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敖广X天帝】上邪(一发完结+刀)
CP是脑洞的龙爸X天帝,别问为啥,问就是因为那颗蛋【
天帝人设原创,脑洞爆肝产物,没有查过资料,大量二设,请见谅
有生子情节
结局按电影走,大量脑补请见谅
看完电影激情肝出来的,很粗糙,文笔不好,勿喷
渣攻预警
1.
他第一次看见那条龙,是在东海之上。
漫无边际的冰原,大约是海水结冰了罢,但四周的气温明明很暖和,是仲春的温度。但海水仍然凝固了,极目望去,无边的冰海反射出暖黄的暮色。他看见九日已落下了八尊,只剩下一枚鸭蛋黄似的太阳,不大不小,仍然悬在遥远的地平线彼方。
后来他得知,那里名叫扶桑。是他有一日终将踏上的领土。
但那时他只是呆呆的遥望着不知名的天际,太阳的余晖灼得他...
CP是脑洞的龙爸X天帝,别问为啥,问就是因为那颗蛋【
天帝人设原创,脑洞爆肝产物,没有查过资料,大量二设,请见谅
有生子情节
结局按电影走,大量脑补请见谅
看完电影激情肝出来的,很粗糙,文笔不好,勿喷
渣攻预警
1.
他第一次看见那条龙,是在东海之上。
漫无边际的冰原,大约是海水结冰了罢,但四周的气温明明很暖和,是仲春的温度。但海水仍然凝固了,极目望去,无边的冰海反射出暖黄的暮色。他看见九日已落下了八尊,只剩下一枚鸭蛋黄似的太阳,不大不小,仍然悬在遥远的地平线彼方。
后来他得知,那里名叫扶桑。是他有一日终将踏上的领土。
但那时他只是呆呆的遥望着不知名的天际,太阳的余晖灼得他眼眶酸痛,他长久地凝视着,待回过神来时,已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曾想到。天地鸿蒙初开,一切都懵懵懂懂。他被留在寸草不生的荒芜大地上,吸取灵气有了意识。没有人来抚他的额,没有人来牵他的手。他是一团混沌的肉,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他漫步在这片凶险又死寂的东海边,没有人来告诉他应当向何处去。
那时的他还全然不在乎这些,他是自由的一片混沌,游荡在天地间,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值得他去在意。
当他终于收回目光时,他看到了冰海上的一件物体。不,那应该是生物吧,至少是与自己相同的某种存在。尽管他在这之前从未见过另外的个体,但此时此刻,他确信自己从那生物身上嗅到了与自己相同的气息——鲜活的,跳动不止的生气。
那生物以侧坐的姿势半卧在冰面上,借着夕阳,他看到了一条长长的——那是叫做尾巴吗?只有这一点是自己所不具备的。但如果那种流光溢彩的光泽和莹白的色彩应当被称作为"美'的话,它无疑是很美的一条尾巴。他能看清每一片鳞片上反射出的五彩光辉,而那鳞片的颜色——啊,对了,是月亮。
——如同明月一般皎洁的鳞片。
他愣愣地盯着那些鳞片。
尾巴蜷曲着盘桓在冰面上,蜿蜒几丈有余。在鳞片之上,他看到了比明月还要皎洁柔嫩的肌肤。他认得它,那是同样也生长在他身上的组织。他看出了神,目光一路向上,直至光芒初露的顶端。
——他看到了他。
人身鱼尾的生物,此时正坐在冰面上,侧着脸迎向太阳。温热的光沐浴着他的面庞,倾洒至他赤裸的上半身。他始终仰着脸,以近乎虔诚的神情久久凝视着。
那是一条龙。
仿佛是突然强塞进他脑中的一个词,但他很确信,眼前的的少年无疑是"龙",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生物能像龙这样美。他在此刻扎下了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龙是美的化身。是至高无上的美的化身,没有任何杂念能够干扰他此刻的判定。
——真美啊。
"真美啊。"
有生以来头一次,他从口中吐出了被称作"语言"的声音。
"啊!"
海面上的龙被声音打乱了沉思,惊慌地扭过头来,下意识伸手去挡额上的角。但他寸缕未着,纤弱的手臂挡不住突出的龙角。借着夕阳,他看见少年脸上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潮,几乎要急哭了。
"你...你别怕啊。"
他慌了,迈步向龙少年所在的方位走去。
"你——你别过来!"
龙想逃,但龙尾在冰面上寸步难行。龙想化冻海水沉入深海,可他已经踏上了冰面。他越走越快,几步已经站到了龙的面前。
"你别怕啊,"他嗫喏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龙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真的?"
"真的。"他点点头,又疑惑的问道,"为什么要伤害你啊?你这么好看,有谁会伤害你?"
龙迎着他的目光苦涩的笑了,没有回答。
龙有一双青蓝色的眼睛,像极地的蓝冰一样好看。他的毛发也是蓝色的,从柔软的发丝到青湿的眉毛,他肤色透白,隐隐透出淡蓝的血管。龙是一只透明到发蓝的生物,他举起手臂看了看自己的肤色,是麦子的颜色,一点也不透明。他感觉自己正在龙的凝视下越来越渺小,是一团丑陋的肉。
"我知道你是龙,"他突兀地说道,"但那又怎么了?"
