厨具还有一些种子。


地点是李龙馥选定的,在0915号第一次遇到20000320004号人类的那片山野,而黄铉辰不知道,把这个“巧合”列入了他们命中注定的证据之一。


两个人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从尚且生机蓬勃时不时翻山越岭探索自然的青年,到沉稳安静偶尔和爱人携手隐姓埋名去附近村庄的集市转转的中年,再到现在,两个人都逐渐衰老身体机能退化更喜欢守在家和爱人身边的老年。




黄铉辰是在某天上午出现症状的,在李龙馥和他聊着琐事吃早餐时,他突然站起来,摸索着兜里,掏出一张空气向他伸来手,说:“对了,聊了这么久,我好像还没问你的名字。”


李龙馥愣住了,习惯了人类思考的大脑好半天才检索出这个症状的预兆。他们在这里不在意时间年月,也不知道具体度过了多少年,李龙馥甚至没有意识到,他们好像已经快到了要被“自然规律”分别的日子。


李龙馥看着那只伸在半空中已经爬满褶皱的手,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接过那片空气,笑着说:“李龙馥。我叫李龙馥。”


黄铉辰不知道,这个新见面的人为什么看起来泪光盈盈,但他喜欢。




李龙馥发现他发病是间歇性的,有时候记忆正常,像之前一样,有时候会突然错乱到他们经历过的某个时期,还有一些,是李龙馥也没听过的话。


有时候,黄铉辰认得出李龙馥,只不过有可能是不同时期的李龙馥,也有的时候认不出,把他当做别人,絮絮讲一些事。


下午休息时,黄铉辰突然起身,拉着李龙馥健步如飞地跑到画室,半点没有衰老年迈的样子。画室堆放着很多他的旧作,被白布蒙着,李龙馥还不知所以的时候,黄铉辰已经上前把白布揭开,露出下面堆叠的人像。他好像兴冲冲发现宝藏的孩子,把画一幅幅扶起来摆好,然后指着那些画布,昏黄的眼中透出光彩。


“我跟你说,我见到我梦中的那个人了!”


“你看你看!他有大而明媚的双眼,挺翘的鼻子,微微撅起的唇,还有星星一样的雀斑……”


“你知道吗……他、他就像为我而存在的,我画了那么多都画不出,他突然就出现了……”


0915号看着那些画,这都不是他第一次看到,早在创造这个身体时,他就是从这些画里拆分出他喜欢的部分然后调整拼凑起这张脸。


喜欢,原来从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喜欢了。


然而,在李龙馥忍回泪水想要说些什么时,黄铉辰话音断了身子一晃向下栽去,0915号下意识选择突破身体目前机能水平,用已经老迈的身躯冲上前把他接住。




黄铉辰这次昏迷了很久,0915号检查了他的身体数据,没有明显问题。


在一个明媚的午后,李龙馥像这几天里一样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被时间刻下一道道沟壑的脸,牵着他褶皱却依然温暖的手,黄铉辰突然睁开了眼,目光是难得的清明。


“龙馥啊。”


“嗯,我在。”


“我想出去走走。”


“好。”


李龙馥扶着黄铉辰走到了离房子不远的一处摇椅,就在黄铉辰从前常常望天的位置,只不过现在那里还种了一棵树,用于遮阳。


两个人并肩坐在摇椅上,黄铉辰突然开了口:“龙馥,我这些天是不是说了很多呢?”


“嗯。很多,很多我不知道的,比如你的那些人像画。”


“哦……”黄铉辰眯眼想了想,才继续,“那些画啊,那些画。”


“为什么铉辰选这个地方做摇椅呢?”


“因为,因为我总感觉有人在看我,你知道吗?”


“怎么会呢?天上怎么会有人?”


“嗯……我觉得有的,他们一定听到了我的想法,才会把我梦里的人送到我身边。”


“……或许吧。”


“龙馥啊,如果没有我,你要怎么办呢?”


“我答应和你在一起的,当然不管怎么样都会和你在一起。”


“不要,不要,你为我驻足太久了,你要看的是这个世界。”


“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哪里还能走那么远?”


“你要走的……要走的……”


黄铉辰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靠在了李龙馥肩上,最后一句话音越来越弱,直至再也没有声音。


一滴水落在紧握的手背,李龙馥才回过神,泪已经流了满脸。


他在这个世界的几十年,已经和黄铉辰体会过了所有他不曾理解的积极快乐幸福的情绪,这一刻,他才第一次感受到痛苦。


“我就是为你而存在的。”


“我看了你那么久。”


“我找了70亿人才找到你。”


“黄铉辰,我知道什么是爱了。”




“20000320004号人类死亡,相关数据即将进行处置。”


“我是0915号,我请求……保存黄、20000320004号人类模型数据样本。”


“0915号请陈述的申请原因。”


“为了,研究人类‘爱’的多种情绪混杂机制。”


“请稍等。”


“通过审批,允许保存20000320004号人类模型数据样本。”




黄铉辰的身体永远在了那片山野,和他的画一起,0915号用鲜花盖满那片微微隆起的土地。还有3秒,他即将脱离这个世界,李龙馥这具异常插入的身体也会被销毁,不留一丝痕迹。


抽离机制启动,那块山野随着地图的快速缩小逐渐在0915号的视图中消失,直到地图缩小为虚拟星际范围,那一颗他曾生活过几十年的蓝绿色星球,终于成为了广袤宇宙中一个暗淡蓝点。




“0915号?”


“怎么?”


“没什么,似乎感觉到你情绪的异常波动。”


“我怎么会有情绪。”


“嗯也是,刚刚那个瞬间我呼叫你你怎么不理我,下一次观测是我们交接。”


0915号沉默了,又再次看向那颗暗淡的蓝色星球,原来几十年,在他的时间尺度里只是一瞬间。


“0915号?你又不理我。”


“知道了,虚拟系统一切正常,没有问题。”


“那些猴子变的实验对象也没问题吗?”


“没有,没有出现意识超越。还有,别总叫人类猴子。”


“嘁,都是数据罢了。诶,你看地球上有个人类好像有点异常波动,她好像在写……我们的故事?”


  

冬乌lee

【离危】安全失衡

*嗜睡症2 焦虑症7

*伪现背72向

*都是假的 勿上升 勿代入现实世界


-

李旻浩不是第一次晚归了。


金昇玟摁亮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已经逼近午夜十二点。李龙馥回来的时候告诉他,李旻浩要在练习室多呆一会儿,准备之后的一个cover舞台。


这算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李旻浩对舞台的热情程度他们有目共睹,那哥不会允许在舞台上出任何纰漏,所以这样加班加点并不需要太过担心。


可这次金昇玟却莫名坐立不安起来。他冲给自己带来消息的李龙馥点点头,对方揉着眼睛劝他早点去睡觉,末了还打了一个好大的呵欠。


“给旻浩哥留个灯就行。”


这是李龙馥进房间前留的最后一......

*嗜睡症2 焦虑症7

*伪现背72向

*都是假的 勿上升 勿代入现实世界


-

李旻浩不是第一次晚归了。


金昇玟摁亮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已经逼近午夜十二点。李龙馥回来的时候告诉他,李旻浩要在练习室多呆一会儿,准备之后的一个cover舞台。


这算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李旻浩对舞台的热情程度他们有目共睹,那哥不会允许在舞台上出任何纰漏,所以这样加班加点并不需要太过担心。


可这次金昇玟却莫名坐立不安起来。他冲给自己带来消息的李龙馥点点头,对方揉着眼睛劝他早点去睡觉,末了还打了一个好大的呵欠。


“给旻浩哥留个灯就行。”


这是李龙馥进房间前留的最后一句话。


可金昇玟没有半点困意。他抱着抱枕蜷缩在沙发上,皱着眉头捋起自己目前这样焦虑的源头。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金昇玟只觉脑中似乎揉了一团乱麻,线头隐在一片杂乱中无从翻找。直等到窗外突然劈下一道闪电,他才从过度的纠结中清醒过来,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从沙发上下来想找把伞给李旻浩送过去。


宿舍备着的伞都放在玄关,金昇玟随手挑了一把,换鞋的时候门被打开了,他下意识抬头,看到了浑身湿漉漉,一脸错愕对着他的李旻浩。


“要去哪?”


不知道是因为过度练习还是淋了雨,李旻浩的声音听着带了沙哑,还有不易察觉的疲惫。金昇玟的心脏跟着从李旻浩结成绺的发丝上滑下来的雨滴跳了几拍,没来由生了火气。他把手里没来得及送出去的伞往李旻浩手里一塞,踢了鞋就往房间走,留给一头雾水的哥哥一个气鼓鼓的背影。


但金昇玟自己也不知道在气什么。


是气李旻浩淋着雨回来。


还是气李旻浩这么一个晚归的人,还要抢在他前头问上一句“要去哪”。


金昇玟没有开灯,反手合上房门隔断了从客厅泄进来的光。闷头生了一肚子气之后,他又开始替李旻浩觉得委屈。李旻浩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为了舞台多练习了一会儿,只是习惯性地依着哥哥的身份关心了一下这么晚还想要出门的弟弟。


金昇玟扑倒在床上,把薄被拉起来盖住自己的脑袋,双脚因为懊悔和纠结连蹬了几下后颓然垂了下去。他惦记着被自己留在客厅的李旻浩,但又没了去直面这人的勇气。


好在不久之后李旻浩敲响了他的房门,柔声问着:“昇玟呐,睡了吗?我能进去用一下卫生间吗?”


金昇玟这才有了足够的台阶跳下床去开门。


李旻浩还是那副湿漉漉的样子,活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起来的小猫。他抱着换洗衣服冲着金昇玟有些别扭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接着便灵活侧身直奔卫生间。金昇玟在门口傻站了一会儿,等听到李旻浩反锁了卫生间的门后才叹出一口气,抬手打开了房间的灯。


此时已经逼近凌晨四点,金昇玟听着哗哗的水声没有半点困意,他躺在床上刷了一会儿手机,又翻身换了个姿势点开了一把游戏。这个点玩游戏的人应该是不太多,金昇玟等了一会儿才匹配到队友,他点了“确认”后不久,李旻浩洗完澡出来了。


金昇玟没有抬眼,装模作样地在手机屏幕上点来点去,看似毫不在意,但耳朵却时刻留意着李旻浩那边的动静。可最终结果让人失望——李旻浩一句话都没有再跟他说,直接就离开了房间。


被李旻浩影响到心情,加上开游戏本身就是在打发时间,金昇玟这一把打得稀烂,退出队伍的时候屏幕上还在滚动着队友的谩骂。


此刻时间已经慢悠悠滚动到了五点一刻,金昇玟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一边嘟囔着“这哥走的时候也不知道关灯”一边下床,关掉灯的那刻才意识到窗外已经蒙蒙亮,而今天并不是休息日,下午还有通告要去。


可他睡不着。


金昇玟在床上徒劳翻滚着,最后烦躁地坐起身来,抬手把头发揉得乱糟糟。李旻浩就是在这时候又轻手轻脚推开了他的房门。似乎是没预料到他还醒着,李旻浩的动作停滞了几秒,接着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别扭的笑容。


“昇玟你……醒了还是没睡?”


金昇玟还是不想说话,甚至觉得再多看一眼都烦躁。他臭着一张脸别开头,用全身表达出“关你屁事”这四个字。他知道李旻浩是聪明人,也知道李旻浩和他一样不太喜欢多管闲事,只要他这么做,李旻浩肯定不会再多说什么的。


可事情的发展又一次偏离了他的预期。


“有什么心事吗?能跟哥说说吗?”


烦透了。金昇玟想。

为什么一定要把哥哥这个身份挂在嘴边,没有这个身份他们是说不了话了吗?


长久的沉默给了李旻浩答案。他不再多问,像来的时候一样,离开也轻手轻脚。


而这份小心翼翼又一次刺激到了金昇玟。他不知道李旻浩是怎么想的,反正在他这边,朝夕相处了五年还这么小心就是不正常,不能大大方方的笑就是不正常。金昇玟在无意识中抠到了食指指甲缝边的倒刺,刺痛感稍微拉回了一些他已经游走在暴躁边缘的神经,他停下动作,举起手看着已经翘起来的倒刺,充盈着内心的难受和委屈让他做出了也很不正常的举动——把倒刺硬撕扯了下来。


李龙馥从房间出来的时候,看到金昇玟正翘着食指蹲在电视柜前翻找着什么。他凑过去,视线锁定金昇玟无端多出了一道细长伤痕的手指后没忍住惊呼了一声。


“怎么搞的?”


金昇玟无所谓地摇了下头,“就是不小心扯到了倒刺……家里没有创口贴了吗?我记得之前是在这里放着的。”


李龙馥还在担忧地盯着金昇玟的手指头,听到问话干脆把人拽起来往自己房间里拉,“我那里有。有倒刺了怎么不去找指甲刀,好痛吧?我记得之前旻浩哥说过长倒刺是缺乏了什么来着,回头帮你补一下……”


金昇玟在听到李旻浩名字的时候,眸子暗了一暗。他不合时宜地想着,为什么李龙馥听到的这些事情,李旻浩从来没有跟他讲过。


说不上来生气,就是觉得憋屈。明明是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人,怎么还模模糊糊像隔了一层打不破的屏障。


在他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神的时候,李龙馥已经找到了创可贴,动作轻柔地帮他贴在了伤处。金昇玟回神,对着食指上多出的画满了小猫咪的创可贴眨巴了两下眼睛。李龙馥在旁边也笑得跟被顺了毛的小猫咪一样,“没有狗狗的,今天就先当猫派吧?”


我本来就是猫派。

金昇玟回了个笑,把手指收到了背后。


但是我喜欢的大猫咪好像不喜欢我。


-

李旻浩的cover舞台并不太顺利,预录比直播还要更追求完美,高强度的舞蹈一连跳了五六遍,停下的那刻他只觉得心脏快要爆炸,镜头刚从脸上移开就腿一软跪倒在地。汗水一滴滴砸在地板上,李旻浩努力调整着呼吸,缓了近一分钟才终于能变换姿势改跪为坐。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旁边一直候着一位工作人员,见他抬头急匆匆递了水上来。


李旻浩将自己的失态归结为休息不足,也确实,他已经连续几周缩减了自己的睡眠时间,加上偶尔过度练习的时候也会出现心跳过速的情况,所以他并没有将这次的不适放在心上。在成员看到现场的视频担心地询问他情况的时候,也只是轻描淡写说只是跳舞太用力,没有大碍。


可金昇玟仿佛又因为这件事情生了气。


本来那天他淋雨晚归之后,这个弟弟在他面前就变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现在更是把负面情绪明明白白挂在了脸上,下拉着的嘴角无时无刻不在说着讨厌。


李旻浩不知道缘由,自然也搞不明白要从哪里入手去哄,每天看着对他甩脸色的金昇玟只觉得无力和疲惫,最后干脆能躲就躲了。可团体行程是避不开的,虽然没少上表情管理课,但私下的情绪不可能一点都影响不到镜头前的表现,李旻浩克制着不去看金昇玟,又实在提不起精力去跟其他人互动,便索性将视线锁在一点发呆,等被cue到的时候再给出回应。


他知道金昇玟也在面对和他一样的问题,但对方解决的做法要比他讨喜很多,小狗只要对着镜头发一阵奶疯就能掩盖掉所有的不融洽,还能得到几个哥哥过于热烈的回馈。这时候李旻浩只能在一旁不尴不尬地笑,抬到嘴角都发酸。


偶尔两人的视线会撞到一起,分不清是谁先偷看了谁,总之结果都是像被烫到一样分开,接着就再也不把眼珠往对方所在的地方转。


这种相处模式无休止地消耗着李旻浩的精神。他和金昇玟在不服输这点上过于相似,两人没少因为不愿先拉下脸说软话而陷入冷战,但之前没有哪一次让李旻浩如此困顿。他坐在保姆车上昏昏沉沉想自己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惹到金昇玟的事情,把记忆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好几遍,捋出来的结果还是空。李旻浩有些头疼,他抬眼去看坐在斜前方的金昇玟,对方露了个圆圆的后脑勺给他,像是个气鼓鼓的找不到突破口的球。


到最后李旻浩还是没能找到答案,他扛不住浓重的困意睡了过去,再睁眼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宿舍房间里,李龙馥正坐在床边研究手里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水银温度计。


李旻浩还是困得厉害,他拉了拉小猫的衣角,开口之前因为嗓子太过干燥先咳了起来。李龙馥忙端起床头柜上的温水送过来,眉头还是皱着的,“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刚给你量了体温没有发烧。”


“就是有点困。”


“下车的时候怎么都喊不醒,本来都要把你往医院送了。”李龙馥小心收起温度计,眼神里带了点责备,“要不是你自己说了一句‘好吵’,还真不知道你这是在睡觉。”


李旻浩抱歉地笑笑,就着李龙馥伸出的手下床走出房间。客厅里没有人在,他们平时吃饭的桌子上留了一份土豆汤。李龙馥拿去厨房加热,李旻浩走到沙发前坐下,按压着太阳穴想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


这期间金昇玟开了房门出来,瞥了他一眼又退了回去,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水杯。


李旻浩停下手里的动作,盯住了慢条斯理接水的人。视线太过灼热,几乎要把金昇玟的后背烫出个洞来。饶是再想装作不在意,这种情况下也该说点什么,金昇玟按停了饮水机,拿着杯子转身,对上李旻浩的眼睛后心里蓦得一慌,只好用喝水来掩饰。


“昇玟。”


最后还是李旻浩先开了口,“我最近有做错什么事情惹到你了吗?”


“……没有。”


“你的表现明明就是有。”


金昇玟用力握紧了杯子,又一次无端烦躁起来。偏生这时候李旻浩也来了脾气,眼神越来越有压迫感,两人都憋着一股劲儿不再说话,直到李龙馥端着热好的土豆汤出来,才打破了僵局。


“我先回房间了。”金昇玟挪动脚,没走两步又停下来,看向还在怒视着他的李旻浩,“哥晚上好好睡觉,下次再在车上睡到起不来,就不会背你回来了。”


“没求着你背!”李旻浩抄起手边的抱枕砸过去,但金昇玟先一步关上了房门,抱枕命中了错误的目标,软趴趴掉回到地上。


李龙馥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直面金昇玟和李旻浩的战争,他端着土豆汤一步也不敢上前,在金昇玟甩上房门的时候,表情也跟着用起力来。被单方面留在客厅里的李旻浩表情看上去很不好,一双眼瞪得通红。李龙馥硬着头皮走过去,把土豆汤放在茶几上,“哥,吃点东西。”


“我没有胃口龙馥啊……”李旻浩倒到沙发上,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你觉得我最近有惹到金昇玟吗?”


“我——”李龙馥本想诚实回应说不知道,但又看不下去成员之间这样闹别扭,他戳戳李旻浩的手臂,尽量放轻了声音,“哥为什么不直接问昇玟呢?”


“我问了的。”李旻浩放下了手臂,眼角依稀带了泪痕,“但他不肯告诉我。”


李龙馥没见李旻浩这么委屈过,思虑了几秒,他张开手臂蹭过去,紧紧拥抱了哥哥。


那份土豆汤到最后还是没人吃,隔天金昇玟早起看到后,叹了口气把它收拾到了垃圾桶里。


-

自那次在车里睡着叫不醒后,李旻浩犯困的毛病日渐严重起来。最初还能控制在休息时间闭眼,醒来后就变得一切如常,完全不会影响行程,但后面就直接发展为在录制现场倒头睡过去,人摔下椅子都没醒。


金昇玟当时就坐在李旻浩后面,李旻浩倒下去的时候他连伸了两次手都没能成功抓住哥哥。成员和工作人员一窝蜂围过来,他被挤到最外围,抖着手不知所措。


李旻浩的衣服划过指尖的触感还在,金昇玟用力拉扯了袖子盖住自己抖个不停的手,强忍着从心口传来的不适往前凑了凑,视线穿过挡在前面的几个脑袋看到了李旻浩的现状——半睁着眼睛靠在方灿怀里,手还软趴趴垂着,说不上来有没有意识。


录制最终还是被暂时叫停了,经过协商,节目组同意等李旻浩从医院检查回来后进行补录。经纪人带着已经慢慢清醒过来的李旻浩离开,其他人就留在棚里等着。


金昇玟的手还是在抖,他坐在椅子上一阵一阵的心慌,连带着头都开始发晕。韩知城分了块糖给他,看他手哆嗦到拆不开又拿了回去,撕掉糖纸直接把糖送到他的嘴里。


嘴巴里散开的甜味让金昇玟感觉好受了一些,他闭了闭眼睛,对着还是满脸担忧的韩知城轻声道了谢。


“旻浩哥应该就是最近太累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你别多想。”韩知城边说边把手附到了金昇玟的手上,然后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他们两个现在手的温度差不到哪去,都是冰冰凉。


金昇玟点点头,没有点破韩知城刚刚说这番宽慰的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的。


李旻浩去的医院离录影棚不远,但来回路程加上检查也花费了三个多小时。现场都是打工仔,没有几个愿意这样干等着加班,每过一段时间就会传来一阵小骚动。为了安抚大家的情绪,方灿自掏腰包给所有人买了咖啡,外送到之后又一杯杯送过去,不知道说了多少声“抱歉”。


金昇玟缩在角落又无意识抠起了手指,胸口顶着一股让他很不舒服的气,说不上是生气还是难过,就是让他憋闷到想哭。这种感觉在李旻浩回来的时候冲到了顶点,他定定看着被经纪人用羽绒服裹了个严实,脸还苍白着,却在进棚后第一时间赔着笑去给工作人员道歉的人,手下没收住力道,生生抠开了指甲缝。


之后的录制还算顺利,结束的时候金昇玟看了眼自己的手,伤处已经结了血痂。他按了按旁边红肿的软肉,迟来的痛意直窜脑门,疼得他几乎当场掉泪。


李旻浩走在最后,还在不断给工作人员鞠躬道谢。金昇玟故意放缓了步子,换了个跟李旻浩并肩的机会。


“……检查,”金昇玟刚说出两个字就忍不住舔了下嘴唇,太久没有跟李旻浩讲话,他好像快丧失了在这哥面前开口的能力,“检查结果没问题吗?”


李旻浩挺诧异金昇玟会主动来搭话,他有些慌神地瞪圆了眼睛,但还是平稳给出了回答:“有些结果还没出,不过医生听了我的描述,说应该是嗜睡症。”


“怎么得的?”


李旻浩摇了摇头。


金昇玟又想要抠手指了,他强忍着把已经抠到不能看的拇指握住,继续问道:“好治吗?”


“后面会开一些药,再去做一些心理治疗,”李旻浩说着还笑了起来,仿佛完全没感受到弟弟的情绪,“应该很快就好了。”


心理治疗。


金昇玟将这四个字反反复复念了好多次,被攥在掌心避免二次伤害的拇指还是被主人放了出来,已经结了血痂的伤口再度撕裂,把金昇玟疼到“嘶”了一声。


李旻浩几乎是在他发出声音的那瞬间就顿住了脚,偏头看过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金昇玟抿紧了嘴巴用力摇头,甚至在李旻浩伸手过来的时候后退了一步。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特别丢人,且没有出息。他期待着李旻浩这次也能在被拒绝之后转身离开,不再管他,但李旻浩没有。


“金昇玟。”


五年的相处让金昇玟立马意识到李旻浩在生气,他目光躲闪了一下,随后乖乖在哥哥面前低下了头。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是讨厌我吗?我没有做什么惹到你的事情吧?”


李旻浩的声量越发大了起来。金昇玟现在只庆幸他们为了说话跟其他成员拉开了点距离,不至于在这般尴尬的情况下还有人围观。


“金昇玟,说话。”


李旻浩是真动了气。


金昇玟从来没有听过李旻浩用这么冰冷的语调喊自己的名字,像是冰锥一样直往心口戳。他本来就憋闷得很,现在又徒生一丝痛意,难受到几乎喘不上气。


不如就这么死掉好了。


金昇玟颓废想着。


若是能在李旻浩眼前死去,让这哥用余生来怀念——或许够不上怀念,金昇玟又开始自暴自弃——那就记恨好了,不管用什么心情,只要对他保有一份专属的情感就好。


专属的,只属于金昇玟的。


这份感情金昇玟难以启齿,他带着委屈抬眼,却看到本在生气的哥哥突然双膝一软往自己这边倒来。这变故让金昇玟暂时忘记了呼吸,回神的时候他已经牢牢把李旻浩箍在了怀里。


惯于锻炼的身体不轻,金昇玟又慌到手脚发软,两个人便一起失了重心往下坠去。最后金昇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砸得尾巴骨生疼,但紧搂着李旻浩的手还是没有放开。


“旻浩哥……?”


金昇玟完全乱了分寸,李旻浩的脑袋垂在他的肩侧,乖到毫无生机。他不知道这人是晕过去了还是又睡过去了,只知道怎么喊都喊不应,最后徐彰彬掉头跑回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发出了多么恐怖的嘶吼声——徐彰彬第一时间没有去问李旻浩的情况,反而确认了一下他嗓子的状态。


“……我已经醒了,别哭了小狗。”


李旻浩软绵绵的声音钻进耳朵里的时候,金昇玟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依旧不敢松开自己抱着人的手,只偏了头努力去找李旻浩的眼睛。这姿势有些过分别扭,蹲在一旁的徐彰彬看着头疼,抬手去拍了拍金昇玟的后背,“你再不放手旻浩哥就要被勒死了。”


李旻浩并没有真的晕过去或者睡过去,他只是在那瞬间丧失了自己的身体支配权,意识清楚得很。所以金昇玟刚刚是怎么慌张喊他名字,又是怎么哭得稀里哗啦的,他听得一清二楚。


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给他打过预防针,说这病可能会出现猝倒的症状,要他最好不要离了人,免得出现意外。所以现在李旻浩心里很平静,觉得一切都是正常现象,但是被他吓着的金昇玟半天缓不过来,到车上时还在抽抽搭搭掉眼泪,手攥着他的衣角用力到指节都发白。说不心疼是假的,李旻浩比旁人想象的还要更宠金昇玟。他不想看金昇玟哭,就像手机角落现在还存着出道战时金昇玟哭成小水人的视频,但他没再重复看过。


可到现在他也搞不明白如何才能不让金昇玟哭,或者说,找到真正能够哄金昇玟,让金昇玟天天开心的方式。


这种看不到标准答案的心情让他在金昇玟面前总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大部分时间都是一副被逼急的状态,就像是还不成熟的幼稚小男生,用最恶劣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别扭的关心。


就像现在——


“再哭要把你的丑样子拍下来了。”李旻浩边说边装模作样拿起手机。这动作自然遭到了反抗,小狗咬着牙去压他拿着手机的手,因为忍哭憋红了一张脸,随后又猝不及防破了功,差点把冲出来的鼻涕泡喷到李旻浩的手上。


一直默默关注着这边的梁精寅手忙脚乱抽了纸巾递过去,李旻浩接过来,把纸折了一折盖到金昇玟的鼻子上,像对待小朋友一样松松一捏,命令般让金昇玟擤。


这情景发生在两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身上,怎么看都带了点诡异。金昇玟爆红着耳朵抬手接替掉李旻浩的工作,自己擤干净鼻涕后又去攥住了李旻浩的衣角。


“呀,我是蝴蝶会飞走吗?一直抓着。”


听到这话金昇玟眼泪又要往外冒。他低头看着已经被自己攥得变形的布料,手指刚刚松开一点就被浓重的不安扼住心脏,便又把力道施加回去。


“我害怕。”


李旻浩没听清,他往前凑了凑,还没有追问金昇玟就再度念出了那三个字——


我害怕。


-

李旻浩默许了金昇玟抱着枕头钻进自己被窝的行为。白天睡多了后他晚上往往睡不太着,偶尔眯上一会儿又会被各种奇怪的梦境攻击,挣扎着醒过来后背上便全是冷汗。


接着就只能睁眼熬到天亮。


糟糕的睡眠状态对李旻浩来说是一种折磨,但现在他却开始感谢起无法入睡的夜晚——最起码在跟金昇玟同床共枕的时候,不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说出什么奇怪的话。


金昇玟很自觉地跟他保持了半个枕头远的距离,蜷缩的姿势像是还没出生的婴儿,呼吸也是浅浅的,不细听就捕捉不到。


李旻浩保持着一个姿势躺了两个多小时,腰背僵到受不了才慢吞吞翻身,结果一扭头就对上了一双不带丝毫困意的眼睛。


“……怎么没睡?”


金昇玟没回话,只是伸出手去勾住了李旻浩的睡衣下摆。他现在十根手指都贴上了创口贴,不带猫猫的,最普通的款式,是李旻浩看到他不成样的拇指后硬贴上去的,说是可以防止他再去抠手指。


“还会害怕吗?”


“……有点。”


“我不会死掉的。”


金昇玟沉默了。


李旻浩叹了口气,主动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把瞪着眼睛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的弟弟搂进怀里。他听到金昇玟的呼吸乱了几拍——对于主唱来说几乎可以称得上致命的失误。但现在没关系,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金昇玟就算破音跑调了他也不会发出嘲笑。


“哥。”


不知道过了多久,金昇玟才再度开口。


“我下次害怕的时候,你还能这样抱住我吗?”


“能。”


“哥喜欢我吗?”


“喜欢。”


“喜欢金昇玟吗?”


“喜欢金昇玟。”


贴了创可贴的手指钻进了睡衣内,蹭着皮肤有些发痒。李旻浩还来不及去想金昇玟这种行为是不是太过越界,唇上就蜻蜓点水般落下了一个吻,接着是小狗湿热的眼泪。


“哥。”


金昇玟的声音在发颤。


“对不起,我好像生病了。”


-

中度焦虑症。


李旻浩手里捏着两份确诊单,一份是自己的,一份是坐在旁边的金昇玟的。


经纪人愁眉苦脸地看着他们,十分钟内问了三次要不要暂时停止活动休息一段时间,得到的回复还是一如最初的不用。


“回归活动之后还有巡演,你们两个能受得了吗?”


“一连两个成员停止活动,组合会受不了的。”李旻浩把两份确诊单折在一起,站起身来准备去取药,又被经纪人一把摁了回去。


“我去吧。”经纪人此刻的表情像是刚跟两个熊孩子缠斗了半个世纪,“真不够让人省心的。”


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后,走廊便只剩下了李旻浩和金昇玟。李旻浩拉高了口罩,往后靠上椅背,静下来的脑子里全是刚刚金昇玟跟医生的交谈画面——


“大概什么时候出现症状的?”


“差不多有……一年。”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金昇玟没有说话,只是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接下来自己就被医生好言好语请了出去,剩下两人又说了什么就完全不知道了。


李旻浩皱紧眉头,还是不太敢相信平日惯会用开朗面容在大家跟前晃悠的金昇玟会得焦虑症。


还是因为自己。


“哥在想什么?”


金昇玟说话时候跟李旻浩一样往后靠在了椅背上。他的脸被口罩和刘海挡住了大半,只露出一双眼睛来,李旻浩偏头看过去,从那亮晶晶微弯的眼眸判断出,小狗现在在对着他笑。


“想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傻,喜欢别人喜欢到自己得了焦虑症。”李旻浩自己说着都觉得苦涩,他低头去看金昇玟还好好贴着创可贴的手指头,“觉得痛苦的话……为什么不放弃呢?”


“因为放弃好像会更难过。”


“那现在呢?”


金昇玟眼睛又弯了弯,答非所问:“哥不如听听我是怎么想的吧?”


李旻浩默允。


“我会喜欢哥到喜欢不动的那天。就算哥对我不是那种喜欢也没关系。如果我比哥死得更早,那希望哥能在剩下的时间里……怀念也好,记恨也好,觉得可笑也好,反正就是不要忘掉金昇玟。”


“因为他那么喜欢你。”


-

从医院回去的那个晚上李旻浩做了噩梦。说是噩梦也不贴切,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并没有睡着。


他看到金昇玟穿着白衣白裤站在升降台上,汗水浸湿了刘海和鬓角,没有在笑,嘴唇抿得紧紧的,只一双眼睛还亮着,手里捧着一团什么看不太真切的东西。


他意识到这是之前比赛时候的一次舞台,金昇玟即将仰面倒下,像是神明坠落。


这场景像是在映射他的记忆,但又不是。他记得按照当时的动线设计,自己是断不会看到金昇玟的脸的。


他尝试着靠近金昇玟,可每走一步脚底就震颤一下,升降台变得像是横在悬崖边的一根独木,金昇玟就是站在独木尽头的一只没了翅膀的小鸟。他不敢动了,大喊大叫着要金昇玟别往下倒。


但金昇玟不听。


他跑过去的时候只来得及抓住金昇玟的衣角。升降台下没有准备好接住金昇玟的舞者,只剩看不见底的深渊。金昇玟在最后冲他举高了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颗还泵着血的心脏。


李旻浩惊喘着睁开眼睛,听到外面翻滚着响了一阵雷。他坐在床边缓了一阵,拽着自己的枕头出了房间。客厅一片黑暗,只从金昇玟房间的门缝里透出点灯光。李旻浩想也没想就走过去敲开了门,把自己的枕头扔到了金昇玟床上。


床头柜上敞着一本原版的《哈利波特》,李旻浩瞥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自顾自往还带着温度的被窝里钻。他知道金昇玟在失眠,如果他不过来,金昇玟应该就会靠着这本印满了ABC的书撑到天亮。


“哥怎么了?”


伴随着金昇玟的声音响起的,是外面越发逼近的雷声。李旻浩往墙边靠了靠,空出了一大片床来。


“知道你害怕打雷,所以过来给你一个抱抱。”


说着便张开了手臂。


金昇玟怔愣了几秒后抬起了嘴角,将自己塞进了说谎话不打草稿的哥哥怀里。


他根本不怕打雷。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成员们都知道,李旻浩也知道。


可他明白现在不能拆穿这个拙劣的谎言,也不能去逼问李旻浩一句“你在害怕什么”。他所能做的只是张开双臂给出回应,或者再抬起手臂,摸摸李旻浩圆圆的后脑勺。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李旻浩伏在金昇玟肩头看向窗外,梦呓一般说着“金昇玟不要再害怕了”。


金昇玟回:“还是有点怕。”


李旻浩说:“那我们就再抱紧一点。”


两个睡不着的人相拥着等来了太阳。房间外响起李龙馥和梁精寅的声音的时候,李旻浩先一步放开了手。


金昇玟有些疲惫地看着他,轻声问:“金昇玟还害怕吗?”


李旻浩摇了摇头。


“那早安,旻浩哥。”


FIN.

(本篇无彩蛋番外,不需粮票解锁)

阿冷妲沃

Seesaw Game

*新版skz家族,13带45,72带68

*26为性转

*cp是46,72,85,13


▶️The Chainsomkers《I love U》


李龙馥对着镜子研究了半天,拿起金昇玟的剃须刀伸向头发。


“姐——”梁精寅一嗓子把她手中的剃须刀吓得一抖,接着门被推开,梁精寅冒冒失失跑进来,喜出望外的神情突然僵在脸上,他颤抖着声音说,“姐,你别想不开啊——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说,没必要这样。”


李龙馥觉得奇怪,转头看向自己的弟弟:“你说什么呢?我就剃个头。”


“出家也不行!...


*新版skz家族,13带45,72带68

*26为性转

*cp是46,72,85,13

 

▶️The Chainsomkers《I love U》


 

李龙馥对着镜子研究了半天,拿起金昇玟的剃须刀伸向头发。

 

“姐——”梁精寅一嗓子把她手中的剃须刀吓得一抖,接着门被推开,梁精寅冒冒失失跑进来,喜出望外的神情突然僵在脸上,他颤抖着声音说,“姐,你别想不开啊——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说,没必要这样。”

 

李龙馥觉得奇怪,转头看向自己的弟弟:“你说什么呢?我就剃个头。”

 

“出家也不行!”

 

李龙馥只能把剃须刀收起来,重新放回卫生间的抽屉里。

 

天太热了,家里空调坏了,维修师傅还没过来,李龙馥拿出刚买的迷你小电扇对着脖子猛吹,她问梁精寅:“刚刚你要说什么事?”

 

见李龙馥放弃了糟蹋自己头发的想法,梁精寅一颗惊魂未定的心终于落下来,他清了清嗓子,方才开口:“听知城哥说,爸妈打算去复婚。”

 

“是吗?”李龙馥眨了眨眼,“为什么我们爸妈复婚要从别人口中知道啊?”

 

梁精寅把手掩在嘴边,压低声音说:“知城哥也是偷听伯父和伯母在房里聊天的时候说的,估计想给我们一个惊喜。”

 

李龙馥有点遗憾:“那伊恩,你把这个惊喜破坏掉了哦。”

 

不过她还是很开心的,答应和黄铉辰约会完回来,给梁精寅带一盒薄巧冰淇淋。

 

在家里没办法剃头发,李龙馥干脆提前了二十分钟,到常去的那家理发店,让店主给自己剃个寸头。

 

店主正在给前一位客人吹头发,听到这个要求,盯着李龙馥快到腰际的绝美黑长直足有半分钟,下巴都快惊掉了,如果他没记错,两个月前李旻浩刚带她来做过离子烫。

 

直到客人鬼叫着喊烫,他才手忙脚乱地道歉,然后摆出和梁精寅一样的神情,耐心劝李龙馥:“小姑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多和身边人讲讲,阿加西也可以帮你分忧,别和自己的头发过不去。”

 

李龙馥礼貌地翻了个白眼,径直坐到那位客人旁边的座位上:“太热了,我受不了,全剃掉,像你们男人那样。”

 

“你确定?”店主见她铁了心要剪,再次确认道,“你妈妈知道吗?”

 

“我妈说她上学的时候也剃过。”

 

“……行吧。”店主说,“不过还是不要剃寸头了,男生留寸头也不一定好看,给你设计个发型吧,你有爱豆欧巴吗?

 

李龙馥想了想,从手机里翻出一张黑白照片,举到他面前。

 

店主凑过去,皱着眉盯了会儿:“你以前剪过?”

 

“这是我外公!这照片是他年轻时候拍的。”

 

“哦——”店主恍然大悟,咂着嘴感叹道,“难怪你和你妈都这么漂亮,原来外公就是个美男子,不过你比你妈更像外公。”

 

“隔代遗传嘛,我和我弟弟都这样。”

 

剪完头发走出店门,看见黄铉辰骑着辆山地车过来,他还穿着和上次约会一样的衣服,李龙馥撇了撇嘴,心想今天一定要让他买新的。

 

黄铉辰扫了一圈周围,没看到李龙馥,他疑惑地低头给李龙馥发消息:“我到店门口了,你人呢?”

 

“抬头。”

 

黄铉辰抬起头,看见五步远的地方,一个留着中分短发的清秀少年朝他吹了个口哨:“Hey,铉辰~”

 

“大发——”黄铉辰把车停到店门口,跑过来仔细研究李龙馥的新发型,“龙馥你这样也太帅了!把耳朵和肩颈线露出来,感觉更像妖精了,那种黑暗王国的骑士妖精。”

 

李龙馥弯起眼,显然很受用:“谢谢!你是除了我妈第一个没有反对我剪短头发的人。”

 

差不多到饭点了,两人去麦当劳点了份双人套餐,李龙馥往薯条上挤着番茄酱,问黄铉辰:“你知道我爸妈要复婚的事吗?”

 

黄铉辰刚吸了一口可乐,差点被呛到,他瞪圆眼睛问:“你怎么也知道了?”

 

“伊恩听知城说的。”

 

“韩知城这个大嘴巴!”黄铉辰气得皱皱巴巴,“明明说好给你们俩一个惊喜的。”

 

“我感觉最近他挺喜欢跟伊恩献好的。”

 

“你也看出来了?伊恩前段时间考了第一名,昇玟叔叔不是给他买了PS5吗,估计惦记着这个呢。”

 

“哦,那个啊,那个现在在我这里。”

 

“别给他!”

 

李龙馥笑:“铉辰是在替我气愤吗?还是单纯不想看知城好过?”

 

“都有吧。不过,主要是他破坏了给龙馥儿的惊喜,太没眼色了。”黄铉辰观察着李龙馥的表情,“不过,龙馥儿知道了,应该也很开心吧。”

 

“当然啦,虽然他俩离婚以后也没怎么分居,但总归不算一个完整的家庭。”李龙馥咬了口汉堡,慢慢吃着,“我和伊恩当传话筒的时候,也会考虑很多普通家庭小孩不用考虑的烦恼。”

 

黄铉辰握住她的手:“我们龙馥儿,幸苦了。”

 

“不过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幸福啦,因为爸爸妈妈真的很爱我,而且有伊恩陪着我,人生还是非常幸运的。”

 

黄铉辰用力点头:“我也是!虽然我妈真的很吵,和老爸撒娇的时候尤其恶心,韩知城也超级烦,但我也很喜欢我们家。”

 

李龙馥说想去看方灿打碟了,黄铉辰说最近音乐工作室有点忙,方灿很久没去徐彰彬的酒吧了。

 

“我爸每天都很晚才回来,到了饭点,我妈就给他点个外卖送过去。”黄铉辰抱头痛苦道,“这段时间我和韩知城真是吃外卖吃到吐。”

 

“那你来我们家啊。”

 

“婶婶前几周出差,不是下午才到家?”

 

“嗯。”李龙馥点点头,双眼亮晶晶地看向他,“不过我也可以给铉辰尼做好吃的呀。”

 

黄铉辰感觉自己被爱情的粉红炮弹砸得晕头转向。

 

一下午都被粉色烟雾笼罩着,晕晕乎乎买了很多衣服,黄铉辰拉开钱包,心里也随之一空。李龙馥还在不停地夸他穿那件蓝色T恤好看,黄铉辰当即把钱的事情抛诸脑后,变得心花怒放。

 

这时,李龙馥的手机响起来了,是金昇玟的电话,她按下接听键。

 

“喂?爸爸?我和铉辰正在外面约会。什么?要带我和伊恩一起跟妈妈出去吃饭吗?把铉辰也带过来?伯父伯母他们也去?内,知道了,我们就来。”

 

“怎么突然要聚餐?”黄铉辰疑惑道。

 

“不知道。等我爸把地址发过来,你骑车带我去吧。”

 

 

 

开往酒店的这条路已经堵十几分钟了,梁精寅百无聊赖地划开手机,静音播放韩知城给他发过来的搞笑视频,捂着嘴笑到肚子肉抽筋。

 

李旻浩正在跟金昇玟打电话:“我一下飞机就回来接伊恩了,顺便还请师傅把空调修好了。你呢?去带龙馥了吗?”

 

金昇玟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来,带着点电流,有些失真:“医院这边还有点事,已经打电话跟龙馥说了,她和铉辰在一起,铉辰会把她送过去。”

 

“你倒是放心。”李旻浩冷哼,“她跟黄铉辰出去都不知道,由着他们俩在外面逛到现在。”

 

“铉辰又不是外人,再说,灿哥他们一家今天不也要来吗?”

 

“就你忙,就你理由多。”

 

“老婆——”

 

金昇玟刚喊完,还没说下半句,李旻浩就挂掉了电话,正好前方稍微松动了些,李旻浩一边缓慢踩油门,一边不知道对着空气还是对着梁精寅说:“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梁精寅赶紧手慢脚乱地把搞笑视频关掉,心里疑惑地想:“怎么自己就不是好东西了呢?看搞笑视频也犯法吗?”

 

 

 

最先到的是方灿他们三个,李旻浩刚到包厢门口,就听见徐彰彬的大嗓门,他推开门进去,看到他们一家凑在一起玩UNO。

 

徐彰彬本来都要赢了,结果最后忘记喊“UNO”,被重新罚了两张牌,所以正不服气地鬼吼鬼叫。

 

韩知城皱着眉头揉耳朵:“妈,耳朵都要聋了。”

 

方灿跟着他们俩傻笑,看到李旻浩和梁精寅走进来,站起身问候:“弟妹和伊恩来啦,昇玟和龙馥呢?”

 

“这个我知道,李龙馥和黄铉辰约会去了。”韩知城插嘴。

 

徐彰彬惊讶地抬头:“嗯?他跟我说是和亲故出去骑单车?这小子!”

 

“也没错,女性亲故嘛。”方灿笑着说,“铉辰眼光真是很不错呢!”

 

李旻浩听了他的恭维,皮笑肉不笑地提起嘴角。

 

梁精寅凑过去看韩知城的牌,看了会儿,指着其中一张牌问:“哥为什么不用这张?”

 

韩知城一愣,接着恍然大悟,他抬起头夸赞梁精寅:“我们伊恩尼不赖嘛!”

 

徐彰彬抽到的两张牌毫无用处,正长吁短叹,看到他们这样,赶紧道:“不可以找帮手啊。玩游戏还要弟弟帮忙,丢不丢人,要有自己的主见!”

 

韩知城朝他做鬼脸:“妈,你是羡慕我人缘好吧。”

 

“鬼才羡慕你。”徐彰彬撇嘴,对方灿说,“哥,我们俩也联手,让这两个小子看看大人的厉害。”

 

方灿只好无奈地笑着摇头:“话说,龙馥玩这个也很厉害,上次我和她两个人玩都没玩过她。”

 

“但是姐姐玩UNO的时候比伯母还吵。”梁精寅一语中的地评价。

 

通常被说坏话的人下一秒就会出现,果然梁精寅刚说完,众人就听见包厢门被推开的声音。黄铉辰率先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鬼鬼祟祟的李龙馥。

 

“干嘛呢?”李旻浩抱着双臂,“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跑出去见男人的时候怎么没不好意思呢?”

 

“婶婶好。”黄铉辰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朝李旻浩打招呼。

 

“哼,你也好。最近看起来又长高了,肌肉也练得挺不错啊。”

 

梁精寅凑到韩知城耳边小声解释:“我家空气炸锅闲置很久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李旻浩话音一转,语气凉凉道:“炸成脆脆的饺子,够吃很久了吧。”

 

韩知城没忍住,笑出了声。

 

“妈!”李龙馥喊道。

 

“李龙馥,出来!我还没说你呢!假期开心得很啊,还偷跑出去玩,是没有男人不能活嘛!”

 

除了她和李龙馥,在场的其他人都沉默了。

 

“不能!”李龙馥抓住黄铉辰身后的衣服,把脑袋钻出来一点点,“我不仅要亲近男人,融入男人,消遣男人,还要征服男人!”

 

大家都看到了她的新发型,嘴渐渐张成五颗大小不一的鸟蛋。

 

“姐……你真剪啦!”梁精寅难以置信。

 

方灿一家心有灵犀,都和黄铉辰当初的反应一样,朝李龙馥缓缓竖起大拇指:“大发——”

 

李龙馥对此非常满意,挺起她瘦弱的小胸脯,骄傲地走出来:“才没有不好意思,想给你们一个惊喜来着。”

 

只有李旻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李龙馥撇了撇嘴,低头走到妈妈面前,伸出两只手摇了摇李旻浩的胳膊:“妈——不好看吗?”

 

说完,她做了个很夸张的抹头发动作:“是不是很像外公?”