龙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我只知道,所有人都怕我们..."龙的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渐渐听不见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妖族。"
妖族?他没有听过这个概念,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意识。他只知道龙很美,美的事物不应该被讨厌。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让他坐在了龙的身边,抬起头端详着他的面庞。
"你说'你们',这么说来,你们有很多只咯?"
"不,我只有一个妹妹。"龙摇头道,"从有意识之始,我们就在一起。从出生到修炼成形,我们一直都在不见天日的深海相伴。除去我与她之外,再没有相识的同族了。"
"可你为什么说,你们是妖族呢?"
龙的眉头蹙了起来:"是'他们'说的。"
"他们?"
这一次,龙没有说话。只是举起了手。他看到从那掌心深处蔓延出的冰花,顷刻之间,龙细嫩的手掌已被完全封冻。
"哇,好厉害!"他兴奋的盯着那只手,"这个是怎么变的!可以教教我吗?"
龙讶异的睁大了双眼。
"你...不怕我?"
怕?为什么要怕?他不懂龙的意思,只是用力的摇了摇头。他当然不怕龙,龙长得这么好看,又会变法术,他很喜欢龙,永远也不会怕他。
接着,他看到龙皱起了眉,但随即又勾起嘴角。龙笑了。
"你刚刚说,我们是龙?"
他点点头。
龙笑着偏过头,对着已经西沉的夕阳。他听见龙模糊不清的声音传来:"龙.....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个名称。"
他喜欢这个字,真是太好了——那一刻,回响在他心中的只有这个念头。但他又觉得,只有"龙"还不够,眼前的这条龙应当是独一无二的,其他的龙,以后也许会诞生的成百上千条龙,都和他是不同的。应该有什么东西能用来区分龙与其他龙,这是只属于他的,绝无仅有的龙。
"对了,你有名字吗?"
"名字?"龙的眼神暗淡了一下,"没有,我和我妹妹都没有父母,也没有名字。"
"那你就叫——"他迅速环视了一下宽广的,被光芒沐浴的海面,"那你就叫敖广吧,或者敖光!"
"敖广......吗?"
龙转过了脸,逆光下,他的面庞仿佛堵上了一层金边,蓝到近乎透明的发丝闪闪发光。他看呆了。
"谢谢你,我很喜欢。"龙迟疑了一下,说道,"那么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也没有名字。"和龙不同,他并没有因此而伤感,"你也帮我起一个吧。"
这一次,龙对着太阳落下的地方发了很久的呆,才轻轻地说道:"至真,可以吗?"
"好呀,那我以后就叫至真了!你叫敖广,哈哈,真好听!"他很喜欢至真这两个字,尽管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这是龙给他起的名字,他喜欢龙,因此也喜欢这两个字。
龙——不,敖广也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歪过头,两边的龙角抵住头发边缘,是清澈透明的蓝色。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那对龙角。
"我可以摸一下吗?"
敖广的脸上又泛起了那种窘迫的的红晕,他很快的偏过脸去,半晌,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龙角握在手里,像一块不那么凉的冰块,温润又不刺骨的凉,很光滑。敖广的身上仿佛散发出一股寒气,他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的碰了下敖广的脸颊。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迅速的向后躲开了。
敖广的皮肤也是凉的,好像没有温度,但并不是那种令人难受的湿粘,他的皮肤是干燥又冰凉的。至真缩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只摸到一片光滑的皮肤,他懊恼的叹了口气,"原来我长得和你不一样啊。"
敖广笑着说道:"我们长得当然不一样了。"
"那,我岂不是生的很丑?"
"丑?"敖广讶异的睁大双眼,"何出此言?"
"因为...我和你生的不一样啊。"
敖广笑了:"你有看见过自己的模样吗?"他摇了摇头。
龙没有再说话,只是笑着看他。不知为何,至真总觉得此刻敖广的笑不一样了,不再是之前那种笑——敖广此刻挂着的笑,仿佛也被夕阳沾染了一丝温暖的痕迹,不再寒凉了。
良久,至真才听到敖广再次开口。
"你的手很烫。"
是吗?至真伸头去看敖广脸上被自己戳过的地方,真的哎,敖广的脸上多了个小红印,好像被烫过了一样。他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挠了挠后脑勺,不敢抬头看他。
“没关系,”敖广说,“我……很喜欢。”
“真的吗?”至真疑惑的看向他,“我以为,你是喜欢冰块的……”
“是真的,”敖广偏过头,“我喜欢……太阳,也喜欢有温度的东西……光与热,我都很喜欢。”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敖广的脸庞浸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看不清表情。
“那这样呢?”他伸出双手,鲁莽的抓住敖广的一只手,“这样不会烫到你吗?”
他敏锐地发现,敖广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手在他的环绕中下意识抽动了一下,似乎是烫的疼了。但他却没有抽出手来,继续忍受着这股热度。
“没事的,”敖广轻声说道,“没事的。”
敖广的手真凉啊,比他的龙角还要凉的多,真像是冰块一样,捂也捂不热。至真把手指合拢,紧紧的攥住他冰冷的手。他想把敖广的手捂热。
“每到晴天的时候,我就从深海游上海面,坐在这里看看太阳。”敖广望着泛起紫红色的天际,“……直到太阳落下为止。”
“为什么?你不喜欢海里吗?”