 

李旻浩绷了半天的脸终于没撑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她用力揉了揉李龙馥的头发,在后者“头发被弄乱了”的抗议声中,神情自豪道:“太像了!不愧是我女儿!”

 

 

 

梁精寅把李龙馥带给他的薄巧冰淇淋吃到最后一口,金昇玟才急匆匆赶过来。

 

“抱歉,抱歉,今天医院有点忙。”他白大褂都没来得及脱,因为天气太热,途中才想起,脱下来挂在手臂上。

 

“昇玟幸苦了,先喝口水。”方灿说,“既然人来全了,那就让服务员上菜啦。”

 

大家给他留的位置是李旻浩正对面,金昇玟把白大褂挂到椅背上,有些拘谨地把手在腿上搓了搓才坐下。

 

趁服务员上菜的空隙,金昇玟和他身边的李龙馥都悄悄拿眼瞅李旻浩,后者低着头,看不出神情。

 

金昇玟小声问李龙馥,两人像地下党接头:“你妈有没有说啥?”

 

李龙馥摇头:“很平静。”

 

金昇玟点头:“那完了。”

 

“怎么办?”

 

“算了,装傻吧。”说完,金昇玟转而问正给大家倒饮料的梁精寅,语气非常放松,“伊恩尼,你们刚刚玩了什么?”

 

“玩了UNO。”

 

“那谁赢了?”

 

“我没有玩,我是知城哥的军师,本来知城哥都要赢了。”

 

“然后呢?”

 

韩知城苦着脸说:“然后,我也忘了喊‘UNO’。”

 

“所以最后我赢了。”方灿笑嘻嘻道。

 

“哥这是捡漏。”徐彰彬不服气,“下次我一定不会忘的。”

 

黄铉辰扶额:“啊——真是受不了了,为什么能这么幼稚啊。”

 

李旻浩还是不说话。

 

金昇玟咳了一声,又问梁精寅:“你和妈妈什么时候到的?路上很堵吧。”

 

“还好,和爸爸打完电话就不怎么堵了。”梁精寅想了想,“大概比姐姐早到五分钟。姐姐比爸爸大概早到二十分钟。所以就是……”

 

“好了,别说了。”金昇玟咳得更厉害了。

 

“亲爱的,是感冒了吗?”李旻浩突然开口,声音异常温和,但所有人后背都不自觉冒出了点汗。

 

“哈哈,还好,可能空调有些低。”

 

李旻浩点头:“嗯,毕竟我们亲爱的年纪也不小了呢,要注意身体哦。”

 

金昇玟小声嘀咕:“怒那明明比我还大两岁。”

 

李旻浩笑得愈发甜美:“叽叽歪歪说什么呢?”

 

“老婆,我下一周都有空,可以陪你和孩子。”

 

“不行哦,我下周没空哦,我下周有好几场专家会诊。”

 

“那复婚……”

 

“先离着吧。”

 

金昇玟神情一瞬间僵住了,他突然觉得有些生气:“老婆,之前不都说好了吗,今天在灿哥和彰彬哥面前把这件事定下来,孩子们也都在,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方灿和徐彰彬也劝道:“弟妹,要不再考虑考虑?昇玟工作确实忙,也不是有意迟到。”

 

“考虑什么啊,考虑很久了。反正离婚这么多年,过得也挺好的,大家都自由,孩子也自由。过惯了这种散漫生活模式的家庭,突然完整起来,不会不习惯吗?”

 

“老婆,你出差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金昇玟声音低下来。

 

“人是会变的,我一天一个样。”

 

“如果是因为没能足够关注龙馥,我道歉,以后不会这样了。但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情,遇到突发情况,我真的无能为力。”

 

“爸爸。”李龙馥小声喊了他一下,然后转向李旻浩,“我和铉辰早就在一起了,你们不都睁只眼闭只眼吗?而且我又不是柔弱的孩子,能够保护好自己,一个人出去怎么了?”

 

“不关你的事,别插嘴。”李旻浩说。

 

“可是妈妈明明都说好复婚了,为什么要反悔啊。”李龙馥委屈地红了眼眶,“一回来就闹脾气,那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呢?”

 

看到她哭,李旻浩突然有些慌神:“怎么了?爸爸妈妈不一直这样吗?”

 

“可是今天到这里之前,一直在期待来着,结果刚开始,妈妈就搞砸了。”

 

“为什么是我搞砸啊。”李旻浩看向金昇玟,“不是让你先瞒着孩子们的吗?怎么,你想通过孩子来逼迫我吗?”

 

金昇玟摇头:“不是我说的。”

 

方灿、徐彰彬和韩知城三人心虚地低下头。

 

“我真是谢谢你们。”李旻浩从牙齿缝里挤出这句。

 

方灿赶紧笑着转回话题:“复婚不复婚,也要征求民主嘛。我们家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一般会通过投票决定。”

 

李龙馥举手:“我支持复婚。”

 

金昇玟举手:“我也支持复婚。”

 

梁精寅看了看李旻浩,又看了看李龙馥,低头喝了口饮料:“我弃票。”

 

李旻浩冷笑:“李龙馥,你真不错啊,把你养这么大,什么都依你,最后还是和金昇玟站一块儿。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小叛徒。”

 

李龙馥有理有据地反驳:“如果什么都依我,为什么不和爸爸复婚?”

 

李旻浩叹气:“你不懂。”

 

“那妈妈直接教我不就行了。”

 

徐彰彬打圆场:“算了算了,既然是棘手的事情,那就先放在一边吧。这次咱们就当作普通的家庭聚会,话说咱们两家也很久没完整地凑在一起了。开开心心地吃好喝好,有什么事,之后再慢慢商量。”

 

“龙馥说,想看爸爸打碟。”黄铉辰说,“最近有空吗?”

 

方灿点头:“有啊,明天就有。我也好久没当DJ了,还有点手痒呢,正好你们几个孩子都来吧,一起放松放松。”

 

韩知城欢呼:“好耶!伊恩尼你来吗?”

 

梁精寅点头。

 

黄铉辰转向李龙馥:“那龙馥儿呢?”

 

李龙馥眼睛还红通通的,她撅着嘴,一脸委屈地瞥向李旻浩,后者没办法,只能叹着气答应:“随你吧随你吧。”

 

 

 

徐彰彬开的酒吧叫“SKZ family”,全名意思是“流浪儿童之家”。为此,他们家开过几次家庭会议,还把李旻浩一家拉进来投票,才最终确定了这个名字。

 

方灿和徐彰彬是一对同性恋人,为了给孩子营造完整的家庭氛围,就主动划分了爸爸和妈妈的角色。

 

小的时候,韩知城听别人说,徐彰彬以前很瘦,有了他俩之后才开始变壮,又听说有些妈妈生了小孩身材会走形,就哭着跑过去问徐彰彬:“妈妈是不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

 

徐彰彬举着哑铃,哭笑不得。

 

方灿就说:“对哦,妈妈有了你们两个很辛苦的,所以要体谅和爱护妈妈哦。”

 

韩知城用力点头,用两只小手努力搬起最小的那只哑铃,小脸憋得通红,说:“嗯!我要变成男子汉,保护妈妈!”

 

徐彰彬把他抱进怀里,按着脑袋揉了又揉:“哎一古,我们知城啊。”

 

黄铉辰吃着一袋软糖,冷眼旁观,这时的他还没预见到日后将会独自面对三个赤身裸体、肌肉健硕的男人。

 

在被金家收养之前,方灿待过一段时间孤儿院,认识了徐彰彬,两人这么多年关系一直未断,兴趣爱好又相投,最后在一起时水到渠成。

 

黄铉辰和韩知城也来自这家孤儿院,但不同于方灿和徐彰彬,他俩从小就不对付,三天不互呛就浑身发痒。

 

徐彰彬笑骂:“两个冤家,上辈子是夫妻吧?我和灿哥就是你俩的倒霉儿子,哎一古,被追着讨债来了。”

 

黄铉辰的头发被方灿心血来潮扎了两个小辫子,穿的衣服也是和李龙馥同款不同色的小裙子,李旻浩当时图打折买了两件,结果买回来见家里衣服太多,就随手扔给了徐彰彬。

 

那时候方灿和徐彰彬为了过女儿瘾,总是一心想把黄铉辰打扮成小姑娘。他和李龙馥挤在一起玩芭比娃娃,看上去就像一对双胞胎姐妹。

 

韩知城嫌弃地看向黄铉辰:“我才不要娶他,我上辈子要娶也是娶李糯婶婶那样的大美女。”

 

金昇玟在旁边听见了,朝他抬起下巴,瞪着眼睛说:“你小子痴心妄想什么呢?”

 

梁精寅就学他爸,也朝韩知城抬起下巴,瞪着眼睛:“你小子痴心妄想什么呢?”

 

黄铉辰气得要命,跺着脚说:“谁想嫁给你啊!就算我上辈子是个女孩子,也绝对不找男人,我要找龙馥儿这样的漂亮女孩子贴贴。”

 

听到他觊觎李龙馥,李旻浩说:“呀,小子,想死吗?”

 

黄铉辰吓得哭起来:“李糯婶婶好可怕。”

 

相比之下,李旻浩对韩知城就温柔很多,所以韩知城小时候觉得李糯婶婶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仙女,然后和黄铉辰因为李旻浩和李龙馥谁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打架。

 

打到最后无果,他俩就问梁精寅,让他公正评判。梁精寅咬着手指,想了半天,然后说:“我觉得是我外婆。”

 

“为啥?”

 

“因为没有外婆就没有我妈和我姐姐。”

 

兄弟俩无言以对。

 

于是,徐彰彬站出来调解,创造了个新的问题:“如果在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李糯婶婶和龙馥中间选一个,你们选谁?”

 

“不是重复了吗?”

 

“重复也要选。”

 

韩知城说:“当然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

 

黄铉辰则说:“我选龙馥。”

 

 

 

金昇玟把车停到酒吧门口,李龙馥从车后座钻出来,她穿着露脐上衣和破洞牛仔裤,画了个全包眼线烟熏妆,嘴唇涂得亮晶晶,叼着一只棒棒糖。

 

梁精寅跟在她后面,也穿得花里胡哨,还戴了个大大的墨镜,几乎要从脸上掉下来。

 

“孩子们,好好玩吧。”金昇玟把车窗摇下来和他俩说再见。

 

李龙馥很酷地朝他点头,梁精寅则把墨镜扒拉到鼻梁上,从眼镜上方扫了他一眼,像个黑社会老大。

 

姐弟俩走进酒吧,享受着周围人目光的打量。徐彰彬看见了,赶紧过来:“你们就穿成这样来这种地方?爸妈也不管吗?”

 

李龙馥叼着棒棒糖,含糊地“嗯哼”了一声。

 

梁精寅推了推墨镜,防止它整个滑到下巴上:“衣服是姐姐选的,经过妈妈认证的,爸爸开车送我们来的。”

 

“……行吧。”徐彰彬说,“那你们爸妈怎么不跟着一起来?”

 

“他们俩约会去了。”

 

“?”

 

 

 

“约会非要选咖啡馆。”李旻浩坐在副驾驶上,不舒服地扯了扯安全带,“搞这么正式,不如跟龙馥他们去听灿哥打碟。”

 

金昇玟看了眼后视镜,变到最右边的车道上:“不是说要单独谈谈吗?”

 

“还不是为了哄龙馥。”

 

“既然是为了龙馥,所以要好好谈谈啊。”

 

李旻浩望向窗外,突然指着一家店问:“你说的是那家吗?”

 

金昇玟把车停到路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点头:“嗯。”

 

李旻浩有些疑惑:“怎么感觉来过?”

 

“是和怒那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只是重新装修了,怒那就忘了吗?”

 

 

 

“所以昨天晚上,你们一家彻夜长谈了吗?”韩知城眼睛圆溜溜地问。

 

梁精寅摇头:“只有妈妈和姐姐。”

 

李龙馥把棒棒糖递到黄铉辰面前,后者笑着舔了一口,接着整个含住,李龙馥也弯起眼笑,问:“甜吗?”

 

黄铉辰点点头。

 

韩知城煞风景地打断他俩调情:“龙馥,你昨晚和婶婶都聊了些什么?”

 

李龙馥把黄铉辰吃过的棒棒糖重新放进口中,脸颊被撑得鼓起一小块,她含糊不清地说:“是女孩子间的私密话题啦。”

 

“龙馥儿不想说就别问了。”黄铉辰道。

 

韩知城觉得有些遗憾,但也没再坚持。

 

方灿还没出来,他们四个就去看调酒师调酒,梁精寅对这个最感兴趣,他觉得很酷,说:“我以后也想当调酒师。”

 

“那我要做你的第一个顾客。”韩知城举手预约。

 

调酒师是个年轻帅气的姐姐,挽起的袖口处露出一小片纹身,她认识黄铉辰和韩知城,但没见过李龙馥和梁精寅,笑着问:“是你们俩的同学吗?”

 

“也算吧。”韩知城说,“更准确来说是亲故和弟弟。”

 

李龙馥中途去了趟洗手间,补完妆回来,发现吧台那边只剩下韩知城和梁精寅,她问:“铉辰呢?”

 

那兄弟俩凑在一块看手机,不知道研究些什么,也没听见李龙馥说话。

 

调酒师姐姐说:“你朋友去给你们拿点心去了,就在那边。”

 

李龙馥朝她说的方向看过去,黄铉辰正试图同时抱起四个碟子,贪心太过能力不足,差点把碟子打翻,吓得他吱哇乱叫直跳脚。

 

李龙馥看着他慌张的背影,嘴角忍不住上扬,她轻声说:“不是朋友哦,是男朋友。”

 

调酒师微微惊讶地睁大眼,连忙道歉:“这样啊,不好意思。”

 

李龙馥笑着转向她,指着自己说:“欧尼,我也不是男生,我是铉辰的女朋友。”

 

听完她大方的自我介绍,调酒师的目光在吊灯下微微闪烁,神情甚至是惊喜的:“原来是这样,你长得真的好漂亮,而且非常酷。”

 

李龙馥很开心,弯起眼睛:“谢谢。”

 

 

 

李旻浩用银制的小勺子切下一小块奶油蛋糕,送进嘴里,点了点头:“嗯,还不错。”

 

“老婆。”金昇玟刚喊一声,就被李旻浩伸手打断:“先别说话,让我再好好想想。”

 

金昇玟闭了嘴。

 

李旻浩一小口蛋糕吃了足足五分钟,等到她把最后一丁点渣子都咽下,才像发完呆似的回过神:“复婚——”

 

金昇玟咬着吸管抬眼看她。

 

“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金昇玟帮她把下一句补上。

 

“没有但是。”李旻浩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没有但是。”

 

 

方灿刚走出来,人群就开始欢呼,他只是穿了一件简单的黑背心,脖子上挂着耳机。李龙馥小声吸气:“伯父好帅啊!”

 

黄铉辰闷闷喝了口饮料:“我长大了也要当DJ。”

 

音乐响起来,所有人都开始跟随旋律跳动,徐彰彬挤过来,把他们几个孩子和人群稍微隔开些。

 

结果黄铉辰说:“妈你就别跟着了。”

 

韩知城也跟着说:“妈你就别跟着了。”

 

徐彰彬气得头顶冒烟:“两个白眼狼,有了对象忘了娘。”

 

徐彰彬只好又挤出去找方灿,向他诉苦。方灿把耳机稍微挪开点,侧耳听他说话,但没有听清。

 

徐彰彬连说带比划地指着台下:“你的两个好儿子又联手排挤我。”

 

方灿朝台下看过去,几个孩子站在最前面,正随着音乐欢呼雀跃,李龙馥和他恰好对视上了,把双臂举过头顶,朝方灿比了个大大的爱心。

 

于是,方灿也像她这样回了个爱心。

 

再次被无视的徐彰彬气得想跺脚。

 

有个穿包臀裙低胸衣的辣妹不小心撞到了韩知城,把后者吓了一跳,辣妹回头看他,稍微愣怔后,突然笑起来,还朝他抛媚眼,韩知城慌张地后退了一步,差点踩到梁精寅的脚。

 

“哥,怎么了?”梁精寅问。

 

“哦,没……没什么。”

 

梁精寅朝他身后看去,然后把韩知城拉到自己的另一边:“哥到我这边来吧,这边人少些。”

 

韩知城低声朝他道谢。

 

李龙馥见状,不动声色地打了下梁精寅的后背,梁精寅扭头:“姐?”

 

“喜欢?”李龙馥无声地朝他比口型,偷偷用手指了指韩知城。

 

旋转彩灯照在梁精寅的脸上,把泛起的红晕遮盖掉,他轻轻点了下头。

 

李龙馥说:“那就追啊。”

 

梁精寅摇头:“感觉知城哥不会喜欢我这种小孩子的。”

 

李龙馥把他往韩知城那边推了推:“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呢?”

 

梁精寅被推到紧挨着韩知城,后者的情绪很高涨,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笑着问:“伊恩,你怎么不跟着跳呢?”

 

没等梁精寅回答,他就把手伸出来:“抓住我,哥带你一起跳。”

 

梁精寅把手心冒出的汗在衣服上蹭掉,然后紧紧回握住韩知城。

 

 

 

咖啡馆里放着令人昏昏欲睡的轻音乐,李旻浩拿起拉花的卡布奇诺喝了一口,上面的爱心变成一只不规则猫猫头,她抿了下嘴唇,把上唇的浮沫抿掉,说:“龙馥昨天就和我聊了些小时候的事情。”

 

“比如她尿床被你嘲笑然后哭到打嗝的事情?”

 

“……这倒是没有。”

 

他们俩沉默了两秒,同时笑出声。

 

“小时候不是送她去学跆拳道吗,本来只是想让她掌握点防身技巧,谁知道她一个月就把同期男生打得跟在她后面喊‘老大’。”

 

金昇玟点头:“这点随你。”

 

李旻浩骄傲:“我们龙馥哪点不随我。”

 

金昇玟想说“对爱人的态度”,但看着她开心的样子,还是没说出口。

 

李龙馥虽然从小就长得瘦瘦小小,和她爸爸一样,像纸片剪成的小动物,武力值却格外高。学校有人欺负梁精寅,不等黄铉辰在自己面前出头耍帅,李龙馥上去一个回旋踢,就把那群坏小子揍得屁滚尿流。

 

等坏小子逃走后,韩知城像是看到了什么很新奇的秘密,对李龙馥说:“哇!龙馥你里面穿的是小鸡仔短裤!”

 

黄铉辰听完脸白了又红,骂他是变态。

 

韩知城委屈:“你明明也看见了,当时你惊讶得连嘴都张开了。”

 

李龙馥拍了拍手上的灰,一脸轻松地转身,给了他俩一人一拳。晚上,黄铉辰和韩知城分别顶着一左一右的青紫眼睛回到家。

 

方灿问:“怎么了?被谁欺负了?”

 

他俩垂头丧气地说:“以后不经过龙馥允许,不能随便看她短裤,不是故意的也不行。”

 

昨天晚上,李龙馥躺在李旻浩身边,拉着她的手讲完这段,然后说:“当时我因为妈妈强迫我在裙子里面穿短裤,生气了很久,真的太丢人了。”

 

“哪里丢人了,这是在保护好自己。”

 

“可是小鸡短裤真的好蠢啊。”

 

“才没有。”李旻浩不承认,“那只小鸡多可爱呀,长得多像你,上面还有小雀斑,买的时候你不也很开心吗?”

 

“我怎么知道买回来是穿在裙子下面,想想就好笨蛋哦。”

 

李旻浩伸手捏她的鼻子:“要求这么多,你不就是个小笨蛋。”

 

李龙馥被她捏得像只小猫一样皱起鼻子,小声抗议:“才不是。”

 

李龙馥问李旻浩:“为什么当初会和爸爸在一起呢?”

 

李旻浩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李龙馥不满意,撇着嘴说:“一提到这个,妈妈就会敷衍我。”

 

李旻浩反问:“那你为什么会和铉辰在一起呢?”

 

“当然是因为喜欢铉辰啊。”李龙馥不假思索地回答完,顿了一下,小声问,“妈妈也喜欢爸爸吗?”

 

李旻浩闭上眼睛,像是非常困了,过了会儿,等李龙馥几乎以为她睡着了,李旻浩才慢慢开口:“你和伊恩就是答案啊,小傻瓜。”

 

 

 

“我爸当初的牙套就是我妈给上上去的。”梁精寅向韩知城科普,他咧开嘴,露出正在箍的牙齿,“我和我姐的也是。”

 

“哦?不错呢?”韩知城凑过去看,“团购打折吗?我和铉辰也去整一个。”

 

梁精寅神情自豪道:“原则上没有优惠,但是我可以帮你们和我妈说说。”

 

李龙馥抬腿轻轻踢了他一下:“长进不少嘛,都学会因权谋私了。”

 

黄铉辰摇头:“我不敢,我怕李糯婶婶突然看我不爽,把我的牙齿给拔下来。”

 

韩知城嫌弃他胆小:“瞧你那点出息,还没嫁进李家呢,就开始害怕丈母娘了。”

 

梁精寅安慰他:“没事的,在专业上,我妈是不会带有任何个人感情的。”

 

“我不信。”黄铉辰像只警惕的黄鼠狼,丝毫不上当,“那昇玟叔叔是怎么回事?”

 

 

 

“所以妈妈是对爸爸一见钟情吗?”李龙馥眨着眼问。

 

李旻浩想了想,摇头:“记不清了。不过,哪有人会第一眼就爱对方爱得死去活来的。”

 

“但是一见钟情真的好浪漫哦。”李龙馥有些遗憾,“可惜我和铉辰在婴儿的时候就认识了。”

 

李旻浩说:“金昇玟那时候可土了,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大学生。”

 

回忆着,她的脸上逐渐浮现起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笑容:“但是很乖,像狗狗一样,说什么都听,哪像现在,没几句就跟我抬杠。”

 

“爸爸说,当初他要跟你结婚,家里非常反对来着。”

 

“嗯,那时候你方灿伯父没告诉家里人,就擅自辞职,和彰彬伯母一起出了国。因为是你外公帮忙的,所以昇玟的爸爸非常生气,要和我们家断绝来往。”

 

“本来外公要收养伯父的,然后被爸爸的爸爸抢走了,对吗?”

 

“是的,灿哥的生父和你外公认识,是很好的朋友。但是昇玟的爸爸因为家里迟迟没有孩子,所以就把灿哥接过去养了,说是人丁兴旺些,容易生男孩。”

 

李龙馥皱起眉头:“好奇怪的说法。”

 

“是很奇怪,我也理解不了。”李旻浩陷入了回忆,“灿哥一直是很听话的孩子,谁知道长大后会叛逆成那样,所以昇玟的爸爸特别生气,把他从家里赶了出去,还断了生活费,你外公要给他钱,但是被灿哥拒绝了。那段时间,他和彰彬真的过得很辛苦。”

 

“那这个样子的话,爸爸要和你结婚,他的爸爸不是会气晕吗?”

 

李旻浩笑起来:“那老头子是气晕了,但昇玟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一开始没想赶走昇玟。”

 

“后来呢?我的印象里,爸爸从来没回过自己家。”

 

“后来啊。”李旻浩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种罕见的温柔,“他就和灿哥一样,带着我逃走了,”

 

李龙馥聚精会神地听着:“哇!好浪漫哦!”

 

“没有成功啦,老头子被气进了医院,我们只好又回来了。不过,那时候我肚子里面已经有你了。我住在你外公家,昇玟在医院和我之间来回奔波,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于是我第一次提出要离婚。”

 

“为什么啊!”李龙馥不理解,“那爸爸所做的一切努力不就白费了!”

 

“现在回想,那时候我真的很幼稚,以为这样可以减轻他的负担,是为他好。”李旻浩把李龙馥稍微揽过来些,让她靠在自己怀里,“龙馥比妈妈更爱自己,真好。”

 

李龙馥感受到她的温暖,轻轻蹭了蹭:“那之后为什么又离了呢?”

 

“这次离婚是昇玟提出来的。”

 

“爸爸?”李龙馥惊讶地抬头,差点撞到李旻浩的下巴,“为什么呢?”

 

“可能因为有了伊恩之后,我们都变得更加不自由起来,彼此之间束缚着,矛盾又得不到解决,所以太累了,感到厌倦了吧。”李旻浩说,“我年轻的时候可爱玩了,就像你现在这样,认识昇玟的时候也是,每天上班和下班完全是两个人。”

 

“他有一次在我下班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正好在夜店蹦迪,他差点以为我被不法分子绑架了。”

 

李旻浩笑出了声:“他怎么这么土哦。当我知道他是那老头的儿子的时候,吓了一跳,昇玟完全不像他爸那样精明又利欲熏心,看上去一根肉骨头就能把他骗走。”

 

李龙馥不认同:“我觉得爸爸可聪明了,是妈妈被骗啦,自己还不知道呢。”

 

李旻浩疑惑:“是吗?”

 

她想了想,感觉这么多年,包括离婚复婚,都一直是金昇玟在掌握主动权,自己是有点上钩的意味,但又不肯承认,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下李龙馥的额头:“就你懂。”

 

李龙馥摸着额头得意地说:“我可是恋爱大师。”

 

 

 

刚刚有人想搭讪李龙馥,问她的名字,被黄铉辰拦在前面拒绝了。正好他们几个蹦迪蹦得有些累,就找了个远离人群的空地方休息。

 

“说起名字,因为我和铉辰是被领养的,所以对姓氏这块一直不敏感。”韩知城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说,“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孩子应该跟妈妈姓,因为你和伊恩都姓李。”

 

梁精寅疑惑:“可我不姓李啊?”

 

“可是你不是叫伊恩嘛,小时候我以为这就是你的大名,也姓‘이’来着。”

 

李龙馥说:“准确来讲,我是跟外公姓,伊恩是跟外婆姓,因为我们俩长得实在太像他们了,简直是他们的转世投胎。”

 

“嗯。”梁精寅点头,“我妈说我连性格和喜好都很像外婆。”

 

黄铉辰突然笑起来。

 

韩知城好奇地问他:“你怎么了?”

 

“没有。”黄铉辰笑着摇手,“就是想起来我俩小时候打架,问伊恩谁才是世界第一美女,伊恩说是他的外婆。”

 

韩知城一思索,确实有这么一回事,突然恍然大悟,觉得自己被骗了:“原来你小子是在自夸啊。”

 

梁精寅委屈:“我没有,我当时真的是很认真才想出的这个答案。”

 

李龙馥说:“咦?我记得知城你是不是说过自己要娶世界第一美女来着。”

 

人群突然欢呼起来,原来是方灿抛了一束鲜花,说当上一首音乐结束时,花传到谁手里,谁就可以选择下一首播放的歌曲。于是,气氛被推向高潮。

 

韩知城又兴奋起来,忘记了对梁精寅的不满,扭头问他:“很有意思的感觉,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黄铉辰问李龙馥:“如果龙馥儿得到花的话,会选那首歌?”

 

李龙馥转头,双眸像藏了星星那样明亮:“I love U.”

 

黄铉辰脸红起来,他不知所措地舌头打了会儿结,然后磕磕绊绊道:“我……我也,我也爱你,龙馥儿。”

 

李龙馥笑着跑开,像朵离开枝头自由的玫瑰:“我说的是烟鬼的新歌啦,铉辰没听过吗?”

 

黄铉辰觉得被小小地戏弄了,有些懊恼,但更多的是不甘心,他跟着她跑起来,在后面喊:“没听过——但我真的很爱你!”

 

李龙馥被他捉到,一把搂进怀里,她开心地大笑,把黄铉辰也逗笑了。这时鲜花突然被抛了过来,正好砸向李龙馥,她伸手接住,所有人把目光落到他俩身上。

 

方灿举着话筒,笑看着他俩:“是一对非常甜蜜的小情侣呢?那么——我们的龙馥xi,你会选择哪首歌曲呢?”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转身勾住黄铉辰的脖子,踮起脚和他接吻,唇齿间都是糖果和甜点的味道。

 

“I love you.”

 

李龙馥小猫似的咬了他一口,然后用只有黄铉辰能听到的声音说:“这次不是歌名。”

 

 

 

“我有时候觉得爸爸和妈妈就像跷跷板的两头,而我和伊恩就是撑起你们的支点。”李龙馥抬手比了个三角形,“正常家庭应该是这样的,很稳定,但我们家总是晃来晃去的,为了保持平衡,我和伊恩就在下面跑来跑去。”

 

李旻浩轻声说:“是爸爸妈妈做得不够好,辛苦你们了。”

 

李龙馥摇头:“没有,多亏了爸爸妈妈,我和伊恩才能在爱里面长大,而不是像很多离婚家庭的小孩那样,得不到真正的关心。”

 

“而且,跷跷板很有意思不是吗?我小时候最喜欢玩了!”李龙馥笑起来,仿佛想起以前玩跷跷板时的乐趣,“和铉辰一起。”

 

 

 

歌曲循环到最后一小节时,韩知城看见金昇玟和李旻浩走进来,他赶紧拉了一把身边的梁精寅:“你看,那是不是你爸妈?”

 

梁精寅转头看过去,发现他俩居然牵着手,他点头,喃喃道:“是的,我感觉这次成了。”

 

台上的徐彰彬也看见了他们,他指给方灿看,方灿笑道:“哦?我们这里又来了一对情侣呢,看上去很恩爱的样子。我们的昇玟xi——请问,今天对你们来说,是怎样的日子呢?”

 

徐彰彬跑过来,把话筒递给金昇玟,他接过去,笑看着李旻浩说:“是我和我的妻子再次初恋的日子。”

 

“哇!是一个很难忘的日子呢!那有什么想对你身边的旻浩xi说的吗?”

 

“想说的话太多了,我觉得现在这首歌就很适合。”

 

方灿笑着说:“真的非常令人惊喜呢,这首歌就是二位的女儿点的。”

 

李龙馥跑到台上,跳起来和他俩挥手,黄铉辰也跟过去,他手里还拿着花,想了想,又扔向台下,歌曲结束时,正好传到梁精寅手里。

 

“爸爸。”李龙馥抢过方灿的话筒,“要再唱一遍给妈妈听吗?”

 

拿到花的梁精寅把它高高举过头顶:“我想听!”

 

韩知城把手拢在嘴边,大声说:“我也想听!”

 

方灿和徐彰彬也加入进来,于是,整个人群都开始跟着起哄。

 

“怒那。”金昇玟问李旻浩,“想听吗?”

 

李旻浩笑着点头。

 

金昇玟注视着她,轻声开口唱起来。

 

In the Range outside and I'm thinking about loose ends

(我靠着停在路边的路虎想着尚未了结的那些)

 

Even though we cut ties, I don't wanna be just friends

(即使我们一刀两断我也不想只做朋友)

 

From the day I got your number like Paris in the summer, it ends

(从我拿到你号码的那个巴黎夏日起就已结束)

 

Every day that goes by, I wish I was in your bed

(流逝而去的每一天里我都在希望能与你共枕)

 

 

 

“妈妈是怎么看灿伯父和彰彬伯母的呢?”李龙馥突然有些好奇,“那个时候同性恋人还不多见吧,会觉得奇怪吗?”

 

“还好吧。之前就见过几次彰彬,彼此间比较熟悉,知道以后也只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李旻浩说,“我感觉不管是灿哥还是彰彬,和我,和昇玟,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那如果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子,或者说,伊恩喜欢男孩子,你会反对吗?”

 

李旻浩想了想,突然冷笑一声:“黄铉辰变成女的,估计我会看他顺眼不少。”

 

“哎呀,我不是指铉辰啦,就是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如果真有这种可能性的话?”

 

“重要的是喜欢,只要你们是真的喜欢——”李旻浩伸手摸了摸李龙馥的头发,“不管对方是谁,我都会支持的。”

 

李龙馥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谢谢妈妈,那妈妈想做什么决定,我也都会支持的。如果和爸爸复婚有困难,也不要因为我而勉强答应。”

 

李旻浩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们龙馥馥,真是长大很多呢。”

 

李龙馥伸手抱住她的腰,像小时候那样,整个人缩成很小的一团,钻进李旻浩的怀里。

 

“妈妈和我都要幸福。”

 

 

I love you, oh God

(我爱你我的天哪)

 

Trying to find a reason why we can't work this out

(我竭尽全力只想知道为何我们无法将其解决)

 

 I love you, oh my God

(我已情难自拔我的天哪)

 

It's hard to find a reason why we can't work this out

(要找出我们难以修成正果的原因实在是困难)

 

I love you, I love you.

 

I love you, I love you.

 

 

“所以我同意复婚,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龙馥和伊恩,只是为了我自己。”李旻浩对金昇玟说,“你不需要去多想。”

 

金昇玟注视着她,过了很久。

 

李旻浩有些慌张:“你不要哭啊。”

 

金昇玟抬起头,仿佛要把溢出的泪花收回去,他轻声说:“我没有,我只是很开心。”

 

“虽然总是有各种矛盾,总是吵吵闹闹。”李旻浩认真地望向他,“但我从来、从来都没有讨厌过昇玟。”

 

初次约会的咖啡馆里,金昇玟坐在她对面,咧开嘴笑起来,笑容和十几年前一样,像个青涩的大学生。

 

“我也一直、一直都很爱怒那。”

 

 

 

Fin.


大提RADI

【离危】指南

  非典型ABO,伪现背,因为是双A所以是272,但是没有成人镜头(近似于没有)。

  想写哭哭狗狗包和哭哭兔兔包的产物,很水,也没有那种很带感很有行张丽的情节,只是想写点小故事罢了,本质上就是两个别扭鬼艰辛的恋爱旅程。私设特别多,因为我不会写ABO,也不会写现背。OOC巨无敌多,骂我也没问题(《Ex》韩知城ver.)

  HE,11k一发完。OOC是我的,甜是大家的。

  

  

  

  

  

  「光指向南方,但爱不需要航向」

  

  

  金昇玟的分化期来在20岁初。

  比其他人晚一点儿,比梁精寅早一点儿。——毕竟这孩子被哥哥们溺爱得有些过分,后来直到差不...

  非典型ABO,伪现背,因为是双A所以是272,但是没有成人镜头(近似于没有)。

  想写哭哭狗狗包和哭哭兔兔包的产物,很水,也没有那种很带感很有行张丽的情节,只是想写点小故事罢了,本质上就是两个别扭鬼艰辛的恋爱旅程。私设特别多,因为我不会写ABO,也不会写现背。OOC巨无敌多,骂我也没问题(《Ex》韩知城ver.)

  HE,11k一发完。OOC是我的,甜是大家的。

  

  

  

  

  

  「光指向南方,但爱不需要航向」

  

  

  金昇玟的分化期来在20岁初。

  比其他人晚一点儿,比梁精寅早一点儿。——毕竟这孩子被哥哥们溺爱得有些过分,后来直到差不多21岁才变成了真正的大人。

  大概是因为同龄人的激素相互影响,金昇玟之外的00s分化的时间都离得很近。经纪人哥马上就给几个小孩安排了大大小小的课程,教他们如何习惯自身的生理变化,以及身为偶像应当如何处理和第二性别相关的突发情况。

  金昇玟本来也该跟着他们一起去的,但00s的忙内在这时却掉了不小的链子:他的分化期比别人晚了将近半年。刚开始哥哥弟弟们都安慰他,因为个人体质原因出现问题也是常有的事;后来时间久了,大家都快把这事忘了,属于金昇玟的那堂课也就迟迟没能上成。

  “昇玟尼替我去上课吧——”黄铉辰拉着他的手恳求,“给Alpha上的课,你以后一定用得上。”

  韩知城冲过来拉住金昇玟的另外一只手:“你怎么知道昇玟尼不是B或者O呢?”说完又凑过来揉金昇玟的脸,“哎一古我们昇玟,还是小孩呢——”

  金昇玟拉着又开始吵吵闹闹的两个人,眼神乱飘,飘飘忽忽地飞到了在不远处收拾东西的李旻浩那里。

  那哥察觉到什么似的,也往他这边看来,接着又很快转开了视线,眼神像猫尾巴一样在他心上扫了一下。

  是啊,我要是B或者O就好了。

  后来的金昇玟这样想。

  

  

  金昇玟成为Alpha的第一个小时,是李旻浩陪着一起度过的。

  他的分化毫无预兆。两个人好好看着电视剧,他突然就发起烧来。李旻浩以为是感冒发炎,跳起来给他接热水敷额头,直到哼哼唧唧的小狗身上飘出一股浓烈的抹茶香味,他才察觉到不对劲。

  这么爱吃那个抹茶蛋糕么?李旻浩扶着金昇玟上车的时候还在想。

  抹茶苦苦的,他不喜欢。但是金昇玟的信息素味道里像是掺了蜂蜜,比起清苦的纯抹茶来说更像是抹茶甜点的味道。可以勉强接受,李旻浩凑在小狗身边偷偷吸了口气,满意地点点头。

  他没跟着进病房,是闻讯赶来的方灿和徐彰彬陪着进去的。检查做得很快,没多久方灿就拿着结果出了门。李旻浩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刷手机,听到开门声才抬头看了看来人。

  方灿看着他表情复杂。李旻浩倒是很洒脱,朝着他伸出手:“哥,给我看看结果。”

  把报告递给李旻浩,方灿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后侧,低声问:“没关系吗?”

  “啊,”李旻浩像是才想起来什么似的,笑了两声,整理了一下卫衣帽子,让伤痕被挡得严严实实。“他才分化嘛,又不是真的小狗,没事。”

  怎么会没事。两个人都想。

  金昇玟分化的时候躁动不安,李旻浩想回房间拿手机打电话,却被他拽倒在了沙发上。李旻浩怕伤到他,手下也没敢太用力挣扎。抹茶味道已经四散开来飘满了整个房间,让李旻浩也不免有点烦躁。他正想着怎么在不和金昇玟打起来的前提下脱身,下一秒就感觉后颈一痛。

  金昇玟朝着他腺体的位置狠狠咬了一口。

  好消息是,李旻浩也是个A。

  剧痛让他一瞬间发力挣开了金昇玟的手,好在只是单纯地咬了一口,也不会被标记,对身体没什么影响。李旻浩捂着后颈,来不及处理渗出的血迹,匆忙回了房间。等他和经纪人联系之后回到客厅,才发现金昇玟已经烧晕过去了。

  方灿拿来了几个创可贴,凑近观察才发现根本遮不住伤口。小狗那一口咬得瓷实,巨大一个牙印,还好伤得不深,过几天大概就能痊愈。李旻浩摆摆手:“回去找个膏药贴一下,大不了就说我跳舞受伤了呗。”说完他站起来:“回宿舍了。”

  “旻浩。”方灿叫他,“说真的……没关系吗?”

  李旻浩脚步顿了顿,却也没再说话,只是摇摇头,压低鸭舌帽的帽檐,头也不回地出了医院。

  

  

  方灿的担心显然不是拘囿于那一口——好像从那之后什么东西都改变了。

  金昇玟从医院回来之后老老实实地给李旻浩道了歉,好长一段时间没再跟他开玩笑,连平时不经意的身体接触都被他躲过去。李旻浩给他做夜宵,他接过来之后第一句话是谢谢。——虽然还是没用敬语。

  “不用谢,不小心做多了给你吃而已。”李旻浩这么回他。

  他那一口到底是烧糊涂了还是心意使然,任谁都心知肚明。跟李旻浩尤其亲的成员里,金昇玟排得上前列。两个人本来性格就像,熟起来之后更是如胶似漆,韩知城评价他们“比起哥哥弟弟好像更像荷尔蒙旺盛的大学生一样”。

  可是李糯哥是个A呀。金昇玟拿着那张薄薄的报告纸左看右看,似乎这样就能把“第二性别”那一栏的内容看成个别的什么。果然性格很像的人,连分化都会分化成同一个性别吗?说起来之前还和哥在节目里结婚了来着,可是现在看来,婚姻也没有什么维系的必要了。

  “好啊,那就离婚吧。”李旻浩靠在房间门口云淡风轻,“正在经历离婚危机的夫妻?这个设定怎么样?”

  “很像我们。”金昇玟说。

  他们都很聪明,对什么都看得很清楚。

  李旻浩看起来什么都没变,好像金昇玟才是大题小做的那一个。但金昇玟知道,李旻浩和猫一个德行,信念感很强,但该技能是往反方向点的。简单来说,就是在建立完全的安全感之前,很难把自己全身心地交给到某人的手里。

  他们都不是坦率的人,会谈得很深,但极少直白说出对对方的想法,也极少对着对方露出自己的软肋和弱点。幸福的泡泡是很容易被打破的,与其那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过于奢望。

  一个人走在独木桥上摇摇晃晃很危险,反正他们都还年轻,不够勇敢,稍微出现了个理由,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返回到原地。

  他哥不怕鬼,不怕痛,只怕高和真心打水漂罢了。

  而我现在也没办法给他提供安全感了吧。金昇玟想,除非我快一点长大,再快一点长大就好了。

  

  

  李旻浩看起来真的很喜欢“离婚危机”这个设定。

   “因为这样就可以让你一直留在我身边了。”他狡猾地眯起眼睛,“就算你再想离开,你的身份也是我老公。”

  “你真的是最坏的人。”金昇玟这么对他说。

  事实上他自己也觉得这样很有意思,毕竟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可爱又柔软的弟弟。和李旻浩在一起的时候不需要煽情,就算心情不好也会被他的捉弄转移注意力。李旻浩意外地会对他撒很多娇——至少金昇玟是这么觉得的。他哥的宗旨是拒绝装可爱,但到了他眼里,好像一切又都变得很可爱。

  宿舍里有几个单用的空房间,是为了特殊时期的队友应急准备的。李旻浩凭借自己的团内地位成功获得了一个专属于自己的小房间,结果最后的使用者往往都成了金昇玟。

  “因为这里闻着很好。”易感期的小狗把自己埋在李旻浩的被子里,“是咖啡的味道。”

  李旻浩不知道自己的信息素为什么是咖啡味道,明明那种纯咖啡原液苦得不行,要加牛奶和糖才好喝;同样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金昇玟要在他的房间里度过易感期,明明从理论上来说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根本没什么用。他尝试和金昇玟聊过这个话题,但对方很明显也不知道答案,甚至在现场搜索了“如何度过易感期”这个问题之后,一头雾水地问他:难道闻其他人的信息素不管用吗?

  按理来说,要闻到你的Omega的信息素时,症状才会有所缓解。

  可是我没有Omega。小狗从被子堆里探出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李旻浩突然很不爽,生硬地中止了这个话题。金昇玟就算到了易感期也没有变得可爱,甚至和平时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症状也不明显。李旻浩每次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思(他自己是这么说的)搬去和他住一个房间,到最后也只是变成两个人坐一起玩手机吃饭,偶尔打打闹闹罢了。

  黄铉辰:两个人不知道在干什么,一到昇玟尼的易感期就去单独住一间房,不会在打架吧?!

  但是两个A走得太近,有些问题还是不可避免的。

  大概这就是他们总是没办法好好谈恋爱的原因吧。李旻浩被金昇玟铲倒在地上的时候绝望地想。小狗看起来有点吓到了,似乎是没想到他哥能摔得这么惨——明明他才是被垫在底下的那个。血管里叫嚣的好斗因子还没冷却下来,就下意识地伸了手要去扶他。

  好吧。李旻浩借着金昇玟的手劲儿站起来,理所当然地穿上了那只胶鞋拿到了冠军。屁股被这狗的腿硌得有点痛,他也太瘦了吧。

  说实话,李旻浩蛮喜欢这种感觉。相比起可爱的弟弟,金昇玟更像是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不管是游戏或是平时的斗嘴打闹,明明是这样富有竞争性的行为,他们反倒在一次次输赢中愈加亲密了。Alpha的世界需要竞争,享受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就像相爱时的心动一样,即使是头脑动物金懵懵也不可避免。

  对方的呼吸和温度近在咫尺,这样的距离最适合出手或是接吻。

  同时挥出枕头的一瞬间,他们都在想:如果现在我可以抱住他就好了。

  

  

  相比起来,李旻浩的易感期好像总是比较风平浪静。

  他自己对此的回应是“我天生就对这些东西不敏感”。大家想到平时即使是Omega成员到了发情期,李旻浩也敢贴张抑制贴就上前把人家送上车,回来还跟没事人似的“几点下班啊?”便纷纷表示理解和顿悟,李龙馥走的时候还一脸羡慕。

  只有金昇玟会留下来,试着像李旻浩陪他一样陪着李旻浩。谁成想他哥根本不领情,没聊几句就把他轰走了,美名其曰“你比我敏感受不了这个的”。

  金昇玟想,他就是被李旻浩保护得太好了,所以他第一次正式见到李旻浩易感期的时候才乱了阵脚。

  那天恰逢休息日,大家打算出去聚餐,李旻浩突然说身体不舒服,一个人留在了宿舍里。金昇玟这顿饭吃得也兴趣缺缺,李旻浩不在,他总是觉得担心。饭后孩子们想去唱歌,金昇玟心里悬着块石头,干脆也推掉回了宿舍。

  宿舍里静悄悄的,没开灯。金昇玟一路开灯摸到李旻浩的小房间,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咖啡味道。他小心地开了门,看见李旻浩恹恹地躺在床上,脸很红。听到有人接近,这才抬起一边眼皮看了过来。

  这一看不要紧,房间里的咖啡味瞬间变得浓郁,让金昇玟没来由地想到了提拉米苏——甜蜜又柔软的咖啡蛋糕。他试着靠近床上的哥哥,李旻浩看起来却不是很想见他,马上翻了个身把自己的头蒙进被子里。

  “哥没打抑制剂吗?”金昇玟轻声问。

  “……”李旻浩缩着身体,“打了,没用。”

  金昇玟走到他身边,刚坐下就觉得他身上烫得惊人。咖啡香气一股一股钻进金昇玟的鼻子,勾得他躁动不安。“……你快出去。”李旻浩说,“不然会不舒服。”

  是啊,闻到其他Alpha的信息素,他本该不舒服的,可李旻浩身上的气味就像是毒药,把他黏在原地动弹不得。金昇玟看着把自己裹成一团的大猫,由于全身发热的缘故,连有肉感的双足都透着可爱的粉色。他突然没来由地觉得喉咙有点干,心跳的节奏已经乱成一团。

  “……哥,看看我。”他试着放出一点自己的信息素,掌心下绷紧的身体马上有所放松。李旻浩把被子放下来,眼神却依旧躲闪着,刻意不向这边看过来。

  金昇玟叹了一口气。

  所以李旻浩是这样的体质。在易感期之外没那么敏感,但相应的到了易感期会变得加倍敏感。他总是习惯把自己情感波动不大的那一面展示给别人看,很淡定又隐蔽地爱着所有人,却只会把无依无靠的日子藏起来自己度过。

  连试着依靠我也不行么?金昇玟试着摸了摸他哥被汗浸湿的额发,没有躲开。气氛刚好,很适合交换一个甜点味道的吻。在低下头去的前一秒金昇玟站起了身,丢下一句“好好休息”就打算落荒而逃。猫咪从被窝里抬起头来,眼角有点红,破天荒地提出了挽留。

   “可以别走吗?”李旻浩的声音很小,响在金昇玟的耳朵里却异常清晰。

  就这一次。

  他对自己反复催眠。人在合适的年纪就该干些合适的事,不遗疑虑地靠近,听从激素的驱使,轰轰烈烈地相拥和表达爱意。

  金昇玟三两下给门落了锁,转身朝着李旻浩走去。

  短短几步的距离,他感觉走过了两年。早在20岁的时候他就自顾自地背对着李旻浩前行,直到现在,他才有勇气回转身来,堂堂正正地去面对自己的心思。

  他们难舍难分地吻着,动作间几乎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咖啡和抹茶香气甜蜜交织的瞬间,他们抬起双眼对视,同时都在心里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

  你和这个人的缘分终于结束了,恭喜。

  

  

  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会被发现,其实它并非当事人想的那么无情。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方灿照样没穿衣服在宿舍晃悠。李旻浩差遣金昇玟出门给他带早饭,结果刚打开门就跟韩知城撞了个正着。受惊的阔卡上下打量了一下头发乱糟糟、挂着黑眼圈、脖子处还有可疑红痕的小狗,果断选择装没看见,遁了。

  得,这下所有人都该知道了。金昇玟沉默地拉了拉衣领,难得和19年那个穿卫衣戴帽子的李旻浩共情了。

  ——昨晚李旻浩为了报复金昇玟分化时咬的那一口,在他脖子上也咬了一口。

  小狗捂着后颈疼得眼泪汪汪,李旻浩假装凶他:“现在知道疼了?当时咬我的时候怎么不疼?”