敖广摇了摇头:“深海太冷了,我不喜欢海底……从来都不喜欢。那是冷到骨子里的寒凉,没有光,也没有声音。只有永无止境的冷和黑,永远也望不到头……我不想永远都待在深海,我、我想……”
“我想走出来。”
“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然后,我第一次看到了太阳。那时候我就想,我也想生活在光和热之中,生活在这些太阳照耀的大地上……我不想永远住在海底。”
“海底太冷了,我怕冷,可我出生在那里,因此我也是冷的。我……”
敖广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半晌,他突然回过神来,慌张的别开头说道:“对不起,我说的太多了……”
没事的,他愿意听,不管他说什么,他都愿意听——至真原本想这样对敖广说,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他呆呆地看着敖广,仿佛悟到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不曾悟到。
接着,他意识到这同他凝视太阳时,内心所迸发出的情感是相同的。他的确悟到了什么,可他空荡荡的意识却无法描绘出它的形状。它的确存在,可那存在又意味着什么呢?至真怎么想也想不透,怎么抓也抓不住那缕四处逃窜的意识。
很久之后,当他终于悟到了当初的意识的真面目时,已经太晚了。那其实是一切的开始——在开始的开始,一切也同时结束了。但当时的至真并不知道,一切早已在最初就有了预示。
至真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敖广不开心,他想要安慰一下敖广。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让敖广开心——让他也生活在这片他习惯的光与热之下。
“没事的,”他说道,“你看,这不是有我在吗!你放心,我会一直在的,你想要的生活,我可以帮你啊!反正我也没有什么朋友,我们——”
后面的话,至真没有说完,他忽然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潜意识。即使没有后面的那句话,他们——敖广与至真,也已经是朋友了。有没有那句话,此刻已经不重要了。
是的,朋友!至真想,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他有了名字,也有了朋友,见识过了美,也认识了敖广。敖广的尾巴很好看,脸也很好看,龙角摸起来滑滑的,皮肤是冷的,敖广笑起来会皱眉,敖广喜欢太阳。真好,至真想,他也喜欢。
他们就这样在冰面上坐着,直到暮色完全沉下来,他仍然攥着敖广的手,陪他一起凝望着光芒渐渐消逝的天际。第一颗星辰升起来时,敖广的眉头动了动,弯起嘴角,偏过头笑了。
至真知道,敖广心里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就在那时,一直在他掌心一动不动的敖广的手,悄悄地颤了颤,伸出一根手指,勾住了他。
2.
至真今日又来了。
至真每日都来,至真今日又长大了,至真带来了陆地上的生物给他玩,至真偷来了天庭的仙酒,至真今天烫哭了还没修炼出人形的妹妹,至真今天为了赔罪给妹妹起了个名字叫敖羲,妹妹很喜欢。
他也很喜欢。
敖光,敖羲。他念着这两个名字,想着自己的族类明明是深海里见不得天日的妖,却有着和太阳息息相关的名字。他是与太阳无缘的,唯一的牵扯就是至真——他的太阳。
他想,至真就是他的太阳。
他的手还是捂不热的凉,但至真每次都会很耐心的帮他捂。至真的手真烫啊,其实他每次都被烫的生疼,但他不愿意抽出来。敖广想,这大概就是触碰太阳的代价吧?他应当承受,也愿意承受。
他从来也不相信至真的许诺,并不是因为不相信至真,而是不相信自己。他是海里的妖,永生永世不能离开这片冰冷的水,又怎么可能真的生活在太阳之下呢。至真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是,与他的自由不同,妖龙敖广的生命里永远被黑暗与血腥气占据。他是海底的战神,不杀戮就意味着被杀戮,深海的世界远没有海面上那么风平浪静,饮血茹毛的妖兽在海底刺不破的黑暗中无声的穿行。当他向上游出海面时,汹涌的洋流冲刷去他身上沾染的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在海平面之下是一副什么模样。
那是至真绝不能知晓的一面。
他是肮脏的,他想,他生角,有鳞,体质极寒。他犯滥杀之罪,怕火,不能接触到一切火热滚烫的事物。他是深海滋养出的生物,寒冷已经渗进了他的骨髓,大海的烙印刻在他的骨他的肉上,他永远也逃不出这层命定的安排。
可从来都没人知道,他其实怕冷,也怕黑。
只有至真知道,不,至真不知道。至真从来都不曾真正理解过他的恐惧,对于他来说,深海只是一个看得见摸不着的幻象,他没有亲身经历过那种——无论如何也走不出来,无论如何也走不到尽头的恐惧。冰冷,黑暗,水,水,水...... 再走千里万里也是同样的景象,这是他敖广的命,但从来都不是至真的命。
至真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他。至真属于太阳。
而他决不能让至真接触到半点黑暗。
至真今日又来了。
大老远就能听见至真嚷嚷的声音:"敖广!敖广!你看我今日带来了什么好酒,我跟你说,今日南天门那守卫可真是——"
他含着笑,看着至真大大咧咧的一屁股坐下,险些没把冰面坐裂。至真真的长大了,他长得飞快,初见时还是个懵懂不知事的小孩,如今已经能单枪匹马的杀进南天门,只为偷一坛老君的陈酿来喝。或许是他太久没有离开过东海的缘故罢,凡间天界都早已沧海桑田,不再是鸿蒙初开的混沌模样了。就连他也能偶尔在东海的岸边,看到些许样子很像至真的生物。
至真说,那是"人"。
"是女娲娘娘捏出的泥偶啦,是不是很像?嘿嘿!可惜啦,是很脆弱的生物,好像只能活一百年就死掉了,一百年哎——多短暂,敖广,你活了多少年啦?"
自己已经诞生了多久,敖广并不知道,连与至真相识了多久,他也算不清楚。他们与天地同生,亦与天地同岁。一百年,一千年,都不过弹指一挥间罢了。
但像他们这样的存在,竟也会有庆祝生辰这样的习俗。
今日至真便是从天上的生辰宴归来。
"听说是帝俊大人与羲和娘娘所生的第四子的生辰,就是那个啦,那个太阳。"至真对他边比划边说道,"叫什么来着…啊,想不起来。"
至真耸耸肩,一仰脖,灌下一大口酒。
"天上的神仙都爱起那些又拗口又难记的名字,多费事啊。要是换了我—我要是有了孩子,保准给他们起名叫甲乙丙丁,省事!"
"哎,敖广,干脆你我一起生个孩子好了。"至真仔细端详着敖广的脸庞,一边还不停在他脸周比划着,"你生得这么好看,生出来的孩子也一定好看——比天上那些神仙还要好看百倍!"
敖广失笑。至真是赤子,世间的伦理纲常,他从来都不懂。他不懂恨,不懂恶意和阴谋,也不懂爱与善。这让他身上有种残酷的天真。因为不懂,所以什么都不能当真。
"若是生了孩子,叫他们随哪个宗族呢?"至真竟还当真的开始掰手指算起来了,"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同族,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好啦,你有个妹妹,父母嘛就是大海,也有族类,那干脆就随你的宗族好啦!那就叫敖甲,敖乙,傲丙,敖丁......"
眼看至真越说越不像话,敖广不得已只好出言打断他。
"至真,你,到底知不知道生孩子是什么?"
至真掰着手指,抬起头迷茫的看着他。
"不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商量好了,再像女娲娘娘那样捏个和两个人都像的泥偶,不就成了吗?"
他果然不懂。
似乎这个话题对于至真来说,不过是等同于一壶好酒或一只小兔的重要程度罢了。至真已经自顾自的掰扯起今日在南天门上的所见所闻,但敖广却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生孩子啊......
那究竟是什么,其实敖广也并不大清楚。但他曾从路过的仙族口中听说,也曾偷听过岸上的人族谈起这件事。即使没有那些耳听路闻,敖广心中也大致有数。
无非是——永结同心,相亲相爱,再诞下子嗣,以此作为二人永生携手的凭证。敖广知道,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在此之前,敖广从未想过这档事。天地之浩大,他却只识得至真一人。他从不属于外界。既然如此,又谈何相爱相知,只怕是连个能与自己永结同心的人都找不到。繁衍后代,敖广从未想过,不如说他其实并不想让龙族繁衍生息下去。永远生活在这片漆黑冰冷的地狱,有什么好的?干脆让龙族在这一代断绝了才好,干干净净,谁也不记挂。他想,他的命绝不让他人替他承受。
但他没想过会遇见至真,更没想过,自己会从他口中听到这话。
奇怪……好奇怪啊。
为什么呢……敖广感觉现在的自己——不,是自己的身体,似乎不再那么冷了。他是没有温度的生物,血是冷的。可现在似乎有某种热源在他身体内部觉醒,源源不断的释放着热度。
温热的,燥热的……令人焦躁又羞耻的……
……那是什么啊。
从何而来呢?敖广努力的去回想……啊,是了,就在他把生子和至真这两个概念挂钩的一刹那,热源觉醒了。
可这样的组合为什么会引起某种他从未经历过的反应,敖广想不通,但他并不讨厌。他喜欢温热得事物,热,光,太阳……还有至真。
啊,对了,是因为至真吧。一定那是因为至真是热的,所以和他有关的一切都是热的,包括他的名字——只要想到他的名字,就会感到温热——一定是这样的。
一定是这样的。
“敖广?”
不,那不是——那热源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那是,那是——
“敖广!”
敖广猛然回过神来。
“敖广,你怎么了?”至真凑过来,把手背贴到他的面颊上,“你的脸好烫啊。”
就在那一瞬间——至真温热的呼吸呵到他的皮肤上,而至真火热的手背在他脸上烫了一下——那个瞬间。
敖广感觉到某种剧烈的变化在他身体中炸开了。
那是某种无法描述的、他从未经历过的变化,令他口干舌燥、周身颤栗,他开始变热了,血液的温度急剧升高,近乎沸腾——他燃烧了起来。
敖广像触电一样向后弹开。
“我——”他张口,可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我,我要回去了。”
“什么?哎,敖广,你怎么了?”
敖广没能听完这句话,他已翻身入海,浸入冰冷的海水,周身的温度迅速被海流带走,冰冷至几乎冻结——
——但热源依然生生不息。
那是至真,他知道,在热源的中心——是至真在那里。
敖广不敢去想原因。他开始感觉到自己迈出了不可挽回的一步。前路茫茫,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下一步会走向何方。他感到惶惑不安,前方是完全未知的世界。他甚至不能抗拒,只能认命的往前走。一步一步,走进他的深渊里。
敖广浸泡在海水中,渐渐沉入漆黑的海底。他听见遥远的地方至真仍在呼唤他,听见妹妹敖義在下方游动嬉闹,远古的巨兽发出凄厉的嚎叫,气泡咕嘟嘟地向上浮去。
——他渐渐沉入深海。
3.