  “李旻浩你好记仇。”小狗委屈,又忍不住偷偷开心。

  话是这么说,当哥的这位也舍不得用太大力气,只是能让金昇玟的身上带上独属于他的味道,他就已经很满足了。他们这个职业不敢奢求太多感情上的东西,只要当下这一刻能享受就足够。

  他们很默契地把这次经历藏了起来,对其避而不谈,只有队友干着急。这六个人没一个是省心的,有耐心的默默观察,没耐心的就百般暗示,都被两个人一口回绝,没可能的事。

  “你不觉得和旻浩哥谈恋爱很奇怪嘛?”金昇玟说,“我们都是离婚夫妇了耶。”

  馥儿不快:“如果我能和旻浩哥谈恋爱我会很开心的,不知道你为什么尤其喜欢闹他。”

  “那你去谈好了。”

  “哎呀,金昇玟!!”

  金昇玟笑了起来。他想到和李旻浩一起做电台的时候,每个周一都是他们的。等待上班的过程中,他们会买一杯咖啡,并肩走着,嘴里漫无目的地聊着最近的事儿,或者拍两张照片。如果只剩下他们两个的话,其实是很安静的,只是到了人前又习惯性地想打打闹闹。

  你在怕什么呢?金昇玟问自己。

  李旻浩很依赖自己,他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人人都说李旻浩外冷内热,不是会主动的类型,殊不知在二人的关系中,金昇玟才是顾虑更多的那个。真要分辨起来,他们两个谁在主动,谁在被动,反而是条很模糊的界限。倒不如说两个人都不是太主动的类型,所以也就很难一决高下。

  猫咪的世界很简单,遇到喜欢的人就会变得温顺,会一天到晚地缠着他。人们的所谓“不主动”,其实只是猫咪翻过身来露出肚皮,等待着一个人去摸摸他罢了。每当这时金昇玟就会蹲在猫猫的肚子前面,思前想后,我摸他的话会不会力气太大了?会不会让他不舒服?会不会扯到他的毛?等想完了才发现猫咪等得都睡着了。

  归根结底,他们只是两个胆小鬼罢了。习惯了摸黑行走,拿到指南针的时候会不知所措。

  年底搬了新宿舍,他住到了李旻浩的隔壁。李旻浩得意地说,小狗,你还是离不开我啊。

  嗯,和哥住惯了,没有哥会很无聊的。金昇玟头也不抬地说。

  李旻浩脸有点红,想不出回应的话来,干脆挠挠头走了。

  

  

   “所以你和旻浩哥什么时候恋爱啊?”

  听到梁精寅这么问的时候,金昇玟一口冰美式差点喷出来。

  “我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很久了。”他用吸管在杯子里搅拌,发出很吵的声音来掩盖自己乱了套的心跳声。

   “没可能。”梁精寅躺在沙发上说,“你们两个一天不恋爱,我和龙馥就一天不得安宁。”

  “搬宿舍之前你就揣着一肚子坏水,我早就看出来了。”

  两个人声音不大,因为话题的另一个当事人就在卫生间里。难得的休息日,李龙馥和徐彰彬他们出去吃饭了,宿舍里只剩他们三个,也就让梁精寅找到了游说的机会。

  “我说真的,昇玟哥。”小狐狸大摇大摆地伸着两条腿,“你们两个啥都干过了,又不是不喜欢,也不是不熟,我们都不明白你们俩为什么死活都不在一起。不难受吗?”

  “臭小子开什么玩笑,我们俩都是A呀。”

  “金昇玟你真的是大叔。”梁精寅听了这话,从沙发上猛地翻身坐起来,“你不知道现在两个A谈恋爱的也有很多了吗?”

  咯吱咯吱的冰块声停了下来。金昇玟咬了会儿吸管,并没有像从前一样斩钉截铁地揪出“谈恋爱”这些字眼否认,而是模模糊糊地问道:“是吗?”

  “你平时上网也没有看到过吗?”

  “那是现在。现在是现在,以前是以前。”金昇玟放下杯子,“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谈什么恋爱啊。”

  梁精寅扼腕叹息:“旻浩哥都没你这么倔。”

  “谁在叫我?”卫生间传出李旻浩的声音。金昇玟马上拍了一下梁精寅示意他闭嘴,下一秒就听见他哥憋着劲的惊呼。

  金昇玟冲过去打开门的时候,李旻浩刚好把食指伸到水龙头下。他皱眉:“怎么了?”

  “烫了一下。”李旻浩很快冲洗完,站在一边装没事人。

  金昇玟把他的手拽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没事了才放开。“你是摸了灯泡才烫到的吗?”他指着镜子旁边的小照明灯问,“你自己还有铣工证,不知道灯泡是烫的吗?万一电到又怎么办?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我以为是不烫的那种。”

  没人去追究李旻浩为什么闲着没事摸灯泡,大概率是因为刚搬宿舍不熟悉环境不小心碰到了,但也不排除他自己真的突发奇想去摸的可能性。金昇玟想,没人能理解这哥的,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有时候很多事情和人不需要理解,只要保护他不要受伤就好了。他看到镜子里的他已经比李旻浩高出了半头,肩膀宽到可以把哥哥抱在怀里了。

   “呀,我现在就像是飞蛾呢?”李旻浩笑着逗他。

  金昇玟无语:“什么飞蛾啊。还好不严重,如果烫伤怎么办。”

  是啊,烫伤怎么办。飞蛾不懂的道理,人类也未必看得清楚罢了。

  第二天,那个灯泡被金昇玟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只LED灯泡。他让李旻浩摸摸看,果然不会烫了。

  

  

  看到检查结果是阳性的那一瞬间,金昇玟的第一想法是“哦”,然后是“会影响到嗓子吗”,然后是“李旻浩会被传染吗”。

  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上前,示意他跟着他们离开。金昇玟先是在群里编辑了一条消息,想尽量若无其事地通知其他人,转头又想到经纪人哥一定会说,就把打好的字删掉了。他打开和李旻浩的对话框,消息还停留在昨天晚上。

  金昇玟打打删删,最后只留下了一句“被抓走了kk”。

  李旻浩已读未回。直到车快开到隔离点的时候,他才发过来一句简短的话。

   “讨厌你”

  金昇玟笑出了声。工作人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连忙放下手机看窗外。

  还没隔离一天,他就收到了李旻浩确诊的消息。他急得要给李旻浩打视频,那人却没接,只是给他发来了一张图片,是最近搜集到的搞笑狗狗图。

  “金昇玟在吃饭kkk”

  看起来不需要他担心。他回了个表情就放下了手机,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隔离总是漫长而痛苦的。

  每天都要吃药,吃很多药。嗓子痛,咳嗽,浑身无力,几天都睡不了一个囫囵觉。方灿跟他们说就当给自己放个假,等真的被关起来才知道这假期还不如不要。

  金昇玟比他哥先一步进入隔离状态,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连歌也不能唱,每天醒了就吃饭吃药,吃完就百无聊赖地过一天,到晚上吃完药就睡。连新鲜空气都呼吸不到,时间久了,小狗感觉很悲伤。

  更要命的是,他的易感期又快到了。

  这是他第一个身边没有李旻浩的易感期。两年多七百多个日夜,他没有一个易感期不是李旻浩陪着他度过的。

  所以习惯是这么可怕的东西吗?他想,队里又不是没有Omega和Beta,但好像只有待在李旻浩身边才能安心。想到李旻浩一个人度过的四年,他的心又痛起来。猫咪一早就朝他露出了柔软的肚皮,可他瞻前顾后太久,总想着或这或那的理由,却忘了恋爱不需要时机,两个人相爱的条件只需要爱而已。

  基因决定他们是竞争者,可年轻人的爱意能战胜一切生理本能。那哥也是这么想的吗?

  

  

  线上四周年直播的前一晚,金昇玟拨通了李旻浩的电话。电话那头很安静,他哥应该是在看漫画,应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吃过饭了吗?”金昇玟问。

  “哦,吃过了。今天他们送过来的饭都有点凉了,我也懒得热。”停了一会儿,“……就吃了。”

  “嗯,下次让他们做热一点带过来。”

  电话那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李旻浩的声音更凑近了些:“你在干什么?”

  “刚洗完澡,现在在和哥打电话。”金昇玟随手拽过条被子盖了一半身体,“一会儿没什么事就睡了。哥又在看漫画吗?”

  “咳嗽得睡不着,”翻书声又响了起来,“无聊也不想看屏幕了,眼睛疼。”

  随后是安静。两个人都没有想多说话的念头,一是因为金昇玟以前打电话也老是喜欢这样什么都不说地各干各的,再就是说话多了嗓子实在疼,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金昇玟想,他已经很久没见到李旻浩了。除了休假之外,这还是他们认识之后第一次分开这么长时间。

  “哥,我想回家。”

  “嗯。”

  看吧,他说的每一句话李旻浩都听得清清楚楚。李旻浩在镜头前从来不承认爱他,却早就把爱写进本能了。

  那么,为什么他就不能承认自己也爱着李旻浩呢?

  “想回去见精寅和龙馥。”

  “很快就可以了。”

  “想吃哥做的饭,想喝排骨汤。”

  “回宿舍给你做。”

  “只给我做,别给别人做。”

  “那你有本事到时候别分给伊恩尼啊……”

   “哥,我难受。”

  金昇玟这么说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李旻浩这次什么都没说,和电流一起传过来的只有呼吸声。金昇玟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抱着被子哭得更凶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得这么凶。

  感觉就像他在身边一样。小狗想。只是感觉像就忍不住落泪了,等真的见到他,眼泪会不会淹没汉江呢。

  “行了,别哭了,都多大了。”李旻浩无奈地笑,“生病受伤那么痛都没哭过,怎么因为馋就哭了啊。”

  “哥,我会死吗?”

  “不会,你不是说过要自然死吗?”

  “可是哥,”金昇玟说,“我现在就好想死啊。”

  李旻浩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为什么这么说?”他问。

  电话那头没有答复。李旻浩一顿,飞快地切出通话界面,打开了手机里的日历看了看:汪汪易感期,预计五天后开始。

  “金昇玟?”他把电话重新放到耳边,“你还在吗?你是不是易感期提前了?手边有抑制剂吗?没有就让他们明天给你带点抑制剂,听到没有?喂?”

  金昇玟没回复。李旻浩皱了皱眉,知道着急没用,他这么大个人了也不会出什么事,干脆就不再说话,只是安静等着。

  等了好久,小狗才湿哒哒地开了口。声音蒙在被子里面,软乎乎的,听了让人的心都要碎掉。

  “……哥,”他说,“为什么我们都要是A?”

  

  

  李旻浩在听筒那头轻轻地笑了声。

  “因为命运吧。”他说,“这又不是我们谁能决定的。”停了一会儿又补充:“不过我觉得你也不像个A,一哭就停不下来,已经23岁了怎么还像19岁一样爱哭?平时又不锻炼,韩尼都能把你一拳撂倒……”

  “哥这是偏见!”金昇玟闷闷地喊,“谁说A就不能哭了?”

  紫毛猫咪得意洋洋:“我就不会哭。”

  “哥想我的时候不会哭吗?”

  李旻浩安静了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你也是,”他难得轻声,“你想我的时候不也会哭吗?现在不是在哭吗?”

  “嗯,生病很难受,所以想哥。”小狗说,“易感期难受,也想哥。”

  “想哥就行了,别想别人。”

  李旻浩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他抬起头看向天花板,希望灯光的刺痛能给他的眼泪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烧得火热的灯泡旁边不知怎的飞近了一只飞蛾,靠近又被烫开,一次又一次,只是不知疲倦地向前撞。他想到他房间那个被金昇玟换掉的灯泡,LED的灯泡,摸起来一点都不烫手。

  原来换成LED灯的话就不会烫了,李旻浩想,所以飞蛾也还是有机会与光相见的对吧。

  “能早点和哥见面就好了。”金昇玟在那头模糊地念着,“我再也不管什么A不A的了,我只想见哥。”

  笨蛋小狗,23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李旻浩想要嘲笑他,想好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简单的一句“哎,不要哭了嘛”。

  “反正你我都是要自然死的人,以后还能见很多面呢。”

  在死掉之前也会一直陪着你的。这句话他咽回了肚子里。就算有时会觉得金昇玟有点木头,他自己也不习惯这么直白地表达感情。借着游戏名头说出来还好,眼下这个氛围倒是实在有点让人不好意思开口了。

  金昇玟把脸从被子里抬起来,擦擦眼泪,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好丢人,殊不知对面也在纠结。李旻浩被腹黑小狗引诱着说出了心里话,想着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便又此地无银地找补起来。

  “呀,但是我想每个人的时候都会哭呢?想灿哥,想彰彬尼,铉辰尼韩尼,龙馥儿精寅尼,谁说只有想你的时候才哭?”

  金昇玟没理会他的假话,朝着手机咕哝了声“我只有想哥才会哭”就挂断了电话。

  只留下了一只晕乎乎的红烧猫头。

  

  

  全员解除隔离,最高兴的是孩子们。李龙馥和金昇玟刚下电梯就全场追着人抱,好几个大男人腻腻歪歪地搂在一起,看起来像一窝扎堆取暖的小动物。忙内极力把自己从一群哥哥的魔爪中解救出来未果,只能接受被挤在人群中间的命运。

  李旻浩站在一旁笑,下一秒就被金昇玟拽到了集体拥抱里。温度从那人修长的手指一点点传过来,李旻浩忍不住偷偷去看。金昇玟越看越可爱,拉着他哥的手又忍不住紧了一点。

  拥抱会结束,其他人都勾肩搭背地朝餐厅走去,只剩还在原地说悄悄话的两人和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方灿。注意到大哥在看,李旻浩马上放开了金昇玟,热度不听话地窜上他的耳尖。

   “感觉你们两个,生了场病之后关系更好了呢。”方灿笑得看不见眼睛。

  李旻浩心虚,否认的话又说不出来,反倒是金昇玟在一旁慢悠悠地开口:“差点就死了嘛,当然要更珍惜一点了。”

  方灿听了这话,先是笑眯眯地看了看金昇玟,又看了看李旻浩,想说些什么却没再开口,只是叫他们快去吃饭。“我先过去了,你们记得快点来,别太晚。”

  李旻浩翻白眼,方灿是只属狐狸的狼,绝对看出来了什么。金昇玟倒没多管,见方灿走了,便伸手勾住了他哥的小拇指。

  春天的触碰偶尔还会有些顽皮的静电,但金昇玟没松手。手指尖轻微的电流感转瞬即逝,接着是无名指,中指,食指,直到十指相扣。他们或闹或演地十指相扣过很多次,但从没有感觉像今天这样靠近彼此。

  “哥我现在能bobo你吗?”金昇玟凑到他耳边悄悄说话,接着就被满脸通红的猫咪一掌推开。推开之后不解气又上手去揉他的脸,rua得小狗直哼哼,一溜烟跑开了。远处传来一阵大笑,某人一边发出甜美笑声一边喊:“李旻浩又欺负人了!”

  金昇玟也跟着笑,又回过头来看着他。眼神很坚定,看不见一丝不安和胆怯,就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告诉他,哥我在这里。

  “不知道以自然死的方式是我先死还是哥先死,所以直到去对方葬礼的那一天之前,都一直在一起加油吧。”

  李旻浩突然有点后悔他把金昇玟推开了,不管是从前还是今天,不管是bobo还是别的什么。他不是个合格的追求者,不懂得直进,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就像一个人走在没有路灯的街头,每走错一步都害怕坠毁。

  但好在他有金昇玟。

  虽然是个多事的小狗,但是他永远不会离开。就算找不到路,只要拉住他的手,也可以看到温暖的光吧。

  

  

  热心市民李龙某表示,他最近的生活变得很开心。可以表演,可以唱粉丝喜欢的歌,可以去更多的地方开巡演和粉丝见面。

  还看到他喜欢的两个人关系变得越来越好了!

  两位也不负众望,变得越来越黏糊。热恋中的爱侣守得云开见月明,满眼都是对方,把镜头前要装不熟的设定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好像变成亲密s了呢?你们两个?”徐彰彬无语,“注意影响啊,这是在待机室。”

  金昇玟躺在李旻浩的大腿上得意洋洋。他们刚刚录制完,在待机室休息。一想到在舞台上那么耀眼那么帅的人是他的Alpha,他就幸福得要冒泡泡。他哥没他这么多心思,只是在想这小狗这么轻是怎么唱出那么有劲儿的高音的。

  后来在美国,李旻浩又被抓去隔离,这次是和两个小孩一起。两个孩子心情很低落,但还是努力打起精神安慰粉丝。李旻浩给他们两个一人发了几张珍藏搞笑图片,就去和金昇玟聊天了。金昇玟不出所料地在唠叨,对话气泡一条接一条地蹦。李旻浩想回他一句“我没事”,最后发出的却是“你好烦”。

  对面的气泡停了半分钟,然后以更加猛烈的攻势袭来,李旻浩却看得两眼弯弯。这一次的隔离和上一次不同,他的心情还不错。因为知道有人在等他,一切的等待就是有意义的。

  快点好起来,然后去见他,去见粉丝,去见所有爱的人。

  带着两个小的下车的时候,远远就看见金昇玟等在酒店门口。李龙馥和梁精寅飞奔过去抱着金昇玟久久不愿放手,李旻浩看得心软软,忍不住举起手机在一旁拍照片。

  直到手机镜头被靠近的人挡住了他才回过神来。金昇玟走到他身边接过他的一半东西,跟他开玩笑:“哥难道是想拍我的T恤布料吗?”

  李旻浩微微抬起头看着他。“真抱歉啊,又得了一次,果然是像你说的,年纪大了吧。”他干笑着挠挠头,想尽量以轻松的方式转移男友的注意力,让他不要生气唠叨。

  金昇玟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指指衣兜示意他把手机放进去,见他照做了,才朝着他张开了双臂。

  “你做得很好了,旻浩啊。”已经成为大人的年下爱人轻声说,“来抱一个吧。”

  

  

  所以我们一起逃吧。

  从世俗逃离,从本能逃离,从离婚危机的设定逃离,从“可观s”逃离,逃离我们过去所有的懦弱和避而不谈,逃离误会和试探,逃离命运的捉弄,逃离这两年多以来每一天的自我拷问和挣扎。

  要向着爱和光前进。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金昇玟从舞台的这一头朝着他哥飞奔而去。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他抛在脑后。聚光灯从头顶照下来,纸带纷飞间他只看见一个人。

  过去的无数煎熬和挣扎,无数看不到光和方向的黑夜,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不需要什么程式来指导我们的爱,我们自己就是指南针。

  

  

  而我会拉住你的手一直奔跑下去。

  

  

  

  

  

  -END-

西伯利亚不种玫瑰

生长痛

西伯利亚不种玫瑰


00.

거울 속에서 나를 멍하니 보는 넌 내가 아냐

在镜子里 呆呆望着我的你 并不是我

어지러운 두통과 something on my head

让我晕眩的头痛 也许有东西在我的脑袋里

이대로 도망치고 싶어 사라지고 싶어 저 멀리

想要就这样逃离 想要远远地消失离去

Oh 세상 속 나 혼...

西伯利亚不种玫瑰


00.

거울 속에서 나를 멍하니 보는 넌 내가 아냐

在镜子里 呆呆望着我的你 并不是我

어지러운 두통과 something on my head

让我晕眩的头痛 也许有东西在我的脑袋里

이대로 도망치고 싶어 사라지고 싶어 저 멀리

想要就这样逃离 想要远远地消失离去

Oh 세상 속 나 혼자 나빠

噢 在这世界中 我独自一人是坏蛋吗

구해줘 어쩌면 난 괴물이 된지도 몰라

救救我吧 也许我会成为怪物吧


01. 


  捡到猫捡到狗还是平常事,捡到点稀奇古怪的东西也能说得过去,毕竟地里还能挖出导弹,人生就是无数可能性构成的命题。


  但是,黄铉辰说,捡到人真的有点离谱了吧。


  李旻浩挤在厨房里洗蓝莓。小孩最近带了牙套,吃什么都往上挂,连带着胃口也下降不少,但麻烦是麻烦,水果还是得吃,更何况这个对眼睛好——三十岁的人把一颗颗饱满的蓝莓扣进白瓷盘里,头也不回地答友人的话。


  他说,待会儿我让他汪两声,你就当他是条流浪狗吧。


  他明显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背后原因是什么谁也说不清,也许是李旻浩自己也对此感到不可思议,也可能只是活了三十岁的人还无法接受那一瞬间自己对小孩表现出的脆弱和难过而感到不忍的事实。


  那么多问题都没有答案。金昇玟为了参考部分里的一个略字抓耳挠腮,为了两个没有什么差别的选项感到困惑。人们对于青少年总表现出一种温柔的理解,不会也无伤大雅。既然如此,成年人搞不清楚一件事情大抵也算不得什么奇事。


  于是李旻浩赏了黄铉辰一个白眼,把他赶去客厅和金昇玟一起等饭吃。高中生正在埋头苦做物理题,在电磁场里旋转的粒子让他的脑袋也跟着晕晕乎乎起来。向左半圈?向右一圈?还是直接飞出去?公式套到一半金昇玟就没了力气,倒是兀自把眼睛骨碌碌转上两圈去看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明明半米外的沙发上还坐着人,但他俩谁也没先说话。金昇玟知道要叫黄铉辰做叔叔,好听一点还可以叫哥哥,但两个人只是沉默着,一个玩手机一个看作业,谁也没能打破尴尬的氛围。黄铉辰一边给李龙馥发消息问到底要怎么跟叛逆期的青少年友好地相处一边心里盼着李旻浩快点忙完过来,偏生两兄弟一个都没搭理他,他只好咳嗽两声,勉强打开话匣子:


  昇玟今年十六了吧。黄铉辰笑眼弯弯、一派慈祥地说,是小大人了呢。


  金昇玟说:我十七了,叔……额,小姨夫。


  走之前黄铉辰跟李旻浩说,青春期的小男孩真难搞……不过他还挺聪明的,嘿嘿。


  李旻浩赏了他今天第三个白眼。


02.


  青春期的小男孩确实很难搞。


  成年人忙碌又平庸的日常生活中塞进来这么一个变数,开始的时候李旻浩总是不习惯。他过了很久独身生活,到了自己已经麻木的程度,所以刚捡回来这只小狗的时候总会无意间忘记些什么。比如加班加到忘记家里还有个人在等着,比如买菜的时候忘记多买一个人的份量,反应过来的时候李旻浩除了懊恼之外也觉得麻烦——再去多照顾一个人的起居和情绪真的很麻烦。


  除此之外的也大有麻烦所在。


  李旻浩自认为自己是无趣的灵魂和躯壳拼凑而成的无趣的大人,无法理解小孩脑子里天马行空的世界。就像他无法理解金昇玟对着家里的薄荷盆栽倾情吐露心声,然后给它摘秃了拿叶子去泡水喝。李旻浩多次怀疑金昇玟的大脑构造异于常人,或者应该说标新立异、推陈出新……反正是这个意思。


  就像此刻。方方正正的一张实木书桌,成年人和高中生一人坐在一头,李旻浩确认着邮箱里的工作文件,金昇玟则从电磁场做到了圆锥几何。小孩还没在社会里洗练一遭,没修成人精,偷看的时候动静便格外明显,一双湿漉漉的小狗眼灯泡一样闪一下断一下,断一下再闪一下。


  李旻浩头也不抬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高中生丝毫没有早就被发现的自觉,反倒很惊诧似的倒吸一口凉气,而后才黏黏糊糊又慢慢悠悠地道:这周五有年级家长会。


  周五…应该有空。李旻浩回想了一下工作安排,确认自己能出席之后又问:所以呢,怎么了?


  金昇玟说:你要不别来了吧。


  ……所以说青春期的小孩很难搞。


  金昇玟对自己的要求说不出什么理由,只是定定地看着对方,直到李旻浩点头答应说好。


  这不是件什么大事,说完之后两个人仍然是各做各的。很快就到了高中生该睡觉的时候,李旻浩因为担心自己工作会影响到小孩休息所以也一直和对方保持相似的作息,这会儿他洗完澡出来却看见金昇玟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手里还端着李旻浩进浴室之前给他热的牛奶。


  李旻浩问你干嘛呢。


  金昇玟说哦,没什么,就是头有点痛。


  最近正在换季,正是感冒高发期,李旻浩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只边数落金昇玟平时不好好穿衣服不注意保暖一边给人找药吃,让他别喝那杯牛奶了,免得待会儿冲了药效。


  最后金昇玟被李旻浩按回了自己房间的床上,枕头旁边那只宜家买的大耳朵狗狗玩偶还乖乖躺着,李旻浩用它来教育金昇玟睡觉别踢被子。


  晚安。李旻浩说。


  金昇玟说,晚安。


  年长的人带上门出去了,金昇玟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边。


  不是因为感冒才头疼的。金昇玟想,是因为额头上要长出角来了。



03.


  不让李旻浩来不是因为考得不好,事实上正正相反,金昇玟这次每科都有进步,直接挤进了年级前二十名。


  年级上每次过了月考都要开一次家长会,假模假样表彰一下,再请校领导来讲点什么话,半天的时间就这么耗过去了。底下根本没什么学生在听,这周调休,周六不用补课,这个无趣又冗长的家长会过去了就能放假了——于是小崽儿们赶作业的赶作业,约着晚上看电影或者打游戏的窃窃私语,金昇玟一边写作文一边抬起头来看了班主任一眼。


  他不是觉得自己拿不出手、不能给李旻浩脸上添光才不让人来的,他只是不想让李旻浩跟班主任老师多见面而已。


  家长跟班主任能有什么交集,说出去别人大抵要觉得他想太多。更何况李旻浩其实并没有明确表示过自己喜欢什么类型,也没有直接了当地告诉他是不是对高中生的老师有好感,金昇玟却仍然固执地认为李旻浩在面对对方的时候有一种说不清道不透的温柔。


  但是其实老师没做什么,李旻浩更没做什么,两个人比小葱拌豆腐还清白,金昇玟也知道这些,于是难免又隐隐地厌弃起自己来。


  这也怕那也怕,十几岁的男孩子都该顶天立地了,他却畏缩得像只流浪大街的小动物。金昇玟咬着后槽牙,他还年少,脸颊肉都还没消,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河豚一样气鼓鼓的,但谁也不知道这是在气什么。


  念到他的名字了,高二二班金昇玟,男孩子把作文本往下一放,跟着几个同学一同穿过人潮,像是企鹅一样你拱我我拱你,排着队上去了。


  家长们最喜欢拍这种照片发朋友圈,每轮表彰大家都涌到前面拍照,这会儿也差不离。金昇玟站在第一排的边角里,一边庆幸自己不用对着闪光灯最中心摆出尴尬的笑容一边跟朋友幼稚地相互做个鬼脸,直到礼堂的舞台一侧传来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跟在摄影师喊的一二三后面。


  ——昇玟哪,茄子。


  金昇玟猛地转头,男高中生在大合照里只留下一个模糊的侧脸。


  李旻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大抵刚下班没多久,还穿着那套板板正正的西服,戴一个银框眼镜,扎在一众啤酒肚文化衫的家长堆儿里便显得格外突出。金昇玟一瞧见他就憋不住笑,匆匆下台之后又拉着年长的人的衣角埋怨,说不是不让你来的吗。


  李旻浩则对此毫不在意,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教我做事了啊臭小子。


  就这么拌两句嘴,谁也没放心上,李旻浩问金昇玟后面还有没有课,金昇玟说没了,年长的人于是说,那咱溜吧。


  背着书包从学校逃出的时候金昇玟莫名的有些心律不齐,而罪魁祸首还在旁边哼歌,看起来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小孩毕竟是小孩,做了不合规定的事情心脏就咚咚咚咚跳的很快,他问李旻浩溜了以后要干什么,李旻浩大手一挥说带你去玩。


  他走在前面,金昇玟跟在后面。高中生想,实在很像是主人和小狗。


  在李旻浩那里奖惩制度是很明晰的,有进步就要奖励,于是他带金昇玟去电影院看了喜羊羊大电影——一人买了好大一桶爆米花抱着吃,电影看完两个人饱得直打嗝,端着没气了的可乐走出了电影院。


  李旻浩想去零食店,金昇玟想去抓娃娃,两个人各按各的楼层,指尖不小心打了架,小孩蓦地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


  李旻浩并没有在意,只是问他感冒好点了没。


  十七岁的男孩子蜷起手指,好像要把那一点转瞬即逝的温度留在掌心、不让它消散在空气里。他顶着那从李旻浩出现在面前开始就一直不曾减轻的疼痛笑着说,好多了。


05.


  天使还是恶魔,圣经还是希腊神话,说来都是些玄得不能在玄的东西。老师给他们科普完之后咳嗽一声,找补似的说,我们可是科学社会,大家听听就行了啊。


  金昇玟原先也是不信这种东西的,高中生的脑子里除了古诗词文言文就是数学定理物理公式,其他便实在塞不下去什么别的东西了。


  直至他和李旻浩遇到,被对方像捡一只流浪狗一样捡回了家。


  大概是那天淋了雨,以至于金昇玟从大街上被带回公寓里的时候止不住地打喷嚏,李旻浩什么也没说,只是推他进浴室洗澡,又在他出来的时候端了杯牛奶给他。厚厚的玻璃杯装着一抔温暖,烫得金昇玟的小心翼翼也蒸发散去。


  他突然感到头痛。


  不尖锐,只有一点点,像夏季的雨一般温和却又连绵不绝、不会轻易消失。


  那便是一切的开端。


  男孩子在李旻浩的帮助下完成了转校的手续,进去第一天听语文课,老师扯皮的时候就讲了不少宗教故事。后来同学跟他说老师就是有点神神叨叨,之前还差点误入邪教,让他别放在心上——不过也没什么能放在心上的。只是那些有关天使和恶魔的象征和言语在那之后总是不经意地在他脑海里回荡。


  别人总夸他,说昇玟尼真的是天使,善良又诚恳,真挚又热情。


  只有金昇玟自己知道不是这样的。


  期中的时候他们考体育,女生八百米男生一千米,跑下来所有人都是一身大汗淋漓,跑道尽头草坪上一群少年人摊煎饼似的躺在一起大口喘气。金昇玟学号靠后,这时候才开始测试,老师哨一吹男高中生就呼啦啦跑出去,在椭圆的跑道上印下稀稀拉拉几个点。


  跑步好累,一圈过去腿就像灌了铅,只靠着毅力反复又机械地抬起再放下,放下再抬起。迎面而来的风凛冽地刮过,拍得金昇玟眼睛都睁不开,肺部好痛,肚子也痛,好像是岔气了,呼吸的时候器官就漫上细细密密的疼痛。他甚至开始耳鸣,什么都思考不了,只没由来地想起李旻浩的脸。


  好长的路,怎么没有尽头。


  我才不是天使。金昇玟迷迷糊糊地想,我才不善良、不天真、不诚恳、不热情。


  他跑得眼前一片模糊,只紧紧咬着牙,像要把自己对于年长的人和班主任之间那点疑心和不适都嚼碎了吞下肚子去。


  他想就这样继续跑下去,想就这样逃离,想就这样消失在远处。


  或许会有外星人把他捉走,会有变异的猩猩站起来占领地球,或许这颗星球会在某一个时刻失去动力、就此解体。这样他就不用再去思考那些酸涩又难耐的情感,这样他就不用再去想虚空里那个总是和獠牙联系起来的圆角。


  ……但这都只是高中生的臆想。


  金昇玟跨过终点,呼哧呼哧喘着气跪坐在草坪上,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来,糊了他的眼睛。


  想念李旻浩了,于是他又开始头痛。


  上午最后一节考的体育,中午就热得没心思吃饭,金昇玟拜托同桌从小卖部带回来一个面包一瓶冰水,吨吨吨灌下去之后自己脱了外套穿个短袖就趴桌子上睡觉。夏天热,他们教室里关了窗开空调,金昇玟睡得迷迷糊糊的还觉得冷,再爬起来的时候就打了好大一个喷嚏。


  一开始还没在意,下午上了一节课就觉得不对,脑袋晕晕乎乎的,做题看书都总是犯迷糊,同桌说你脸看起来好红,金昇玟这才后知后觉地摸摸自己的额头——烫的。他趁着课间去了趟校医室,体温量出来38.8℃,医生让他坐着别动,转身去给他找药和降温敷贴,金昇玟呆呆地守在原地,最后拿起了桌上的公共座机电话给李旻浩拨了过去。


  成年人接起电话,问:喂你好,请问是?


  金昇玟一听到李旻浩的声音就觉得难受,像是有什么东西跟心脏反着跳。他有点委屈,又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委屈,发个烧能是多大点事,又不是摔断了腿,但他就是委屈。那么努力地跑了步结果还是在及格线边缘徘徊,累得中午连顿正经的饭都没胃口吃结果还给空调吹感冒了。其实都不是什么事,但李旻浩一问他他就觉得鼻子酸,眼睛也热。


  半晌没人讲话,成年人突然意识到点什么,犹豫着叫他的名字:金昇玟?


  小孩抽抽鼻子,闷闷地答了声嗯。


  李旻浩放下手中的文件,对高中生会在上课时间给自己打来电话这件事感到新奇,问他出什么事了,金昇玟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没什么。但谁都知道这是假的,李旻浩没发脾气,好声好气地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金昇玟这才点头,说有一点。


  医生拎着东西回来了,金昇玟于是匆匆地要挂电话,急忙跟他说没什么,我只是想说晚上想吃麦当劳了,而后就把座机摁了回去。医生把药给他,嘱咐好哪些什么时候吃、敷贴用完之后怎么换,再跟他说如果太不舒服就不要硬撑,记得给班主任请假之后就放他走了。


  金昇玟乖乖把纸袋子里装的圆片片吃了,但药物作用哪有那么快,最后两节生物他还是基本没听进去,就在角落里像个车载娃娃一样睡得脑袋一点一点,全靠同桌打掩护。好在两节课的进度也不算追不回来,他睡得还算安心。下午一共四节课,也就最后一节是自习,第三节下课之后小崽儿们才拾起一点精神来,接水的接水,打闹的打闹,或者就像金昇玟一样埋着头睡个没完。


  男孩子梦到第一次跟李旻浩遇见的时候,那是个下雨天,路上的行人一下都消失了大半,只剩背着书包无处可去、在街沿下躲雨的初中生和从一侧停车场出来,匆匆走过的成年人。


  金昇玟站的累了,就蹲下来,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像是尾巴都垂下来的、灰扑扑的流浪狗。刚下班的社畜走进便利店,随便装了点零食,拎了个袋子就出来了。金昇玟还一动不动的呆在那些,见人来了就把自己再往里塞,团成个小狗圆子让人过去。成年人头也不回地走出好几步去,而后才后知后觉般回过头看他。


  只是一次对视,其实谁也不认识谁,比萍水相逢还要再陌生、疏离一些。


  其实放着不管也不会出什么事的,都是十几岁的男孩子了,站起来大概要比自己还要高,但李旻浩犹豫了片刻,仍是向他走了过来。


  ——昇玟,醒醒,金昇玟,嘿!


  男高中生睁开眼,瞧见同桌站在面前,见他醒了就伸手指了指教室外,示意他往那边看。他说,你家长来了,快去吧。


  金昇玟一下就清醒了。站在教室正门外正跟数学老师聊着什么的不是李旻浩还是谁,金昇玟呆呆地走出去,两个成年人见他来了便也就自觉地停了话头。数学老师走进了教室,李旻浩则伸手摸了摸小孩还烫着的额头。


  他显然是从办公室直接赶过来的,手上还有一下没一下甩着员工证,衬衫解了两颗扣子,露出来的一小片肩颈的皮肤上腻着一层薄汗。


  金昇玟大抵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脑子也跟着不转了,好半天才问出来一句你怎么来了。


  李旻浩说来就来了呗。


  他当然是不愿意再站在楼梯口给人围观的,于是拉了金昇玟就走,边走边说我跟你班主任打了招呼,书包不用带了,让你方灿叔叔给你先挂了个号,等下就去医院看看。


  这会儿上课铃早已响过了,学校里蓦地安静下来,金昇玟被李旻浩带着一步一步地向前,视线集中在他们交叠的手上。


  他其实没那么难受了,药物一点点起了作用,物理降温也有一定的效果,但瞧见李旻浩、感受到成年人的体温仍然叫金昇玟没由来地难过。他明明已经是个高中生了,站起来板直身子的时候比李旻浩还高上一点去,但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对方就像浑身上下二百多根骨头都被凭空抽走了似的,让他只想蜷在对方怀里打滚。头好痛,太阳穴又鼓又涨,两节课都没听到呢,就没一点顺心的事情。金昇玟走着走着就垂下脑袋,李旻浩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不对,回头看的时候小孩正咬着嘴唇边抽泣边拿袖子胡乱抹一通。


  成年人其实不是很能理解金昇玟在哭些什么,但看到对方可怜巴巴委屈兮兮的样子也就心软了,还是好声好气地哄着,道,没事的,嗯?金昇玟,没事的。


  金昇玟不言不语地抓着对方的手,李旻浩于是捏了捏他的指尖。


  成年人说,走吧,打针去。


  李旻浩,高中生说,打完针……我想吃麦当劳。



06.


  其实李旻浩算不上是个严肃或者标准意义上的家长,毕竟他也就三十岁出头,还远远没到保温杯泡茶配两个用来盘着玩的核桃的地步。这也就代表了很多时候他对金昇玟都十分宽松,甚至是——纵容。


  这可以表现在他去开家长会就直接带着金昇玟开溜上,也可以表现在金昇玟不舒服就联系老师替他请假上,或者是认可高中生可以两天吃一次麦当劳这种为广大家长所不齿的“油炸垃圾食品”上。


  亦或者是现在,外头淅淅沥沥下了大雨,而他们俩踩着拖鞋坐上了去城市边沿的海边公园的地铁。


  只是因为今天金昇玟说想要去看看海。


  生在内陆的小孩一次都没有见过海,其实也就是在家边看电视边做作业时心血来潮提了这么一句。李旻浩本来刚洗完衣服,在阳台把皱皱巴巴的短袖甩一甩展开来,隔着半个客厅的距离问金昇玟在说什么。


  金昇玟给他指了指电视里的画面,说,海。


  李旻浩点点头,表示了解,而后把衣架子摞起来放在纸箱子里,一撩头发说,那换衣服去呗。


  十分钟之后他们就坐上了家门口的地铁。


  那距离可不近,从市中心到边沿,加起来小三十站地铁,两个人一人拎了杯奶茶,边对着珍珠嚼个没完边对窗外没见过的景色指指点点。李旻浩说哦,那个商圈,以前我读书的时候常去的,跟黄铉辰吃自助烤肉,吃完就两个人一起拉肚子。那个——那栋楼你看见没,你龙馥哥哥最喜欢那里的烘焙室了,下次让他教教你怎么烤布朗尼吧。金昇玟一边应声一边点头,说嗯嗯嗯好好好,我觉得行。


  出门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一望无际,半路就压起一片黑云,雨水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说起来就是夏天天气变脸比翻书快。他俩本来图舒服才踩的拖鞋出门,这会儿倒也方便了,只是两个人只带了一把伞,地铁终站周围又是一片城市角落寸草不生的样子,连个便利店都没有,也没地儿再买多一把伞去。金昇玟于是把李旻浩往那把可怜的太阳伞底下塞了又塞,让他别淋雨。地铁转公交,公交转11路——双腿行走,历时快三个小时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这是周日的下午,雨又下的厉害,周围根本没什么人,金昇玟翻身跳下半人高的台阶,转身就向李旻浩伸出了手。


  年长的人有恐高症,虽然不至于六七十厘米的长阶都无法走动,但高中生仍然摆出了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把李旻浩都逗笑了,还是照他的意思牵着金昇玟下了去。


  海其实没什么好看的,浑浊得看不清深浅,边沿只用无数的方方正正的石头堆成简易的防线。金昇玟抬眼望过去,只觉得这片海好像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了世界的尽头。这里当然没什么建筑了,平日里遮挡视线的高楼都无从立脚,面朝着海域,他很轻易地就生出一种自身很渺小、会被吞噬的感觉。


  大抵是因为下了雨,海面比平时还高些,又或者单纯只是风大,以至于浪一下一下地拍着那些石堆,溅起来的细沫打湿了男孩子的裤脚。李旻浩和金昇玟一人分了一只蓝牙耳机,高中生像小狗一样脱线地跑在前面,李旻浩便跟在后头,看着金昇玟三两步跨上那块半人高的石头,沉默着极目远眺时才发现不对。


  金昇玟。他扯着嗓子喊,叫声音不要消散在风雨里。


  金昇玟听到了。


  他没有回答。


  他有些头痛。


  合该是什么病症吧,近些日子来愈演愈烈了,那种感觉——那种有什么东西要顶破他额角的皮肤、鲜血淋漓地长出来的感觉越发明显了。一切都跟李旻浩有关,他有时觉得委屈,偶尔觉得愤怒或者牙酸,那些丑陋的情感像是深不见底的泥潭,金昇玟一步一步走过去,踩出一地犹疑和不安。


  ……李旻浩。男高中生把无声地把这个名字念了又念。李,旻,浩。


  ——金昇玟。李旻浩再叫他,声音里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愠怒。


  身量那么高的男孩子站在海边、站在雨里的时候也单薄得像张揉皱的纸,他站在与海面一线之隔的地方,浪扑上来就能打到他的脚踝,那么冰冷又生涩。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或者他其实根本就什么都没有想,他只是在放空。一个人面对一片海的时候会想什么呢,会想跳进去吗,会想骨肉融化在海水里需要多长时间吗,他觉得冷吗,还是说心一直是热的。


  金昇玟其实一直是在他名义下的,李旻浩是高中生的监护人,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哥哥,甚至可以算是半个父亲。


  但在这个时刻,李旻浩却没由来地生出一点恐慌来。那是虽然能看到、能听到,却无论如何都抓不住对方的奇怪心情。


  于是他第三次叫金昇玟。李旻浩走近几步,耳机里几秒沉默过去,轮播到一首他和金昇玟都没听过的歌。


  [我愿意 反正都差不多不过一个秒杀一个慢性]

  [我愿意 就算地震海啸恐怖袭击地球失去重力]


  他知道金昇玟也在听,他知道金昇玟也跟他一样。


  于是李旻浩说,金昇玟,过来。


  男高中生终于转头,一开始还是走,后来就跑起来,跑得湿成一绺一绺的额发被颠起再落下,跑得他呼吸急促到听不见自己的心跳。


  他跑起来,然后撞进李旻浩怀抱里。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能说出想说的话,李旻浩手上拿的伞被他撞掉了,却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是顺势抱紧了男孩子。


  金昇玟那瞬间是不是想纵身一跃、消失在远处,李旻浩到底还是不得而知,他不想问,他也不想听到回答。


  成年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出一点青白,他脸侧挨着金昇玟的耳廓,鼻尖埋在对方肩膀的时候还能闻到海风混合着夏雨的那种咸湿的气味。


  他不在意。


  只要最后,只要他让金昇玟回来时对方回来了,那就好。


  于是李旻浩拍拍他,说,走吧,回家。



07.


  夏天过的很快,一眨眼金昇玟的假期就所剩无几,一个月校内补课,一个月校外补课,准高三生的暑假就像是根晒在烈日下的冰棍,很快就蒸发了。开学之后又匆匆读了两周多,读到天昏地暗不知日月为何物,等到反应过来时,高中生已经在作业的轰炸下迎来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那天李旻浩恰好有事要忙,匆匆把蛋糕订到家里后交代了让他别等自己便挂了电话。


   而高中生没有听他的话。那是去过海边之后生出的一点反骨,那是一点谁都看不明白的情绪,不知道到底是恃宠而骄还是自怨自艾。


  不知道是想试探李旻浩会不会一直张着手等着自己还是仅仅对那更上一层的占有欲感到踟蹰和犹疑。


  他只是想确认些什么。


  十二点零三分。


  夏天太热,提前一点点起来的蜡烛已经烧的不剩什么,金昇玟连吹灭它们的机会也失去了,于是只呆愣愣看着,看着那摊没有形状的无机物。复式房子的大门传来轻微的响动,高中生对这动静已经很熟悉了,滴滴滴滴是电子锁开门的声音,然后那个人会把公文包放在玄关的置物架上,皮包上金属接触到实木桌面会发出一声闷响,然后他会踢踢踏踏地换上拖鞋,一步又一步、缓慢地走过来。


  其实不该想别的的,这会儿是他许愿的时间。虽然早已经过了那种会相信在生日前许下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年纪,但这已经成了一个习惯。一岁过去就像是血肉淋漓脱掉一层皮,无论那些日子再怎么暗淡都可以揉成一团丢开来,尽情展望未来。


  但在这个时候,金昇玟却没有任何想法。期待、希冀,对于高中生而言还太难想象的人生后半段而言,他实在是难以把一切都付诸于流水般的想象与愿望上。


  这时候,他比起对着不会有回音的山谷纵身一跃,比起去相信一个没头没尾没根没据的祈愿,更想的其实是问一个问题。


  李旻浩快走进来了。


  一步,再一步。


  该问了。金昇玟想,问他,你有没有后悔过。


  但直到成年人走上前来,直到对方替他把烧得没了形状的蜡烛清理掉,把蛋糕规规矩矩分成几份,甚至舀了一勺奶油送到金昇玟嘴边的时候男高中生都没能说得出话来。


  这不是个很称职的生日,但它好歹有蛋糕和蜡烛,还有李旻浩从公文包掏出来的礼物。


  那是一只手表,灰色,做工很精细,瞧起来也很好看,金昇玟闷不做声地收下了,而后轻轻拉住了路过的成年人的衣袖。


  金昇玟问他,你想不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


  李旻浩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金昇玟像是没听见一样的抓紧了对方衬衫一角,有些固执地开口,说,我许的愿是希望你能一直不后悔地生活。


  他抬头看过去,问,所以,你捡到我有没有后悔过?