第二日,至真仍然来了。
没有人会记得昨日的变故,至真不记得,敖广也不允许自己记得。那只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他想不通来由的变故。在他们漫长的生命中,只是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变故。
至少那时的敖广,是这样笃定的坚信着的。
至真仍然每日都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太阳变少了。今天升起了八个太阳,明天是七个。六个,五个。太阳一天一天的少下去。
听至真说,那是一名叫后羿的人族射下了太阳。
至真说这些话时,眼睛认认真真的看着太阳,太阳的光辉和残影倒映在他的瞳孔中。敖广觉得至真看太阳的眼神变了。哪里变了,他却说不上来。
至真也变了,很多时候他不再喋喋不休,只是沉默的抱着膝盖,像是在回想着什么。有一天,他对敖广说,他似乎是有父母的,只是问到父母是谁,他又记不得,只言之凿凿地说,有父母的,他记得,确实是有的。
那时敖广还并不在意。
天上的太阳只剩下最后一个时,那天的日落时分,敖广看着天边勾连不舍的太阳,不无担忧的说道:“不知道太阳明日还会不会升起了。”
这话说出来却许久没有回应,敖广回过头,看见了正在发呆的至真。
至真的眼中倒映着鸭蛋黄似的红色的夕阳,像取代了他黑色的瞳仁。至真成了一个红色瞳仁的奇怪生物,敖广那一刻竟然感到了害怕。
许久,至真才重新开口说话。
至真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重,又仿佛如梦方醒。一场大梦,已经醒来了。他从梦中走出来,发出了迷茫又缓慢的声音。
那是敖广直至今日也无法忘记的一刻。
至真说,我想起来我的父母是谁了。
敖广张了张口,却没有问出来。至真那天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待到日落后,暮色四沉。至真站起来,拍了拍身子,走了。
那之后至真很久没再来过。
一年?两年?还是一百年,二百年?敖广其实没有太多时间观念,天上一天地上三年,他就这样混混沌沌的活了不知道几千几万年。只是至真与他自结识以来,还没有一次分别过这么久。敖广起初不适应,到后来,时间久了,那感觉也渐渐麻木了。
至真还是来了,这一次,他看起来不大一样了。至真变了。
他穿起了天界仙人们常穿的衣裳,头发用金冠束起,佩着剑。敖广看到他这样子想,原来如此,至真大概是去天界谋了个职位罢,所以才会这么久没来。
但至真还是变了,他站在敖广面前时,敖广甚至认不出他的眼神。
除此之外,至真还是以前那个至真,总是带着好酒来和他插科打诨,讲天界的事,也讲凡间的事。只是一句也没提过他走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也再没提过他的父母。后来,敖广注意到,天边的太阳再也没少过了,始终都是那一个,永恒的挂在天边。
也是从那一天起,敖義不再喜欢至真了。
敖義说,哥,我不喜欢那个混小子,你别让他来了,我烦。
敖广很不能理解,他说,敖義,你从前不是很喜欢至真吗?你忘了,你的名字还是他起的。你小时候没修炼成形,还是条小龙的时候,至真就抱着你,还把你烫哭了,你不记得了吗?
敖義说,那是至真,我喜欢至真,可现在这个人不是至真,我不认识他。
从那天起,敖義再也没有叫过“至真”这个名字,每次至真来找他,她都远远的躲进深海。
敖广不能理解,他觉得至真还是从前那样啊,即使眼神变了,那也没有什么关系,至真就是至真,是他的太阳。他没有一天不在源源不断地散发热度。
至真说。
"敖广,你知不知道,现在的那位天帝说是要退位了。"
"敖广,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去偷——呸呸呸,我去参加那什么四皇子的生日宴,没想到诶,那之后不久四皇子就没了,就是被那个什么后羿射杀的。羲和娘娘哭得要死要活,听说她的十个孩子,全被后羿杀了个干干净净,真是可怜啊,真可怜。"
"不过,听说那个后羿现在也不好受。他有个妻子叫嫦娥,说是偷吃了仙药跑了,飞到月亮上去了,还带了只小白兔。喏,和这只一模一样。"
敖广低头看,至真怀了抱了只小白兔,通红的眼圈,雪白的皮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听说啊,现在天界吵了个翻天,不知道叫谁来做下一任天帝好。"
"敖广,你都修成人形了,怎么不穿件衣服?"
"敖广,你看,这是我贿赂织女,让她们帮你做的一件衣服,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至真手里举了件衣服,流光溢彩的,像是用天边的流霞织成的一般。敖广拗不过他,穿了,竟然很合身。至真熟悉他的身量尺寸。
"敖广,你为什么不离开东海呢?随我出去走走罢,走嘛!天下之大,一个东海何其之小。你天天呆在这里,不闷吗?"
"敖广,你随我出去玩一玩嘛。"
"敖广,你别怕,我带你出去。"
"敖广,你相信我,我保护你。"
"好吧好吧,不出去就不出去。那我想看看东海里是什么样的,好不好?敖广,你带我下去玩玩可好?我想去看看哎!"
"带我去看看吧,敖广,我保证不闯祸。"
至真说完了,就抱着胳膊,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像那只小白兔一样。
敖广醒过神来,不行,至真不能看到海底的样子。敖广怕他会因此讨厌自己,说到底,叫做敖广的这条龙仍然是妖族,仍然生活在冰冷黑暗又血腥的海底。至真要是看到了海底的真面目,往后又该怎么看他呢?
可敖广到底还是没能拗得过他,他把自己的龙珠吐出来,让至真放在舌底压着,用来避水。至真在浅海游的开心,淡蓝的水,阳光透下来,在沙子上投射出水波纹的光影,温顺无害的小鱼游来游去。敖广也喜欢浅海,天晴的时候,他常常在浅海的沙滩上躺着,抬头仰望太阳。
至真说,我想去你家里看看。
敖广不想带他下潜,可他又怕自己不答应,至真又要赌气一个人跑远。与其那样,还不如有自己在身边陪着。
这一潜,就出了事。
东海是什么地方?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却是无间地狱。时至今日,陆地上的绝大部分妖兽都已被天界镇压。但如今天上仙班中竟没有会水的神仙,更不用说善于在海底战斗了。因此这东海里的妖兽,鸿蒙初开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更有在陆地上无处可逃,躲进深海的妖兽。敖广与敖羲每天清晨睁眼是杀,闭眼是杀,睡也睡在累累上千具的骨骸上,身边流动的海水是混着血的。哪里是好去处了?
敖广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已经万般小心,怎么竟还能让至真遇上妖兽呢?
是他按不住至真,看着他一股劲的往深处游,那妖兽就悄无声音的从黑暗中现身了。敖广没有太多时间思考,他挡在至真面前,化水为冰,再化作利刃,干净利落地刺入妖兽咽喉,滚热的血融化了冰刃,妖兽无声的沉入海底,看不见了。
敖广单手拎着融化了一半的冰矛,转过脸对着至真,他惶恐的几欲想低下头去,他不敢看至真。完了,一切都完了。至真看到了,他会失去他吗?至真会不会从此不再跟他要好了?会不会从此远离东海?
那个时候,至真脸上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样的呢。敖广至今也想不起来,也许是因为海底太黑了吧,或许他从未看清过当时至真的表情,却又在那之后的千年万年里反复地回想,描绘,想象。
那个时候,至真到底露出了什么表情吗?
敖广唯一记得的,只有他们狼狈的浮上水面,彼时夕阳正好,至真弯腰撑着膝盖,吐出龙珠,抬起头定定看向前方。
那时,至真并没有看着他,而是久久地凝望着太阳。
敖广记得——至真的眼里有光。
那仿佛并不是太阳反射的光,而是从他眼中自己迸发出来的光芒——他在发光。
那是怎样的光啊,炽热,灼人。敖广想,原来光是这么自私的东西,有光在的地方,一切都不能再存在,只有光。那是他所不能承受的热度,只消碰到一点边缘,就会顷刻间灰飞烟灭。
而至真久久地站着,他凝视着太阳,眼里的光让敖广看不懂,他第一次感到至真陌生了。那光芒似乎已经篡夺了至真的主权,占据了他的全身,他在发光发热,周身的水珠被高温烘成了水汽,滚烫地弥漫在海面上。敖广不敢再靠近他。
他忽然想到,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至真。
他的太阳——他的神啊。
4
"阿广,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那天之后,至真又是许久不来。再来时,他站在敖广对面,说出了这样的话。
那之后的许多话,譬如天帝,妖兽,立太子——敖广都没听进去,他只是恍恍惚惚地想着,至真何时叫过他"阿广'呢?
那些话,其实敖广也听了个大概。原来至真正是帝俊与羲和所生的第十子,羲和在甘渊为他们沐浴时,至真不慎被河水冲走,孤零零像个野孩子似的长大了。到现在认祖归宗,他的九个哥哥都死于非命。天界能做太子的人选太多,至真说,他想做太子。至真还说,做太子需要功绩,他一个人微言轻的十皇子,不能服众。
他说,阿广,你帮帮我。
好,敖广说,好,我帮你。
他什么都没问过,也没向至真求过什么许诺。只有在第一次出征前,敖广披上战甲,转过身向至真问了一句话。
他问:"至真,那时候,你第一次穿着这身衣服回来找我的那次,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至真愣了愣,他说,是。
敖广再没问过什么,他转过身,举起战矛跃进海中。
他其实想问一问至真,在那之后他提起天界,提起后羿和羲和,死去的四皇子,太子和天帝的时候,是不是曾经存心隐瞒过,或者存心骗过他?
敖广知道自己不能问,不问,相安无事。问了,他与至真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不能问,不能说,不能质疑,不能抗议。因为他是一把好用的宝剑,一把好剑是不应当有思想的。他只需要沉默的遵从命令,臣服他,替他镇压妖兽,博些许功绩。
他确实是一把好剑,在东海生活了上千万年,敖广知道自己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想赶尽杀绝。但如今至真来求他帮忙,他便替他将这浩浩几万里海水中沉浮的妖兽杀个一干二净。敖广没有怨言。
倒是至真总来向他许诺,也许是怕他有二心?剑是好剑,但好剑都有双面刃,使剑的人都怕剑会伤到自己。敖广从来都不信这些仙族的满口胡言。
但至真不同。
至真拉着他的手,与他饮酒,同他开玩笑,他说你妹妹最近叛逆的很,前天与哪位小仙拉拉扯扯,昨天捣了老君的药炉,今天又跟哪位小仙打了一架,刚押到紫薇宫闭门思过去了。他说我还记得敖羲小时候多乖啊,那么大点的一条小龙,他一抱就哭,现在怎么这么作呢?