  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金昇玟明明早就知道这件事了的。但当成年人对他摆出一个瞧不出什么意义的笑容并让他早点睡时,男孩子仍然感觉到一阵一阵的疼痛。


  于是高中生逃了周日晚上的自习。他在周日四点拎着书包当着李旻浩的面出了门,却并没有按原定的日程去到学校,而是背着作业转身进了家小区对面的公园,穿着校服在秋千上盘着腿,端着根烤肉肠吃个没完。


  这大概叫离家出走……或许吧。金昇玟想。虽然也就出走了不到一千米的距离。比起闹脾气,他更多的还是想给自己一点思考空间,希望能在不被打扰的情况下想想李旻浩。


  想到李旻浩他就难免去想自己的过去,想到饭都吃不饱的小时候,想到在各个机构之间流转的少年时代,想到无依无靠、瞧不见未来的那点灰暗的过去。


  路过的小孩跟他面面相觑,像是不理解这么高一个哥哥怎么能蜷缩着霸占秋千不走。


  金昇玟对人家吐吐舌头,并不在意。


  他想到李旻浩,难免就会去想头上那个角。长出来了吧,还是没有呢?在他目睹同龄的男女孩子红着脸倾诉青涩的爱恋的时候,在他收到信封包裹着的长长的、柔软的情书的时候,在他避开别人灼热的视线的时候,他都感到疼痛,在李旻浩身旁则更甚。在他接过一杯热牛奶的时候,在他被年长的人拉着手逃离出校园的时候,在他抛下对消失的执念背对着海面投入李旻浩怀抱的时候,那个角好像长出来了,坚硬的,尖锐的,倒钩一样向外生长,也向内生长,不容置疑地拱进他胸腔里最柔软最滚烫的心脏。


  好痛,但痛也是一种解脱。


  痛着他就不会再想李旻浩了。


  李旻浩并不知道这件事,还是两节课过后班主任给他打来电话询问情况他才发现不对。但又有什么不对的呢,金昇玟出门的时候神情依然很平静,甚至一如往常地说着夜宵想吃火鸡面之类的根本不像话的话,李旻浩并没有想到他不是要去学校。


  不在学校还能在哪里呢?金昇玟大抵不会去附近的网吧——男高中生十分厌恶烟草的气味,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太多的能跑很远的资金。李旻浩拎起钥匙就冲了出去,按下电梯按键的时候指尖在微微颤抖。


  他想起那个生日,他回来的太迟,错过了金昇玟许愿的时刻,蜡烛都融化成没有形状的一团,成年人什么都没问,而金昇玟说,你捡到我有没有后悔过。


  他们之间很少把这事摊开了剖圆了摆在台面上来谈,‘被捡到’也不是多值得骄傲的事情,大多数时候李旻浩都特意避开了相关的字眼,像是这样就能够把千疮百孔的过去都隔离开来。


  但不是的。


  ……不是的。


  李旻浩站在小区外桥边的十字路口上,迷茫地环顾一周,只凭着直觉向前走。


  不是他不说了、不提了,那些事情就未曾发生过。不是他避开了、绕远了,金昇玟还能当没事儿人一样继续相处下去。


  他当然感受得到,那些超脱友谊的依赖,比起单纯的亲情来要更意义不明的占有欲和不安,小孩看过来的时候一闪一闪的眼眸。金昇玟好像一直在期待什么,又好像一直有什么不曾讲出口过。


  ——成年人在小区周围跑了整整一圈,把快递超市和前后门看门的大爷都问了个遍,又急又热,整个人狼狈得全然不像是个坐办公室的白领。


  到底会在哪里呢。


  李旻浩走过了那条长长的桥,向下奔跑而去。


  他当然知道金昇玟是有话要说的,无论是在两个人对着奶油蛋糕面面相觑的时候,还是更早,他们在海边顶着雨和风紧紧相拥的时候,亦或者是更早,两个人挤在电影院里看喜羊羊大电影的时候,又或者干脆就是最开始——


  最开始那个下午,他们相遇的时候。


  李旻浩纵容了许多,放任了高中生把无名的感情浇灌起来,让它藤蔓一样紧紧缠住两个人的手脚,谁也挣脱不开。


  他跑起来,胸腔里心脏便猛烈跳动,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烈运动而擂鼓一样一下一下重重地响着。李旻浩只顾着往前,再往前。他从未觉得这条路这么长过——他走向金昇玟的这条路,原来是这样长的,荆棘遍布,碎石满地。他和金昇玟不知不觉间本来已经走到对方身前了,却在最后的半步里退缩,遥遥相望。


  ……不是的。李旻浩想,我也真的,很想你在身边。


  以前挤在人群里的时候男孩子总喜欢拉他的袖子。小孩一向习惯了半只手缩在自己的袖子里,露出来的指节就拉着他的衣角。是依赖的,是全然放松交给他的,是害怕在人群里走散的。


  如若什么都没有,他当然不会容许金昇玟蹬鼻子上脸,连名带姓地叫他,又没大没小地撒娇。


  如若什么都没有,他便不会这样想念金昇玟了。


  远方传来一声落雷的闷响,是大片的乌云逼近了,雨不打招呼地落下来,淋得路上的行人匆匆离开。李旻浩捞了一把湿淋淋的头发,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这情状好搞笑,刚刚遇见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雨天,转来转去转成了轮回,从陌生又疏离到一个人向另一个人寻觅而去。


  雨下得大,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溅起一朵又一朵细细的水花。李旻浩整个人都淋得湿透了,街上的人消失得不剩几个,像遇水融化了一般,只剩下一个空落落的公园,像是水晶球里精致的布景。


  李旻浩把手机放到裤兜里,虚着眼睛往学校地方向迈出几步去,而后又僵住了,慢慢地侧脸看向刚才余光瞥过的角落——高中生蹲在便利店的屋檐下,正极尽无辜地看着他。


  成年人很难去形容那一瞬间他是什么感觉,比这么多年来每一次竞争性磋商谈判都还要难熬,像是悬在高空的重物终于落下,却不是平静安稳,而是砸得他一整个血肉淋漓。


  李旻浩走上前去。


  金昇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熟稔得不能再熟稔得把自己团成了小狗圆子。他好像不太理解李旻浩为什么会狼狈到这个境界,但男高中生也仿佛并没有因为这现状感到多么惊诧似的——他好像早知道李旻浩一定会来找他,于是这不算出走的出走在外人看起来多少也带了点恃宠而骄的意味。


  谁都没有先说话,甚至那个问题还横亘在他们之间,一点都未曾消散。


  长久的沉默中金昇玟先开了口。他像是有点委屈,话也是低低的,黏黏糊糊的言语里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哭腔。


  他连名道姓地道,李旻浩,我好像头上要长角了。


  要长出来了,已经长出来了,埋藏已久的,破土而出的,嫩芽一样柔软的,又是石头一样坚硬的。


  是再也不能被掩藏的,再也不能回头的。


  我跟他们不一样的,我做不成天使,也不会是好小孩了。


  ……如果捡到我之后曾经觉得后悔的话。他想,就这样放着我吧,放我在钢筋铁林的城市里继续做一只流浪狗好了。


  好没道理的画面,年长的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兔子,男高中生瑟缩得像个没熟的蛤蜊,躲在阴影里、藏在壳里不肯再往外一步了。


  李旻浩无言地看了他很久,而后才蹲下来,蹲下来就能和金昇玟平视了,就像消除了他们之间一切差距一般。


  他没有去回答高中生生日的时候问的那个问题,不是心虚也不是难言,不是羞于启齿也不是违背了自己的心意。


  只是那个答案,实在是不必纠缠。


  他抬起自己的手,指尖还带着雨迹未曾蒸发散去的凉意,他就那样轻轻拂过金昇玟的额角,像是画了个圆,是最简易的祝福和诅咒。


  李旻浩笑起来。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又怎么会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呢。他对高中生可比面上表现出的还要更在意,更敏感。


  角长出来了,他也知道。


  但那又有什么呢。


  李旻浩淋在雨中,眼角眉梢却仍然带着消散不去的笑意,他向高中生伸出手去,向他摊开了柔软的掌心。


  那又有什么。他说,我再把你捡回去一次不就好了。




  不要再痛了。


  跟我回家吧,小狗。


杨梅苏打摇摇乐

【离危】万有引力

  • 72竹马文学

  • 1w+厕所读物 有点烂烂的



「死了没」

「没死起来把粥喝了」

李旻浩在手机上敲下这两行字,点了发送,不多时紧闭的房门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召唤出一个脸色苍白、状若游魂的金昇玟。

对方哐当一声在餐桌前坐下,李旻浩把从楼下粥铺打包的白粥咸菜取出来推到他面前。金昇玟颤颤巍巍地接过来,慢慢一勺一勺往嘴里送,“不是你做的啊。”


“你还敢挑,我下了班直接往你这来的。”

李旻浩把咸菜倒到碟子里,气味在空气中弥漫的第一秒金昇玟就皱起了眉,“你明知道我最讨厌咸菜了。”......

  • 72竹马文学

  • 1w+厕所读物 有点烂烂的

 

 

 

 

 

「死了没」

「没死起来把粥喝了」

李旻浩在手机上敲下这两行字,点了发送,不多时紧闭的房门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召唤出一个脸色苍白、状若游魂的金昇玟。

对方哐当一声在餐桌前坐下,李旻浩把从楼下粥铺打包的白粥咸菜取出来推到他面前。金昇玟颤颤巍巍地接过来,慢慢一勺一勺往嘴里送,“不是你做的啊。”


“你还敢挑,我下了班直接往你这来的。”

李旻浩把咸菜倒到碟子里,气味在空气中弥漫的第一秒金昇玟就皱起了眉,“你明知道我最讨厌咸菜了。”

“好巧。”李旻浩啧了一声,心想金昇玟这张好嘴果然吐不出什么象牙来,“我也最讨厌你。”


下班前突然接到这人的电话说自己又犯病了,声音虚得像刚出土一样,他收拾一下就匆匆忙忙开车过来了。金昇玟的肠胃一直不那么顽强,春夏换季的时候吃些油水重的就要不舒服,但也很少像这次一样犯急性的。

记得上次犯病的时候是他们大学毕业那年了。那时候工作压力大又碰上裁员,李旻浩不幸地成为了其中一员,后来投的简历不是石沉大海就是四处碰壁。现在其实有些记不清当时是怎么过来的了,尼古丁和酒精模糊了大部分的记忆,只记得自己浑浑噩噩地站起身来开门,金昇玟看着他背后散落一地的酒瓶和活像鬼一样的他,说给你二十分钟收拾一下,我带你出去吃饭。

认识这么多年李旻浩第一次听见他这么冷硬的语气,当时只觉得烦躁。酒精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不该有的催化作用,他朝着金昇玟吼你他妈能不能别管我。金昇玟揪着他的领子把他往里推,指着那一片狼藉,比他更大声,“我不管你让阎王爷管你?”

 

李旻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有些茫然地环顾了一圈,然后低下头来,陷入了一种无故的灰白中。胸膛因为那一瞬间的失控而剧烈起伏着,他们都呼哧呼哧地喘气,却又谁都不说话,最后是李旻浩抬手扯住了对方的衣袖。

“陪我喝两杯吧。”

当然金昇玟没再让他多沾一滴,他买的那箱酒剩下的那些全进金昇玟肚子里了。最后喜提急性肠胃炎,李旻浩大半夜顶着宿醉把他送进了急诊。

那天之后李旻浩就把酒戒了,于是类似的事情没再发生过。但最近或许是病毒正流行,金昇玟又首当其冲地中招了,上吐下泻地折腾了一天,到了晚些时候才舒服点。

 

盯着金昇玟把粥喝完,最讨厌的咸菜也勉为其难地撕了两片生咽下去,李旻浩把碗筷收拾好,临出门前突然想起来。

“过几天一起去趟商场吧,把过年的东西买了。”

金昇玟刚漱完三遍口出来,现在正疯狂地往嘴里喷清新剂,闻言胡乱地点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有这么难吃么。李旻浩嘟囔一声,关上门出去了。

李旻浩大多数时候是开车上班,前两年买的一辆小小的日产,他在这方面没什么追求,代步而已。下午来得急,金昇玟小区里又恰好没车位了,他只好在路边寻了个车位停。这会路上车来车往,刺眼的远光灯从出现在视野里的那一瞬间就已经亮起,夜晚也如白昼,李旻浩站在车旁沉默地看着车身上那道约莫十几公分的口子。

有时候真想乱刀杀了金昇玟。


他们两家是对门,从小一起长大,但不知道怎的总是针尖对麦芒,第一次见面时两人还都在襁褓里,据说当时就互相把对方吓得哇哇大哭。

幼儿园的时候李旻浩扒过金昇玟的裤子,金昇玟哭着一脚把他踹进了园里的玩具球池;小学班里男生恰好是奇数,老师又恰恰好安排他俩做同桌,他们当天就在桌上画下一条鲜红的三八线;初高中更是见面就忍不住刺对方两句,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反目成仇是迟早的事,偏生相安无事地相处到了今天。

上了大学见面的时间比起以前一下少了七八成,但两个大学在同一个大学城,其实就隔着一条马路,偶尔会约出来吃夜宵。从小到大,似乎除了出差旅游和期末周,就没有超过三个月没见的时候。


「停路边被刮了这么大一口子」

他朝着那道口子咔嚓拍了张照发给金昇玟,跺跺脚,发动车子走了。

李旻浩大多数时候很享受开车回家的过程。音乐事先下载好了,显示器屏幕在幽暗的车厢里泛着荧荧的光。他喜欢这种感觉,与四周的霓虹分隔开来,信号灯的光影在车窗上变幻流转,他在自己绝对安全的小空间里,想着即将到达的家、能窝上一整晚的沙发、和炸鸡上厚厚的芝士。

但这种惬意又突然被打破。金昇玟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于是车载音乐变成了蓝牙连接通话。

“干嘛?”

 

“问问你到家没。”金昇玟估计又躺回床上去了,听着像是闷在棉被里,不太真切。

发信息说就得了呗。李旻浩往右打方向盘,拐进了车库,应他,“到了,那我挂了。”

他挂金昇玟电话从来不含糊,毕竟对方总是能在电话里说半小时废话。明天是周末不用上班,李旻浩一进门就倒在沙发上放空,再慢慢吞吞地洗完澡出来已经快十一点了,本来想点个炸鸡吃,但是想了想金昇玟今天的惨状,还是乖乖地下楼打包了一份面汤。

起床、上班、睡觉,这就是一整天的行程。周末的话睡到自然醒,心情好就自己做饭吃,不好就点份外卖,一部电影熬到晚上,然后又是新的一天。至少在李旻浩醒过来看到显示时间是中午十二点的时候还是这么想的,洗漱的时候仍然这么想,直到他推开房门来到客厅。

睡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他烦躁地抓了抓本来就很乱的头发,“我不是改密码了吗你怎么又进来了?”


彼时金昇玟已经好整以暇地霸占着他的沙发,“你从小换来换去就那几个密码有哪个我不知道?”

李旻浩没再和他扯皮,黑着脸绕回厨房里去了,刚打开冰箱就听外面喊,“刚起来别喝冰的。”

他又哐地把冰箱门拍回去,探出半个身子看向客厅,“你没事了?”

“今天好多了。”

金昇玟解释说他出门买早餐刚好顺路到他家楼下,就想着上来坐坐。李旻浩说噢,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他们一个住城东一个住城西,不知道金昇玟是顺的什么路能顺到他家。


“你吃中饭没?”

李旻浩从上到下地扫视了一下冰箱,除了东倒西歪的几个西红柿和一把青菜外,其他柜子都空空如也,连点香菜都没有。在手机上下单了些食材,金昇玟在外头喊还没吃呢,李旻浩突然福至心灵,又探出头去。

“你其实是来蹭饭的吧?”


金昇玟只能吃清淡的东西,李旻浩照旧给他熬了点山药粥,又给自己多炒了两个菜配粥吃。粥熬得很稠,零星几颗山药粒浮在上面,米粒软糜,入口是山药的鲜甜和葱粒的香气。

这人果然是来蹭饭的,吃完饭就擦擦嘴回去了,但是过程中一直眼巴巴地盯着李旻浩面前的西葫芦炒肉,刚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尝一块就被李旻浩一筷子打在手背上。

“油太重了。”

不吃就不吃呗。金昇玟嘀嘀咕咕地估计没什么好话,讪讪地收回手去。


李旻浩关上门,盯着门锁看了又看,又钻研起密码的事儿来。但密码换了又换,每次金昇玟都还是能顺利进来——他说得对,李旻浩用的那些密码有哪个他不知道。

他叹了口气,那就算了吧。





年关将至,城市已然有了些年的喜庆气息。路灯上结着大红灯笼,街边大屏幕上一年到头都播放着的各种广告也换成了春节宣传片。只可惜路人行色匆匆,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目的地,这喜色也只能孤零零地自娱自乐。

李旻浩在路边停车,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随着音乐轻轻敲打着。不多时从旁边的写字楼走出来一个穿着超长羽绒服的男人,左右张望后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

今天他们约了去买过年回家要带的东西,金昇玟今天上班没开车,又加班到八点多,所以叫李旻浩出门顺便拐去他公司接他。副驾驶从来都是他占领,所以座椅的高度和靠背角度都是他的习惯。

他轻车熟路地系上安全带,“走吧。”


出来工作后每年最头疼的时候就是临过年回家的时候,总是要因为买什么东西回家犯愁。不仅要给爸妈带,来拜年的叔叔婶婶姑姑舅舅也都是同样要拎些东西回去的,再加上家里亲近的小辈,每年都总要带一大堆东西回去。

“今年带什么回去好啊。”

李旻浩有些不耐烦,眼看着绿灯倒数三二一,这个路口又过不去。他手肘靠着车窗上,撑着头,又叹了口气。


金昇玟正低头划拉手机,“带上我的一点幽默。”

绿灯亮起,李旻浩换挡、踩下油门,没有回答。原本安静的车里更静了,金昇玟偏头看他——李旻浩没分眼神过来,似乎只是普通地开着车,但握着方向盘的手攥得青筋都凸起。

不到五百米就又是一个红绿灯,车速渐渐缓下来,金昇玟刚将目光收回来就听见身边人开口。

“你是想在这里看见杀人犯吗?”


他们推着小推车行走在货架间。年节临近商场的人流量也多了起来,熙熙攘攘吵吵闹闹,音箱播放着恭喜恭喜,时不时又传来小孩的尖叫哭喊。李旻浩被吵得头疼,连带着脚步都快了。

“今年你几号走?”金昇玟问。

往年都是二十八回初六走,今年也不例外。金昇玟有点不乐意,“我压根不想待那么久。去年就在家待十天,我妈给我介绍了三个女孩。”


“这有什么。”李旻浩从架子上拿下一包杏仁饼放进推车里,想了想又多拿了两包,“我四个。”

“你都见了?”

“哪儿能啊,我连房门都不想出。”

生鲜筐里堆着的橘子圆滚滚黄澄澄的,有些透着点青色,连着深翠色的枝叶,瞧着实在漂亮。

“要不要买箱橘子回去?”李旻浩随手翻了几个,也没有坏的。

金昇玟跟着他挑了几个放进袋子里,“怎么带回去啊,路上磕磕碰碰的。”

也对。李旻浩面带遗憾地看着那些橘子,只能暂时把带水果回家的心思收了。


逛了一大圈,挑了两箱吃的和一些礼物,最后都走出商场了金昇玟还折回去又拎了两瓶白酒出来。回去的路上只比来时更沉闷,金昇玟大概是累得不行,从刚上车就一直闭着眼睛,一只手轻轻揉着肚子。

李旻浩瞥一眼,把暖气调高了些,“胃又不好?”


“晚上容易饿得疼。”金昇玟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企图用掌心的温度安抚隐隐抽疼的胃。

屏幕上的时钟图标啪嗒啪嗒地走向十一点,车辆左拐又右拐,最后晃晃悠悠地停在一处门口。金昇玟睁眼,喧闹挤过车窗的缝隙闯进来,这里并不是他家,而是城东的夜市。

“带你喝砂锅粥去。”

李旻浩先他一步解开安全带下了车,金昇玟愣了一会儿,连忙下车追上。


夜市是城市里永不熄灭的部分,烟火气永远在空气中汩汩地流动着。烧烤摊升腾的烟老远就能望见,有几个店铺争相放着震耳欲聋的口水歌,身旁某个摊位的老板刺啦地把食材下入热油锅里,和着那头闪烁的霓虹灯,鲜活得不似来自这座钢铁建造的都市。

狭窄的路上人头攒动,金昇玟费了好大力气才跟上前头的李旻浩,还差点撞倒了旁边的一箱啤酒,即使是冬天也挤出了一身汗。又是一个拐弯,入眼是鲜红的“砂锅粥”三个大字,刚好有一桌客人结账走了,空出了一张桌子来,他们才不至于站着等。

总挂着笑脸的老板过来收拾上一桌客人的碗筷,李旻浩和他寒暄了几句,“还是老样子,两碗海鲜粥。”

这里就在他们大学附近,他们上大学的时候经常会跑出来吃夜宵,金昇玟吃不得重口味的,大多数时候吃的都是面汤或者粥。

这家小店就是他们常来之一。没有名字,生意却还是很火爆,来得不巧的话等上半小时也是常有的事。粥很快上桌,褐色的盅里盛着乳白色的米粥,细小的瑶柱和虾米散落在边缘,两只橘红的大虾在最中间,点缀着新鲜的香菜末,只消一口便让人齿颊生津。


“饿得胃疼你平常自己不能煮点什么吃吗?”

热气腾腾,氤氲的水汽里对面的人似乎也变得模糊了。金昇玟剥完自己的两只虾,顺手把李旻浩碗里的两只也夹过来,剥好又丢回去,他做过千百遍了,“懒。”

李旻浩用勺子接住,狠狠地咬了一口,“懒死你算了。”




过年对李旻浩来说,从十五岁以后就没什么不一样了。和一年到头联系不上一次的亲戚朋友,学生时代谈成绩,工作了就谈工资和对象。尤其李旻浩这种工作三四年了还没谈恋爱的人,更是重点关照对象,每年应付各种催婚的话术就已经晕头转向。

除夕一过,他这个大龄单身男青年就成了家里谁都嫌弃的存在。虽说每年都这样,但年纪越来越大,家里人也一年比一年更难糊弄。今年李妈妈就下了最后通牒,如果这个再不去见以后也就别回来了,李旻浩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下来了。

妈妈一下精气神都好起来了,这么久以来还是头一回答应,她又是帮忙联系又是给李旻浩挑衣服,在约定时间前一个小时把满面愁容的李旻浩推出了家门,神清气爽,就差挨家挨户地奔走相告了。


约饭的地点是双方家长定的,一家中规中矩的中餐厅,环境还算安静。李旻浩来得早,餐厅里还没什么人,他这身由李妈妈精心搭配的西装也就显得没那么惹眼了。

他们的位置靠窗,窗外人车来来往往——这个男人的领带花色有点难看,那个女孩背的包包和他同事一样。他百无聊赖地看着,吹吹额前略长的刘海,原本无趣的现在也得变得有趣起来。

女方来得不算晚,比约定时间早了十分钟,却也比不上他这个早半个小时的。很漂亮的女生,但李旻浩也没敢多看,匆匆地打了个招呼眼神就不知道往哪放了,搓了搓手,把菜单推给对方。


他不说话,女孩也不说话,等上菜的二十分钟内有大半的时间都陷入了这种凝滞的沉默中。等到服务员把前菜端上来,李旻浩抹了抹掌心薄薄的汗,顿了一下,放下筷子,“不好意思啊,有个事情我必须得跟你说。”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但我妈不知道,所以……浪费你的时间真的很不好意思,这顿饭我请了。”

见对方愣住,李旻浩又连忙补上,“如果你那边也不好交代的话,你就说是我脾气差态度也不好,到时候我去跟我妈解释,不会让你难做的。”


“噢……好的。”

女孩没说什么,轻声应下来,低头吃自己的饭。无言,他们安安静静地吃完自己的,结完账后李旻浩开车送她回去,谁也没有多问一句。

城市每天都按照固定的作息活动,这个时间点是最忙碌的时候,车流堵了两三个路口。李旻浩蜗牛般一路蹭到家,上楼时看到楼道的声控灯亮着,他脚步一顿,看见了好像也是刚回到家、正在找钥匙开门的金昇玟。

“你也刚回来?”


对方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拧钥匙的手也停了下来,站着看向他,“听阿姨说,你相亲去了?”

这是李旻浩从工作以来第一次在相亲这方面松口,妈妈没跟左邻右舍说倒显得不正常了,所以金昇玟知道也很正常,李旻浩也没想瞒。他轻声说嗯,利索地打开了门准备结束这段对话,但被突然地打断——金昇玟从身后用力地关上了他刚打开的门。

等不到合适的分贝,灯光应景地暗下去,楼道瞬间被怪物般的黑暗吞噬。金昇玟没什么表情,也有可能是因为夜太黑,什么也看不清,但李旻浩就是莫名觉得,那双乌亮亮的眼睛此刻敛着水光,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们靠得很近,金昇玟按在门上的手臂还撑在他身侧,近得一转头呼吸都缠绵。李旻浩又拉了两下门,没拉动,他扭头看他,微愠,“你干嘛?”

在这样的安静里,他们的呼吸声愈发明显。李旻浩甚至能感受带血液从心脏向四肢百骸泵出时那种巨大、足以掀翻他的冲力,多巴胺迅速组装,在细小的血管里横冲直撞,激得他浑身都发红、发痒,想用指甲狠狠刮擦背后的墙,把那些难以言喻的焦躁不安全都磨平殆尽。

但最后这盆凉水是由金昇玟泼出来的,他慢慢地松开了手,退后两步拉开了距离,站定。

“没什么。”


离了车里的暖气,暴露在接近零摄氏度空气里的手很快就冻得僵硬。李旻浩抬手看看腕上的表,明明是一样的频率,这一刻的秒速却突然变得无限漫长,漫长得他有点恼羞成怒。

“真的?”

他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像云的呢喃。


嗯。金昇玟点头,然后转过身去继续开门,锁孔有些生锈,卡了半天才拧动一点。

他们从来不是无话不谈的类型,有些事情不想说也就都默契地不问,他们向来给对方留了足够舒适的空间。只是李旻浩没有想过这距离原来这么远,他们之间不过两三米远,但他伸出手去,空空如也。

他们几乎是在同时进了门,各自的门,各自的方向。李旻浩反手把门关上,妈妈坐在沙发上,一手掐着苹果一手玩着手机,估计是已经听到坏消息了,冷冷地,“楼下你张姨家狗都搞对象了,有些人还是单身。”


他没回答,径直走向自己房间,在关门前探出头,“我明晚要出去一趟。”

李妈妈立刻警觉,“去哪?”

“去海边玩玩。”

“大半夜去什么海边?”李妈妈连吃一半的苹果都放下了,“改天再去,后天早上要去你舅家。”

后续的唠叨估计还要持续十分钟,李旻浩明智地关上了门,适时切断了没完没了的语言攻击。

二十七岁,在家被妈妈禁止晚上出门。

他倒也没有非要去海边,只是最近实在郁闷,想着出去走走,去不成也就算了,在家里自然是比不上在外自由的。他歇了这门心思在家乖乖待着,直到临近晚上十点金昇玟敲响了他家门。

金昇玟手里提着一个超大的红色塑料袋,“我侄子买了很多烟花,要不要一起来放?”


烟花?他狐疑地盯着那个塑料袋,回头向家里喊,“我跟昇玟出去放烟花噢!”

家里暖气开得足,他只穿了个毛衣,看着单薄,金昇玟顺手把门边衣帽架上的羽绒服帮他拿上,推着他出了门。

李旻浩手忙脚乱地要扭头问他,但又被按着肩膀转了回去,一路纠纠缠缠地被推到地下车库。金昇玟打开副驾驶车门把他塞进去,自己又绕到那头开门上了车,他一拍方向盘,豪情万丈,“走起!”

“去哪?不是放烟花吗?”

李旻浩虽然疑惑,但车也已经起步,他只能控制着跳车的念头把安全带系好,不自觉攥紧安全带。


金昇玟还穿着那件超长的羽绒服,刚刚一路推搡,头顶的碎发因为静电张牙舞爪地竖起来。他转头,“你不是要去海边么?”

车辆加速驶出地下车库,夜色逐渐铺展开来。李旻浩松开抓着安全带的手指,看向窗外,“你怎么知道?”

“阿姨今天来我家坐的时候说的。”

“这不是叔叔的车吗?他们让你开出来?”李旻浩环视了一圈。

金昇玟嘿嘿一笑,傻里傻气的,“他们不知道。”

他在偷开他爸车这一方面是有些造诣的。高考后的那个暑假,刚考完车证的金昇玟就在某个深夜无声无息地开走了金爸爸的车,并且在不上高速的情况下在邻省旅游了半个月。回来的那天李旻浩听着门外的动静不对,着急忙慌去拉架的时候被大发雷霆追打金昇玟的金爸爸不小心扫了一棍,最后脸上大大小小淤青擦伤也不少的金昇玟端茶送水地伺候了他一周。

金昇玟是这样的,看着瘦削,话不多,也从不多余地瞧谁一眼,见过的人都觉得他温和、好相处。只有李旻浩才看见过他温和外表下的疯狂,金昇玟不是一身反骨,他从没想逆反过谁,他只是不需要任何人的意见。在虚无缥缈里,他偶尔完全地逃离所有人,逃离他该有的平和,只追逐他渴求的绝对自由。

 

海城虽然临海,但多是修建好的景点,到深夜也热闹。金昇玟在路口调头,往邻市的滩涂去。

李旻浩原本想效仿电影情节,放下车窗,亲身去感受风的气息,去聆听这隐秘的一晚,让这种类似于私奔的暧昧亲吻他的耳际。但他刚把窗打开一条缝,趁机灌进来的刺骨的风就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把他想演美国往事的梦也打碎了。

真不浪漫。他面无表情地关上车窗。


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是零点了。李旻浩没什么睡意,看着窗外从繁华到冷清,偶尔和金昇玟搭两句话。这次他大胆地放下车窗,空气中能嗅到淡淡的、海的咸腥。

岸边礁石嶙峋,层叠起伏。滩涂边高高矗立着几盏大灯,但在这样的黑暗中仍然只是萤烛末光。他们打着手电筒仔细地辨认,最后踏上了一块比较平的石头。

他们都不是第一次看海,却是第一次在这个时间看海。说实话漆黑一片,比起景象,更能感受到的是不停歇的潮声,海浪卷起、奔涌,轰隆地撞击在他们心头,让人为之震颤。

“怎么样?”金昇玟的声音在发抖。忽然从暖烘烘的车上下来,不抖才怪。

李旻浩觉得手心似乎也沾上了海的潮气,冻得有点发麻,像细微的电流带过,酥酥麻麻,胃也莫名烧灼起来。他的手掌冰凉,呼出的气却滚烫。


“想吃烤红薯了。”李旻浩跺跺脚。

这是金昇玟没想到的,他大概以为会听到一些赞美吧,谁想到这么朴实。他失笑,“记得以前高中门口那个爷爷卖的最好吃。”

高三时候李旻浩是住宿生,金昇玟因为晚上要补课所以走读。补习的地方就在他们学校不远,冬天时候金昇玟下了课李旻浩也差不多晚自习结束,他会在校门口买两个刚从炭炉上拿下来的烤红薯,揣在羽绒服口袋里等李旻浩过来,以至于他的羽绒服总是红薯味的。他们一人一个,隔着栏杆一起被烫得龇牙咧嘴。

忽然有些想念了。他冻得僵硬的手应该有点东西来捂热的。


李旻浩把目光放到视野所及的最远处,隐约能见到潮水卷起层层白雪。风偶尔剧烈起来,李旻浩握紧拳头,往羽绒服里缩了缩,“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问题来得莫名其妙,李旻浩甚至没看向被提问者,仍然眺望着前面。

“没有。”金昇玟看着他的侧脸,“很浪漫。”

李旻浩笑起来,他经常笑,但没有一次像这般温柔舒展,“浪漫的可不是海。”

这片夜里没有光亮,手电筒在他们身侧投下一方亮白。在这方白色里,李旻浩看见了灯下飞舞的尘埃、无意闯入的几只小飞虫,往前看去,是海面映着的浅淡细碎的月亮。

浪漫是人类创造出来的词汇。欣赏一部罗曼蒂克的电影,听一声爱意,看雪漫林间、海上明月,都称之为浪漫。只是此刻漆黑一片,实在说不上浪漫。


浪漫的是人本身。

寂静无声中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感如藤蔓般疯狂生长,他们都明白那是什么。


他们在岩石沿坐下,双脚悬空,肩膀挨着肩膀。谁也没有说话,却又好像什么都懂,安静地,听着潮声,任由寒风割在脸上。

冬天日出晚,而且到后来实在是冻得受不了了,他们离开的时候天还是黑的,不见太阳的踪影。金昇玟来时开了两个小时车了,李旻浩原本想自己开回去,但出来得着急没带驾驶证,只好作罢。


“但是你为什么突然想大半夜的来看海?”金昇玟问。

为了保证司机的清醒程度,他们一路上话题都没停过。迎面驶来一辆货车,远光灯闪得李旻浩眼泪直流,他揉揉眼睛,“前几天高中同学聚会,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这个我知道。”金昇玟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出声来,“当时同学录,愿望那一栏你一直写的是一个人凌晨去看海。”


李旻浩震惊,“你干嘛看我写了什么?”

应该是不小心翻到了。李旻浩困得实在是有些头晕目眩,但毕竟开车的都没喊困,他只能强打着精神,“以前中二的时候,总觉得深夜孤独地来看海特别酷,现在想想真是……”

“那现在也算实现了吧?”金昇玟分神瞥了他一眼,李旻浩已经困得头止不住地往下垂。

“不算。”李旻浩反应有些迟钝,但还是在回应。他扭头看向窗外,“我现在可不是一个人。”


狭小的空间里有片刻的寂静,金昇玟叹了口气,笑道,“是啊。”

车辆开回车库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了,天仍然灰蒙蒙的。李旻浩吸了吸鼻子,把羽绒服拢紧了点,聊起同学聚会的事情,“前几天被吐槽得不行,都说我多难相处,我有这么差么?”

“没有吗?”金昇玟反问。

从车库上来到他们家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小区里的路灯还没熄灭,他们慢悠悠地走着,影子被拉得很长,在婆娑树影里穿梭。

李旻浩睨他一眼,金昇玟却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说个不停,好像要把怨气都发泄出来,“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嘴还毒,说错一句话要被你念十年……”


“但是……大家又都知道你是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善良、讲义气、还有……”

身为彼此长大路上的伙伴,他或许比谁都更了解李旻浩。大半夜被摇起来要他送自己去医院他没恼,来拉架不小心反挨打他也没恼。李旻浩嘴上说着我是你的奴才吗,但金昇玟遇到问题的时候,他还是替他冲在最前。

“还有。”金昇玟停下脚步,“我很喜欢你。”


他们已经走到家门口了。李旻浩一顿,回头,他们视线交汇。

他可以说见过金昇玟所有模样,各个时期、各个状态,他看遍他的喜怒哀乐,却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情。那一眼时间定格,他的眼里有细碎光影闪烁,让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

在那样惶恐、不安和期待的目光里,很多事情像走马在李旻浩眼前掠过。他看到了他们的笑与泪、进与退,和这些年难以言说的心思。

还有他自己。

在相同的时空里,他们共享着同一份心情。


噢。李旻浩点点头,“知道了。”

金昇玟愣愣地瞧着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你不也是么?”

他们面对面地站着,就像昨天晚上一样。只是昨晚虽然靠得近,却是各有各的心思,一肚子的话没法说;但现在不同了,他们沉默,心思却终于像今晚海上月般皎皎。

不知道是谁先笑起来,他们时而抬头看看天花板,时而瞧瞧脚尖,时而又望向门廊外,天色越来越亮了。李旻浩用鞋后跟磕磕地板,率先转过身,“我先回去了。”

“诶等等。”金昇玟瞪大了眼睛,急急忙忙伸手拉住已经开始开门的李旻浩,“那我们……现在是在一起了吧。”

他原本抓着的是李旻浩的手臂,慢慢地往下滑,直到握住他的手腕。

李旻浩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他叹了口气,说你好烦。

“这个可不能含糊的噢。”

金昇玟晃了晃他的手腕。感受着手腕上属于对方的温度,李旻浩深呼吸,说好吧,那是的。


“我现在有点想亲你。”

这句话是由金昇玟说出来的。外面渐渐苏醒了,三两声尖细高吭的鸟鸣穿插在树间,小区的老人醒得早,闷声咳嗽着。这一切反而更衬得楼道里安静,李旻浩任由他牵着,好心提醒,“在我们头上不到两米是我家的监控。”

“不想咱俩都被打死就把手放开。”


金昇玟悻悻地放手,李旻浩轻推他一下,“回去吧。”

最后各自关门的时候,李旻浩在即将闭合的门缝中又看见了金昇玟,恰好对方也在看着他,他的耳边又响起今晚的潮汐。


有这样一个人,你说东他偏要往西,你吃甜豆花他非爱吃咸,你们处事完全相反,谁都看不惯谁,谁也不理解谁。

但你们分明又一模一样。不理解又仍然被吸引,即使知道会有太多困难却还是放不开。每一步的进退和攻守,多么的小心翼翼,试探着彼此的心意。

他们随时共感,这或许是命定的缘分吧,但抛开定数,他们还是会再一次相爱。


这是他们都感同身受、却又难以抵挡的万有引力。





他们都是太难开口说爱的人。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奇怪的胜负欲。小时候捉迷藏金昇玟为了不让李旻浩找到,藏到了傍晚家长出来喊吃饭才出来;到了上学时候就争成绩争名次,连吃个饭都要比比谁吃得快。在意识到对对方的心意有些不同后,这种别扭的好胜心又开始作祟,比起追求与被追求,他们之间更像是一种博弈,似乎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一切又变得不一样了。学生时代不需要考虑的那些,成年人却不得不去想。

过年相亲的那次,李旻浩把女方送到楼下,漆黑仍然在蔓延,但他看到路灯恰好亮了起来,一盏追逐着一盏。他放下车窗,女生犹疑着问了他一个问题。

她说,“其实……如果你告诉阿姨你有喜欢的人的话,不就可以不用一直被催了吗?”


李旻浩愣了一下,笑笑,“喜欢有时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对他们两个来说,喜欢可能是最轻贱的东西了。或许只是过剩的荷尔蒙作用的产物,过一段时间就消失了,做不得数。

他们各自有父母、亲朋,他们的社会关系错综复杂。同性恋是什么?有些长辈可能根本都没见过,但知道这是伤天害理的事情、是精神疾病。哪怕只有一步随意,都可能让他们丢了工作,让家里颜面扫地。

胜负欲这个时候没有任何影响了。走到今天每一步都来之不易,怎么舍得再患得患失,对于这份感情,他们都在尽全力地珍重。


——

同居是李旻浩提出来的。那个时候他们正在外面吃晚饭,随意得像讨论今天的天气,李旻浩问,“我搬过去你那住吧?”

金昇玟差点被一口汤呛死,咳了个昏天黑地,眼眶都通红。李旻浩还觉得莫名其妙,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还是说你想搬过来我这?”

金昇玟连忙否认,说只是觉得他说得太突然了。

“我那套户型是最小的,两个人住太挤了,我看你那套就不错。”李旻浩似乎不觉得有多突然。并且他行动力超高,在每天都忙工作的情况下,三天内把该收拾的东西打包好,叫搬家公司拉过去了。


同居生活来得这么突然又简陋,丝毫没有金昇玟想象中的仪式感。在他看来应该是某个浪漫的夜晚,他们或许是在树荫下散步,或许是在某个夜市,他是主导者。而不是这样稀里糊涂地定下来,并且自己在其中只起了一个点头同意的作用。

想起来还有些遗憾。但金昇玟下班回家,一推门就能看见玄关处李旻浩的鞋,衣帽架上挂着的是他们两个的大衣,屋子里处处都有属于另一个人的印迹和温度,突然也觉得不那么遗憾了。


他们三十天纪念日的时候金昇玟买了一对情侣手链,很简单,没什么装饰。李旻浩拿着端详了一会,说这确实是你的审美阶层能买到的最好看的了,不怪你,气得金昇玟晚饭多吃了三碗饭,然后理所当然地胃胀气了。

但隔天李旻浩还是戴着上班去了。同事无意间瞥到,夸了句好看,李旻浩说嗯,男朋友送的。


他们的相处方式似乎和以前没多大差别,但又微妙地不同了。因为不开口说爱,交往里少了很多甜言蜜语的乐趣,李旻浩不太确定这是不是必需品,但要他们一口一个爱来爱去,又实在是为难了。

我要怎样描述这段感情?他们曾是两小无猜的玩伴,是肝胆相照的朋友,如今是亲密无间的爱人,再往后或许会共度一生。把这二十多年只概括成一个字,他们都觉得太单薄。

可以的话,想成为彼此的有可能,想成为彼此的任何人。

所以即使不说,他们也从没怀疑过对方的真心。


——

冬天可算是过了,气温也在渐渐回升。今天李旻浩加班,在公司里草草吃了晚饭,回到家里也快九点了。金昇玟刚准备去洗澡,听到他回来又从浴室闪出来,扑上来亲他。

李旻浩没反抗,也确实是累得没力气了,由着他胡闹,等到对方放开才说,“一股辣子鸡味。”

金昇玟震惊,“我晚饭真的吃的辣子鸡。”

“还有味道吗?”小狗看起来有点怀疑人生,喊着我立刻去漱三遍口,又闪回浴室里去了。


这个夜晚消停不得,趁着金昇玟在洗澡,李旻浩抓了把桂圆红枣放进炖盅里,想了想又切了几块山药放着炖汤。等到他洗完澡出来,舒舒服服地窝回沙发里看电视的时候,房间里又开始乒乒乓乓地做法,不一会儿闯出个一边穿袜子一边往外冲的金昇玟。

他拽过大衣往身上套,明明忙乱得不行,嘴上却还在絮絮叨叨,“突然有个应酬,不知道今晚还能不能回得来。我放了床薄一点的被子在床上,你要是觉得热就盖那个,我不在你踢被子没人给你盖别着凉了……”


李旻浩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厨房里还在咕嘟作响的炖盅,朝着在玄关换鞋的金昇玟。

“我煲了汤,早点回来。”




Fin.

 

 


拖了一个多月终于写完了ㅠㅠ太难了这篇 就算写了大纲也拖了好久 发现写出来的和脑子里想的完全是两回事 所以苦恼了很久 还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但是越改越不是那么回事 多多见谅ㅠㅠ


阿冷妲沃

【离危】虚假时光

*在前前男友和他的前男友分手后趁虚而入的故事

*前男友是方灿,有一点辰菲


金昇玟看见李旻浩的时候,后者正在安安静静吃着一碗面条。


李旻浩吃东西向来是斯文安静的,也许他只有对待食物才会这个样子,用筷子把面条一点一点捞起来送到嘴里,再慢慢咀嚼,这个过程乍看没什么不对劲,但久了就会觉得他的表情和面部的肌肉运动都非常机械化。金昇玟差点要以为李旻浩在灵魂出窍,直到他看见一滴泪从李旻浩半垂的眼睛落下,掉进面碗里。


在这不到一秒种的时间里,要捕捉到一小滴透明的泪是极其困难的,何况当事人根本无动于衷,依旧在很端庄地吃面。金...

*在前前男友和他的前男友分手后趁虚而入的故事

*前男友是方灿,有一点辰菲

 

 

 

金昇玟看见李旻浩的时候,后者正在安安静静吃着一碗面条。

 

李旻浩吃东西向来是斯文安静的,也许他只有对待食物才会这个样子,用筷子把面条一点一点捞起来送到嘴里,再慢慢咀嚼,这个过程乍看没什么不对劲,但久了就会觉得他的表情和面部的肌肉运动都非常机械化。金昇玟差点要以为李旻浩在灵魂出窍,直到他看见一滴泪从李旻浩半垂的眼睛落下,掉进面碗里。

 

在这不到一秒种的时间里,要捕捉到一小滴透明的泪是极其困难的,何况当事人根本无动于衷,依旧在很端庄地吃面。金昇玟怀疑自己看错了,但没等到第二滴眼泪落下来,坐在对面的女孩终于忍不住,轻轻咳了声。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有什么要事吗?”女孩斟酌着措辞,似乎想尽可能说得委婉些,“如果感觉到勉强,可以直接告诉我,没关系的。”

 

金昇玟这才意识到他是来相亲的,他把视线硬生生从李旻浩身上拽回来。面前的女孩是父母为他千挑万选的,断断续催促大半年,他才同意来见面,本来已经想好婉拒的理由,但这一计划因为李旻浩被打乱,又因为李旻浩加速达成了目的。

 

他只能说:“抱歉。”

 

女孩很干脆果断,见他无意,便把自己的饭钱付完,转身走了。

 

虽然并不想当令人讨厌的家伙,但金昇玟现在分不出时间顾虑这些,反正世界上最讨厌他的人此刻就和他隔了没几米,正在默默地掉眼泪。

 

没错,李旻浩的眼泪已经多到不用费心观察了,接二连三地往下掉,他也不擦,只是埋头把筷子放在面碗里搅,碗里已经捞不出面,他就这样无意识地搅拌着泪水和咸汤的混合物,搅得金昇玟有种自己心脏变成那碗混合物的错觉。

 

显而易见,李旻浩失恋了。

 

这个消息是几天前黄铉辰告诉他的。黄铉辰有李旻浩前男友的联系方式,说是因为要出国,所以就分了。这么脆弱的感情,居然值得李旻浩掉眼泪,金昇玟几乎觉得可笑,可笑之余又生出点异样情绪。但是作为前前男友,金昇玟对此产生任何情绪或想法,都似乎显得不那么正当。还好李旻浩低着头,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自己。

 

李旻浩的前男友比李旻浩大一岁,身上肌肉可观,擅长料理和照顾人,完全和金昇玟背道而驰。

 

分手不到半年,李旻浩就急匆匆换了新的男朋友,看来是真的恶心透了他,想要以此抹杀金昇玟出现在自己人生中的全部痕迹。不过这样想,是不是也算一种自以为是。金昇玟把杯中的咖啡喝干净,吸管顶端被他咬住,留下一圈牙印。

 

李旻浩前面那桌发生了争执,高大粗壮如猴面包树的男人站起来,将李旻浩遮挡得严严实实。随后传来清脆的巴掌声和女人尖利刺耳的喊叫声,店内温开水般的宁和霎时变成一锅煮沸的汤,不少人抬起头伸长脖子看热闹,只有金昇玟毫不关心,他耳边嗡嗡作响,嘴里是咖啡滞留的苦涩味,眼前的场景扭曲成爱德华蒙克笔下的表现派画作。他扭头看向身旁的落地窗,里面倒映出自己的脸,冷漠但躁郁的。

 

突然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金昇玟本不想理会,但不知为什么,还是朝那边看了过去,也许是冥冥之中命运给他发了一根牵引线,将他从甩出去的弧形轨道上拉回,重新汇入李旻浩所在的轨道上。

 

面前的一切突然变为0.5倍速的慢镜头,他看见那棵猴面包树僵直地站着,右手高高举起一个啤酒瓶,弱小的女人无助地抱头蜷缩,这是她千钧一发时唯一能做的自我保护,而李旻浩不知何时站到了猴面包树的身后,把他搅了将近二十分钟的面汤,从男人背后衣领的空隙中,尽数灌下去。

 

猴面包树难以置信地回过头,趁着短短的几秒钟,女人被周围热心的女孩子拉过去紧紧护住,战场变成猴面包树和李旻浩之间的决斗。

 

李旻浩比猴面包树矮大半个头,长期健身练就的肌肉在强烈的对比下也显得单薄,但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用小指挠了挠耳朵,懒洋洋抬起弧度优美的眼皮,扫了对方一眼,那眼神就像在街上散步时突然看见面前掉下来一坨鸟屎。鸟屎被激怒了,把对女人举起的啤酒瓶朝李旻浩大力挥舞过来,手臂却被人牢牢地拽住。

 

所有人都疑惑地看向猴面包树身后的金昇玟,他两只手都扒在猴面包树粗壮的右手臂上,指尖由于过度用力而发白,面色却肉眼可见地涨红。没人知道他是怎么从四五桌以外的位置突然出现在这里,像头突然发威、眼神凶恶但由于太过弱小单薄而略显滑稽的狼犬。


李旻浩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还有些别样的情绪,金昇玟没来得及看清,因为他很快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挥拳砸向了仍在发愣的猴面包树。

 


“名字。”

 

“金昇玟。”“李旻浩。”

 

“你们俩认识吗?”