至真说,阿广,你看,这天界可比你的东海宽广多了,等我做了天界的王,就封你做海里的王,你我二人在此处携手并立,上天入海都是我们的领土,你可喜欢?
至真说这话时,还紧紧攥着他的一只手。至真的手真烫啊,敖广被他烫的生疼。他想,即便至真这话是真心许诺,可一个是天上的王,一个是海里的王,又怎么能够携手并立呢?
除非天地合,海水倒涌进天庭,云霞飘进东海海底。否则,怕还是天海两茫茫,永生不复相见罢。
敖广想着,把手抽了出来。他看见自己的手已经烫得通红,甚至起了水泡。他把手藏进袖子,跪拜叩首。他说,臣不敢。
敖广抬起头时,看见至真愣住了。他从没见过至真难过,但最后,敖广还是硬着心行完了礼,走了。
回东海的路上,敖广突然想到,至真是帝俊与羲和的孩子。他果然是太阳。但现在,他不再是敖广一个人的太阳了,他是天下苍生的的太阳。
敖广想,阴湿海底的妖龙,又怎么配与太阳并肩呢?
5
至真喝醉了,在紫薇宫偏殿大吵大闹,嚷着要见敖广。敖广刚在海底镇压完一头上古妖兽,散了一千年修为下封印,转头就匆匆忙忙的上了天庭。
至真果然醉的厉害,侍女说他喝了三百坛万年陈酿,拦都拦不住。至真看到敖广来了,立刻不闹了,乖的像只小白兔。等敖广反应过来时,侍女已经退了个干干净净,诺大的偏殿只剩他们二人。
至真说,阿广,你怎的与我生分了?
敖广愣了。
至真说,阿广,是不是我烫到你了?你来摸摸,我现在,我——我不会再烫你了。
阿广,你伸手摸摸,你握一握我的手呀——阿广!
阿广,你为什么站得那么远,你是不是怕我?
阿广,你——你抱抱我,好吗?
敖广迟疑了一下,他想到了初见那时,他怕自己吓到至真,挡住了龙角。那时候,至真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过,我不会怕你,你那么好看,为什么要怕你?
敖广想,至真当年不怕他,现在,他也不能让至真认为自己怕他。
他走上前,抱住了至真。
至真没有骗他,他真的不烫了,大概是刻意压制住了温度吧,至真的体温是暖的。他在他的怀抱里抬起头来,眼角有泪。
阿广,对不起。
你原谅我吗?从今往后,你我还是从前一样好……好吗……好不好?
阿广,你真好看。
阿广,我没有骗过你,从今往后……我是天上的王,你是海里的王,你我二人,永,永结……
阿广,你怎么不说话?
敖广抱着他发愣,他想,酒后吐真言,至真也许真的是真心的罢。其实无论如何,他都愿意信至真。哪怕他满口胡言,或是亲手喂他毒药,他都会相信至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信他。
至真动了动,伸出手,问他:"阿广,我能摸一摸你的龙角吗?"
他的手指是干燥温热的,摩挲在他的龙角上,动作很轻柔,像是怕弄疼他。至真的呼吸呵在他脸上,晕起一层水雾。这呼吸和摩挲让敖广也热了起来,好像是至真源源不断的热度借由着虚无缥缈的介质,也传到了敖广身上。他的血有了热度,以龙角为中心,缓慢的,温柔的,沿着血管传递至全身。
至真的皮肤是温热的。
他的发丝,手指,呼吸,肌肉,抚摸,声音,都是温热的,暖和的。敖广感觉自己仿佛浸泡在正午阳光下被烘暖的海水中,飘飘荡荡,像一株水草。他在倘佯,海浪间歇不断的冲刷着岩石,他被浪高高举到天际,不断地跌下又被托起。海浪撕扯他又揉碎他,那海水也是温热的,柔软的,他闭上眼,想到至真灼热的注视在他头顶上方三寸,是他生生不息的,只属于他的太阳。
敖广想,这一次,他还是选择信一信至真。
6
敖广久久地凝视着眼前人的睡容。
至真的额角只有光滑的皮肤,敖广伸出手,小心地抚摸着那块温热的皮。他忽然记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至真摸着自己光秃秃的额头,遗憾的说了什么,对了,他说原来我们生的不一样。
那时候至真还是天地之间的一个野孩子,从未见过自己的模样。到后来,敖广已经错过了机会。其实他一直想告诉至真,你生的也很好看。
那之后到底过去了多久呢?这些年来征战四海,无数妖兽死在他矛下,妖族痛骂他是叛徒,灭宗忘本,替天庭镇压自己的同类。他也杀的累了,永远杀不完的妖,镇不完的封印,东海海底早成了锁链和岩浆的天牢。他累了。
可至真呢?