 

“认识。”“不认识。”

 

毫无默契的回答,金昇玟和李旻浩面面相觑。对面的警察不耐烦地用笔盖敲了敲桌子:“好好回答,说实话。”

 

金昇玟说:“之前在同一所大学念书,是前后辈关系。”

 

“但是不熟。”李旻浩补充道。

 

金昇玟看了他一眼,继续回答:“这次本来是和相亲对象约在这里见面的,因为一些事情,她先走了,然后就看见店里有人吵了起来。”

 

警察转向李旻浩:“你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李旻浩的嗓子突然变得有些干涩:“我是一个人来的,今天下午调休,打算顺道吃个面就回去睡觉,吵架那两人就坐在我前面一桌。我看到那男的要用酒瓶砸那女的,就把吃剩的面汤倒到他身上了。”

 

“然后,他就要砸哥……嗯,李旻浩,我就过去制止了,然后哥就打了他。”

 

“我不打他,他就会打我。”李旻浩冷静分析。

 

“嗯,好了,知道了。等调完店内录像,你们俩就可以走了。”警察看了他俩一眼,诚恳告诫,“以后情侣之间的事情少掺和。”

 

 

 

从警局出来,天色已经暗了,路边亮起一盏盏路灯,下班的车辆按着喇叭匆匆驶过。金昇玟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率先打破了沉默:“哥接下来去哪里呢?”

 

“回家。”答完才觉得莫名其妙,“你不回吗?”

 

金昇玟用舌头抵了抵受伤的嘴角:“还没想好怎么和家里人解释。”

 

惨白的路灯冷雨似的打湿金昇玟的半边身子,正好照亮了他颧骨和嘴角的伤痕,他微微垂下眼,头发在下午的争执中弄乱了,还没来得及整理,凌乱地耷拉在头上,为相亲精心准备的白衬衫上沾了不止一块污渍。他这样子就像路边被丢弃的小狗,和下午那头把对方按在地上狂揍的疯犬截然不同。

李旻浩想起两人还没分手时,一起在外面散步,忽而小腿被某个柔软的东西轻轻拱了一下,他转过头,发现一只脏兮兮的小狗正仰头看着自己,目光生涩,尾巴也紧张地夹起。

 

“是饿了吗?”金昇玟问,他拉开包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一根火腿肠,撕开包装弯腰放到小狗面前。

 

小狗凑过来嗅了嗅,一把叼住,摇着尾巴开心地吃了起来。

 

它原本应该是只白色的狗,但似乎在泥水里滚过,毛发被棕褐色的土渣粘成一缕一缕,打消了让人抚摸它的念头。

 

“脏兮兮的小丑狗。”李旻浩轻声说。

 

金昇玟蹲在地上,抬起头看他:“如果我被丢掉的话,也会变脏变丑吗?”

 

本来是要脱口而出“你现在也不好看”的,但男孩的眼睛太过湿润,像是雨天被迫躲到树下的流浪狗狗,茫然又坚定地期待着什么。调笑的话在舌尖滚了滚,李旻浩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他用脚尖轻轻踢了下金昇玟的屁股,在后者笑着躲开站起来时,李旻浩听见自己故作轻松地避开话题:“说什么傻话呢。”

 

难道是自己把他丢掉了吗?

 

这个念头刚产生,就被李旻浩打上“荒唐”的标签。不能因为金昇玟眼下的惨状,就忽略他衣冠楚楚和女人相亲的事实,虽然他变成现在这样,主要是因为自己。

 

和李旻浩在一起,金昇玟永远会变得不幸。

 

于是,他说:“那就先找个宾馆住一晚。”

 

“我可以去哥那儿借宿一晚吗?”

 

这两句话几乎是同时响起,又同时戛然而止的。双方都产生了想咬舌头收回的冲动,尴尬的氛围在沉默中酝酿,发出如同腐坏银杏果般难堪的味道,让人迫切想要逃离。

 

最后,还是金昇玟先开了口,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证明刚才难堪的不存在,语调甚至是轻快的:“开个玩笑,吓到哥了吧。”

 

李旻浩扯了扯嘴角,但是笑不出来。

 

他注视着金昇玟果断地转身离开,从背后看,适合肩宽的衬衫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路灯把金昇玟本就单薄的影子拉成黑黢黢的长条,延伸到墙角时,突兀地变形折断。

 

夜里有些冷,金昇玟没穿外套,风从领口和袖子钻进来,凉得刺骨,他搓了搓胳膊,感到有些疼,掀起袖口一看,才发现小臂处青了一大块。他几乎想笑出声,怎么能狼狈成这个样子,如果今天陪李旻浩的是那个前男友,肯定不会弄得这般不可收拾,估计从一开始就不会让李旻浩如此莽撞地出头。

 

就快要走到尽头,金昇玟连往哪边拐弯都没想好,忽而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他受伤的胳膊被人一把拉住。金昇玟忍着痛疑惑回头,看见李旻浩被路灯照亮的脸,他大口呼吸着,额角的汗闪烁着微弱的光,和瞳孔相互辉映,让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很真实的虚幻感。金昇玟能感受到他凑过来时的温度,又疑心自己轻轻一动,他就会消失,然后退回路的另一端。

 

李旻浩喘着气说:“我家有药。”

 

这短短的几个字,就让金昇玟跟李旻浩回了家。

 

李旻浩还住在以前的房子里,连屋内陈设都没变,金昇玟想从中找出前男友生活的痕迹,但似乎是徒劳。李旻浩是那种看上去没什么规矩,实则会不动声色划好界限的人。

 

听到主人回家的顺东多纷纷探着脑袋钻出来,看到金昇玟,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走向李旻浩。李旻浩蹲下身,挨个摸了摸它们仨的脑袋,然后到储物架上拿出猫粮:“对不起,今天有事回来晚了,饿坏了吧。”

 

猫咪被养得很好,就着各自的食盆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他们俩蹲在一起观摩了会儿小动物进食,突然同时看向对方,面上被治愈的笑容都未及收回,尴尬地僵在脸上,又默默把视线各自移开。

 

李旻浩站起身,说:“我去给你拿药。”到底没能压制住慌张的步伐,没说完就逃一般去了卧室。

 

金昇玟环顾四周,找了一个单人的小沙发坐下。沙发套还是以前的,大概不久前才洗过,有熟悉的洗涤剂的芳香。脑中突然涌现出很多以前的画面,都是跟沙发有关的回忆,金昇玟这才发现,原来只是几张沙发,就承载了这么多他和李旻浩的过去。

 

李旻浩第一次吻他就是在这里。明明都把他牢牢压制住了,自己却像只被猎人揪住耳朵的兔子,脖子也红,呼吸也抖,鼻尖磨蹭很久,唇却始终落不下来,还是他稍微抬起脖子够了一下,李旻浩才重重吻过来,吻得也莽撞,门牙几乎磕破他的嘴唇,痛得金昇玟倒吸气,笑着说:“哥怎么比我还紧张,难道是初吻。”

 

李旻浩就跟急了的兔子一样小口咬他,咬得他又痛又痒,忍不住把李旻浩抱得更紧,来缓解这份挠人的渴,李旻浩的呼吸尽数喷在脸上,令他有些晕眩,李旻浩含住他的耳朵,轻声骂他:“我看你才不紧张,享受得很,装腔作势的风流鬼。”

 

但那确实是金昇玟的初吻。

 

尽管之后他也会疑惑,自己当时心脏都快要跳出来,表面却那么冷静。大概因为李旻浩太紧张,所以反而缓解了他的局促,让他有种得逞后的游刃有余。

 

就像现在。

 

金昇玟自认为并不是个喜欢捉弄别人的人,但当李旻浩在他面前蹲下,用镊子夹着沾了酒精的棉花颤抖着往他脸上贴时,金昇玟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底的坏家伙。李旻浩耳根泛起的潮红就像是他的兴奋剂,注射进他的心脏,“嘭”地炸开带有轻微刺激性的气泡。

 

“哥抖得好厉害。”

 

“闭嘴。”

 

“不会把伤口弄得更严重吧。”

 

李旻浩把镊子和棉花扔到他怀里:“那就自己涂。”

 

金昇玟低头看向沿着他衣服褶皱滚了几下最后掉到地上的棉花球,心想:好像有些过火了。

 

李旻浩转身离开。

 

金昇玟捡起孤零零的棉花球,把它扔进垃圾桶,然后抱起所有工具,默默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仔细给伤口消毒。其实并不严重,过两天就能愈合了,但酒精贴上裸露的皮肉时,还是疼得他咬牙倒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张刚进入社会的年轻面庞,上面挂了几道伤痕,把原本干净温和的长相弄得有些落拓。金昇玟对着镜子咧开嘴,露出一个有点滑稽的笑容,伤口被扯得疼,他像个喜剧片里靠作践自己博得关注的小丑。

 

等处理完伤口出来,看见李旻浩坐在阳台上,对着窗外发呆,金昇玟也跟着看向外面,这才发现下起了雨,还不算小,玻璃上全是流淌的水珠,把五光十色的黑夜拉扯得有些模糊。

 

“哥,我好了。”他把手中的东西递到李旻浩面前。

 

李旻浩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朝客厅努了下嘴:“药箱在茶几上,自己放进去。”

 

药箱也没有换,摆放的格局也没有变,只是药物的生产日期变了,金昇玟把酒精、棉花

和镊子依次放好,然后盖上盒子,他扭头问李旻浩:“哥,要帮你放到卧室里吗?”

 

李旻浩终于走过来,接过他手中的药箱,转身去了卧室。

 

不给他任何得寸进尺的机会。金昇玟想,自己这样刻意的表演又算什么呢。他突然觉得挺没有意思,嘈杂的雨声让他感到烦闷,他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一个小口,冷风嗖嗖地灌进来。

 

“做什么呢?你要让雨把家里弄湿吗?”李旻浩从卧室出来,看见他这样,立刻走到他身后关上了窗户,金昇玟透过玻璃上的倒影看他,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金昇玟,我感谢你今天帮了我,但是除此之外,不要试图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哥就这么讨厌我。”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已经算不上质问或者抱怨,而是带有陈述性质的自嘲。

 

李旻浩的身子似乎僵直了一瞬,玻璃上显示出他离开的背影:“别自作多情。”

 

原来真的是金昇玟自以为是,原来他真的连一点情绪都不愿施舍给自己。金昇玟站在窗前静默了一会儿,看着外面明灭的灯被窗户上的雨水浸泡,有种异样的美,像是梦境中扭曲的虚幻场景,一如他和李旻浩的感情,其实只是水滴里的倒影,等天晴了,被蒸干了,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

 

不知道站了多久,鼻尖突然传来食物的香气,金昇玟低落的情绪被打断,胃中的空瘪感逐渐占据了身体的大部分感知,但他没好意思表露出来。通过玻璃看到李旻浩从厨房出来,手里还端着碗,金昇玟忍不住换了条腿当承重点。

 

“吃饭吧。”他听到李旻浩摆餐具的声音。

 

金昇玟将背脊稍微挺直,没有立刻挪动步伐。

 

“不吃我倒了。”

 

这下金昇玟才转过身,走到餐桌旁。李旻浩煮了两碗面,上面卧着煎得很好的溏心蛋,旁边的小碟子里整整齐齐码着泡菜,虽然简单,但闻起来非常香,金昇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太晚了,就用家里多余的食材随便做了。”

 

“谢谢哥。”金昇玟拿起筷子,埋头吃起来,结果第一口就被烫到了舌头。

 

李旻浩好气又好笑地起身去给他倒冰水,金昇玟含了一口在口腔里,用以缓解疼痛,等水变温后再慢慢咽下。

 

“谢谢哥。”他看着李旻浩又说了一遍,然后夹起很少的面条仔细吹了吹,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哥连续吃两顿面条,不会腻吗?”

 

李旻浩自己都想不起来中午吃的什么,他愣了一下,才说:“不会啊,哪有那么多讲究。”

 

金昇玟小口吃着面条,咀嚼得很慢,过了会儿,又问:“哥和他一起的话,谁做饭?”

 

“谁?”李旻浩下意识问道。

 

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金昇玟用筷子拨了拨鸡蛋,低着头说:“对不起。”

 

李旻浩突然把筷子搁下:“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既然一开始就知道是不该说的话,为什么要说出来。金昇玟,你不要得寸进尺,过好你自己的生活吧,在我面前收起旁敲侧击的那一套。”

 

“只是关心一下哥也不可以吗?”金昇玟抬起头,“还是说,哥觉得我不配提起他呢?毕竟他是哥最在乎的人。”

 

而我是哥最不在乎的人。

 

“我最在乎谁又关你什么事?”李旻浩几乎是冷笑道,“金昇玟,我们俩没关系了,你现在没有任何立场来过问我的生活。好好准备你的相亲吧。”

 

面吃到一半,李旻浩就离开了,又留下金昇玟一个人待在原地,他对着空荡荡的桌子和上面还冒着热气的面条发呆,脑海里反复循环着李旻浩的最后那句,有什么东西不甘心地又要冒出头,他猛地站起来,朝李旻浩走过去。

 

李旻浩正在给金昇玟收拾客房,他使劲儿地拍着被单,像是把对金昇玟的怨气发泄在这上面。

 

“他以前也睡在这里吗?”

 

没想到金昇玟居然会跟过来,李旻浩吓了一跳,他转头,几乎是恼羞成怒的:“金昇玟,你别以为外面下着雨我就不会把你赶出去!”

 

“那我不睡在这里,我睡沙发。”

 

金昇玟扭头走了。

 

李旻浩目瞪口呆地站了会儿,感觉自己快被这狗崽子气到神志不清了,他把手中的被子狠狠砸到床上,冲过去,把金昇玟强行拖过来扔到被子上:“我都收拾成这样了,你不睡也得睡。”

 

“我不睡别人睡过的床。”金昇玟被他压制得不能动弹,眼睛依旧盯着他,像只坚决不和其他狗共用食盆的倔强小犬。

 

“没人睡过!”李旻浩忍无可忍道。

 

“怎么?他睡在哥房间里吗?”

 

“你有病吧!金昇玟,你有病吧!”李旻浩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拽起来,“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知道。我在哥失恋的时候,一次又一次戳哥的伤疤。”

 

“你简直是个疯子。”李旻浩从牙缝里挤出这句,重重把房间门甩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金昇玟隔着门在房间里喊:“哥才知道吗?哥,我还没有洗漱!哥,我也没有换洗衣服!”

 

 

 

第二天醒过来,金昇玟对着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愣怔了半分钟,才眨眨眼,缓慢地坐起身。

 

昨晚,李旻浩收拾了几套衣服扔给他,就把自己的房门锁起来,再也没有出现。金昇玟一件件拾起床上的衣服,发现都是他以前留在这里没带着的旧衣服,他拿起来闻了闻,除了有点经久未穿的樟脑味,保存得很好,颜色也没有褪,让他想起自己穿这些衣服上大学的时候。

 

什么啊,为什么还留着。明明说着要彻底撇清关系,留着前前男友的衣服又算什么。

 

金昇玟几乎气笑了,口是心非的旻浩哥,像块用淀粉和面包糠裹在外面炸得脆脆的软豆腐。

 

独自一个人走到客卫,发现里面被摆好了新的牙刷牙膏和毛巾,洗完澡换上旧衣服,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肩膀变宽了些,身子上的肉反而减下去一点。

 

李旻浩的卧室门还关着,他是打算躲在里面彻底不出来了,金昇玟也只好揉了揉鼻子,回房睡觉。

 

床以前也睡过不少次,所以并不会失眠,甚至睡得格外好,还梦到了大学时候,他第一次遇见李旻浩。当时活动室只有他一个人,对方从门口走进来,身上穿着最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手还插在兜里,那张脸可以直接被拉去做偶像剧男主,以至于金昇玟自动给他在背后添加了主人公出场的特有光效。发着光的李旻浩走向他,脸上带着对陌生人和善的微笑,说出来的话却很吓人:“你就是跟我结婚的那小子吗?”没等金昇玟反应,下一秒,李旻浩的白T就变成了白婚纱,头发也变成棕褐色的长卷发,手捧鲜花朝他走过来。

 

真是一个很荒唐的梦。金昇玟起来后就几乎忘光了,只是有些遗憾自己没能在梦里开口说话。

 

他下床走出房间,李旻浩果然已经不在了,但还是仁至义尽地给他留了早餐,旁边留了个纸条,上面言简意赅地写了两个字:“上班。”金昇玟咬了一口用面包机加工过、但已经发冷发硬的吐司,觉得没什么味道,走到厨房里,打算到冰箱里找点果酱。

 

即将拉开冰箱门的时候,他突然愣住了,上面还贴着帕恰狗的冰箱贴,是他以前在大学的抽奖活动里赢的奖品,除了可爱,几乎没什么用,就把它给了李旻浩。李旻浩拿过来贴在冰箱上,会用便签纸写好当天重要的事宜,然后压在帕恰狗下面。金昇玟说:“那哥每天开冰箱门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有只小狗在说着话提醒你。”

 

李旻浩就冷哼:“我会觉得是金昇玟在我耳边叽叽歪歪。”

 

“那哥总想起我岂不是很麻烦。”

 

“嗯……还行吧,我是个有耐心的人。”

 

有耐心个鬼,还不是觉得没意思之后就把他丢掉了。金昇玟看了眼帕恰狗,它正无忧无虑地甩着两只耳朵,金昇玟伸手摸了一下,心想:“就让你这么孤零零地待着,也不压便签纸了,为什么不干脆把你丢掉呢?”

 

像丢掉我那样。

 

留着关于金昇玟的种种,又不要金昇玟,真让人想把逃走的李旻浩捉回来,拿个透视的小镜子好好照一照他的脑袋。

 

 

 

逃掉的李旻浩自然不是去上班的,他请了一周的假,打算把之前积余下来的休息时间好好用完,谁知碰上了意外,还遇到了意外之外的金昇玟。他感觉这个本该宁静的假期,注定无法安生了。

 

为什么要把金昇玟带过来?李旻浩简直想把脑袋磕到方向盘上,为什么要心软?为什么不能干脆果断地给他订个酒店,再买点消毒药水丢给他,就转身走人?

 

前面路口左拐的交通灯跳成了绿色,李旻浩跟着前面的车拐过去,看到黄铉辰已经在路边等他。

 

李旻浩把车开到路边,按了按喇叭,黄铉辰跑过来,像只迅捷的鹿一样跳上车。

 

“等多久了?”

 

“还好,就几分钟。”黄铉辰边系安全带边说,“我骗龙馥今天工作室有客户,就溜出来了。”

 

李旻浩笑:“你现在胆子倒是大了。”

 

“什么啊,说的我像是跟着哥去干坏事的一样,就是不想龙馥也跟着愁罢了,他那个性子,知道以后肯定担心得觉也睡不好。”

 

“那倒是,我昨天一晚上没睡着。”

 

“这么夸张!”黄铉辰张大嘴巴,“那金昇玟呢?”

 

“我怎么知道?我跟他又不睡一起!”李旻浩没好气道,“还不都是因为你,为什么非要把灿哥和我分手的事情告诉他?”

 

黄铉辰委屈地瘪了下嘴:“我这不关心亲故吗?你失恋萎靡不振,他被家里人逼着相亲更痛不欲生,我想着让你俩都好过点。”

 

“通过知道对方过得很惨的坏消息,获得自我安慰——我们俩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

 

“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昇玟心里还有哥,哥也……”黄铉辰声音小下去。

 

“我也什么?”

 

黄铉辰摇着头不说话了。

 

作为金昇玟的大学同学,黄铉辰当初是看着他们俩在一起的,甚至可以说,没有黄铉辰,他和金昇玟也不会认识。当初他们话剧社拍了部戏,黄铉辰负责编导,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同时也兼顾戏剧效果,黄铉辰冒着被送进空气炸锅的生命危险,被塞了十几次纸巾,终于劝服李旻浩当他的女主角。李旻浩问他为什么不找龙馥,他支支吾吾半天,说:“这个女性角色呢,年级稍微大些……所以……”话没说完,又不负众望地被李旻浩拿着抽纸满校园追着修理。

 

事后,黄铉辰举着三根指头保证,绝对给李旻浩找个帅气十足、青春靓丽并且忠心耿耿的老公。

 

于是就把金昇玟带到了他面前。金昇玟并不是话剧社的,他之前一直担任学校合唱团的主唱,也算小有名气,但李旻浩只听说过这个名字,并没有见过本人。所以他那天走进排练室,看见金昇玟一个人坐在凳子上时,还以为是其他社团的学生走错了地方。可当金昇玟转过来,笑着喊他“哥”的时候,李旻浩不禁感慨:真的是很有演员相的孩子啊。

 

但是太干净温和了,像刚从枝头摘下的棉花,应该沐浴在明媚的太阳光下,镜头里是他骑着单车,背后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而不是在色调沉重的剧场里,被晦暗不明的灯光照着,扮演一个疯癫可笑甚至有点神经质的出轨女人的窝囊老公。

 

李旻浩想,黄铉辰果然没有骗自己,但有时候他宁愿黄铉辰当初是在说大话。

 

这场话剧取得的效果很成功,他们甚至还在首尔的各大高校里巡演了,大家逐渐认识了李旻浩和金昇玟,演得多了,潜意识里就默认他俩是夫妻。有时候李旻浩独自走在路上,迎面摇摇晃晃骑来一辆自行车,看脸是个熟人,姓名不一定叫得对,朝他亲切地笑,寒暄的语气也很熟稔:“一个人吗?你的老公呢?”

 

李旻浩就会下意识解释金昇玟干什么去了,等那人点点头,摇摇晃晃地骑走后,李旻浩才觉得不对劲,但也不知道怎么去改变这个可怕的惯性。

 

在一起后,金昇玟告诉他,自己也有过同样的困扰。李旻浩问他是怎么解决的。他仰起头想了想,然后深吸一口气,回答道:“没有解决办法,干脆就随便他们喊了。反正现在哥不也成为我的男朋友了吗?”

 

“男朋友和老婆还是有区别的。”

 

“有区别吗?”金昇玟扭头看他,眼睛里闪烁着犬科特有的明亮,“都是爱人。”

 

“不一样。我们不能结婚的。”李旻浩用非常认真的表情和语气说,认真到像在开玩笑。

 

所以金昇玟真的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他苦恼地想了想:“那怎么办呢?哥和龙馥去开个亲兄弟证明吧,变成澳洲人,然后我嫁给哥,我们俩和铉辰龙馥一起,去悉尼举办婚礼。”

 

“挺不错的,还可以逃兵役。”

 

“是吧,铉辰念叨很久了。”

 

玩笑终究是玩笑,就算有个真正澳洲男朋友的黄铉辰,也不可能真的改变国籍,去澳大利亚结婚,到了二十八岁,还是要乖乖剃成寸头入伍。

 

所以,李旻浩和金昇玟永远不可能结婚。

 

可方灿不一样,方灿也来自澳大利亚,他临走前,问李旻浩要不要跟自己回去,如果可以,成为法定伴侣也不错。方灿是个非常可靠的人,李旻浩跟他在一起时几乎没有什么烦恼,他相信,只要自己答应,方灿真的会做到。

 

但是他拒绝了,理由是,他不想学英语。

 

是学英语痛苦,还是入伍痛苦,李旻浩不知道。但方灿问他要不要离开韩国时,他脑子里一瞬间就想起来金昇玟的那双眼睛,想起那个午后,他们俩一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说的那些美妙而荒唐的幻想,还有压在舌底、永远也无法实现的遗憾。

 

方灿叹气,说:“旻浩,你的心根本不在我这里。”

 

李旻浩说:“对不起。”

 

方灿摇头:“感情的事情本来就不能强求,我只希望你能开心。虽然你总是装得一副很成熟稳重的样子,但在我面前,你可以流露自己的各种情绪,放轻松些。”

 

李旻浩问他:“哥喜欢我什么呢?”

 

方灿觉得这个问题孩子气:“当然是喜欢你的一切。”

 

李旻浩想,方灿真是一个很好很包容的人,他也很喜欢方灿,但他只是喜欢方灿撒娇时看他的眼神,像只大狗狗一样不厌其烦地守着自己,除此之外,他想不出更进一步的具体表述。

 

但这种喜欢是自私的,是不公平的,他没有资格爱方灿。

 

对金昇玟的喜欢不一样,对金昇玟的喜欢太过琐碎,李旻浩一瞬间想起的全是有画面的细枝末节。比如,他喜欢金昇玟黏黏糊糊说话的样子,喜欢金昇玟带牙套拍照害羞捂嘴的样子,喜欢金昇玟吵不过他无可奈何的样子,喜欢金昇玟喝咖啡叼着吸管发呆的样子,喜欢金昇玟突然脑袋掉螺丝跑过来捣乱的样子,喜欢金昇玟穿着睡衣趴在床上玩手机的样子,喜欢金昇玟和自己接吻时闭起眼睛的样子……

 

数不清的喜欢,但又不尽然是喜欢,他还有很多讨厌金昇玟的地方,很多很多,比所有人都多。讨厌他的时候,也讨厌自己,和他吵架的时候,其实是和自己吵架。

 

这种心情真的非常矛盾,他一边想抱金昇玟,一边又想欺负他,虽然看到他哭会心疼,但还是喜欢看他哭。就像面对一条世界上你最喜欢的小狗,你想拼命揉他的脸,把他揉得脑瓜都懵掉,反抗也没用,只能哼哼唧唧表达不满,最后给他一个重重的亲吻,他就又会对着你咧开嘴吐舌头。

 

他想不通,问黄铉辰,黄铉辰沉默半天,叹着长气摇头:“这是爱啊,哥,这是灵魂陷落的爱啊。”

 

李旻浩把车开到南山公园,他和黄铉辰之前得空了就会来这边散心解压,拍各种造型奇怪的照片。和金昇玟倒是来得不多,金昇玟更喜欢在宁静的路上散步。两人也约过几次,多半因为事宜冲突作罢,只有一次,逛得稍微久了些,爬到首尔塔爱情锁那边,金昇玟问他要不要写些什么。李旻浩笑:“这么幼稚的东西你也信?”

 

其实如果金昇玟再坚持一下,李旻浩是会陪他写的,但扫兴的话已经说出来了,金昇玟也就识趣地没再坚持,有时候李旻浩会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说这句话,把对爱情的美好期许锁在上面,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分开?

 

人总是在难以挽回的事情发生后,开始变得迷信。

 

刚和金昇玟分手那会儿,李旻浩也拉着黄铉辰来过这里,两人买了几罐啤酒,一边爬山一起喝酒,他们走的那条道人少,灯光也不多,可以清楚地看见天上的星星。黄铉辰仰头看天:“不是有那种说法吗?满天的星星其实是整个宇宙的回忆。时间是有距离的。”

 

李旻浩说:“那我们看到的都是虚假的时光。”

 

黄铉辰说:“哥你是不是浪漫过敏?”

 

李旻浩说:“你跟我一个刚失恋的人谈浪漫,是不是想被揍?”

 

现在和方灿分手了,还是他俩来这边,黄铉辰说:“我感觉自己就像个陪失恋姐妹的怨种闺蜜。”

 

“不乐意的话,你现在就可以打车回去。”

 

“欧尼,别这样说嘛。”黄铉辰捏起嗓子,“我最——喜欢欧尼了。”

 

“想死的话就直说。再这样,我就把你这幅德性拍下来发给龙馥。”

 

黄铉辰撇了撇嘴,消停了。

 

“也只有灿哥受得了哥。”

 

李旻浩沉默了会儿,他抬头看了看天,昨晚下足了雨,今天的天气格外好,色调饱和得像要滴出颜料:“不是的,我面对灿哥时不是这样的。”

 

“原来哥也会装吗?”

 

“不是装,准确来说,是一种本能,一种条件反射。”

 

“也对,哥对龙馥也很温柔。这么说的话,哥就像变色龙——根据别人对你的态度作出不同的反馈。”

 

“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吗?”

 

“不是,昇玟就不这样。”

 

话题又绕回金昇玟身上,黄铉辰说,在某种程度上,李旻浩和金昇玟很像,都是那种表面看上去没什么欲求,其实很执拗的人,甚至有时候恶趣味也很相似,但又有所不同,比起金昇玟,李旻浩更在乎别人的感受,所以在处理人际关系时反而会变得局促。

 

“就像哥虽然有时候对我凶巴巴的,但整体来说,还是个很温柔的人,所以从来没在哥这边受到过伤害,可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伤害过哥,因为哥真正受伤的时候是不会说出来的。”

 

“可是哥不说出来的话,别人就永远不知道。我和哥认识这么多年了,都没见哥流过眼泪,哥会哭吗?”

 

哭过的,昨天还哭过,哭了很久,也不知道有没有被金昇玟看见,想到这点,李旻浩突然觉得有些烦躁和懊恼。

 

“昇玟的话,有时候就直接很多,生气了会告诉你缘由,伤心了就大哭一场。不过他现在,也变了不少,有点逐渐向哥靠拢的感觉。”黄铉辰说,“希望他不要继续变下去了。”

 

“为什么?我这样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两个过于相似的人很难在一起的。”

 

“我说要和金昇玟在一起了吗?”

 

“哥都带他回家了。”

 

“你带着龙馥的任务来的吗?”

 

李旻浩愈发烦躁,“金昇玟”这三个字仿佛天生带着与他相斥的电荷:“那只是因为他脸受伤了,而且是因为保护我受伤的,我不能忘恩负义。”

 

黄铉辰沉默半晌,然后说:“哥还记得吗?刚和昇玟分手,我们俩也跑到这边来,看星星的时候,你说你觉得和金昇玟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都像是虚假的时光。”

 

他当然记得。

 

就像宇宙里的星星,被肉眼看到时已经不复存在,他和金昇玟的过去在分手后,也沦为触碰不到的记忆,没有什么可以确切证明这段过去的真实性。

 

何况,李旻浩和金昇玟的开始,本身就很离谱。

 

那段时间,学校里有女生追李旻浩,到了让他困扰的程度,于是他找到金昇玟,说要假装情侣,避避风头。

 

金昇玟当时准备骑车去图书馆,被他拦在半路,听完他说的话,整个人显而易见地变得无法镇定,他把脚尖在地上蹭了又蹭,问:“哥为什么选我呢?”

 

“因为只有同性恋才能让她彻底打消念头。”

 

“那为什么是我?哥认识的男生那么多。”

 

李旻浩理直气壮:“你和黄铉辰关系那么好,也应该是Gay吧。”

 

“那哥是吗?”

 

李旻浩想了想,笃定点头:“是的,我喜欢男人。”

 

虽然一开始只是说假扮,但后来不知为什么就当作真情侣相处起来,会一起吃饭,一起自习,一起散步,甚至一起回家,之后自然而然地牵手,自然而然地拥抱,自然而然地接吻。金昇玟问他:“哥,我们这算正式在一起了吗?”

 

李旻浩说:“我们不一直在一起吗?”

 

“因为一开始哥说只是假装,所以心里还有些不确定来着。”

 

“呀,小子,都接吻了,还谈什么不确定呢,你哥我是这么随便的人吗?”

 

但自始至终,李旻浩都没有正面回应过金昇玟,说:”是的,我们是真情侣了。“

 

想要给一段关系下定义,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承担很多的责任。李旻浩发现自己在和金昇玟的恋爱里,一直在退缩,为之后可能的无法收拾铺设余地,就像拿着橡皮擦画画的孩子,一边画一边擦去痕迹。

 

“哥从一开始就对这段感情的结局不抱任何期待,但后来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了昇玟,所以哥慌张了,内心否认得愈发厉害,哪怕关系结束了,也不肯承认。”黄铉辰说,“和灿哥在一起时也是,但相对而言,更坦诚些,可能因为哥对这次的恋爱实在有些心不在焉了。”

 

“灿哥跟我说,在一起的这一年里,他居然一次都没有去过你家,你知道我有多惊讶吗?这才是真正的不肯让对方在这段关系里面留下痕迹吧,是特意为了逃避昇玟而营造的虚假幻象。哥,你拼命想要将真的说成假的,又要将假的装成真的,但你无法圆这个谎,不光是灿哥,连我都看出来了。”

 

旁边有情侣嬉笑着打闹经过他们,不小心撞到了李旻浩,似乎根本没看见他,也没说对不起,继续高高兴兴地纠缠在一起往首尔塔去了。李旻浩摸了一下被撞疼的胳膊,问黄铉辰:“那你觉得……昇玟看出来了吗?”

 

黄铉辰重重地叹气:“哥自己觉得呢?”

 

 

 

回到家时,金昇玟正蹲在地上喂猫,才一天时间,他就和顺东多重新建立了感情,甚至比两年前更亲密。

 

看到李旻浩回来,金昇玟抬头朝他笑了一下,看上去像个乖巧等他回家的男朋友:“哥回来啦,今天下班还挺早的。”

 

“没有上班,骗你的。”

“是吗?”金昇玟毫不惊讶,他看着多利把最后一粒猫粮舔干净,站起身说,“午饭是点外卖解决的,把家里简单打扫了一遍,下楼倒垃圾时发现垃圾袋用完了,去便利店买了新的回来。”

 

李旻浩点头:“过会儿转账给你。”

 

金昇玟沉默地咬了下嘴唇:“我跟哥说这些不是为了让哥转账。”

 

金昇玟如同拘谨的小学生坐到沙发上,整个人蜷缩起来,把宽大的卫衣拉到膝盖下面,他就这样变作一只球状小狗,抱成一团发了会儿呆,然后摇头道:“不是想要哥这样的。”

 

李旻浩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仰头看他:“那是想要我哪样?”

 

金昇玟近距离地望向李旻浩的眼睛,那么漂亮的眼睛,瞳孔经常呈现出无机质的状态,此刻里面全部装着他,是非常久违的感觉,久违到他鼻腔都有点发酸:“哥都逃避一天了,还没想通吗?”

 

“大概想通一点。”

 

“什么?”

 

“昨天你看见我哭了吧?在店里。”

 

金昇玟点头,他的心沉了沉,但又觉得有些不服气:“哥就这么喜欢他吗?哥和我分手时都没有哭过。”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哭过?”李旻浩反问。

 

金昇玟被问住了,过了会儿,才说:“那哥为我哭过几回?”

 

“忘记了,喝醉哭的,梦里哭的,发呆哭的,记不清有几回了,想到你的时候大多没有意识,所以我也不知道。”

 

“那就不止一回咯。”

 

李旻浩点头,他看到金昇玟的神情又晴朗了些,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像在哄小孩儿,挺有意思的。

 

“我因为哥哭过好多回,最开始分手的那段时间天天哭,眼睛都睁不开。”

 

金昇玟哭起来会流很多很多眼泪,整个人都泡在泪罐子里面,双眼像坏了的闸。但李旻浩想象不出金昇玟天天哭的样子,小狗情绪一向很稳定。看来自己真的是很坏很自私的人啊,让金昇玟伤心成这个样子。

 

“当初提分手,真的对不起。”李旻浩说,“以为会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来着。”

 

金昇玟说:“前辈的自以为是。”

 

李旻浩点头:“嗯,自以为是。”

 

“其实哥和我在一起时就总喜欢拿分手开玩笑,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话剧里设定我俩在离婚阶段,后来发现,并不是的,哥只是在不停地给我打预防针。所以,后来每次你开玩笑说‘离婚’‘分手’什么的,我都很生气,故意不接你的话。”

 

“对不起。”

 

“有时候我也会想,为什么是我爱哥比哥爱我多得多呢,为什么不能反过来呢?”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可能哥也很爱我吧,但哥是那种想要及时享乐,却又忍不住考虑未来的人。”

 

“如果能像昇玟尼一样纯粹就好了,我也经常会这么想。”李旻浩说,“但要真正做到的话,对我来说很难。”

 

金昇玟摇头:“没有想让哥做到,我爱着哥的全部,哪怕哥的这点也是爱的。但我想让哥明白的是,我不是孩子,不需要哥把我的将来也考虑进来,给自己增添不必要的担忧。如果现在是爱我的话,就尽管去爱好了,不用想着,啊最后是估计没有结果的,然后去故意说些违心的话,哥这样不会痛苦吗?”

 

“嗯。”

 

“哥今天为什么这么听话?”金昇玟突然疑惑道。

 

“很久没好好听你说话了,想多听一会儿。”

 

“这样不像哥。”金昇玟笑,“怪别扭的。”

 

“哪样才像我?”

 

金昇玟想了想,模仿起李旻浩的语调:“呀!金昇玟!怎么那么多要求啊!闭嘴吧!”

 

两人都笑起来。

 

李旻浩问金昇玟今天晚上想吃什么,现在还有空出去买,金昇玟摇头,说:“下次有机会吧,今晚要回家了。”

 

压根没想到得到的是这个回答,李旻浩愣了好久,等金昇玟的话在脑袋里反复撞到再也回不了音,他才点头:“哦,好——伤的话,没事吗?”

 

他指了指金昇玟脸上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金昇玟摇摇头:“来不及了,接到紧急电话,说是明天有人到公司考察,请不了假,随便找个借口敷衍过去就行。”

 

很多想说的话又被压回喉头,李旻浩把它们消化在胃里,脸上摆出轻松的笑:“好啊,那就下次有机会吧。”

 

临出门前,金昇玟转身抱了他一下,说:“哥要开心哦,可以找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老是哭鼻子会变丑。”

 

李旻浩想说:“那你变丑了吗?”但又觉得不太合适,金昇玟已经站到电梯口对着他挥手说再见了,李旻浩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弯腰抱起好奇跟过来的多利,转身进了家。

 

他走到厨房,打算给自己随便煮点东西,准备去开冰箱时,发现帕恰狗下面压了一张粉色的便利贴,上面写着:“分手第792天,冰箱贴功能重启~”

 

 

 

“你是怎么想的呢?”黄铉辰在电话那头质问金昇玟,“我费力多大劲才劝动他,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呢?”

 

“毕竟哥刚分手,他昨天还在因为前男友哭,我不想把他逼太紧。”

 

“好吧,那你自己把握节奏。不过我警告你一句,推拉要适度,别学李旻浩。”

 

“我知道,我只是想去确认一件事。”

 

挂掉电话后,金昇玟一个人去了首尔塔,在成千上万的爱情锁面前,根据黄铉辰提供的描述,他找到了李旻浩下午锁上去的那个,浅蓝色的,中间有颗白色的爱心,李旻浩只写了一个“민”字,不知道究竟指谁。他拿起锁,把背面翻转过来,突然就笑了,原来李旻浩在背面画了一个小皱人还有一只帕恰狗,帕恰狗画得比小皱人还潦草,世界上估计只有金昇玟能认出来。

 

 

—哥喜欢他什么呢?

 

—喜欢他像一只狗狗,有时候是大狗狗,有时候又是小狗狗。你问的是谁?

 

—哥昨天真的哭了吗?因为灿哥?你们都分手两个星期了。

 

—嗯,突然觉得很抱歉,感觉自己在第一段感情里已经够失败了,还草率地开启了第二段感情,是个非常失败的人。

 

—灿哥临走前,龙馥去送了他,说是在你开启新的感情前,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

 

—你真的做好决定了吗,如果做好了,就去吧,毫无顾虑地。

 

 

金昇玟的手机嗡嗡作响,看到黄铉辰发来几条语音,他点开,里面是和李旻浩的对话。一条一条很认真地放在耳边听完了,首尔塔上的风声很大,李旻浩的声音也很清晰,像是从遥远的地平线传过来,要绕过整个地球。

 

—和昇玟尼?

 

—哥怎么一下子想到的就是他?

 

 

金昇玟掐掉手机,转身下了塔,他一路跑到外面,拦了辆出租车钻进去,报了李旻浩家小区的名字。电梯一直显示停在九层,不下来,金昇玟只好走楼梯,一鼓作气爬到第十二层,最后后脑勺都胀得发痛,他大口喘着气,颤抖着手按下了门上的密码,还是两年前的那个。

 

在开门的一瞬间,他看见李旻浩放下手机,讶异地看向他。

 

“哥,我也骗了你,明天公司根本没有急事。”

 

李旻浩点点头:“嗯,我知道。”

 

“虽然总是被哥误会,但好像也一直在误会哥,所以想要多对哥有些信心。”

 

手机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但金昇玟知道,那就是方灿:“怎么,是你真正的小男友回来了吗?”

 

金昇玟看到李旻浩朝他笑起来,和两年前对着他的那种笑一模一样。

 

“现在还不是。不过以前是。将来的话,也可能是。”

 

 

 

Fin


花宥

离危 | 捡到一只小李糯

*272无差,带些虚构元素的现背,HE,全文1w字

*不用太讲究科学依据和生理依据^^


/ 2022年


看到缩小版的李旻浩坐在练习室门口玩手指时,金昇玟当即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确保自己不是又在做关于那哥的什么奇奇怪怪的梦。


小孩子一脸稚嫩,即使如此稚气也遮蔽不了他漂亮的五官,那双眼睛望向自己的那一刻,金昇玟望着有些熟悉的脸,觉得事情逐渐不妙起来。紧接着他看到小孩儿从地上蹦跶起来,昂起脑袋盯着自己看。


金昇玟和他对峙着,五秒之后,小朋友的嘴里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蹦出一句话。......


*272无差,带些虚构元素的现背,HE,全文1w字

*不用太讲究科学依据和生理依据^^

 

 

 

/ 2022年

 

看到缩小版的李旻浩坐在练习室门口玩手指时,金昇玟当即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确保自己不是又在做关于那哥的什么奇奇怪怪的梦。

 

小孩子一脸稚嫩,即使如此稚气也遮蔽不了他漂亮的五官,那双眼睛望向自己的那一刻,金昇玟望着有些熟悉的脸,觉得事情逐渐不妙起来。紧接着他看到小孩儿从地上蹦跶起来,昂起脑袋盯着自己看。

 

金昇玟和他对峙着,五秒之后,小朋友的嘴里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蹦出一句话。

 

“你是来找我爸爸的?”

 

“……”

 

金昇玟发誓,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可以在基本的日常交往中保持淡定的人,也自认为是队内最正常情绪最稳定的成年人,但是迄今为止,自己的人生还没有听过比这更具有冲击力的话。以至于在那一刻如同被重拳击中一样感到颅内轰鸣手脚发软大脑放空,完全无法作出反应。

 

在金昇玟完全石化之前,李旻浩从练习室探出身子来,轻轻地拍了一下小孩儿的脑袋:“都说了不要乱叫。”

 

看到李旻浩,金昇玟觉得身体机能终于恢复了一些,他动了动手指,僵硬地指向虽然跑到了李旻浩腿后边却依然在对自己窃笑的小朋友。

 

“哥,他是你什么时候生的?”

 

“呀!怎么你也在乱讲。”李旻浩作无奈状,扶了一下额头。看着金昇玟满脸复杂的神情,李旻浩觉得在对方的魂魄彻底飞走之前需要快些解释清楚,便叹了一口气,郑重道:“这是我自己,九岁的我自己。”

 

被戳穿后的小旻浩不开心地对着他瞪起眼睛:“可是他刚才的那副表情我都还没有看够!”

 

“……”是这哥本人没错。合着九岁性格就已经成型了是吗?

 

金昇玟蹲下来,和长着一双大双眼皮子的小孩平等地对视,对方也不甘示弱,鼓起脸蛋,眼睛睁得更大地回瞪他。虽然和小孩较劲真的显得自己很幼稚,但是一想到对方是李旻浩,金昇玟还是觉得这个幼稚是十分必要的。

 

于是金昇玟忍住笑,道:“好,Lee Know哥是你爸,那你妈妈是谁?”

 

“呀!”小旻浩气得剁了下脚,突然就不肯理金昇玟了,扭头就朝练习室门口跑了进去。

 

“好了别闹了,昇玟你也别逗他了。”李旻浩被吵得一阵头痛,他在想他们如果一个个都是从小就认识,估计会比这更吵,“一会就要开始排练了。”

 

这时金昇玟才发现练习室里边队友差不多都已经到齐。大家抬起手招呼小朋友过去,似乎全都已经知道这里有一只幼年李旻浩。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今天早上。最开始看到他的大概就是我们队员,他跟我说第一个来的那个哥哥被吓得整个人转着手然后飞了起来。不过不是因为说了我是他爸,而是因为对方以为里边没人。”

 

“……”这反应写着铉辰的名字了。金昇玟叹了口气:“那哥呢,看到他不会觉得惊奇吗?”

 

“啊?一看就是小时候的我啊,我只是问了下他几岁,说是九岁。”李旻浩想都没想就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越吧?挺有趣的。”

 

……该说这哥不愧是四次元吗?不易被惊吓的属性在这一天凸显得有点过分了。金昇玟倚着门站着,正思索着,听见李旻浩在背后禁不住偷笑了一声。

 

“不过昇玟呐,怎么会被九岁小孩骗呢?小狗震惊的表情真好玩啊。”

 

“因为就算是九岁那也是哥在骗我啊。”金昇玟想也没想就回答道。语罢,空气凝滞了一瞬,金昇玟忽然意识到这句话存在的问题。因为问题涉及到了李旻浩所以会变得较真起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变成这副模样的,不可言说,不可明了。

 

“我先进去了。”没等正沉默着的李旻浩答复,金昇玟匆匆道了句话便迈开步子走进练习室,后者发现自己双颊隐隐有些发烫。

 

进去后发现那小孩已经被哥哥围起来了。抛开别的,金昇玟想,这哥小时候是真的可爱得有些过分了,可以说是很快地就获得了一众喜爱。虽然只有金昇玟抱臂站在一边,游离在外。而自始至终都并没有往他这边看的小孩却不知道怎的,在跳完后立定时举起一只小手,偏过头看向金昇玟。

 

“我想听你唱歌。”

 

金昇玟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他看了一眼似乎同样若有所思的李旻浩。

 

“好。”思索一番后,金昇玟抛出了这个问题,“唱孤独街怎么样?”

 

小孩没多作思考,直接给出了答案:“好啊。”

 

大家的表情终于先先后后变得有些奇怪,金昇玟却是一副猜想被证实了的样子。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孩子的举止奇怪之处的根源,是他虽然是九岁的个性和外表,但却有二十余年的记忆以一种特殊的形式存在他的脑内。

 

所以他才能熟知队友的团内定位和容易被吓唬到的方式,甚至能知道2022年才出的专辑里的歌。而之所以说这种储存记忆的方式是特殊的,是因为他并没有影响到九岁小孩的真实心智。也就是说,虽然所承载的记忆比他实际年龄更大,但是他的心智与自我认知依然是9岁的孩子。

 

而李旻浩,估计也和自己差不多时候意识到了这点吧,所以原本一直漫不经心的表情也才有了变化。因为这个猜想意味着这位不速之客并不是单纯穿越过来玩玩而已的小孩,而是凝结了过去和现在为一身的自己。

 

“好,等我找下配乐。”金昇玟收回思绪,答复了小孩的要求,然后起身打算去调试录音机。

 

“不行,我想听清唱。”小孩的小手指向练习室的一片空地,“站在那唱。”

 

“……”

 

金昇玟想,自己遇到了人生的第二大难题,那就是九岁的李旻浩。

 

 

*

 

按照九岁的李旻浩的说法,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按照二十五岁的李旻浩的说法,自己没有任何在九岁时穿越到未来的记忆。

 

所以是从时空中割裂出来的存在么?九岁的孩子记得的东西有多少呢?他的记忆是在二十五岁,还是甚至更远的未来呢?

 

后脑勺被人轻拍了一下。金昇玟回过头,看到梁精寅那双笑起来时会眯起来的眼睛。“别想太多啦昇玟尼,就当宿舍里来了个‘熟悉的新成员’吧?”

 

不知从何时起,性格也好,舞台表现力也好,可爱的忙内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成长。出道战里那只软软糯糯想让人好好揉捏的圆团子,现在已经变成一只漂亮可靠的小白狐了。

 

不过,队员里任谁都好,如果突然复制粘贴出一个幼年时期的小孩,想必金昇玟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费神。和现在兴奋开心的李龙馥和梁精寅不同,对金昇玟来说,双倍的李旻浩是一个更大的麻烦。而且这个小孩对自己好像有什么执念一样——但是并不是什么浪漫的执念。比如在上午,他按照小孩的要求清唱完了一段《Lonely St.》后,对方却依然不够不满意似的,又在后来看着他们正式排练的时候,在旁边毫不留情地指出他在舞蹈过程中犯的各种小错误。

 

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又看向二十多岁的自己,一张小脸难得地严肃着,童言无忌道:“我帮你教训他了。”天使脸蛋恶魔性子,真是比那哥还那哥。

 

不过,不如先按精寅所说的,不想那么多了吧。金昇玟揉了揉太阳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知不觉思虑了这么久。与此同时,他还收到了来自成员们的几条消息。他一条条打开来看,大家都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情绪不太对劲,发来相似的安慰话语。

 

金昇玟一一道谢。内心的疲倦莫名奇妙地被治愈了不少,他知道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大到有人受伤有人暂时离开,小到这些偶尔会写在脸上的小情绪,大大小小的事情里他们互相扶持,所以才能一直坚持着走到了现在。

 

*

 

房里只有两人。和九岁的自己面对面时,李旻浩摆出了严肃认真的脸色。正因为是自己,所以才这么难对付吧。接着,他道出了积藏了一天的疑问:“为什么这么喜欢针对昇玟?”

 

“咦。”听到这个问题的小孩睁大了眼睛,似乎很不理解的样子,他反问道,“你在旁边看着的时候不是还笑了吗?”

 

“……尽管如此,当然还是会觉得奇怪。”李旻浩不禁摇了摇头,“只是说不上具体是哪里。”

 

“喔,那就睡觉呗。”小孩说完便往床上一躺,还贴心地给李旻浩留了床另一半的位置出来,他拍了拍那片空出来的区域,“你也来。”

 

欸,这可怎么办呢。对方好像并不打算告诉自己原因。这么长的人生里,李旻浩终于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与困惑。内心可谓愁云密布。等他终于决定暂时抛开这件事时,却又听到小孩冷不丁出了声,内容让刚躺下的李旻浩又不得不重新坐了起来。

 

“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爱上这种讨厌鬼。”

 

李旻浩坐起来后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镇定了一下心绪,低头看向拿被子捂住了自己的脸的小孩:“什么?你说我爱上了什么?”

 

“那个抛弃我们的讨厌鬼。”因为是透过被子传出来的,所以小孩的声音也变得像棉花一样了,瓮声瓮气的发音好似受了什么委屈一般。

 

李旻浩睡意已经全无,他隔着柔软的被子戳了戳小孩脑袋的轮廓:“既然看上去不怎么困,不如跟我聊聊天?”

 

“不,我困了。”

 

明显的拒绝沟通。这孩子应该是生气了,真是令人头疼。

 

李旻浩独自思考起来,搜刮了整个大脑,也找不出任何“被金昇玟抛弃”的记忆。不过陷入这个问题还不到半分钟,他才后知后觉般猛地抬起了头。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李旻浩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我、爱上了、金昇玟?

 

*

 

和小孩相处了一周之后,李旻浩发现自己可能一开始就想错了,并且在和小孩相处的过程中被一点点证实。

 

他开始是把对方当成九岁的自己看待的,也是这样告诉其他队员们的。但是他后来意识到自己对于童年的记忆退化得有些夸张了,他端详着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试图从中得到一些线索,结果事实上是每多看一眼,内心冒出的“他真的是我吗”的疑问就会再加一重。

 

还有那天对方所言的、没头没尾的“那个抛弃我们的讨厌鬼”。李旻浩没有把这句话和金昇玟讲,直觉告诉他虽然两个人一起推进这个谜团会更有帮助,但是金昇玟依然不该知道这句话。

 

如果这孩子大脑里承载的记忆年龄远比他的身体年龄要大,且自己也不记得他所说的事情,那么也只可能,是因为这些都是未来才会发生的事。

 

李旻浩从他零碎的语言中,拼凑出了一个“我爱上了金昇玟,但是他把我抛弃了”的结论。虽然总是隐隐觉得哪里有问题,但是眼下那个小孩什么也不愿意和自己多说的模样,不过这么些天过去了,这孩子倒是还依然在一门心思地找金昇玟的茬,甚至还学起了自己的样子直接叫起对方“昇玟”来。

 

“昇玟呐,今晚记得给我们关灯。”

 

正在和李龙馥一起煮面吃的金昇玟回过头,确认说出这种话的是小李旻浩本人。李龙馥见状赶紧道:“我来关吧,我睡得晚。昇玟今天有点累了。”

 

小朋友不置可否,依旧紧盯着金昇玟,盯得他有些头皮发麻了才缓缓道:“我看出来了,你就是不喜欢小孩。”

 

金昇玟无可奈何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是某个小孩不喜欢我才对吧。”

 

“对,我就是不喜欢你。”

 

“……”两个人互相瞪视的视线好像都要迸射出火花那一刻,紧张的气氛被哼着歌儿端着大包小包零食闯进来的3RACHA和黄铉辰打断了。

 

“诶呀,怎么和little Lee Know也这么不对付的样子。”方灿走过来揉了揉金昇玟的脑袋,徐彰彬过去把带来的吃的在茶几上放好,而黄铉辰和韩知城则凑过去逗那个看上去还没有消气的九岁小朋友,恬不知耻地喊着“来叫声哥哥”。

 

小孩没有买他们的账,扭头跑到李旻浩的房里去了。随后就隐约听见房里李旻浩的声音:“啊,怎么又不高兴了。”

 

“不是我说,哥,昇玟,还有九岁的哥,”黄铉辰耸了耸肩又捂嘴忍住笑,脸上不可避免地皱了起来,“你们好像那什么,不是太和睦的一家三口。”

 

原本还在一边有些忧虑地望着金昇玟的李龙馥,听罢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这种感觉!”韩知城从零食堆中抬起头来,一边鼓动着两边的脸颊肉一边竖起大拇指点头。

 

在众人的玩笑中,金昇玟却莫名地多咀嚼了几句黄铉辰的话。虽然并不认同“一家三口”之说,但是无疑给了自己另一个去解释这件事的思路。

 

想得越深,金昇玟越是感觉到耳边的调笑声似乎正渐渐远去,直到隔了一层宇宙,代替他们的只有阵阵的轰鸣声。

 

他发现自己搞错了。因为当时太快也太理所当然地就否定了那个事实,所以后来出现的各种疑点也都去用了一套自以为更加聪明的方式去解释。

 

这孩子在第一次看见自己时,问出的那句“你是来找我爸爸的”,不一定就是骗他的假话——这个和李旻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九岁小孩,这个熟知他们的队员定位,专辑曲目,编舞流程的九岁小孩——

 

说不定就是来自未来的,李旻浩的小孩。

 

 

 

/ 2035年

 

金昇玟接到一个电话,看到屏幕上闪动的“李旻浩”的字样愣了良久,才犹犹豫豫地接起。

 

“昇玟?”

 

“是我,哥。”金昇玟强迫自己用镇定的语调答道。实际上熟悉的声音在话筒那边响起的那一瞬自己便开始眼眶泛红。离婚之后大概有两年没有听到这个人的声音了,他感觉自己不争气得就像一条渴望海水的濒死的鱼。

 

然而还没有来得及消化这种思念的酸涩感,对方接下来的话就把他推至一种残酷的清醒之中:“孩子失踪了。”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金昇玟差点没抓稳手机:“什么?”

 

“见面聊吧。虽然实在有点晚了……但是现在你有空吗?”

 

“有空。你在哪里?我来找你。”金昇玟迅速说。

 

言罢便发觉自己答应得有些太快,然而他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孩子失踪是一方面,而感受到对方渴望帮助的请求亦是一方面。他知道孩子对于李旻浩的意义,分开那年孩子才七岁,李旻浩带着孩子搬离他们的家时一系列动作都干脆利落得无情,对他说金昇玟我们也算是和平离婚了,彼此谁也不亏欠谁,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年幼的小孩躲在后边看着金昇玟,眼泪汪汪的。他捏着李旻浩的衣角,奶声奶气地说爹地是不是要抛弃爸爸和自己。李旻浩摸着他的脑袋说,爹地只是和我们生活步调不同,以后跟着爸爸过也可以很幸福。小孩问那我还可以听爹地唱歌吗。金昇玟张开嘴想说什么时候都可以,却被李旻浩抢了先说我们以后也不要再给爹地添麻烦了。

 

然后金昇玟看到七岁的小孩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爹地是讨厌小孩吗?那,那我是不是,如果快点长大的话,就不会被爹地讨厌了。”

 

金昇玟摇头的动作没有被对方收入眼底,因为李旻浩已经伸出两只手把他的脑袋往自己那边偏了过去,然后揉了揉他的脸:“别问了。”

 

孩子生下来就像李旻浩,而且越长大越是相似,不知怎地也同李旻浩要更亲近些。他永远都是乖乖地叫李旻浩爸爸,而对金昇玟,除了偶尔叫两声爹地以外,大多时候都是学着李旻浩直接喊他的名字。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励志要和他们一样当练习生,所以也没少缠着爸爸,也常常跟着爹地练习。李旻浩会魔鬼一般地给他扔出他们自己的编舞,而这个天赋异禀的小孩竟然也脚踏实地一步步学了下来。

 

陷入对往事的回忆没有太久,金昇玟在恍惚中听到出租车司机在叫自己。“先生,您的目的地到了。”

 

金昇玟一下车,就望见了不远处伫立着的李旻浩。

 

对方有半张脸埋进了浅灰色的围巾里,夜光中他的轮廓被描摹得有些模糊。眼睫在眼睑处投下暗影,他双眼通红,在见到金昇玟时轻轻地眨了眨。年岁的增长好像并未改变这个男人什么,在凛冬的烈风中,他的身影看得竟让人有些心软。

 

发现孩子失踪时,李旻浩几乎是在报完警的下一秒就拨通了金昇玟的电话,结束通话时才想起来那个两年前说要断得干干净净的人是自己。他觉得他们的爱如同潮汐一般,不知疲惫地上涨与后退。明明大概怀抱有整个大海的水浪吧,到了岸边时却浅得只及脚丫。

 

说要和金昇玟断个干净彻底是他的真心,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认为有必要叫他来也是自己的实意。他们在十几岁的年纪便相识,像两相依偎的小动物一样贴在一起互帮互助,两个人都青涩单纯,把对方的手牵在手心,彼此将对方当作重要的朋友。

 

那时怎能想到未来他们将走过恋爱结婚生子最后俗套且戏剧性地在七年之痒时分离。很多时候李旻浩都会问自己爱上金昇玟会不会是一个错误,但是尽管如此人类的本能也不会说谎也做不了选择,情不能自禁,回到20多岁的某一天他依旧会毫无征兆地吻那只落进自己怀里的小狗,对方在抓住自己的破绽后也会毫不留情地反击。他们依旧会在无人知晓的禁忌之地互相试探,卸下所有的外壳彼此毫无保留地赤裸相待,也会在几年后平和地烧毁往日的一切成为陌路人。

 

的士在自己的不远处停下时,李旻浩透过车窗看到里面的金昇玟,一瞬间那些难捱的恐惧神奇地一一安定了下来。对方下车后也很快就看到了自己,他朝自己小跑过来的时候李旻浩看到对方的眼睛里蹦跳着城市霓虹的光点。

 

直到来到李旻浩的面前,金昇玟才看清对方面颊上的泪痕,他顿时手足无措,慌忙地想从口袋里扯出纸巾来,于是手忙脚乱地搜刮出来手机钥匙镜子耳机盒,就是没找到想要的餐巾纸。

 

李旻浩被他这副样子逗得想笑,但是还是忍住了。对面这个三十多的男人依旧是一副少年的姿态,望向自己的眼底怎么能那般纯净,纯净得不沾染些他想看到的,例如恨意啊、倦怠啊什么的。李旻浩不满地想着。

 

然而他能听得见自己心脏的鼓动,能感受到它正强烈地跳着。

 

“情况怎么样了,有进展吗?”金昇玟终于扯出纸巾时,发现李旻浩已经自己将两行泪痕擦了个干净,于是悬在半空的手霎时放了下来,重新揣回了口袋。

 

“没有。”看到金昇玟这副样子,李旻浩移开视线,“想着这个时候告知你一下会比较好吧,所以就那样做了。”

 

“嗯。”金昇玟简单地应答了一声。自己在这个时候很要命地词穷了,因为每说一句话前都想要思考很多东西,所以竟然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昨天让他许新年愿望,他说想看看还是爱豆时期的我。”李旻浩在这时候首先开启了话匣子,“我说那你也会看见金昇玟的,然后他就露出了很难过的表情。”

 

“……”原来哥是会和他提起我的吗。金昇玟腹诽着,却道:“会让人难过的话,哥就不要和他提及我了。”

 

而李旻浩接下来的话让金昇玟再次语塞。

 

“但是他很想你。”李旻浩扭过头,看了一眼没有再敢同自己对视的金昇玟,“虽然他不说,但是我感觉得到。他想你就算了,还怕跟我提起你,所以最后就什么也不会说。”

 

“这、这样吗。”

 

“不过那种难过的表情很快就消失了,他脑子转得比我想得快多了。他说那也好,那就回到在我们真正在一起之前,然后劝服我不要跟你谈恋爱。”

 

……小孩子懂得真多。

 

“我说,‘那不就没有你了吗?’没想到这个小家伙却说,自己不觉得自己是多么伟大的存在,但是我是。所以自己就算不出生也没关系,如果可以让爸爸重新拥有幸福的话。”

 

“……”沉默良久,金昇玟忽然苦笑道,“我这个爹地一定做得很失败吧。”

 

“我还没有说完。”风更大了,李旻浩把围巾继续往上提了提,没有直接回应金昇玟。

 

“嗯。我听着。”

 

简单的三四个字听得却莫名触动了一下。这种触动也好,突然滔滔不绝地对对方展开的独白也好,李旻浩觉得自己内心一定有一块地方染上了什么病,再连动着侵蚀起了整体。今天的一切就跟疯了似的。

 

“我对他说,可是我其实不后悔,所以不要因为我而讨厌爹地。”

 

金昇玟猛地转过脸去看李旻浩。

 

“他问那爹地讨厌他吗。”李旻浩也同样对上了金昇玟的目光,语气平和而安定,目光里甚至流露出一种裹挟着真诚的问询,“我说,我不知道。”

 

不。

 

金昇玟凝视着李旻浩的脸,非常缓慢地摇了摇头。他感觉喉咙干燥得要命,以至于说的话也变得沙哑生涩。

 

“哥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李旻浩依然望着金昇玟,没有说话。直到对方被盯得身体都僵硬起来了才朝金昇玟迈了一步,在对方还在发愣时,他垂下脑袋来。

 

对方颅顶的头发蹭到了自己的下巴,随之金昇玟感觉到肩头多了重量。李旻浩的额头抵住了自己的肩膀。

 

肩头的酥麻感在那一瞬间窜至金昇玟全身。李旻浩的头发意外地柔软,蹭得脸有些发痒,金昇玟感觉对方像极了一只大猫。

 

他听见李旻浩在小声地喃喃,尽管答非所问,甚至那么突兀。

 

“好久不见。小狗。”

 

 

 

/ 2022年

 

不会真的是哥的小孩吧。那么自己和哥以后是有什么血海深仇么?等等,问题的关键还是这是哥和谁的孩子吧……本以为是幼年李旻浩的想法改变之后,金昇玟大脑一片混乱,总是忍不住在小孩在场时多看他几眼。这一举动明显到周围的队友都发现了,说昇玟其实还挺喜欢小旻浩的不是吗。

 

“胡说八道。”小孩毫不犹豫地说道。

 

金昇玟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无论对方是李旻浩和谁的孩子,他都不会愿意被那哥的孩子所讨厌。他搜刮起脑海内一切有可能和李旻浩结为家庭的人。从这孩子几乎从头到尾都是和队员们呆在一起来看,这个人很有可能就在他们队内。龙馥吗?这孩子总是和他黏黏糊糊的,不过也有可能是龙馥本身就喜欢skinship的关系。韩尼吗?也不是没可能,他和哥一直以来都是完全亲密的关系吧,总是能看到他们俩挨在一起。最后金昇玟将其他四个队友也一个个在脑海中拎出来,计算着种种可能性。

 

不会是自己的,不然那父子关系也太差劲了吧。不过比起这个,和哥结婚那种事本身就不可能。金昇玟轻轻摇了摇头。

 

他发现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自己面前,一脸严肃地凝视着自己。金昇玟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了,歪过头不去看他:“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你总是盯着我看?”

 

与其不停地猜来猜去,是不是还不如直接问他。想到这里时金昇玟心里一横,凑近了他的耳朵,低声耳语道:“因为我好像发现了你的秘密。”

 

小孩毕竟还是小孩,藏心事的本领总是要比大人差些的,所以金昇玟能清楚看见他稍稍往后腿了一点,瞳仁也不自然地转了转:“呀金昇玟,我可没有做什么错事。”

 

“我也没说你做了什么错事,不过能不能不要这么称呼我了?真的很像那哥。”金昇玟说罢,又加了句,“也就是你的父亲。”

 

听到这句话,小孩才终于露出了金昇玟完全没见过的表情,那是一张有些沮丧的猫咪小脸,眼底还有些不甘心和难以置信:“原来你发现了啊……”

 

“是。”

 

“那你喜欢我吗?……虽然是不同时空的你,但是我还是想亲耳听到你说。”小朋友音量越来越小,竟然有些委屈。金昇玟依然脑子有些迷糊,因为他没有经历过这个小孩经历的事情,所以他不觉得自己能懂这种委屈的意味,但是小孩子这种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模样,还是让他心软了一片。

 

确实如此。很奇怪地,对方再怎么跟自己提要求,自己心里好像也从来没有什么厌烦的情绪。真要说的话,也是无奈更多。仿佛小时候还没有完全被家训所规化时,面对自己的淘气而拿自己没办法的家里人。

 

“这些天不都是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了吗?只有喜欢你才会这样吧。”金昇玟托腮看着小孩,组织着措辞答道。

 

他看见小孩眼底亮亮的:“这样呀,爹地。”

 

“嗯……嗯?”

 

金昇玟张大了嘴巴,不知作何反应。他后知后觉自己一定是忘了对方是个行走的信息量炸弹的事实,以至于对方说出那句堪比大爆炸的话时,他都还没有建设好情绪盾牌去做完全的防备。

 

然而对方好像不准备给自己缓和的时间。上一句话还没消化完,他又听到小孩若有所思地加了一句:“爹地比我想象中聪明好多,从这个角度看爸爸会喜欢你也很正常吧。”

 

金昇玟难以置信地瞪起了眼睛:“你在说什么?”

 

“你们在说什么?”

 

刚洗完澡出来的李旻浩拿着浴巾擦着脑袋,有几缕不听话的湿发落下来搭在肩头。听到李旻浩的声音时,金昇玟就仿佛受到惊吓的小狗一样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他在短短半秒内祈祷了一万次小孩先别说话,而在这个时候完全没有读懂空气的小朋友昂起了脑袋看向李旻浩,真诚地回答了他。

 

“什么也没发生。”金昇玟说。

 

“你们结婚吧。”与此同时小孩说。

 

李旻浩正擦着头发的手僵住了。

 

 

/ 2035年

 

儿子已经失踪十余天了,正常的父母大概都担忧得要进医院了,而李旻浩倒是正常地维持着日常工作。说不担心是假的,但是也不知为何,像是有遥远的传信告诉自己不要太害怕,除了发现失踪的那晚他慌得直接拨通了金昇玟的电话以外,李旻浩没有太让情绪被这件事牵着走。

 

收到警官来电时,李旻浩正好打开家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正安然地趴在餐桌上酣睡着的小孩。桌子上还摆着一个未开封的蛋糕盒,上面好像还贴着一张字条。

 

李旻浩怔愣着接起了电话。

 

“是李先生吗?关于您失踪的孩子我们这边发现了一些线索。”

 

——谢谢你们。不用线索了,我已经找到了。

 

李旻浩朝餐桌走过去,指腹抚过字条,看到上面稚嫩的笔画。

 

“亲爱的爸爸:这是我用所有存下来的钱买的蛋糕,不过我可能过会儿就要睡着了,爸爸看到的时候,记得叫醒我。如果可以的话,也把爹地叫过来一起吃吧。”

 

因为枕着手臂,所以脸蛋上多出一坨柔软的肉,李旻浩勾起了嘴角,抬手捏了捏那坨肉。当事人睡得正香,感受到了被揉捏的力度之后也只是发出哼哼声,咂了咂嘴便继续酣然睡去。

 

是全身上下都干干净净的小孩,完全不像失踪了十来天的模样,倒像是进行了一场愉快的旅行。李旻浩吸了吸鼻子,隐隐约约还能嗅到他身上沐浴露的清香。这是去了哪呢,被照顾得可真不错啊。转而他发现这个味道很是熟悉,似乎还是爱豆时期自己在宿舍里最喜欢用的那款。

 

这孩子莫不是真像那天许愿的时候一样,回到了十多年前?

 

正思索着,李旻浩听到了门锁开动的声音。

 

“哥,菜我买回——”走进来时金昇玟正一手拿着他家的备用钥匙,一手提着大包小包,看到屋内两个人时他愣在了原地,险些把一袋子大白菜掉到地上。

 

“找、找到了!?”看到熟睡中的孩子的模样,他的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惊喜。

 

那晚之后仿佛有什么无言的默契,金昇玟自然而然地跟着李旻浩回到了这个家,尽管依旧在分房睡,然而每天都会买菜回家和李旻浩一起做饭,就像最开始结婚的那两年一样,和对方过起了柴米油盐的平淡日子。金昇玟不说是为什么,而所幸李旻浩也没有拒绝。

 

可能是被惊呼声吵到了,小孩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爬了起来。看到李旻浩和金昇玟站在一起时,他揉了揉惺忪朦胧的睡眼,似在确认自己是否在做梦。

 

装着蔬菜和肉的袋子们被留在了原地,下一秒,金昇玟两步作三步地迈过去,把迷迷糊糊的小孩抱进了怀里。在整个人都被裹进了对方的温度后,小孩终于清醒了过来,惊喜地喊了一声:“爹地?”他举起小小的手臂,环住了对方的脖子,继续喊道:“爹地!”

 

“是,是我。宝贝。”

 

小孩把金昇玟抱得更紧了:“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和爸爸,还有两个哥哥,一起住在一个宿舍里。我在梦里不停地捉弄你,醒了之后怪不好意思的,就去买了蛋糕……想、想跟你还有爸爸一起吃。”

 

“好。我们一起吃。”

 

“以前的我们无论是谁生日、无论是什么节日,都会坐在一起吃蛋糕的。但是已经两年没有这样了。”小孩越说越委屈,两只大眼睛变得泪光闪闪,“爸爸不会讨厌我的对不对。”

 

“是爹地错了。爹地从来都没有讨厌你过。”金昇玟感觉嗓子又开始沙哑了。他依然抱着小孩,视线里的李旻浩背过了身,对着天花板抬起了头。

 

孤身一人的那段日子,思念他们思念到受不了的时候,金昇玟会对着满房的空气说无数遍想念。那些未曾达到过目的地的话语,全部化作无形的玻璃碎片,一天天地、一道道地,在心上划下口子,愈合之后又会再添新伤。如今硬实的碎片们好像全都软成了一朵又一朵的棉花,掠过心头时是柔软得发痒的感觉,轻飘飘的好像要漂浮起来。

 

好想你们。

 

两年来,思念最浓厚的时候,竟然是现在,是他们近在眼前的时候。

 

不过没关系,接下来他会和李旻浩一起做一份最棒的晚餐,他们三个人会围在同一张餐桌上,一起品尝着那块迟到的蛋糕。他们会一起洗碗,一起谈论本该一同见证的那些错过的琐事。而之后呢,之后的事情金昇玟并不知道,但是有一个想法是他无比确定的。

 

还没来得及说话,金昇玟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只更小的手牵了起来,随后孩子的另一只手也朝近处的李旻浩伸了过去。“爸爸,”小孩抬起头,眼底亮晶晶的,“你和爹地重新结婚好不好?”

 

代替了所有言语。

 

李旻浩张开手掌,伸出之后又合拢,包裹住了那只小手。

 

随后李旻浩感觉另一只手忽然也被牢牢地牵住,他偏过头,看到金昇玟正望着自己笑着。

 

当年MANIAC的最后一场美巡,这只小狗也是这样没有征兆地牵起了自己。

 

当时和他们同样牵着手的是团里的大家,无数的镜头对着他们,他们在漫天飘落的彩带之中享受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欢呼,李旻浩却感觉自己的那片空间肃静得只能听见心跳声。

 

而如今,一同牵着手的是经历了太多事却竟然依然能站在一起的小家。四周静谧得能听到敲打在家里窗户上的呼呼风声,他却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跟着喝彩了起来。

 

昇玟呐,这些珍贵的感受,全部都是因为你。

 

 

 

FIN.

 

 

——

 

后记

 

/ 2022

 

“哥,我好像梦到我们在未来生了个小孩,那个小孩还回来找我们,要我们结婚。你说我们会不会是未婚先孕啊?”

 

“呀金昇玟!谁要跟你生小孩啊。”李旻浩的手在牛排切到一半时僵住了,在滞住片刻之后又切得更用力了,“思想越来越大胆了呢你。”

 

……真是离谱,竟然和这只小狗做了一样的梦。

 

“不过那孩子吧,”他听见金昇玟说,“比哥要更可爱。”

 

“叮咚”一声,刀叉一放,李旻浩飞快地把金昇玟的那盘牛排撤走了:“别吃了。回去继续做你的梦去吧。”

 

“不,别,哥,我错了。”金昇玟飞快地道起了歉,尽管并未太真挚,甚至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不知悔改且不顾性命地继续说道,“原来哥还会吃这种醋啊。好可爱。”

 

在李旻浩即将变成一只炸毛的猫前,金昇玟把牛排的盘子重新抢了回来,拿起来就往自己房里跑。

 

把一切尽收眼底的李龙馥和梁精寅,坐在李旻浩的旁边端着盘子面面相觑。察觉到李旻浩看过来的目光时,又马上若无其事地埋头吃饭。

 

“昇玟不是悄悄跟我们说过和Lee Know哥不可能吗?今天怎么一副攻势满满的样子。”李龙馥偷偷拿起手机,给梁精寅发消息道。

 

“毕竟是‘可观s’嘛,就算真的结婚了又离了,也是永远可观的。”看到梁精寅发回来的消息,李龙馥真挚地点了点头,然后在内心里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

 

幸馥儿本人,在今天郑重且虔诚地许下心愿:我们Lee Know哥和昇玟,一定要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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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刑侦文 带一点46


01 

金昇玟时隔几年再次见到李旻浩的时候,刚生完一场闷气,对着墙壁把沙包当成外事部检察长,带着拳击手套发狠揍了一拳。

他真的很讨厌破坏自己既定计划的意外,比如前天还满口答应说派方灿来协助他办案,今天上午就打电话来,弯弯绕绕说了一大堆意思是方灿这里有涉外跨国案,外事部忙不过来,为他聘了个律所的翻译官。

金昇玟平时烟酒不沾,韩国的社会生活是他最不喜欢的,上次部门联谊他用晚上要开车为由推脱了检察长递来的酒,今天就在工作上为难他。金昇玟想到这里再忿忿地揍了一拳沙包:律所来的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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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刑侦文 带一点46


01 

金昇玟时隔几年再次见到李旻浩的时候,刚生完一场闷气,对着墙壁把沙包当成外事部检察长,带着拳击手套发狠揍了一拳。

他真的很讨厌破坏自己既定计划的意外,比如前天还满口答应说派方灿来协助他办案,今天上午就打电话来,弯弯绕绕说了一大堆意思是方灿这里有涉外跨国案,外事部忙不过来,为他聘了个律所的翻译官。

金昇玟平时烟酒不沾,韩国的社会生活是他最不喜欢的,上次部门联谊他用晚上要开车为由推脱了检察长递来的酒,今天就在工作上为难他。金昇玟想到这里再忿忿地揍了一拳沙包:律所来的翻译官…能靠谱吗,谁知道是不是检察长收买的卧底来给他使绊子的。

他最近在交涉一起注射案,警方提供的信息有漏洞,在打回案件要求警方继续侦办前,他要亲自见一见嫌疑人。嫌疑人是病患家属,日本人,他语言不通申请要和外事部联办,外事部检察长没签协议也不给证明,就说会让方灿过来,他恨自己该多长一个心眼的。翻译官毕竟是中介,倘若信息传递错误,会导致案件侦办出现重大失误,金昇玟向来做事严谨,他并不想冒这种风险。

只是还有一个小时就要见证人了,他也没有时间再去找一个翻译。金昇玟气得头大,冷着脸撕开拳击手套上的搭扣,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声轻笑:

“金检察官,原来还有这种癖好。”

金昇玟转身朝门口望去。

李旻浩穿着白衬衫黑外套的西装制服,插着兜倚在他办公室的门框上。三七分的刘海微微上翘,露出棱角分明的五官。眉眼弯弯带着不达眼底的笑意,好整以暇地折了折袖口的白衬衫边,往上卷了一寸。

不经意的动作,也让金昇玟的心不经意地空了一下。这哥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

金昇玟和李旻浩是大学同学,金昇玟是法学院的,李旻浩是外国语学院大了他两届的学长。偶然的机会在社团里认识了,李旻浩是主舞,金昇玟是主唱,外人听起来的天作之合,偏偏两个人形同水火,好像见面非得掐上两架那种。其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氛围是哪来的,可能是两个喜欢嘴上不饶人的白切黑撞上了的必然结果。

毕业之后两个人就很少联系了,没想到李旻浩去做律所的翻译官了,金昇玟对于他们的再次见面只感到头痛,他以前就说不过李旻浩,现在更疲于应付这哥的咄咄逼人,所以撇去下意识夸赞的反应,金昇玟还是没给李旻浩好脸色。他脱下拳击手套,随手搁在办公桌上,“很奇怪吗?锻炼一下身体好和罪犯斗争。”   

“那不如先提高一下效率和嫌疑人见面吧,”李旻浩走进办公室提起金昇玟挂在衣架上的检察官制服,转了两圈看看,抬头递给金昇玟,上下打量了他的穿搭揶揄道:“还有一个小时见嫌疑人,金检察官准备做一回实习大学生吗?”

金昇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通勤穿搭,卫衣和牛仔裤,最最普通的一身常服,现在被对面的人拿来阴阳怪气自己不专业,金昇玟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更不好看了,他觉得李旻浩是自己要求外事部检察长派过来恶心他的。

他把李旻浩手上的衣服夺下来,抬腿跨进隔间休息室,背对着他丢下了句:“你们律所的翻译官就是这么和初见的人打招呼的?”

李旻浩看着金昇玟的宽肩挤进换衣室,背影消失在门口,拿出一张名片按在他桌面上,提高了声音朝门里的人喊道:“金检察官,下次见面记得叫哥。”

小狗成熟了不少,整个人脸庞有棱有角,几年成长脱去了他的稚气,独添了份别样的魅力。今天看见衣冠堂堂的检察官在揍沙包,所以他起了点逗弄的心思,而对方似乎也对此有很大反应。李旻浩觉得有趣,掏出手机给黄铉辰发消息:“我今天在你们隔壁部门遇到了一只以前见过的小狗。”

对方秒回,“哦?可爱吗?谁带来的?”

“可爱,比嘎米可爱。”

 

金昇玟带着搜查官和文字记录员往会面室走,他换完衣服出来就没看见李旻浩,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金昇玟按照名片上的电话打给他,李旻浩也不接,金昇玟冷着脸摔掉了那张名片,更加坚定了要和外事部检察长老死不相往来的决心。在本分事务上不想出一点差错的小狗真的生气了,干脆不要翻译官,用英语对话吧,这么烦躁地想了一路到了会面室,看见李旻浩还是用那种阴阳怪气的笑容倚着门框看他,然后带着非常友善的面部表情,假惺惺对着金昇玟伸出手:“正式介绍一下,明世事务所高级翻译官,李旻浩,请多多指教。”

然后向金昇玟身后的搜查官和记录员点头问好,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

“首尔中央地方检察厅刑侦二部检察官,金昇玟。”金昇玟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握了一下,想要脱手的时候没能挣动,突然指根被轻轻拍了一下,触及的温热感给他激得一阵颤栗。

李旻浩用很轻的气声问他:“呀,生气了吗?”

金昇玟抬头,看着这个捉弄他的人眼里有点讨好的意味,漂亮的眼睛难得真诚地垂下眼角,语气像在安抚炸毛的小狗。

金昇玟忽然就生不起气了。

“案子了解了吗?”金昇玟拿起案宗,坐在玻璃一侧的观察室里翻阅,递过一份复印版,李旻浩点点头,“给我几张速写纸,等会进去如果有什么意外我写给你看。”

这是一起药品注射案。帝华医院就诊的小儿咳嗽的8岁日本籍男童,家属在本院购入小儿止咳糖浆,回去后喝了两天突然出现头晕呕吐,肌肉麻木的症状,陷入短暂昏迷。家属立刻拨打119将男童送往医院,进行洗胃手术。院方初步诊断是盐酸麻黄碱过量,但矢口否认医院的药物有问题。由于盐酸麻黄碱是管制药品,警方介入调查。

警方目前得到的线索是检验物证科的报告,一整排货架上的止咳糖浆成分正常,供货商基本排除嫌疑,化验报告里指出止咳糖浆的盖子上有一个银针大小的洞,怀疑是针孔注射,但是凶手作案谨慎,检测不到指纹。

唯一有指向性的的就是警方昨天提交的监控视频,时间倒带到药房的药师伸手拿出那瓶止咳糖浆的前三天,是医院新供货的日子,货架上补了一批止咳糖浆的药,在药房里无人进出的午休时间,有个一闪而过的人影从门口晃了一下,放慢速只能看出是个高高瘦瘦的身形,随即消失在监控中,接下来就是监控盲区了。这是止咳糖浆从上货到流入患者手中最有嫌疑的一处时间点,而院方提供的在职人员名单无法匹配到这个影子。仅凭监控一个人头影子抓人确实困难,但是至少缩小了凶手范围。

由于受害儿童一家是刚来韩工作的日本人,语言不通,所以在等合作的翻译官;孩子在前天晚上脱离了危险,休养到今天就被警方叫来审讯。独自坐在审讯室的小朋友一直低着头,一双小手绞在一起,瘦小的身影,在偌大的审讯室里看起来格外单薄。妈妈这时候要回避,所以焦急地等在玻璃监控室内,金昇玟站起来上前安慰了两句家属:“我也能理解母亲您的心情,我们会尽快结束审讯,过程中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打停止手势。”

李旻浩在他侧身后两步的位置站定,翻译金昇玟的意思,但其实家属并不会被金昇玟公事公办的语调安慰到,李旻浩转达的时候带了点表情。本身眼睛就亮晶晶的人,带着温暖的笑意是会让人感到如沐春风的,李旻浩换了换语调,母亲的脸色明显缓和下来,向金昇玟鞠躬:“拜托检察官先生了。”

“我们会全力以赴的。”

两个西装革履的人踏进审讯室的门,李旻浩作为翻译官,很少正式地走检方的流程,他抬眼看着右边一身正气的金昇玟,制服穿在他身上笔挺修长,黑白配色显得整个人有一种庄重肃穆的贵族气质,和刚刚在办公室里的邻家小狗完全不一样。来到陌生场合他本来还有点心慌,现在莫名生出一股并肩作战的热血,大概金昇玟的出现本身就意味着安全感,让人无端地相信他会捍卫好法律的尊严。

小朋友没敢抬头看他们,金昇玟拉开椅子坐下来,其实他比小朋友还紧张,因为不知道怎么审讯孩子,傻乎乎地咧开一个狗狗笑,出口的话都有点生硬:“孩子啊,还记不记得你生病那天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有没有见过奇怪的人?”

小朋友不说话,只是摇头。

“家里最近来过什么人吗?”

“小朋友上学的时候有不喜欢的同学吗?”

“生病的时候都有谁来看过你?”

无一例外都得到了沉默,金昇玟苦笑着看向李旻浩。他其实不会和孩子聊天,特别是在这样严肃的场合,无措地呆滞了好几分钟。他别扭地改换措辞,虽然放缓了语速,甚至换回了他生活中黏黏糊糊,正常说话也像在撒娇的音色,小朋友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略带迟疑地低下头去。金昇玟挫败地觉得今天要无功而返了,想着是不是又要请一个心理专家来辅助,李旻浩突然站起来,搬起自己的椅子坐到了小朋友的那面去。

其实是不应该的,他擅自做的动作有可能给小朋友带来更大的恐慌。但是金昇玟摆着这副失落又自责的表情整整半小时了,偶尔带着湿漉漉的小狗眼望他,他莫名觉得受了别人的期待而有了负担。

啊,就当是照顾后辈的一点善心吧,审讯这么下去他也不能按时下班。

李旻浩一开始也没敢靠很近,本来想拿点什么东西逗小孩子笑的,但他一身西装也没有别的缀饰,只能放慢语速轻声哄着:“小朋友你好~看看哥哥~”

“生病的时候是不是很痛?妈妈有给你买礼物奖励你吗?”

似乎是听到“礼物”两个字,小朋友不停抠手指的动作终于停了。李旻浩一边耐心地套近乎一边用右手环过小朋友的肩,孩子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很明显愿意和人交谈了,偶尔还会搭一搭李旻浩的手臂。金昇玟惊讶地看着面前温柔又陌生的李旻浩,毕竟是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李旻浩去牵小孩子的手,他注意到门外的母亲也没那么紧张地贴在玻璃上了,总算松了口气。他握着又小又肉嘟嘟的手,笑着问了很多小孩的相关信息,最后终于转到正题:“手术前或者手术后又看见什么不认识的人吗?能不能告诉哥哥?”

不正常的迟疑,小孩的眼睛不自然地眨了两下,想开口的嘴欲言又止的样子,悄悄地凑到李旻浩的耳朵边:“那我告诉哥哥,哥哥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李旻浩点点头,伸出小拇指和他拉勾,“我肯定不说,连眼前这个狗狗一样的哥哥也不会说。”

小朋友笑起来,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信任地靠近李旻浩,“有一个金发的哥哥,头发有点长,戴着黑色帽子,很高的个子,站在我的病床前看过我。”

小朋友握着李旻浩的手越来越紧,“我睁开了一点眼睛看他,不敢动,他冲我笑了一下,我以为他看到我了,立刻闭上眼睛了。”

李旻浩紧张得笑容都僵掉了,摸摸小朋友的脑袋,怕孩子产生恐惧情绪,简单地编了个理由糊弄过去:“那个哥哥是检察院的哥哥来看你的,不用害怕,但是以后再看见要和我说哦。”

对面的小男孩似乎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脸色有点苍白,“但是……”,孩子往李旻浩怀里挪了挪,“那个哥哥笑起来很吓人,也不说话,好像在我床前站了很久。”

李旻浩摸了摸他的脑袋,转移了话题:“你还记得有其他奇怪的人吗?”小朋友都说除了金发男人没有见过不认识的人,李旻浩拍拍小朋友的背,然后用眼神示意金昇玟可以结束了,金昇玟被李旻浩的笑亮得晃了晃眼,点点头出门去叫小朋友的妈妈。

他本来想插话的,但是全程都很和谐,他怕自己出声会打断小孩的交流欲,怂怂地呆在一边不敢说话,直到李旻浩对上他的眼睛才敢动作。等孩子出去之后,李旻浩恢复了没有表情的脸色,“去查查监控吧,孩子说手术后见过一个金长发男人。”

“金长发?那可不多见啊……”金昇玟喃喃着,“或许是不是巧合啊,我们隔壁部门有一个检察官是金长发,还被检察长骂过很多次。”

“黄铉辰?”

金昇玟点点头,但李旻浩没有再说下去了,金昇玟也默契地没追问。不管是站在哪个角度,他们都不能无凭无据地去怀疑一个检察官,一个朋友。

孩子母亲进来做笔录,妈妈情绪很激动,大概是回想到自己是全程照顾孩子的人,自责地问问金昇玟是不是真的有凶手,“是我没有照顾好孩子吗?他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我没有办法站在一边,如果可以的话,不如是我代替他去做手术……”

也许全天下的母亲都会说这样一句话,而面前的妈妈是人世间平庸的角色里最伟大的那一个。

“检察官先生,一定要抓住那个凶手,不然我平生会不安……”母亲掩面而泣,审讯室里响着哀切的回音,妈妈抬头看见玻璃室里的孩子,连忙抹了抹眼泪笑起来对宝宝打招呼。笑得很辛苦,但是很动人。

金昇玟见过很多很多这样的受害者、受害者家属,他是共情力很强的人,无论第多少次看见人间疾苦,都容易感同身受的类型。他的检察长曾经笑他应该做社工,因为像律师、警察、检察官这类从事法律至上的专业,应该永远站在真理这边。

尽管我知道我应该告诉你正确答案,但是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正确答案的,只是有时候你让他觉得你理解他,让他觉得有希望。

“意外不是您的失误,意外怎么会是做错了。

“我们会全力以赴,抓捕凶手归案。”金昇玟修长的手交叠在一起,用力朝下按在笔录板上。检服上的LOGO熠熠发光,印刻着姓名的铭牌,与信念交错而生辉的脸庞,会在漫长岁月里永不褪色。

李旻浩靠着椅子侧头看了一眼金昇玟,眼神会传递温度,传递信任。有时候检方能说的只有这么一句话,“최선을 다하겠습니다”,用金昇玟的声音说出来却格外有力量。

工作的小狗很有魅力呢,他没来由的感慨。

审讯结束,送走了受害者,金昇玟回来收拾桌上的文件,李旻浩跟他说了自己和小朋友之间的具体对话,金昇玟边听边整理着笔录,和玻璃室里的操作人员打了招呼留一份监控备份,转向李旻浩:“哥的翻译我会让外事部再看一遍的,这里暂时没有哥的事了,哥可以下班了。”

李旻浩对于小狗这种不带情感的语调感到不满。金昇玟为了职业改掉了自己平常生活中的说话方式,怕工作上遇到的人会觉得他不专业,他努力让自己变得成熟,落在李旻浩眼里,只觉得违和。

以前一直打打闹闹的平辈拒人千里的样子,一瞬间变得陌生,让他想要亲近的念头都变得不自然。李旻浩有点赌气似的朝着金昇玟转身的背影吼道:“呀,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金昇玟莫名其妙,回过头懵懵地看着理直气壮的李旻浩,小狗半张着嘴巴半天发不出一个音,最后没头没尾地来了句:“哦……哥刚刚很帅。”

然后为了加强自己话的可信度,非常真诚地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哥刚刚哄小朋友的样子真的做得很好。”

李旻浩脖子和耳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在白衬衫黑外套的衬托下显得尤为明显,他只是想要随便找个茬逗逗他,怎么这只小狗这么直球啊。

“哦,哥的脸怎么……”

“办好你的案子吧!”李旻浩打了下金昇玟指着自己耳后的食指,刺激耳膜的吼声砸进金昇玟的耳朵里,小狗不自觉抖了抖,这哥怎么这么一惊一乍的……金昇玟撇撇嘴,反正大概率见不了几次了,晃着笔录板离开了审讯室。

 

晚上回家的时候,金昇玟把录制视频发给了方灿,其实他相信李旻浩的专业能力,但是不保证这哥不会跟受害者说自己的坏话什么的,他给方灿发消息核对一下李旻浩的翻译有没有问题,刚躺下就听见隔壁户人家乒乒乓乓的敲打声,金昇玟把自己脑袋埋进被子里。这都第几天了,隔壁邻居搬家怎么还没结束,他不好意思敲门当面指责人家,只好忍气吞声委屈一下自己。

李旻浩刚拿着榔头修好顺东多利的猫爬架,三只猫难得安静地伏在他身边。李旻浩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心里升腾起一种家的归属感。忙碌了几天的搬家事宜总算结束,他舒舒服服枕着顺儿的肚皮放空。他其实有意向转去检察院外事部,考虑到要兼顾国家考试和律所的事务,所以换了处离检察院和律所都近的房子。白天忙的没空搬家,晚上跟贼一样大包小包运东西。他们的公寓一梯两户,他几次想去慰问一下邻居道个歉什么的,可是隔壁邻居似乎人间蒸发,他下班的时候去敲门没人,上班的时候去敲门没人,也没有业主来投诉,他就以为隔壁没人住,心安理得地一直“扰民”下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旻浩终于见到了这个他骚扰了大半个礼拜的“空气”邻居。

他收拾完猫砂盆准备下楼扔垃圾,外聘的时间受雇主支配,金昇玟没约他在检察院见面,他就乐得清闲躺在家里。结果刚打开自家门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传过来:“氯化钾?还是注射吗?我二十分钟内赶到医院。警方不要放人走,封锁整个医院。”

李旻浩把门缝开大,看见金昇玟顶着个比他身板还厚的鸡窝头,穿得和刚高考完的高中生似的,急匆匆套了鞋子就往电梯走。小狗握着电话抬头不经意对上了李旻浩的眼睛,平日里没有波澜的双眼惊愕地瞪大几分,等电梯的时间里空气都凝滞了。

他缓缓放下手机,略作尴尬地和李旻浩打了个招呼:“哥,早上好。”

金昇玟此刻心情复杂,昨天才以为摆脱了死对头,今天发现李旻浩住自己对门,每天晚上叮铃哐啷像拆家一样的声音也是他发出来的,想到这里他忍着怒气吐槽了一句:“哥每天晚上精力充沛啊,隔了几堵墙还听得到动静。”

本来只是想提醒一下李旻浩搬家声音小点,这话到了李旻浩耳朵里就多了点别的歧义,容易脸红的小兔再次被自己想歪的荤话闹得躁心,把垃圾扔在地上“砰”的一声关了门。

金昇玟胜利般扬起狗狗笑,在打嘴仗上赢了李旻浩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小狗坏心眼地拿起手机,不依不挠地给他打电话:“哥不能光拿薪水不干事,检察长和我说聘了你一周,哥要跟着我一起去案发现场。”

方灿给他传了简讯,李旻浩的翻译没什么问题,由于在法务部门工作,连金昇玟的专业名词也都翻译得很到位,方灿还八卦地问他这不就是大学里总和你作对的学长,还挺有人情味。总的来说外事部检察长还是对得起金昇玟的,花高价聘的高级翻译官就是不一样。

他乖乖等在门口,果然没过多久李旻浩面色阴郁地打开了门,搂着件黑色大衣踢了一脚金昇玟,“走吧。”后面多利黏糊糊跟过来贴住他后脚跟,李旻浩蹲下来抱着它身体往家里推了推,温柔地轻声哄它:“多利再见~”

“哥家里还养猫吗?”金昇玟好奇地往里面张望,上次听李旻浩这么柔和的声音还是在审讯,想看看多利到底长什么样,结果被李旻浩突然凑近放大的正脸吓得退到门外,“啊啊啊啊知道了哥,不看了,走吧走吧。”

 

两个人分开两辆车到了案发现场的医院,金昇玟先下了车,封锁现场的执法民警正义凛然地拦下了他:“无关人员禁止出入,请不要妨碍公安办事。”

金昇玟两天内第二次怀疑自己的穿搭,他真的看起来那么像“无关人员”吗?李旻浩从后面踱着步子走过来,胸前挂着金昇玟的检察官证件,晃着一杯冰美式悠哉游哉看着他,然后对执法民警说:“这是我带的实习生。”

“好的,先生。”

金昇玟目瞪口呆看着李旻浩演这出戏,对方挑衅一样朝他挑了挑眉,转身往医院里走。“我的证件什么时候拿走的?”金昇玟从他脖子上抢下来,塞回自己的口袋。

“金检察官不看好自己的证件,还要怪捡到它的恩人吗?”李旻浩目不斜视,不理金昇玟径直往里走。医院里人声嘈杂,大厅里围满了人,站着的坐着的密密麻麻望去一片,大家被封在这里怨声载道,混着各种味道的空气直往鼻孔里钻,李旻浩早上没吃早饭,现在被熏得头晕脑胀,积疾已久的胃隐隐作痛,他努力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

看着门口走来西装革履的人,人群开始出现骚动,为首的一个大妈冲上来扯住李旻浩搭在手上的大衣:“检察官先生?还是警官先生?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对啊,我回家还要做饭呢”“我公司下午还有会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民愤像开了闸门的洪水,决堤般朝李旻浩涌来。没怎么见过这种场面的惊恐小猫不知所措,试探性想从大妈手里抢回自己的大衣未果,只能一言不发干站着。他倔强地不肯求助金昇玟,但心底还是隐隐希望他来救场,毕竟这件黑色大衣很贵,他不至于冒充了一回检察官就要替检察厅做出牺牲吧。

“请让一下……”带有独特声线的嗓音响在身后,虽然仍然带着天生糯糯的音调,但是李旻浩能想象到金昇玟的表情,不怒自威的神色,他突然觉得金昇玟的音色那么明亮动听,漂亮得像童话故事里倾泻的阳光。

“检方办案,请非涉案群众后退。”金昇玟亮出检察官证件,左手打屏退手势清理围上来的人群,右手虚护了护李旻浩的肩膀,环着他往里走,“那位警察先生,请带我们去案发现场。”

李旻浩别扭地看着金昇玟近在咫尺的手,离得太近了,猫咪会炸毛的。

被人保护是一种陌生的感觉,李旻浩浑身不自在,但也没有推开金昇玟的手。

 

医院三楼3017病房二床肿瘤切除手术患者医用输液袋氯化钾浓度过量,成分初步检测出在正常生理盐水量中注入10%浓度氰化钾,直接导致受害者死亡,事发后立刻调取监控,没有找到有可疑人员出入病房。现在按照金昇玟的指示封锁医院,正在逐个排查不在场证明。

金昇玟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是日本人吗?”

现场汇报民警愣了一下,“日本人?没有,家属也都是韩国人。”

金昇玟回头看了看李旻浩,对方耸了耸肩,一副“与我无关”的脸色。金昇玟扁了扁嘴,“哥回去休息吧,盐酸麻黄碱案有进展我会通知你。”单手叉着腰盯着李旻浩的脸放空了几秒,然后掏出手机给搜查官打电话,跟着带路民警去监控室。小狗连轴转的一天又要开始了,不知为什么李旻浩对于死者不是日本人有点遗憾。

医院的监控不是全方位无死角的,这只是首尔的一个地级医院,监控都有些老旧,画面不算高清。金昇玟揉了揉自己近视的眼睛,为它接下来的工作量感到悲哀。时间调回到清晨五点,病床上的患者正在熟睡,快进8倍速,一个小时过去监控里一个人都没有,直到六点值班护士来巡房,发现患者已经没有呼吸,氯化钾溶液注射后极短时间内就致人死亡,实际上连抢救的可能都没有。警方是八点钟联系他的,这其中两个小时的空窗,嫌疑人要走早就走了,哪还轮得到他来抓。金昇玟嘴角不自觉向下压,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面,看来他有必要让刑事公审部弹劾一下警方的办案效率了。

金昇玟看得眼睛都要花了,总算让他在护士站的监控里找到疑点:“退回到5:20左右,放慢速。”

一个人影在监控画面的左下角出现,说是人影也不确切,仅仅只是露出了半个头,影子较之白色的地板有些暗,这个暗影一直靠着墙角挪,直到定在输液架的右边,完全消失在画面中,监控已经拍不到他了。

他看不见作案手法,一切都在监控盲区中,输液袋在痕迹检验科室进行法证,不过金昇玟猜都能猜到应该是在输液袋上扎了针孔,他的调查官提前和他通了信,警方初步判断是盐水袋注射,在考虑和盐酸麻黄碱案并案调查,案宗整理出来后会尽快提呈给他。

“疏散人群,解封医院,痕迹检验报告出来之前,一切都交由警方办案。”错过了黄金封锁时间,现在困着民众也没有意义了,金昇玟向警方下达了命令,看了看腕表的时间。他十点还有一个诉讼,匆匆走到扶梯口往下望,楼下大堆人挤在大厅里,还有电视台的记者守在门口等着采访警检方的人,金昇玟犯难于自己怎么突破重围。好巧不巧,在电梯口遇上了李旻浩。

“哥还没走?”小狗看着眼前和韩黄铉辰并肩走过来的人。

“嗯。”李旻浩从鼻子里发出类似人话的音节。

其实他本来要走了,只是看到黄铉辰也在这家医院里,就顺路来聊聊天。黄铉辰是刑侦五部的检察官,来给一起交通事故受害者做笔录。第一眼见到他还开玩笑对他说:“我刚刚在楼上看见哥来了,哥怎么会让人靠那么近了,那我也可以和哥贴贴吗……”然后像个没骨头的人一样倚李旻浩身上,被李旻浩一把推墙上,恶魔兔子咧着“善解人意”的笑望着他,“黄铉辰xi~~”黄铉辰边道歉边怂怂地去挡李旻浩的手。他们是之前律所和检厅合作的时候认识的,这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戏码天天在这对欢喜冤家中上演,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

“昇玟呐!懵!”黄铉辰老远就跟金昇玟热烈地打招呼,“我们昇玟尼是最可爱的小狗,哦!哥!你上次去刑侦二部就是看见昇玟了吗?确实就像哥说的一样可爱啊……”

李旻浩欲盖弥彰,“啊!我什么时候说他可爱了!”耳后却飞快地爬上了红晕,看金昇玟的眼神躲闪,一时手脚不知道搁哪,尴尬得浑身不自在。金昇玟倒是更自然一点,好奇地观察这哥害羞的样子,觉得很神奇。

“铉辰呐,怎么剪头发了?”被冲上来拥抱的黄铉辰抱个满怀,金昇玟随口问了一句。

“……检察长太烦了,逼着我去剪短,说我影响五部业绩。”

背对着两个人,黄铉辰在看不到的地方迟疑了一下,瞳孔骤缩,眸色渐深。

 

太阳也没那么亮了。

 

02

秋日傍晚夜凉如水,蒙了一层白霜的石阶沾了点寒气,一寸一寸爬进金昇玟的裤腿里。他把大衣往身上拢了拢,呼出口的白雾飘飘荡荡,往天外散去。检察院门前堵车堵得厉害,他闭了闭眼,决定还是回办公室再坐坐吧。氰化钾案出来之后,在社会上掀起不小的波澜,几家电视台记者都等在检院门口采访他。只是受害者的社会关系很简单,检验报告和现场监控都没有排查到有用线索,并案一事也没有进展,金昇玟这几天还要上庭处理其他挤压的诉讼案件,忙的焦头烂额的情况下下班还要躲避新闻台的穷追猛打。

其实是很讽刺的,宪法赋予他检察权和侦查权,他现在却害怕人民的监督。

他今天刚见过氰化钾案的受害者家属,死者是一个做水果店生意的中年男人,社会关系调查显示这是一个本分老实人,平时并不与人结仇。他的妻子和女儿来了检厅只是哭,根本无法进行审讯,中年女人哭到嗓子半哑,泪痕已干,拉着金昇玟的手,倾诉着很多与案件无关的情感宣泄。金昇玟只觉得那双压着自己的手千钧重,是期待是希望是负担,是往后看的缅怀和往前看的悲恸。

你的万分之一也许就是她的百分之百。

所以接触过这么多刑事案、民事案,他处理过各种起因的案子,仍然做不到麻木漠然。在他眼里只是一个生命的悲剧,背后却是一个家庭的破碎,几代人的万念俱灰。只是死者寂寂,生者仍要向前。他能说的他能做的,都只是全力以赴。

 

拖着虚浮的脚步回到家,随着“叮咚”的楼层提示音,金昇玟走出电梯,声控灯“啪嗒”亮起,他看了一眼李旻浩的门。门口都是白色绒毛的小毯子,应该是怕他出门的时候猫猫不小心跑出来受凉所以垫的,金昇玟像是窥见了李旻浩隐秘的温柔一面而心空,望着那扇朱漆门的眼神变得温润。 

和李旻浩共事的这一周里体验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这哥处处喜欢逗他,说些可怕的话怼得他哑口无言,还让他在调查官面前丢了面子,他只觉得命中和李旻浩相克。偏偏业务能力挑不出一点错,不该问的不该说的都很有分寸,如果这哥名字不叫李旻浩,大概会和他成为很好的朋友吧。

呆呆地站了两分钟,直到声控灯又灭了,金昇玟才转头走向自己家。小狗垂头丧气地摁开密码锁,迎接他的是没有人气的白色大理石,灰色的墙壁,一切简约的装修设计,此刻突然变得凋敝。金昇玟进厨房打开冰箱,都是速冻食品和拉面,甚至还有几包过期的酱料,原来他给他的生活只是表面上过得很好。

首尔的霓虹灯照亮上层的纸醉金迷,也照亮平凡的热闹,而他什么也没有,只拥有一轮孤独的月亮。

今天的月亮可以拥有玉兔的陪伴吗?

随着肚子不合时宜地叫唤两声,金昇玟本能地想去靠近温暖源。他犹豫了一下,走出家敲响了对面的门。

“哦……来了。”李旻浩的声音由远及近传进耳朵里,让奔波了好几天的金昇玟莫名心安。李旻浩开了门看见是金昇玟,也没有很惊讶,像是最亲近的朋友来串门一般自然,“回来了?”

金昇玟的状态是肉眼可见的不好,一看就是忙了好几天疲惫又心累的样子,哪怕现在看到人还是感慨瘦得像营养不良,脸上没什么血色,说话也有气无力的,李旻浩是这样会对示弱的小狗心软的人。

“嗯,哥家有没有饭吃……”金昇玟挠挠脑袋有点不好意思,但是真的很饿,他知道李旻浩会做饭,这是大学里被音乐社的人唠叨到耳朵都起茧子的信息。他还没进门就被一只猫撞上脚踝,灰白花色的猫猫似乎认识他,朝着他喵喵叫了两声。金昇玟认出是那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从李旻浩家里跑出来的,小心翼翼的抱起来,“多利?叫多利对吗?” 多利把尾巴缠在他手臂上,给他平淡到死板的生活带去一点有温度的波澜。

他带上了门,李旻浩家里感觉到处都塞得满满当当,难怪搬家搬好几天,小狗撇撇嘴,乖顺地在门口换了拖鞋。不知道为什么多利窝在他怀里不肯走,他只好抱进客厅去,看见李旻浩在厨房娴熟地操纵他名字都叫不出的器具,站在玻璃门前出神地看着他哥。

有烟火气的屋子比他那冷冰冰的装修房让人留恋,他莫名的想多呆一会,哪怕对方是一直和他不对付的李旻浩。

可是这哥温和的居家样子太让人心动了不是吗?

李旻浩掌勺熟捻地翻炒着菜,蒸锅里的鸡快好了,电饭煲开始呜呜地发出声响,案板上留下的姜葱蒜的香味,此刻已全部转移到锅碗里。尽管是秋日,李旻浩脑袋上还是出了层细汗,回头想找毛巾擦的时候,撞上金昇玟看着他发呆的眼神。

他拉开玻璃门故作凶巴巴地对金昇玟说:“呀,快点去收拾桌子。”

金昇玟不做表情的时候两腮会有肉肉垂下来,鼓鼓得看起来很可爱,摆着一副无辜表情的小狗怔怔地望着李旻浩,对方额头上铺了细细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滑,脸被厨房里的热气熏红,看上去很漂亮,懵懵的小狗没什么别的形容词了,因为哥在他心里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容易让他心空到失语,“哦,네。”

然后自然地腾出一只手,抬起袖子擦了擦李旻浩额角的汗:“哥辛苦了。”

李旻浩“砰”的一声拉上了门。

脸颊上忽然升高的温度,胸腔里不明频率的心跳震动,李旻浩手忙脚乱地掀开蒸锅的盖子,差点被蒸汽烫得叫出声,他有点冷静不下来,恨不得现在把金昇玟赶出家门。

法庭上正装冷脸的小狗和刚刚柔着声音给他擦汗的脸重合,害羞的小兔子从脖子红到脸,李旻浩想,原来小狗就是因为这样才讨人喜欢。

等等,讨人喜欢……?

李旻浩甩了甩汗湿的刘海,把菜盛进碗里,挂着一张红得熟透的番茄脸走出厨房,金昇玟放下多利,也过去帮忙,“哥好像很容易……”

“再多嘴和多利吃一桌!”李旻浩企图用大嗓门掩盖自己的羞郝,把金昇玟吼得无奈闭了嘴,小狗想,哥原本就是这么特别的人呐……而且好像只要自己靠近就会浑身不自在,下次拿这个揶揄他肯定很有趣,表面无辜的小狗最擅长装满肚子的坏心眼。

和哥做朋友吗?好像也不是不可以的,好像和哥不仅仅做朋友也不是不可以。小狗脑袋里一直回想着今天晚上和平时大相径庭的旻浩哥,砸吧了一下嘴,漂亮兔兔,会害羞的会做饭的对他还温柔的漂亮兔兔,很可爱。

 

两个人消停下来面对面安静地吃饭,还是有点尴尬的,金昇玟对于和自己年长的人共进晚餐总觉得拘谨,尽管他和李旻浩没大没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埋头吃饭的时候听到对面传来一声“呀!”,他猜应该是李旻浩在叫他,疑惑地抬起头。

“发生什么事了吗,小狗?”

对于最后的那个称呼,金昇玟微微露出点无语的表情,看在今天给他放饭的份上,就不计较了。“今天去见了氰化钾案的受害者家属,感觉……太有负担了。

“虽然以前见受害者的时候都很有负担,但是可能是一直想着要和盐酸麻黄碱案并案调查吧,感觉不安更重了。”小狗扒拉着碗里的饭,整个人周围的空气都降了温度。

李旻浩也算案件的半个参与者,以前一直都跟着律所做翻译,其实对这种情绪感同身受。某刻很想安慰一下小狗,毕竟下垂的狗狗眼不及开朗的狗狗眼好看。虽然素来他对这个学弟没什么“温馨”的互动,但是之前看过学校论坛,大概了解了一点金昇玟的家庭情况。首尔江南区的富家小公子,一路品学兼优的自律三好生,没受过什么挫折没走过歪路的努力孩子,前几天听黄铉辰碎碎念说小狗现在离了家庭的庇佑一个人按部就班地生活。听上去是所有人都会羡慕的前半生,在李旻浩眼里只觉得辛苦。

人不可能永远没有压力,藏得好不代表不会失落,不会失望。

“我们昇玟尼做得很好了,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所以就像你说的,意外不是失误,而结果的偶然性又太大。因此,能够努力地去做已经是问心无愧的事。

“괜찮다,本来生命就是这样。” 金昇玟很少有机会能听到李旻浩说这么一长串话,对面的人边夹菜边开口,那种不经意的姿态很像小年轻在装人生导师,金昇玟有点想笑,但是哥说的话确实窝心。

他是习惯了认为做的不好就是自己没有好好努力的结果,从小的严苛教育让他下意识地觉得即使出现了意外也是他没有考虑周全,很少有人告诉他,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天灾人祸,有些事情就是那样发生了。是只有受害者,没有肇事者的。

饭桌上没再有声音,小狗低着头解决了大部分菜,李旻浩的手艺很好,金昇玟夹完碗里最后一块肉,抬起头很真挚地看着李旻浩的眼睛,“谢谢哥。”

李旻浩被他突如其来的赞美搞得浑身不自在,站起来把面前都空了的碗盆叠起来,成摞推到金昇玟面前:“呐,感谢的话就把碗洗了吧。”

 

李旻浩进房间里处理一个会议的功夫,出来发现金昇玟倚在沙发上睡着了。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精神压力也大,李旻浩曾跟着律所出差做案件随行翻译,很能理解这种疲惫。他拿了条毯子盖在小狗身上,把顺东多利都招呼回自己房间,关门前最后看了一眼金昇玟。金昇玟人高却瘦得像纸片,蜷在他家沙发上,熟睡中不自觉的嘟着嘴,像小朋友一样。李旻浩回想起厨房里那一幕,把自己今天的行为表现都归结为自己照顾晚辈的善心。


第二天金昇玟是被电话吵醒的,早上八点,铃声催命一样响起来,他翻了个身想去够床头的手机,结果刚动作了一半就摔了下去,屁股着地的钝痛感让他脑子有点清醒了,打量着陌生的环境,金昇玟迷迷糊糊地接起:“哪位?”

“金检察官,昨天给您发的信息看到了吗?今天警方排查氰化钾案的在场人员,让之前的受害者小朋友来做辨认 。”

金昇玟掀开卷在身上的毛毯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往房间走,他潜意识以为这里是自己家,还奇怪怎么自己没睡在床上,揉了揉酸疼的眼睛,贴着墙壁挪到房门口,推开门就朝着衣柜走。

李旻浩睡得正香,缩在被窝里突然听见门锁打开的“咔哒”一声,由于职业的敏感度,他睡眠总是很浅,这会已经被金昇玟的脚步声给吵醒了,他支起身子,朝着金昇玟的方向质问:“你干什么?”

金昇玟似乎被房间里还有个人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费力地辨认,李旻浩房里的窗帘遮光性太好,金昇玟视力又不行,他就能看到一个裸着上半身的人影,还以为见鬼了,慌张地往后退了两步绊到了顺儿。顺儿凄厉地叫了一声窜到李旻浩床上去了,随之响起的还有金昇玟今早摔第二跤的沉闷声,场面一度混乱。

“呀金昇玟你大早上干什么呢!”

李旻浩抓起身边的睡衣胡乱套上,伸出半个身子去开灯。还穿着昨天那身卫衣的小狗摔在顺儿的猫窝里,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手已经把他衣柜的半扇门拉开了,现在半梦半醒地睁着迷瞪的小狗眼无措地望着他。

李旻浩觉得昨晚收留狗崽子的善心还不如真的去喂狗,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熟睡中闯进房间里,本来应该开口大骂一顿的,发现来人是金昇玟倒也合理,看着小狗滑稽的样子,他不知道为什么就咽下了这股火气。

“你昨天晚上在沙发上睡着了,我就没叫醒你,这里是我家。”

金昇玟总算摔明白了,撑着衣柜慢吞吞站起来,“哥……对不起了,早上接到电话去办案,我现在就走。”趿拉着拖鞋又从门口挪出去了。

金昇玟从身上翻找钥匙,匆忙回家洗澡换衣服。今天早上真是丢人丢大发了,金昇玟洗澡的时候回想到还是想打自己两巴掌,现在在哥心里我大概是个变态吧。懊恼的小狗试图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工作上,飞快地收拾好自己准备出门的时候,手机传来了简讯:金检察官,别忘了把李翻译请来。

金昇玟认命般敲开了李旻浩的门:“哥,这趟要麻烦你和我一起去了。”

 

金昇玟和李旻浩匆匆赶到检察院的时候,正遇上盐酸麻黄碱案的受害者小朋友和妈妈一起进入检厅。小朋友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望了一眼,李旻浩朝他笑了一下,小孩立刻兴奋地跑过来,“哥哥!”

“哦,我们孩子又来帮助警察叔叔破案了?”李旻浩接住小朋友张开的双臂,笑起来像小兔子一样露出上排牙齿,睫毛颤颤,眼波流转。哥真的很可爱呢,侧着身偷看李旻浩的金昇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嗯,今天我能做什么吗?”小朋友眼睛亮晶晶,牵着李旻浩的手往里走。今天小朋友似乎格外兴奋,从一开始的畏惧到欣然接受,金昇玟其实很佩服李旻浩和孩子的沟通能力。如果可以的话,成为哥那样游刃有余的人就好了。

刚通过闸机,面前迎来浩浩荡荡一群人,为首的黄铉辰和身后穿着警服的人正出电梯,遇见李旻浩和金昇玟熟络地打招呼,“哥!昇玟尼!”

“哦,铉辰呐,这是去干什么?”

“我有个肇事逃逸案,现在去交管局。”黄铉辰勾上金昇玟的肩,眼神从他俩身上转了一圈,“你们俩怎么天天呆在一起?” 

李旻浩突然觉得拉着自己袖子的手越收越紧,担心地低头看了一眼,小朋友眼神躲闪地盯着地面,拼命想藏在他身后。李旻浩隐隐有点不安,心底那点陌生的念头又有复燃的趋势,他甩了甩刘海,企图忘掉这些纷扰的烦绪。

“案子需要,再说旻浩哥明天聘任也到期了……”两个人聊了两句就别过了。李旻浩握住了小朋友的手,还未进审讯室,就偷偷扯了金昇玟的后衣摆,带着两个人到没人注意的角落,“小朋友,刚刚为什么害怕?什么事情可以跟哥哥说,这里谁都没有。”李旻浩压低了声音讲话。

金昇玟也学着他的样子蹲下来,牵起小朋友另一只手,虽然听不懂交流的语言,但希望能给他安全感。

小朋友颤抖抖地倚在墙壁上,很小声地贴近李旻浩耳朵,“刚刚那个和狗狗哥哥打招呼的人,是在我病床前看我的人。”

李旻浩把话翻译给金昇玟,金昇玟犹疑地看了他一眼,问:“不是说是金头发的哥哥吗?有没有认错啊?”

小朋友似乎也犹豫了,咬着手指回忆,“虽然换了发型,但脸长得一样啊……”那天晚上他半梦半醒,并不是很想睁眼,但是他能够感受到有一个人,直直正对他,看了他很久很久,久到他以为是妈妈,所以费力地睁开了一条缝。男人带着黑帽子,狭长的眼睛,在他睁眼的瞬间微微上挑,轻蔑上扬的嘴角,金长发投射在脸上的阴影,让人无端地生出一股战栗。

“明明就是那样看着我来着,但是眼神又不一样。”他似乎想不出词来形容这样一种感觉,一样的脸,一样的人,却好像是另一个灵魂用这具躯体看他。

金昇玟用手抵着地面,看了看小孩,又看了看李旻浩,一时心绪纷乱。他也去查过小男孩病房的监控,完全没有任何人进出的样子,但是作为唯一一个目击者,他就算是再不相信孩子的一面之词,按照往常的流程也应该叫嫌疑人来审讯了。

偏偏是黄铉辰。

第一牵扯到人情往来,亲手质问自己相熟的朋友,是每一个法职的从业者都不愿意面对的事;第二,黄铉辰是检察官,倘若他真的是凶手,这起案子的所有细节,只要他想就能得到,这对受害者来说是最大的不利,金昇玟在没有万事俱备的情况下不会冒这个险去审讯他。所以这是一个两难且暂时无解的话题,在找到更多线索之前,此刻打草惊蛇并不是明智之举。

李旻浩看着小狗发愣的侧脸,安抚性地拍拍小朋友的肩膀,想说点什么,开口又停下了。

小朋友到现在还在抠他的手指,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一个确定的、能够抓到坏人归案的答复。他却无法给出任何答复。

黄铉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有时候幼稚得像个孩子,会故意撒娇来恶心他,下意识做出来的傻瓜行为却异常真挚。虽然和李旻浩在一起总处于“弱势”样,实际上根本不怕他那些“可怕”的玩笑,一个是独特一份的表达,一个是独特一份的理解。真诚热烈、风华正茂,这是李旻浩心里的黄铉辰。

他还在沉默的时候,金昇玟拉着他起来了,“哥先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我会来处理的。”

小狗捏了捏他的手臂,对上他哥有点放空的眸子,他能体会李旻浩的心情,他比谁都更应该站出来做好这件事。金昇玟站在角落里,私心能够抱一抱他哥,如果可以的话,想要回报给哥昨天同样的温度。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小狗小心翼翼半环着面前的人,不敢有太大动作,只是虚虚地把人圈起来,衣料摩擦有了触碰,“哥不要担心了,明天哥的聘任期就结束了,剩下来的事希望哥能相信我。”

李旻浩没有注意他的小动作,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金昇玟坐在办公室里,鼠标不停地滚,页面翻动。自从上次受害者小朋友排查氰化钾案的在场人员无果后,案子又陷入了瓶颈期。他把警方提呈的案宗都翻烂了,仍然没有一点头绪,而媒体那一方的舆论压力也越来越大。这几天李旻浩聘任到期,正好随着律所出差,每天对着铺满文字的卷宗和电子屏幕,连个吵架的人都没有,他像失了港湾的船,漂泊在海上,航行没有终点,也没有归处。

金昇玟闭了闭酸胀的眼睛,僵硬了大半天的手指从鼠标上挪开,从转椅上站起来,抬头看了眼时钟,午饭时间了,他下午还要去开庭,小狗疲累地伸了伸懒腰,往门口走去。忽然一个黑色的人影从门口闪过,金昇玟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铉辰?”

“哦,”对方似乎有点慌张,“昇玟尼?”

“怎么会来刑侦二部?”金昇玟走出去,很自然地和他并肩往前走,发出邀请,“一起去吃饭吧?”

“办点事情。”黄铉辰没有细说,依旧热络地揽着金昇玟的肩往食堂走。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得起劲,金昇玟握着黄铉辰一只手,全程露着友好的狗狗笑,和人私下里说话恢复那种含混不清的撒娇语调,引得黄铉辰感慨“真的太像小狗了”,说笑间让金昇玟放松了不少。

“这几天五部特别忙,我已经连着处理了好几起酒驾了,一周前的一个受害者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我只希望他能快点醒过来……”

“在哪个医院啊?”金昇玟随口问了句。

“帝华医院,怎么了吗?”黄铉辰边答边吃,嗓子里发出含糊的声音。

金昇玟伸筷子的手顿了顿,他稳住声调状似不经意地掩饰,眼神不自在地瞟了眼地板,“啊,我有一个受害者当时也在帝华医院。”

“啊……9月19日,那天我还非常累来着……”黄铉辰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接着金昇玟的话茬下去。金昇玟歪着头眯起眼睛,他感到困惑的时候会习惯性这样,随后又放松下来,慢悠悠结束了这场午餐。

别过黄铉辰,金昇玟几乎是冲进办公室叫来自己的调查官,他已经紧张到脸上都失去了表情,调查官被他那副冷脸的样子唬住了,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忙按他的指示把盐酸麻黄碱案的受害者病房监控调出来,金昇玟半弯着腰指着屏幕:“这里,受害者说了见过一个人,我们到现在都没看出人影,有没有可能,小朋友的话不是玩笑,这段监控也是真的,只是错位了呢?”

刑侦五部是负责交通事故、航空运输等方面的犯罪,但是黄铉辰两次同时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医院未免也太巧合了。金昇玟也只是猜想,所以想要进一步佐证,监控视频当时他都是慢速看的,几乎盯到眼睛都瞎了也看不出什么。倘若换成倍速,就能发现,其实有一个片段是重复的。

从下午六点到八点的两个小时,有一个将近半小时的片段不停地重复,这是金昇玟倍速快进才感受出来的,视频左下角正好有一处水渍,水渍湿了干,干了湿。他和调查官面面相觑,一时指尖冰凉,不知所措。他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像“嗡”的一声被轰炸了,第一反应是抗拒事实,手抖着合上电脑。人在巨大的恐惧和震惊面前是发不出声的,像是被扼住了咽喉,他嘴唇微张,瞳孔放大,一言不发。

“接手过这个视频的有谁?”

“院方警方检方……”调查官努力回想,“已经过去一周多了,当时提呈上来时能接触的人不多,给我点时间查一查……”

他们自己的案宗都是部门内保密的,外人没有权限查看,直属的警方也会保证案件细节的机密性,但是院方的监控是谁都可以查看,利用职业便利,查看或者改换监控,这是完全可行的。金昇玟想到这里觉得头痛,他实在无法将今天中午那个笑得像傻子的人和嫌疑人对上号,只感到荒唐。

金昇玟一下午的工作效率都打了折扣,这个猜测像一座大山哽在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下了庭就匆匆收拾东西回家,手机突然传来消息。李旻浩:我今天晚上就回来了,辛苦你帮我照顾顺东多利了。

金昇玟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事告诉李旻浩,消息都没回就锁了屏。

 

黄昏的地平线分割白昼和黑夜,划出了一道离别。

 

03

金昇玟回到家的时候才六点,天色似乎有下雨的预兆,乌压压的云遮住了半边天,潮湿的风裹挟着凉气,一圈圈漾进湖面的波纹里。街上的人行色匆匆,金昇玟搂紧了身上的外套,顺着人流走进地铁站,他今天车送去检修了,难得地坐一回公共交通。

拥挤的人群里,有人把眼光丢在他的后背上,黑漆的瞳孔倒映着他的影子。

也不知道李旻浩几点回来,金昇玟匆匆赶回家。按开了李旻浩家的密码锁门,一边开灯一边脱下沾满寒气的衣服。多利最热情地贴上来,在他面前走了两圈,尾巴扫过他的大衣。金昇玟把多利抱起来,然后进客厅边走边喊,“顺儿~东儿~孩子们吃饭饭了。”

顺儿窝在沙发上没理他,东儿闹腾地在各种架子上爬来爬去,金昇玟叹了口气,认命地走到猫砂盆前做铲屎官。他想猫咪大概是养不熟的动物,他好歹照顾了他们好几天,对自己还是爱答不理的。金昇玟替李旻浩养猫的这几天,都快成这仨的管家了。他把猫粮都倒进食盆里,拿着猫条逗顺儿下来吃饭,忙活了半天总算歇下来,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水滴淅淅沥沥流过玻璃,像画画一样勾勒出这座城市的火树银花。

他百无聊赖开始和猫猫们说话:“东儿啊,哥是不是经常跟你们说我坏话?哥收养你的时候有没有认识我了?我们经常吵架,那时候哥应该很讨厌我才对。”

“这哥总是做出一些我无法理解的事情,突如其来的大吼,声音真是……还有分明知道我有洁癖还弄乱我的桌子,哥这种事做的真是数不胜数……”

小狗陷进回忆里,历数了种种李旻浩的“暴行”,沉默了半晌后,突然眼神又变得温柔,“可还是,很谢谢哥。哥虽然傲娇,但害羞起来的样子很可爱呢……”

金昇玟学着李旻浩的样子去挠顺儿的下巴,东儿慵懒地躺在他怀里,时不时去抓他卫衣上散下来的带子,金昇玟就像真正的小狗一样好奇又专注地盯着东儿看,顺毛刘海垂在眼帘,笑容完全是开朗金毛吐舌的可掬样子。

雨下得越来越急了。雨点和雷声一起拍打着窗户,呼啸的风声刮过公寓的外墙留下风痕,树影摇晃哗啦哗啦地响,金昇玟看着撞在墙壁上的坏天气,不由得担心起李旻浩,“你们哥哥怎么还没回来?这个天气要不要去接他。”

顺儿慵懒地盘在他身后的沙发顶上,用尾巴扫了扫他的后颈,一声闷雷响起来,惊得它猛地缩成一团。金昇玟被一晃而过的白光闪电吓了一跳,隐隐约约听到了门铃声。

他把三只猫都招呼过来聚在一起,挨个顺了顺毛,迟疑地走向大门。

这个点应该不会有人来,李旻浩自己会开门不是吗?

窗外突然又响起一声惊雷,轰隆隆似乎是雷神驾车路过这座高楼,金昇玟被激得抖了一下,这扇门有着深渊般的神秘感,猫眼处用来掩盖的金属壳像张开了黑漆漆的眼睛在看他,他没来由生出不安。

金昇玟定了定心神,走到玄关处按上门把手。

“叮咚~~”这次听的很清楚,寂静的夜里响得诡异的铃声,非常欢乐的旋律,与环境格格不入。

金昇玟回头看了看沙发上的三只猫,深吸了口气,“外面是谁?”

“铉辰尼。”

金昇玟松了口气。看着镜子里因为过度紧张而僵掉的嘴角,有些后知后觉的丢脸。

他打开了门,黄铉辰戴着黑色帽子的脸出现在他面前,穿着一身黑,打了一把黑色的伞,搁在他脚边,此刻正沿着伞柄滴水。他本人压着帽檐,没有抬起头看他,金昇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凭上扬的嘴角判断他现在在和他……打招呼?

说是打招呼的表情也太瘆人了。

黄铉辰本人是长得漂亮到妖艳的那种类型,刑侦部公认独树一帜的耀眼美貌,嘴角向上半挑,露出一半的牙齿,别人做出来油腻的动作反而有一丝妩媚……甚至让人心慌。金昇玟有点被他的气场镇愣了,试探性地开口,“铉辰尼?来找旻浩哥吗?”

黄铉辰不说话,他的嘴角慢慢放下来,面无表情。尽管看不见眼睛,但是金昇玟仍能感觉到一种敌对的气息,和平时的黄铉辰太不一样了。回想起刚刚他的说话声,带着奇怪的语调。黄铉辰从来不会没有感情板板正正叫金昇玟的名字,虽然说的话是一样的,但是人说话的语气和强调是不能复制的。

他莫名想起日本小朋友说的那句话来,金昇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整个人仿佛程序化了,情感上告诉他不能让他进家门,理智上却拼命镇住自己的恐惧感,机械性地发出邀请,金昇玟张嘴的幅度都变小了,“要……要进来坐坐吗?”

闪电打亮了楼道,雨撞上楼道里的玻璃窗,金昇玟向外瞟了一眼。

黄铉辰缓缓地抬起了头,他看到一双猩红的眼睛,像是挣扎过很久的样子,带着疯狂和决绝的神情,就这么预兆般看了他几秒钟,金昇玟的慌张感放大了,可脚步却挪不开。他眼睁睁看着黄铉辰突然从口袋里抽出一管针剂,作势要朝他扎去,金昇玟本能地拉住把手关门,随着那只手被卡在门缝中,外面的人像是不吃痛一样调转了针头,猛地在空中胡乱扎了一针下去,黄铉辰的脸一点点从门缝中卡进来,斜睨着眼露出下三白笑着看他,陌生到金昇玟恐惧,他慌乱地抽回自己的手,被拖拽的针头在皮肤上划出一长串血珠,金昇玟脱力摔到地上,抓起门口的棒球棍敲在夺门而进的黄铉辰肩膀上。对方有十几秒的暂停,然后突然反应过来顺着倒地往下压住金昇玟,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音节,发了疯一般把没有推完液体的针管再次扎进他的皮肤。

疼,不仅是锐利的痛感,还有冰凉的液体灌进骨子里的寒意。恐惧顺着脉搏一路蔓延到心底,金昇玟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平生没有大抱负也没有大成就,唯一的遗憾是没能好好照顾顺东多利直到他们的主人回来。

金昇玟绷得脖子上青筋暴起,用还算完好的手拼命抵住黄铉辰压下来的身体,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腰被压在门槛上,脆弱的身板痛的快要裂开,右手的针头像是断在皮肤里了,金昇玟能听见清脆的一声断裂响,随之响在空气里的还有沙发上三只猫受惊的凄厉叫声。

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身上的重量陡然减轻,金昇玟得了空侧着身去护他那只被注射了的手。黄铉辰慢慢起身,像用看垃圾的眼神一样俯身挑衅他,周身带着一股子邪气噙笑望着:“留你一个全尸吧,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

金昇玟听到他的话之后突然瞳孔发大,来不及细思,第一个反应就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顾不得自己的半只手臂,咳嗽着用力撑地站起来,趁着对方大意的转身,抬起腿往对面腿弯处就是一脚。

这个人,说的是日语。

金昇玟听不懂日语,却也是知道,黄铉辰是个实打实的韩国人,说不出一口流利的日本话,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说日语。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眼前这个人应该不是黄铉辰。他只当自己是看错了,下手也越发狠。右手手臂渐渐在失去知觉,但是身体其他部位还没有不适感,金昇玟用左手带上棒球棍,朝着人后脑勺就是用力的一下。

只是他惯用手不在左手,使不上多少劲。面前的人怔瞬了几秒钟,闭着眼回头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看来你还是不安分……”,依旧是标准的日语音。

他从兜里掏出一把小的瑞士军刀,在灯下闪着寒光,金昇玟心里发怵,捂着胸口往后退了两步往屋里走,不小心绊到了身后弓起身子的顺儿,失重摔了下去。顺儿几乎是同时跳到玄关口的鞋架上,伴随着尖锐的一声猫叫,黄铉辰的脸被顺儿抓出了血痕,他的眼睛看不见了,意外来得太突然,却也不减他半分杀心。黄铉辰的头往后仰,手仍然用力地往下甩出那把刀。

金昇玟的大腿顿然传来了痛意,尖锐物刺破皮肤的疼,他一晚上体会了好几次,那把瑞士军刀扎进了他的大腿内侧。他不愿低头查看伤势,咬着牙还想站起来,只是他已经满头都是汗,半手都是血了。对于未知注射物,搞不好废掉他一只手也不一定,金昇玟觉得自己今晚在劫难逃,这时才留恋起他未完成的人生大业,事业爱情,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未完待续。

黄铉辰被猫抓了之后就像晕在门框上一动不动,金昇玟慢慢挪着自己的身体,想去够客厅的手机,只是每一下都牵扯着腿部的疼痛,他也不敢擅自拔出来。

黄铉辰就是在金昇玟快要够到手机的时候睁眼的,远远地隔了小半个客厅,金昇玟眯起眼睛看到了全然不同的另一种神情。这次的瞳孔不再发红,五官都更柔和了,伸出手按了按自己被袭击的肩胛,看着面前哪哪都是血的金昇玟,似乎被吓到了,露出一种无措又可怜的猫猫表情。他快速扫过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头上的黑色帽子愤然地望着。手上青筋暴起,似乎在镇压某种邪祟,抵着地面晃晃悠悠站起来,发出一种厚重又磁性的低音:“I changed the liquid……I……I……”

那个人结巴了一下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慌张的退出门去,还差点被门槛绊到。黄铉辰高瘦的人影在地面上投射了一个长长的影子,死神的镰刀在他身上割出两半,一半活在阳光下,一般活在阴影里。

“叮咚~”寂静的雨夜里电梯的楼层播报声格外清晰,电梯门缓缓发开,光亮融合在楼层灯下,李旻浩拖着行李箱走了出来,他还想抱怨两句今天怎么飞机晚点,就撞上黄铉辰因为惊恐而放大的双眼。

“Get Away! Don’t come near me!”那个低沉的嗓音在和李旻浩对视上的一刹那怒吼着警告他,跌跌撞撞往楼道口跑,只剩下飞奔的脚步声。

李旻浩本来要追上去,余光瞟到自家门大开着,家里的猫叫声不绝于耳,他才转头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金昇玟。几乎是瞬间抛下了行李,他两步并一步冲到客厅里去。

他不是没见过受害者,律所的各类刑事案都会附上受害者的照片,以前他只觉得血腥且直犯恶心,他第一次直视真正的画面,才开始绝望于为什么这不是一场演习。他甚至恶劣地希望这一幕出现在任何一个案宗的受害者身上,也不要是金昇玟。李旻浩抖着指尖去揽金昇玟的脖子,对着那把插在大腿上的小刀不知所措,他慌乱地想用衬衣的袖口去止血,颤着手却不敢靠近,金昇玟右手臂上也有血从针孔处不断冒出来,断掉的针头还扎在皮肤上,一路的血痕被白皙的手臂衬着看起来惊心动魄,小狗脸色苍白,半睁半闭的眼睛费力地想看一看面前的人,李旻浩说话都带上颤音,眼睫毛不自然地扇动,咬了咬下唇朝金昇玟吼:“金昇玟!你别死了!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他瞥到旁边金昇玟没力气拨号而放下的手机,慌张地抢过来拨出紧急呼叫,由于害怕连屏幕都划拉了好几下才成功通话,接线员公式化地说出一串开场白,李旻浩在听到第一个音节就打断了他的话,飞快地报出地址。饶是表面上没有太大的波澜,只有一双眼睛保持着瞳孔微张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已经不安到极点,在金昇玟不回答他的时候情绪近乎要失控了。李旻浩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金昇玟好像全身上下都染着血一样,让他不停地自责于今天怎么不早点回来,发红的眼尾和哽咽的声音戳破了他的表面冷静,他把闭着眼的金昇玟往怀里又抱了抱,拍着金昇玟的脸:“昇玟呐……听得见吗?昇玟呐……金昇玟……”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抱着金昇玟感觉自己是这个家里最无用的摆设。

金昇玟已经意识模糊了,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只能发出很微弱的声音安慰他哥,习惯性又吃力地扯出一个笑:“哥我没事……肯恰那~”小狗的声音越来越低,李旻浩觉得心酸,抖着手臂静止在了原地。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滞了。

他是什么时候认识金昇玟的呢?自己大三为音乐社招新,几乎一眼就相中了音色独具一格的金昇玟,穿着很随便的一身衣服,看起来土土的小狗用嗓音征服了他。结果入了社眼前的乖巧小狗像进入了叛逆期,处处和他不在一个频道上,两个人不说是针锋相对却也算相看两厌,只有合作的时候还算事事顺利,久而久之反而成为李旻浩和金昇玟的一种相处习惯。在无意中泄露出了特别的关心,李旻浩没有意识到,甚至在毕业工作后明知道金昇玟是雇者服务对象还积极应聘时也没有意识到。

李旻浩后来频频回想起初见的那一天,也许因为天气好,也许因为氛围恰到,说来也奇怪,有的人就是天生能打动你。

他就这么呆坐在客厅里一直抱着金昇玟,直到红蓝交闪的灯亮到楼底下,直到医护人员从他手里接过他的小狗。

 

李旻浩木然地站在金昇玟的床头接过医生的诊断报告,他的眼神涣散了一路,此刻听到医生的“没什么大碍”才有了焦点。他张了张太久没动的嘴唇,干裂的死皮分离时的短暂疼痛唤回了他的一丝理智,“莫?没事了吗?”

“患者的右手静脉被注射了麻醉剂,虽然看起来伤口很多,只是轻伤;大腿内侧的刀伤刀口插得不深,也不算失血过多,安静修养几天就好了。他会出现昏迷是麻醉药的效果,你不用太担心,只是剂量对他的身高体重来说有点大,等几个小时他就会自动醒的。”医生放缓了语速,拍了拍他以示安慰。眼前的漂亮男人从救护车上下来的时候就跟行尸走肉一样,沾着血的衬衣到现在也不遮一遮,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直到现在也没消肿,他出于好心宽慰了他两句,也不知那副样子听没听进去。

李旻浩松了一口气,捏着报告单坐在金昇玟旁边的圆凳上。安安静静平躺在病床上的小狗,他看得心抽疼,他宁愿能和金昇玟吵一辈子,也不要他用这种方式闭上嘴。李旻浩用手指挑开金昇玟握紧的拳头,时不时摩擦一下他的手,有温度的,鲜活的,李旻浩放下心,脑袋一歪枕着金昇玟的左手臂睡过去。一晚上的意外接踵而至,在金昇玟醒过来之前他不想去思考任何事情。警察在门外要对他进行审讯,被他用金昇玟检察官的身份一律压回去,他在电梯口和黄铉辰对视的那一眼太过震撼,到现在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要怎么和警察说,六神无主的状态下,干脆睡一觉守着金昇玟醒过来吧。

 

当呜咽的月亮吹起古老的船歌,塔上的灯亮了起来,离港的船只漂泊辗转了几个码头,最终回归这个海岸,珍珠聚集的沙滩上闪着白色的光点,倒映在深蓝的天空里是群星璀璨。有人挂在月亮上对他说话,金昇玟听着梦里无声的呓语,晃了晃脑袋睁开眼睛,看见了他领养的月亮上的那只兔子。

李旻浩牵着他输液的那只手,在他稍微动了动发麻的手臂时倏忽对上了他的视线,欲盖弥彰地松开了他的手,紧贴皮肤的温度慢慢冷却,小狗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睛,过了会还是开朗地抬起头问:“哥来了?”

“嗯,看你死没死。”

他也没被这毫无波澜的语调伤到,已然是习惯了李旻浩对待他的方式。小狗是永远拥有快乐魔法的小狗,他还记得昨天李旻浩抱着他紧张地喊了很久的名字。李旻浩叫金昇玟全名的时候有种独特的声调,是普天之下唯一能唤回小狗的标记。

“身上有哪里很痛吗?我去叫医生来。”李旻浩别扭地说着些关心的话,金昇玟觉得哥担心人的表情有意思,笑容刚显露出来又被李旻浩的眼刀扫得憋了回去,“我好好地躺在这里呢,没事的。”

“门外的警察似乎站了一夜,你们检察长也来了。”李旻浩不自然地眨了眨眼,“我跟他们说你还没醒,把他们拦在外面了。”李旻浩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心虚,搞什么,好像自己像他家属一样这个不许探视那个不许探视的,看着金昇玟灿烂的笑总觉得他在揶揄自己,但是又寻不到生气的点,索性不理他站起来去开门,“看你生龙活虎的,我让他们进来了。”

“不要。”金昇玟果断地开口,摆出一副很可怜的表情盯着李旻浩,用黏糊糊的语调跟他说话:“哥我饿了,我想吃哥做的饭。”

“我现在给你去哪做饭?饿着吧。”李旻浩没好气地甩给他一个背影。然后金昇玟听见门口的人声,紧接着一堆人涌进来,穿着警服的穿着检服的,金昇玟闭了闭眼感到头疼,用左手撑起身体坐起来,弯了弯腰,“检察长好。”

检察长寒暄一番给他大手笔批了一周的假,金昇玟摇摇头表示不要,穿插到案件结束好了,他还等着缉拿犯人归案。警方的人来给他做笔录,涉及公检人员受伤,麻醉药又是管制药品,无论怎么样都是要介入的。金昇玟蹙着眉头,不怎么认真回答警方的问话,检察长看他神色不太对,打断了警察的口供笔录,“昇玟,有什么想说的吗?”

金昇玟从审问开始就想问黄铉辰现在在哪里,有没有来上班,能不能来见他,始终想要撇去昨晚的人与黄铉辰的联系,但是那张脸太过耀眼太过独特,其实不会再有第二张一模一样的脸了。金昇玟努力回想昨晚的细枝末节,过于邪气的笑脸,狰狞的面容,标准的日语音;惊恐的眼睛,低沉的嗓音,标准的澳洲英语,种种异象像放电影一样掠过他的脑海,金昇玟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眯着眼睛把焦点随便放在病床一处,头脑风暴过后,他揉了揉太阳穴头痛地想:一切都昭示着黄铉辰这个人,身上不仅仅有他自己。

“李翻译刚刚出去去哪了?”金昇玟忽然开口。

“啊?他没有走,还在门口坐着。”

“让他带你们去现场,就在他家,应该能找出点什么。”金昇玟皱着眉头缓缓说话,习惯性地又用指关节扣病床的栏杆,他思考的时候喜欢这么做,斟酌着开口:“黄铉辰今天……来上班了吗?”

检察长有点不理解他这时候提黄铉辰干什么,“不知道,我给五部的姜检察长打电话。”

“不用了,”金昇玟沉着声,不管是谁,他都应该记起自己的职责,对得起每一个受害者,包括他自己,“昨天袭击我的人是黄铉辰,我怀疑他患有精神疾病,可以去查公寓的监控,但我的证词就能申逮捕令。”

“昨天雨夜,我去照顾李翻译家的猫,晚上8点12分左右……”金昇玟把“黄铉辰”三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之后,像是终于放下了心头的大山,开始陈述昨天的案发经过,“他似乎确信自己针管里的液体能杀死我,但是后来又有一个很低很低的声音,用英语跟我说他换了液体……”金昇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那种恶魔般的低语,是他到现在回忆起来都起鸡皮疙瘩的声音,那张脸上显示出来表情又并不让金昇玟觉得害怕。黄铉辰看他的最后一眼,让他没来由地想要相信他。

真诚、清澈,哪怕十分钟前有个人用这张脸要杀他,十分钟后的这个人用同样的面容表达了不同的情感,眼睛出卖他的灵魂,出卖他的善良。

“就这么多了,你们记得保护好李翻译。”金昇玟末了还不忘捎上句李旻浩的安危,顿了顿话头,眼底闪过挣扎的神色,“你们什么时候抓到他,我就什么时候去审讯他。”

“昇玟,我会安排别的检察官来接手案子,你好好休息……”检察长见势头不对,连忙出声,却还是被金昇玟认真而严肃的语调打断了,“前辈,铉辰尼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同事,更是我的敌人,按常理我要避嫌,”

“但是黄铉辰,也是我受害者的嫌疑人。”

不是出于情谊,也没有怨恨,只是在履行检察官的职责,做好他的分内事。公正的天平不会倾斜,生死的审判不会掺私欲。

不含敌意的坚决,没有诱惑的深情,这是金昇玟能够给每一个工作时遇到的人所作的承诺。他已不是初出茅庐不谙世事的傻小子,少年的肩担得起草长莺飞和清风明月,也担得起荆棘载途和风霜雨雪,他会是暗夜里的星火,用如炬的目光点亮希望,捍卫正义。

检察长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许他的决心,每一个满怀抱负的人,都应该有自己施展身手的天地,有些坎不迈过去,就永远是与日俱增的一道坎。

 

李旻浩带着警方到自己公寓的案发现场。昨天走得匆忙,他什么也没收拾,家里乱七八糟,血迹和倒下的物件摊了一地,三只猫看见他回来了连忙蹭上来,多利尾巴上还沾着金昇玟的血。李旻浩捋了捋它的尾巴,抱它起来给警方检验科的人取证。顺儿爪子上也有血,他细心地叫来法证科的警官,用棉签沾了点放进密封袋。李旻浩招呼着三只猫到自己身边来,输入密码打开了对面金昇玟的家门。

他之前和金昇玟聊案件的时候去过他家,金昇玟直接把密码告诉他了。这个邻居,真是越做越亲密了。

他看了看金昇玟冰箱里还有点食材,开起这家几乎全新的炉灶,猫猫们窝在沙发上睡觉,惊扰了一夜,一个叠一个地躺在柔软的毯子上。李旻浩熬完粥用手拨一拨额前的刘海,才瞥到自己的衬衫上的血迹,看了眼对门忙活的警官们,思索了一会走进金昇玟的卧室。

“呀,借件衬衫。”金昇玟的手机传来简讯的消息提示音。

金昇玟发了一个小狗亲亲的表情包。


李旻浩收拾好东西,喂饱顺东多利,带着打包的饭盒要去医院,对门的警官朝他招了招手,李旻浩拎着包关上门走过去。警察用镊子捏起一张纸片,上面似乎有好几个人凌乱的字迹,“李翻译,这是你和金检察官的东西吗?”

李旻浩盯着仔细辨认了一下,写着日语英语和韩语,他和金昇玟两个人确实能拼出这些语言,但是谁会不说人话偏要传纸片。李旻浩皱着眉头看看纸片,又看看那个警官,总觉得那个警官看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仿佛窥破了人家小情侣的闺房情趣一样,李旻浩黑了黑脸,也不想细看那个纸片上是什么内容了,“阿尼,不是我们的。”

“那我当成证物带回去了。”

“好。”

李旻浩到医院的时候金昇玟病房里还是没半点少人的迹象,他坐在门口的蓝色塑料凳上,百无聊赖地等里面的人走完。李旻浩等到快睡着了,突然有个出来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睁着迷瞪的眼睛抬起头来看,是一个穿着检服的年轻男人,金棕色的头发,笑起来像小狼一样,还会露酒窝,李旻浩腹诽你们检院是不是一起办了理发店的年卡,面前的男人开口了:“旻浩xi?我是昇玟的同事,检察厅外事部方灿。”他伸出手来和李旻浩问好。

李旻浩站起来,回握了他的手,有力可靠,他在心里快速给了他一个侧写。

“昇玟跟我说你想考外事部的检察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以后可以联系我,我是看着昇玟进检院的哥哥,也是你的哥哥。”男人再次朝他笑笑,面上就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样,让人无端觉得可以依靠。李旻浩加了他联系方式,谢过方灿。

他想大概是金昇玟看到了自己书桌上的考检用书,难为他费心注意到,李旻浩理了理手里的东西,推门进了病房。

金昇玟无聊地看着天花板,他一只手受伤,一只手打着点滴,手机也不能玩,应付完一波慰问他又困了,看见李旻浩进来就清醒了。

“哥给我做饭了吗?”小狗的眼睛又亮晃晃起来,费力再支高一点身子坐着。李旻浩进入房间后又换成冷冰冰的脸,似乎他在金昇玟面前他就习惯了用这张脸伪装自己,从大学时到现在,好像没给过金昇玟几次好脸色,可能是因为格外在意反而表情会僵硬,干脆没有表情最好了,李旻浩是这么想的。

“外面买的。”李旻浩把饭盒一个个拿出来叠在床上桌板上。嗯,这一看就是自己做的,小狗开始摇尾巴,他哥的口是心非真就从以前到现在一个样啊。

金昇玟刚开心完又犯了难,他双手各有所忙没办法吃饭,小心翼翼瞥了一眼李旻浩,他也不像是会喂自己的人,小狗叹气,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勉强抬起输液的左手捏住勺子的尾端——他这样子是用不了筷子了,一用力就颤,小狗勉强喂自己一口。

“哎呀,麻烦死了。”李旻浩嘴里抱怨,手上接过粥盒,屈膝坐到床上,挪到金昇玟身边,握着勺子盛起一勺粥,下意识放到自己嘴边吹了吹凑近金昇玟,见他迟迟不张嘴,赌气一样怼了怼他的嘴唇,“呀,不吃吗?”

“阿尼,哥太好看了。”

金昇玟从李旻浩坐到床上来的那一刻心思已经不在吃饭上了,盯着他哥不停颤动的眼睫毛,似乎在撩拨他,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厉害,金昇玟想哥还是凑得太近了,不然不会被他捕捉到眼底的动容。小狗歪着脑袋往前再靠了一点,李旻浩没躲,但是他抖着的手泄露了他的紧张,大概是在他面前死要面子不肯退一步。

不肯退一步,那我就要进一步了。小狗眼里狡黠的光闪了闪。

这是金昇玟和李旻浩对视的第十秒钟,没有人能解释他不假思索的怦然心动,钟情是一堵墙,他被困在山川湖海,囿于昼夜和爱。

“哥也喜欢我吧……”小狗私底下那种黏黏糊糊的语调又响起来,但是李旻浩听得清清楚楚,耳朵“唰”的一下红了,眼神慌张地乱瞟,睫毛抖得更厉害了。手没拿稳,勺子带着粘稠的液体哗啦摔下来,碰到玻璃饭盒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掉在被子上。

李旻浩有点生气地把饭盒往桌上“砰”地一放,“啊!金昇玟!”

小狗还是歪着脑袋,露出一双无辜的星星眼。

李旻浩避而不看他,去床头拿餐巾纸擦被子,金昇玟看着面前慌乱收拾的人,莫名有点愧疚,伸手要去帮他擦,被李旻浩打回去了,“哥……”小狗委屈的声音才响起来,李旻浩以为他还要问自己喜不喜欢他,胡乱说了点什么截住他的话头:“不喜欢!别问了!谁喜欢天天和我作对的小狗,我们不合适的!”

金昇玟本来笑嘻嘻的脸有一瞬的僵硬,然后还是很快地伪装好,“内,对不起哥。”

李旻浩的手顿在半空,感受到小狗失落的氛围,又有点心疼。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绝对不会再开口说什么“我喜欢你”“我刚刚嘴快”这种话。低着头纠结了一下,想说点什么,抬起头对上金昇玟的视线就只剩下脸红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拒绝他,可能直白地说“好的”根本不是他的风格,或者习惯了用针锋相对的语言和金昇玟过招,总之他当下有点后悔自己不如当个哑巴,不知道怎么安慰眼前失望的小狗,他扔掉了几张餐巾纸就要起身。

金昇玟闷闷地又拿起被李旻浩不小心摔掉的勺子,抖着输液的左手努力稳住手臂,别扭地去舀粥。李旻浩看着他用力又心酸的样子,下床的动作做了一半,挣扎了一会还是坐回去了。一根一根掰开金昇玟死握着勺子的手,“头抬起来,快点吃。”

金昇玟吸了吸鼻子,赌气地张口咬住勺子。表面上可怜兮兮博同情的小狗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哥最后不还是舍不得走嘛。

那下次可不可以期待哥跟我表白呢?

 

晚霞一点点被乌黑色压下来,云朵收藏家今天没来上班,这是入夜前最后一丝光亮,山雨欲来风满楼。

 

04

黄铉辰是在金昇玟入院后的第二天被带进检院的,警察先给他做了一个精神检查,金昇玟拿到报告就得等第三天了。他除了走路有点困难,动手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所以还是决定会亲自去审讯室。现在是首尔时间晚上八点半,他把警方拿来的案宗铺在病床上,和李旻浩两个人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研究案子,准备明天的案件审讯。

虽然中午那一幕让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点微妙,但是在公事上,基本的职业素养还是有的,只当那件事没发生过。

他没有问警方一点点“黄铉辰现在怎么样”“怎么被抓的”“有没有说点什么”之类的信息,他不想听,他相信李旻浩也不想听。他希望把黄铉辰当成一个陌生人——也许本来就是陌生人,一个一个去剖析他的人格,去找出他受害者的凶手。

“哥这个……翻译一下吧。”金昇玟从案宗的证物栏里翻出一张照片,拍摄的是当时警方问李旻浩是不是他私人物品的那张纸片。纸片上的字凌乱不清,李旻浩凑着照片仔细辨认,右手在白纸上复印下可能的字迹,“嗯……如果没看错的话,应该是……”李旻浩的手顿了顿,写字的速度越来越慢,顿笔也越来越用力。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会一直觉得这种事只会发生在电视剧里。看着这张残破的、似乎被揉捏过无数次的纸片,他仿佛能看见黄铉辰坐在桌案前,变换着表情和角色,痛苦地动笔,自己和自己对话,变成一种扭曲的心理挣扎。

“这上面仅有的几条日文是:是你创造我出来的,就要完成我的任务;那个检察官一个人住在家里吗;蠢货!谁让你次次出现在他面前;氰化钾在地下室吗?就这么多。”李旻浩再次翻了翻正反面,没有遗漏,递给金昇玟。

李旻浩在翻译那些话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波澜,他知道那不是黄铉辰本人。他的几个人格,用不同的字迹在一张纸片上说话。不同的语言,可能要通过翻译器才能得到有效的沟通,或者,这种沟通从出现的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有效。这张被揉到快烂掉的纸,到底有什么值得珍藏的,他其实更不明白究竟是哪个人格把它带在身上,毕竟这种事情,毁尸灭迹才是上上策。

“他带着这个在身上干嘛?”李旻浩把疑问说了出来,然后金昇玟把纸片递还给他,“哥把韩文一起看了吧。”

韩文部分大多是黄铉辰自己写的,他粗略瞟过去也能看到好几个“拜托”“停下”这样的字眼,笔都把纸戳破了好几个洞。白天做人,晚上做鬼,他代入一下黄铉辰觉得自己会窒息,控制不了大脑和四肢,虽然是主人格,却是最平庸最手无缚鸡之力的那一个。

平庸吗?其实不平庸的,李旻浩认识黄铉辰的时间不长,不知道他的童年和过去,却是知道他的检察官生涯光辉亮丽,是拼尽全力实现梦想的人。只是撇去正负面,从程度上讲造成的社会影响没有那位暴力副人格大罢了。

可作恶不能彰显强大,善良不是平庸,更不平凡。

他往下继续扫,发现黄铉辰似乎在和一个人对话,是那种温和的、更似倾诉性的对话,他的痛苦、麻木、挣扎都从笔尖传递到自己体内的另一个人身上,想要汲取慰藉,表达感谢。

“很高兴遇见你,我突然觉得这是万幸。”

“可惜我不能看见你,不然我一定会拥抱你。”

“你是我的天使。”

“谢谢你,龙馥。”

李旻浩抬眼看向金昇玟,被望着的人心有灵犀地解释道:“龙馥,是那个用英文写字的人格。你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那个日本人人格袭击我之后又换了一个,那就是Felix,李龙馥。他跟我说他换了液体,他说离他远一点。”金昇玟回想起那个生死一线的场面,再结合这纸片上的字,几乎是哽着声音讲完了这一小段话,说起来,李龙馥还算他的救命恩人。

“他的身体里有另一个人在拯救他。”

所以一直没有丢掉,所以揉成团了还要宝贝地放在口袋里。黄铉辰在那样无措的境地里,把希望放在了他衍生出的一个副人格身上,那是他的天使,是他的玫瑰,是天光落幕前唯一能抓住的水中浮木。

李旻浩心情沉重地看完所有的字,用手肘蹭了蹭金昇玟,“龙馥说了什么?”

金昇玟露出一副“啊这哥英语果然还是没有长进”的了然神色,凑到李旻浩身边看照片上的字迹。很工整的笔迹,每一行每一个字符,都像一个小太阳,不断散发光和热,让路过的人都能感受到真诚的温度。“他安慰铉辰说去看一看精神科的医生,多睡睡觉不要让其他几个人格跑出来,不要因此自责,生病不是错,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金昇玟看到李龙馥最后一句话没有写完,被粗暴的黑色粗线给划了两下,大概是被别的人格占据了黄铉辰的身体,所以没能把话说完。

生活是一张漏洞百出的网,有些人阴差阳错还会相遇,有些人永远不能正合时宜,遇上好天气。

金昇玟比李旻浩的触动还要大,感性的小狗偷偷埋着头哭,鼻子一吸一张动静有点大,被李旻浩发现了,他低着头用袖子去抹小狗的眼泪,环着他的肩轻声哄:“昇玟呐……”其实他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今天理完案宗之后,他莫名很能感同身受,将眼尾的发红归因为黄铉辰是他的朋友。

“明天还要去见铉辰,早点休息,小狗。”年长的人理智地收起今夜泛滥的情感,拍了拍金昇玟的脑袋。

 

第二天金昇玟的检服是李旻浩帮忙换上的,他腿脚不便,走路还要人搀。李旻浩作为室内唯一一个存在的人,认命一样揽下这个活,打断金昇玟的小心思:“要不是护士医生都是女生我才不会来给你换!”

“内,知道了哥。”金昇玟懒洋洋地回,李旻浩感觉一拳捶在棉花上了。 

替他挽上领结,瞥到金昇玟胸口的检院徽章,李旻浩留恋地多看了两眼。金昇玟低头,呼吸喷在李旻浩耳侧:“哥今天是我直聘的翻译官。”

李旻浩瞪了他一眼:“哦,那怎么了?”

“希望下一次见哥,可以名正言顺的在检厅里。”

李旻浩牵了牵嘴角,好吧,只当是小狗提前恭喜他考检成功了。

西装革履的两位年轻人迈着近乎一致的步伐跨进四壁灰漆的屋子,这里压抑、空洞、麻木不仁,这里公正、廉明、众生平等,有人选择正义,也有人被正义选择。

金昇玟拿着笔录板坐在黄铉辰的面前,今天早上他的精神报告出来了,果然是多重人格障碍。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一般患者并不知道自己患有这个疾病,只会出现“时间遗失”现象,也就是其他人格活动的时候不知道他们都干了什么,但是黄铉辰知道,他甚至能跟自己的人格对话,通过不同的纸,不同的字迹。当然,如果有的人格想要隐瞒,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案件的来龙去脉还没有完全搞清楚,今天来审讯黄铉辰也是开盲盒一样不知道会遇上哪个人格。心理催眠师要等金昇玟审完之后才能介入,所以今天其实是黄铉辰被抓后第一次和检院警局有言语交流,和他曾经并肩作战的人坐在对立面。

据说黄铉辰伤了金昇玟之后一直游荡在首尔街头,警察找到他的时候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金昇玟看着眼前迟迟不抬头的人,在莫大的灰色幕墙下显得格外渺小,凌乱的黑发慢慢长出来了,此刻齐肩,遮住了他的眉眼。

金昇玟试探性地喊:“铉辰尼?”

“嗯……昇玟呐……”熟悉的天生奶音,配着半死不活的调子,面前的人蔫蔫地开口,双手护着自己的脸,痛苦地掩面。

李旻浩的心突然被揪起来,脸还是那张漂亮的脸,只是整个人似乎很颓败,憔悴、单薄,像是被精神折磨得不成样子,和他印象里的黄铉辰大相径庭。

金昇玟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从何审讯起,你知道盐酸麻黄碱案吗?你知道氰化钾案吗?肯定是知道的,那张纸条上信息量太大了,黄铉辰其实也没有参与案件犯罪过程。他相当于提供了一副躯体,为罪恶的某个灵魂买了单。

对于精神病患者的违法犯罪,在不能辨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为时造成危害结果,经法定程序鉴定确认,是不负刑事责任的。所以其实黄铉辰就算被抓,也只是关进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不过经此一役,他再也不会成为检察官了。

只是受害者是最无辜的,因为精神疾病,他伤害了两个无辜的家庭。

金昇玟一时有很多的话要开口,最终还是选择询问他的病情,“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患有多重人格障碍的?”

黄铉辰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昇玟呐,我比你更清楚流程,我是不会被判刑的。”黄铉辰双肘撑在冰冷的桌面上,“我只会被抓进精神病院。”

他倏地笑了一下,带着一种凄厉的破碎感,“所以我怎么得的,为什么得了,只要我不想说,大概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我想保留一下我的隐私。”

精神病院,恐怖电影的选材富人,纳凉特辑的坐镇专家,它往往被冠上“有去无回”的名号,好像里面黑白颠倒,乾坤扭转,似人间炼狱。

实际上,也差不多。特别是对于犯过罪的人,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危害社会,至于你到底痊愈了没有,会不会复发,其实无人在意,甚至有人会希望你永远不会康复。

“昇玟呐,对不起。我以加害者的身份,向你说对不起。还有另外两个受害者,请转达我的歉意。”黄铉辰说这番话的时候很清醒,也是本着一个作为检察官的责任,正视金昇玟,跟他弯了弯腰鞠躬。

金昇玟坐着受下了,这是替他的受害者接受的道歉,而原不原谅,仍然还是受害者家属的事情。他拿起笔下意识按了几下,“那可以说一说,你三起案件的作案手法吗?”

黄铉辰苦笑了一下,“他们不会跟我说的。”

李旻浩听到这里蹙了蹙眉,他们,黄铉辰到底有几个人格,在那个纸片上只能看出三个,还有一个龙馥是不会伤人的。看来黄铉辰的病比他们想象中的严重。

“那你知道你的人格出现有规律吗?”

黄铉辰对这些问题表示了不耐烦,发狠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似乎并不是很想回答无关痛痒的提问,但碍于对面是金昇玟,他还是耐着性子答了:“没有规律,但是那个日本人人格,经常在夜晚出现,晚上我们会对话。”

黄铉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的不耐烦消失了,柔和的五官在灯光下更显温润,金昇玟想,大概是念及龙馥了。

他能感觉到黄铉辰并不是很想和自己说话,他比黄铉辰更觉得可惜,好像几天前还意气风发的人,一瞬间被生活压垮了。“铉辰呐,你也不要难过,我会去医院多看看你的,等事情尘埃落定,就会好的……”他找了些话作为结束语,想安慰一下黄铉辰,只是对面的人听见这话,陷入了长时的沉默,像被抽走了灵魂一样,呆呆地盯着桌面,然后幽怨地望了金昇玟一眼,没有了下文。

金昇玟准备带李旻浩走了,一时问不出什么了,黄铉辰自己主人格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逃避、抗拒、无法交流,他应该尽快结束审讯让心理医生介入。他走出审讯门让警方找心理医生过来。李旻浩走之前回头望了一眼,黄铉辰反常地对着李旻浩灿烂笑一下,用嘴型对着李旻浩说:“不去。”

李旻浩怔了怔,黄铉辰很快恢复了正常的表情:“哥,再见。”

李旻浩没有多想,但踏出了这扇门之后,他也没有想到他进入和黄铉辰见面的倒计时了。

 

心理医生对黄铉辰进行了催眠,大概了解了他的精神状况,他身体里包括主人格在内有4个人格。有一个人格很隐蔽,催眠时也什么都不会说,小心谨慎,似乎是个不好对付的人。警方根据催眠结果和案件现场进行比对,搜查了黄铉辰的家,在地下室有一个制造坊,摆满了化学试剂,在没有口供的情况下大概还原了几起案子的案发过程。

第一起盐酸麻黄碱案凶手为副人格1号,是一个韩国人人格,受害者随机挑选,没有特别意义。这个人行踪隐匿,考虑周到,从来不参加其他几个人的对话,所以在那张纸条上,李旻浩找不出第四个人的笔迹。越想将自己变得微小,他的内心就越阴暗,所以他在用盐酸麻黄碱案的被害者小孩手术结束后仍重返现场,能操纵计算机黑进医院系统更改监控,地下室的化学药剂应该都出自他的手笔,看起来是个高智商犯罪天才。

第二起氰化钾案凶手为副人格2号,是一个日本人人格,受害者随机。他是一个暴脾气、自大狂妄的人,因此对于自己的犯罪经过并不在意,监控中露出的人影脑袋和黄铉辰的做过比对,吻合度很高。第三起袭击金昇玟的人,也是他,因为黄铉辰不经意说出9月19日他因为处理案子去了帝华医院,让金昇玟起了疑心。所以副人格2号一路尾随,企图直接杀人灭口。

李龙馥是副人格3号,澳洲人人格。心理催眠师给出的侧写是真诚、善良。只有这四个字,而也无需其他修饰,李旻浩和金昇玟在那张纸条上感受得清清楚楚。他用麻醉剂替换了副人格2号的氰化钾溶液,救了金昇玟一命,金昇玟想,今晚的审讯如果能够顺利地都见过这些人格,他要当面谢谢李龙馥。

 

夜色笼罩在山头一点点降下来,月亮也清素,这是秋季的尾巴,扫着白霜摱地的石阶。金昇玟裹着大衣匆匆赶回检院,晚上十点,他要去走最后一个程序了。今天白天草率收场的审讯,于他而言没什么太大的波澜,黄铉辰似乎更多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金昇玟根本插不进去,也就没有共情的可能。

李旻浩并排走在他身边,一路上都没什么话。金昇玟侧头看了一眼,“哥,有什么事吗?”

李旻浩像是被拉回现实世界,恍惚间看了他一眼,“没事,只是觉得黄铉辰那样怪怪的。”他斟酌着要不要告诉金昇玟最后一刻黄铉辰对他说的话,金昇玟已经停下来等着他了,好像小狗有读心术,偏偏对他有用。

“铉辰尼最后对我用口型说了句不去。我猜他的意思是不想去精神病院。”李旻浩最终还是选择坦白了,他这点已经想不通很久了,明明像黄铉辰这种情况,知道自己是有其他人格存在的,最初就可以去治疗,到现在也没有去,甚至面对他们,一点想要去治疗的意愿都没有体现出来。

“报告里有说他人格出现的顺序吗?”李旻浩像是想到了什么,认真地看金昇玟的眼睛。对方摇了摇头,似乎有点了然,叹口气倚在墙壁上,无奈地开口:“龙馥是对他很重要的人。”

夜色沉寂在走廊里,偏黄的灯光晕开落在两个人的肩膀上,他们默契地都没有出声。有些事情不能启齿,不是因为惭愧、羞耻,而是因为无法改变结局所以遗憾地不想再细说。

如果不幸的话,李龙馥是黄铉辰出现的第一个人格;如果幸运的话,李龙馥是黄铉辰出现的第一个人格。

他爱上了另一个自己,没有这个病的话,他就再也见不到李龙馥了。 

金昇玟沉默地倚着墙,李旻浩低着头没说话,即使没有一个字,呼吸也会在山谷里找到共同的回声,他现在和金昇玟一个心情。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无法判断是喜是悲的感怀。

“哥,等这个案子结束,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金昇玟咽下他的酸楚,望向李旻浩。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暴风雨,城市里的房瓦都接到了滂沱大雨声,风卷得树哗啦哗啦响,有树枝被吹断了,颓唐地应声倒地。

 

05

黄铉辰已经等在那里了,金昇玟远远望了望那双眼睛,应当不是主人格。

果然,刚走进去,就听见了一声日语的问好。

李旻浩歪着头没表情地顿了一下,眼神里一股要杀死人的狠戾感。金昇玟走过去拉开椅子,用上线目看着对面,一动不动地望到人心慌,嘴唇抿成一条线,周身都带着压迫性的气场。

“开始吧。”金昇玟朝身后监控室的工作人员比了个手势,转过来对李旻浩说。

这个人格和侧写的一样,狂妄自大,所以不屑于隐瞒自己的犯罪过程,他把这当成一种荣耀,是值得纪念、值得炫耀的事情。两个人脸上全程都冷得像十月的天气,除了偶尔的嫌恶,完全不想给他好脸色看。陈述的犯罪事实基本和警方设想的一样,金昇玟审得差不多了,就不再和他交谈,等着其他人格出现,剩他一个人自顾自地出言挑衅。

“你……”对面的人突然停顿,李旻浩听到一声生涩的日语音。但是他的表情仍然未变,一副自傲的样子,斜睨着眼看他。

“检察官先生。”对面的人朝李旻浩点头。尽力模仿日本人的发音,但仍然生硬的语调,李旻浩知道换人了。对面的人狡猾的很,想模仿日本人格放松他们的警惕,只是中途人格改变太突然,前一个人格一直朝着自己说话,所以以为自己才是检察官。

李旻浩伸腿往金昇玟小腿上踢了一脚,金昇玟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李旻浩朝前努努嘴,嗤笑了一声,开口用韩语问:“交代一下吧。”

对面的人脸僵了一下,迅速恢复正常,一言不发。

金昇玟不动声色地盯着黄铉辰的脸,理解了李旻浩的意思,这应该是那个隐蔽的副人格1号。他在心里打了好几遍腹稿,想着要怎么样开口才能镇住对面,指关节扣着桌面发出声响,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低沉声音喊他:“Mr. Prosecutor.”

因为方灿是澳洲人,所以他对澳洲口音特别熟悉,他抬起头来正视黄铉辰的脸,面前的人笑得很灿烂,“我们又见面了。”他用韩语说。

“Felix?你会说韩语?”

“啊,本来就是韩裔呢,只是说的不好。”他又换回母语,大概这句话里不会的词太多了。金昇玟点了点头,他见到李龙馥有点兴奋,急于表达自己没出口的谢意,同时审讯自己遇袭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所以暂时忘记了那个转瞬即逝的人格。李旻浩听不懂他们的英语交流,托着腮帮子在一边思考着,怎么那个人能自由控制自己人格的出现吗? 仅仅只是几分钟而已,就又被龙馥的人格替代了。他抬眼看了看和金昇玟说话的Felix,他只和他打过一次照面,在金昇玟遇袭的时候出了电梯对望的一眼,哪怕只有一眼,他也能和面前的人对上号,因为世上大概不会再有这么真挚的眼神,这点他是承认的。

“你们搜查的地下室,应该不止有化学药品。”李龙馥顶着黄铉辰的脸认真道:“我们都很少见他,我曾经去破坏过那里,但是第二天黄铉辰告诉我,他身上会有针孔。”

金昇玟的面色变得凝重。

也就是说,副人格1号拿黄铉辰的身体威胁黄铉辰,一旦破坏那个实验室,他就不能保证他的身体会出现什么意外。

“所以我不会打碎里面的东西,我只是经常将药剂进行替换,但是认不出里面的东西都是什么,只换有标签的。我给你换的麻醉剂,是那个实验室里唯一标签上写明无毒的液体。”

审讯室里出现短暂的沉默,金昇玟没想到会出现这么危险的人格,黄铉辰的身体甚至每天都在遭受死亡威胁,所以不能去医院,不能去治疗,发疯的人格会在把他的身体作为第一块试验田。

李龙馥看着面前两个神情严肃的人,笑着想打破这种紧张的气氛:“没关系,铉辰会去接受精神治疗的,不要担心。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小猫的笑眼里夹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痛色,有点挣扎,有点失落。

金昇玟机械地点了点头,从明天起,黄铉辰就要被强制关押在精神病院了。“Felix,我有时候真希望你是一个完整的人。”金昇玟这么说。

他突然有点能够共情黄铉辰了。每个人都有想要拥抱神明的幻想,没有人能拒绝天使,近在咫尺的温暖,却是触手不可及的灵魂。

 

第二天是黄铉辰的在押日,金昇玟和李旻浩都去了。他俩是自己开车跟着警方的车,李旻浩坐在副驾驶,看着前头警车的车牌号发呆。

正午的阳光倾泻在大桥上,四周都闪得晃眼睛。桥下是个红绿灯,周末的中午已经有了堵车的趋势,车头对车尾,红色的尾灯亮了一排又一排。金昇玟对于等待还是有耐心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格外不安。拥挤的车流龟速前进,金昇玟心底的不安因着一点点缓慢的前进隐隐放大。李旻浩歪着头枕在靠枕上睡着了,金昇玟替他拉下遮光板挡了挡刺眼的太阳,他把车里的暖气调低了一点,好让李旻浩脸上的红晕消下去。

前面的警车仍没有前进几公分,金昇玟侧头探出窗望了望密密麻麻的私家车,缩回来锁上车门,挂了空挡,闭着酸胀的眼睛想休息一会。昨天审过黄铉辰之后一直在和心理医生交流,他凌晨才睡,早上还要爬起来整理最后一环的案宗,准备精神病院的材料。

金昇玟的眼睛才合上没半分钟,就听见一声刺耳尖利的鸣笛声。他心跳得厉害,甚至开始害怕睁眼后会出现的景象。人在意外前会有一种奇怪的预兆,大概是天灾人祸前,上帝赋予的超能力。

金昇玟睁眼的同时抓了一下李旻浩的手臂想把他叫醒,抬眼被太阳晃了一下,他用左手挡了挡,看见车头前站着一个人。黄铉辰的一只手拷着手铐,另一只手手腕处血肉模糊,穿着全黑的一身衣服,黑发披散在肩上,大桥上的猎猎寒风吹得他衣服鼓起来,他三根手指举着针孔注射器,里面的液体晃在太阳底下格外显眼,黄铉辰就用他熟悉的那张脸,做着他熟悉的那个表情,斜睨着眼露出下三白笑着看他。

金昇玟用舌头顶了顶上颚,手上不自觉地握拳,脖子上的青筋绷得根根分明,眼睛里难得露出敌对的戾气,敲了敲方向盘,喇叭声震耳欲聋。

原来早就想杀他了,在家门口的时候,隔着门也要扎进他皮肤里的那个人,还有生活中不知道擦肩而过多少次的黄铉辰,都有可能是他。金昇玟忽然意识到这个副人格1号的可怕,沉得住气的伪装,费尽心机的模仿,从外形到声音,从语言到行为,会利用黄铉辰主人格的身份,也可以控制自己出现的时间,完全就是,想要吞并主人格的架势。

黄铉辰笑着踱步往他右边的副驾驶走,金昇玟本来就身处拥挤的车流,进退不得,眼疾手快地锁上了车门。李旻浩这时候才懵懵地转醒,腿上盖的毯子被金昇玟展开来披在身上,“哥,看我。”

那位副人格1号先生像死神,手里的那管不明液体大概是死神手里的镰刀,金昇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警车里跑出来还没有人追他的,而那个方位怎么看都是朝李旻浩来,他能做的就是先保护好副驾驶上的人。针管在太阳下照射出的阴影投在车窗玻璃上,金昇玟抬头和黄铉辰对视,时间在那一刻再次静止,金昇玟的瞳孔里倒映着一个疯狂的燃烧的灵魂。

“所有的公检法人都该死!”

他听见这一声怒吼,穿过车玻璃钻进他的耳朵里。手铐在车窗四周斜对角划了两下,副人格1号用坚硬的金属敲了敲交叉的中心点,放大的清脆两声,犹如他每次为了给嫌疑人施压而用指关节叩响桌面的回音,他看见弧形的手铐顺着中心点往四周一角划开,他听见不停的金属撞击声,然后几乎是几秒钟之内的事,玻璃应声像开花一样裂成蜘蛛网,哗啦啦变成碎片掉下来。金昇玟左手抱着李旻浩的膝弯,右手揽着他的肩用力往上抬,碎裂的玻璃割过他没痊愈的手,痛得他差点松开李旻浩。李旻浩抱着他的脖子往驾驶座迈,他感受到背部被针孔戳了一下,随后被金昇玟的手打掉了,隔着厚重的毯子,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又劫后余生了。

金昇玟心里慌乱到无措,车玻璃碎了,接下来他只能很不帅气地跳车跑了。他想越过李旻浩的肩膀去看看黄铉辰怎么样了,结果突然门开了,他整个人失重摔下去。是李旻浩眼疾手快扒拉了两下门把手,因为惯性的原因他压在金昇玟身上两个人一起掉出车外,他拿双手护住金昇玟的后脑勺,落地的时候就听见“咔哒”一声,他闭着眼磨磨牙想大概是手指骨折了。

隔壁车门的大婶慌慌张张开门,“哦莫哦莫,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打119了?你们没事吧?”

这两个人没一个听到大婶的话,李旻浩从金昇玟身上下来,推了推他那只没受伤的手臂,“我去看看黄铉辰。”然后咬牙抽出那只被压到骨折的手,扶着车门绕到车头。黄铉辰现在捂着自己的一只眼睛,面色狰狞地将针头对准了自己。

刚刚车玻璃炸碎的那一刻受伤的不止金昇玟,副人格1号也受伤了,他当时愤恨地瞪着李旻浩,被弹出来的一块玻璃碎片刺中了眼睛,此刻鲜血淋漓,流得满手都是红色。当时他妄想把针孔扎进李旻浩的手臂里,但是眼睛半瞎,又被毯子隔了一道,没能戳进去,他睁着半只眼睛看着走出来的李旻浩,知道大势已去,他没有再一次发放手一搏的机会了。

他突然调转了针管,把针孔对准自己。

“你不也是检察官吗?那就一起感受一下吧。”他像是在喃喃自语,扯着半哭半笑的嘴角,在推动针管的时候,被一脚踹断了针头。

还是晚了,液体已经有一部分进入了身体,面前糊了半脸血的人看着抬腿踢掉他针管的李旻浩,得逞般笑了一下,“他已经毁了,这是冰毒。”

他甚至举起自己挣掉的那只手铐,“看到了吗?前面的警察都太笨了,怎么就被我注射毒品了呢?”

李旻浩瞳孔骤然放大。

几乎是瞬间的事情,黄铉辰的眼睛从满目猩红变成柔和的漆黑,他似乎还没弄明白自己的处境,就从手臂上袭来的一种兴奋感袭击,他晕了晕脑袋往后仰去摔在车门上。过了一会脑子里突然一片清明,看着车窗里倒映的自己的脸吓了一跳,但他因为被迫注入毒品而感受不到疼痛了。

“铉辰呐,你……你现在什么感觉……?”李旻浩没敢上前,朝他的方向吼。十月的风吹散了他的声音,他只看见一股白茫茫的雾气散在嘴边。

“我……我……他给我注射什么了?”黄铉辰抖着手看断在自己手臂上的银针,李旻浩有点不忍告诉他,只是不停地安慰:“没事的我们现在去医院,铉辰呐!听哥的话过来,我们去医院……”

黄铉辰耳朵里没有再听进李旻浩的话,只有不间断呼出啸音的风声,在这座大桥上为他苍凉的生命和音。他看着车窗里的倒影,眼睛被玻璃碎片戳瞎,手臂上被扎了针孔,手腕上还有挣脱手铐的斑驳血迹,而自己一点痛感也没有。哪怕没有那个人格的记忆,此刻也该知道发生什么了。

“哥,盐酸麻黄碱是制冰毒的原料,这个我知道。

“我也阻止过他,去过治疗,但是我高估自己,也低估他了。”

黄铉辰看着自己不成人样的脸和身体,转向李旻浩,阳光从他的正上方洒下来,像拂尘,涤尽邪祟,荡尽魑魅。“我对所有的受害者,包括哥,包括昇玟,说对不起。我带着这个人格消失,是我身为检察官能尽的最后一点责任。”沉重而肃穆,他朝李旻浩弯腰鞠躬。

黄铉辰拖着疲惫而蹒跚的步子,固执地往桥那头走。他的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不是太阳下的影子,是自己灵魂的影子。他自始至终,只是想要带走一个人而已。桥上的风很凉,栏杆处的灰漆新上还未干涸,黑色的长发被吹乱糊在额头,没有痛觉的人轻松地翻过围栏,翻过心里的高墙。碧海蓝天,尘世有千万种留恋的风景,他用单独的一只眼睛望尽人间,徒生悲凉,只觉得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金昇玟爬起来走到李旻浩身边,他们没有上前阻拦,哀莫地看着一个生命走向终结。但是总要有个交代不是吗?无辜进行洗胃手术的小朋友,忠厚老实家庭幸福却被氰化钾剥夺了生命的水果店老板,前车里被注入毒品而毁了一生的两位警官,惯用手一伤再伤的金昇玟,还有今天差点就被打入冰毒的李旻浩,都该有个交代。

精神病患者没有错,生病没有错,治疗无效也没有错,可是罪恶是不能抵消的,无法阻止的结局,总有一个人要站出来。

没有答案的天灾人祸,无能为力的世上事,黄铉辰自愿一一抗下。今天是十月阴雨连绵里难得的好天气,一个身影从这里纵身而下,走过荒山走过沼泽,途径人间和地狱,去天堂和他的天使汇合。

周围的群众只觉得这是场闹剧,慌乱地从车里钻出走来走去。金昇玟和李旻浩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狼狈不堪,不过总的来说还算幸运。只是在生命这个大命题下,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关于世事洞明,关于人情练达。

 

 

尾声

 

“李检察官,这是今天的调令。刑侦二部有案子要合办,金检察官催你过去。”李旻浩的调查官匆匆递来一张盖了公章的纸,“案宗在金检察官那里,说是今天下午要见嫌疑人,现在已经中午12点半了。”

李旻浩还在座位上整理上午的开庭报告,午饭都没来得及吃,他扯过那张调令,“呀!金昇玟这狗崽子怎么昨天不跟我说,我今天要是加班他就没饭吃。”

调查官疑惑地朝他看去,李旻浩欲盖弥彰:“我和他是大学同学,我们今晚有同学聚会。”

“哦,”调查官点点头,“那你们在学校的关系肯定也不好吧,真是辛苦了。”

李旻浩耳朵上悄悄爬上红晕,心虚地整理桌上翻得乱七八糟的笔记,披上衣服就往刑侦二部赶。

有了方灿的帮助,加上李旻浩的专业能力和之前律所的工作经验,第二年就考上了首尔中央地方检厅的外事部。他算圆了自己的梦想,熠熠生辉的检服LOGO,终于也成为了他的信仰。在黄铉辰事件尘埃落定后,李旻浩答应了和金昇玟在一起。大概是某个刚吃完晚饭的普通黄昏,金昇玟还在逗多利玩,听见脑袋顶上传来一句很轻很小的“사랑해”,还没反应过来红着耳朵的兔子就溜走了。小狗心里惊讶“这哥表白竟然是这样的”,嘴上却刺激李旻浩:“哥,把喜欢大声说出来的人才帅气哦。”李旻浩在一边憋红了脸走进金昇玟,在他耳边大声吼:“啊!사랑해!听清楚了吗?”

金昇玟得寸进尺,“要啵啵”,李旻浩边骂他不要脸最后还是亲了。于是他们鸡飞狗跳欢喜冤家式的恋爱就开始了。

金昇玟在办公室里咬着冰美式的吸管,门被李旻浩“砰”的一声打开了。小狗皱着眉眯着眼睛表达不满,“哥轻点。”

“那你晚上也轻点。”李旻浩面无表情地吐出少儿不宜的话。小狗似乎很开心,在李旻浩面前笑得灿烂,“幸好这里没人哦,哥。”然后正色拿出卷宗,像无数个之前的日夜一样,和李旻浩肩靠肩翻阅案件。

他们的关系特意没有在检院公开,一个是怕人情往来,总有人会拿这事揶揄八卦,他俩还喜欢拌嘴,就更讨厌那种无端揣测二人关系的人;第二是职业特殊,很多时候由于案件合作是需要避嫌的,尽管法律上没有明文规定,但人言可畏。金昇玟和李旻浩都很享受并肩作战的感觉,在保证公平的情况下,联手破案反而让他们事半功倍。

他们是隐秘而伟大的浪漫主义,是藏在针锋相对的文字背后,欲言又止的脉脉不得语。

 

今天按时下班了,得益于小狗近乎变态的计划观。李旻浩刚从办公室收拾完东西出来,金昇玟还没换下西服,站在空无一人的外事部门口自然地牵过李旻浩的手:“我们去看看铉辰吧。”

黄铉辰从大桥上跳下之后,那起案子被刑侦二部检察长调去给别的检察官接手了,业绩仍然算在他头上,给金昇玟批了一个礼拜的假。他和李旻浩把黄铉辰葬在南山下的陵园里,他的墓碑上并排写了两个人的名字:黄铉辰 李龙馥。

死亡总是从反面观察一幅画,他们透过墓碑看见群山、汉江和午时的阳光,岁月并没有从此中断,沉默的十月风声,卷起放在地上的白花唱出一首挽歌。

金昇玟不自觉握紧了李旻浩的手,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Lucky Dog”。

 

船只最后归了港,月亮也有了守护自己的小兔子。可以拥抱,可以偷偷想念,可以回头望,在说一万遍“我爱你”也不够的夜晚里,我握紧手聚集你潮湿的爱意。小贩神秘地摊开一块丝绒,请买珍珠聚集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