至真的确是个做帝王的好苗子,他勤勉聪慧,政事管理的井井有条,天界的小仙都在传,眼下最有希望做太子的,就是帝俊大人的十皇子了,真是一表人材啊,你看,他又镇压了东海的哪方妖兽,这样爱民如子的皇子,将来做了帝王,定是我们的福气。
可至真不满足。
他还要再杀,再多一点功绩,再多。他麾下早已不止有敖广一人,可他始终是最锋利的那把宝剑,谁也不敢与东海战神敖广比肩。人人都知道,敖广是十皇子的麾下爱将。
可却没有人知道,早在至真还不叫至真之前,他们就已相识。
敖广不在意这些,他始终记得至真的话。将来他做天上的王,他就是海里的王。至真还说,以后我住紫微宫,你住的地方就叫龙宫。一三五住天上,二四六住海里,周日我们去环游四海八荒,叫敖義看家去,谁让她这么不听话,让她再修炼个几万年再去外面野去。
快了。
就快实现了,敖广算着日子,他想,至真对他许诺的未来,就在眼前了。
只是有一点,敖广始终忘不了,总是想根鱼刺似的卡在心口。他想,难道是至真忘了吗?还是说,那只是他无知时的童言稚语,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有一次,他也试探的问过至真。
“至真,你想不想要个孩子?”
他没想到的是,至真愣了。
至真的目光躲闪着他,低下头,声音低成蚊呐,嘟囔了什么也听不清。半晌,他才说,孩子,嗯……挺好的,但是,敖广,我们现在……我现在,不合适,天帝还没有定下太子人选,我一刻也不能放松。
敖广说,好。
但他只觉自己一瞬间沉入万丈深渊,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吞噬了他。
他忘了,他果然忘了。
也没关系,敖广想,他忘了,还有自己记着呢。
敖广渐渐拿不动矛了,打仗的时候反应也不如从前灵敏,他负伤越来越多,镇压的妖兽却越来越少。渐渐有闲言碎语,说敖广已经不行了,不再是十皇子手下最好的将了。再这么下去,十皇子迟早要把他赶回东海。
敖广什么都没有说,一次大战后,他告了假,把自己关在了紫微宫的偏殿中,许久没有出来。
彼时天界的太子之争已基本尘埃落定,唯二的合适人选,就在老天帝游移不定时,其中一人莫名死于非命,继承大统的资格落到了仅剩的十皇子头上,大家都知道,十皇子成为下任天帝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敖广知道。
他没能从至真口中听到这些话,自从他幽居紫微宫以来,已经很久没能再见到他了。至真一直没有来看望他。敖广知道他忙,他有大统要继承,有人心要安抚,有不得不做的大事。他知道。
至真受封太子的那天,敖義反了。
她率领十万水兵,一路打上天庭,打到了紫微宫偏殿的门口,一剑划烂了门锁。
彼时敖广正卧在榻上,化成了龙身。他在孵蛋。
敖義拎着剑冲进殿内,剑尖指着那几枚蛋,哥,这就是你屡战屡败,以致闭门不出的原因?你是不是傻?
话毕,一剑掷出,被打碎的那枚蛋淌着莹蓝色的液体,流了一地。
敖广看着她,没有说话。
敖義冲他大吼,大哥,你睁开眼看看吧!十皇子一直都在骗你,你知不知道,他在外面都说了些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对你!
你知道吗,他说龙乃深海妖族,怎配与太阳神繁育子嗣?他还说海妖就该永生永世待在海底,能替他镇压妖兽,已是龙族之幸!
大哥,十皇子他打算封你个虚名,让你永远在海底看管锁链,一辈子镇压封印!大哥,你我乃天地同生的龙族,如今竟然受此羞辱,你叫我如何能忍?你为何不反!你又叫我怎能不反啊!
大哥!你听到没有,都是假的,他骗你啊!什么海中之王,什么功勋。十皇子不信你,天界的人都不信我们!他们认为你我是妖族,是随手拈来的棋子,那些人怕我们,你知道的。他们终究还是不信我们。
大哥!
敖義从他怀中抢过一枚蛋,摔碎在地上。满地的龙族的血。
敖广静静地凝视着一地狼藉,许久,他才开口道,敖義,那是我们的孩子。
敖義的眼里有泪,她说大哥你疯了,也罢,我今日出了这个门,做下的所有事,都由我承担。你不反,我也还是要反,哪怕最后魂飞魄散,我也值了。
她跪在地上,向敖广磕了一个响头。大哥,这么多年来是你把我养大的,我记得,可龙族的这口气,我必须要出。大哥,你就当养了个混账出来,这一去,若是有去无回,你就当没养过我这个妹妹,忘了我吧。
敖義走了。
不愧是东海战神的妹妹,敖義很出息,和她大哥一样能打。这一仗打的天庭颤栗,天兵天将横尸遍野。敖義一直打到了大殿之上,没人拦得住她。她的血管里流淌着东海龙族的血,善战,执拗,认了死理就绝不回头。这一点和他最像。
敖广掐着指头算,他猜至真差不多就要来找他了。
至真果然来了。
至真对他说话时,敖广一直点头听着,心里却在想那年东海的海面。海水结了冰,他侧坐在冰面上看太阳,阳光很暖。他回过头,看见一个毛孩子向他走来,满眼都是喜欢。他抬手挡住龙角,怕吓到那孩子。
至真说,阿广,这一战,你替孤打下来,孤立刻封你为东海龙王,予你呼风唤雨的能力,从此你就是海中的王,你可愿意?
敖广抬起头,定定的看着他说,至真,你知道我从来都不图这些虚名,我只图你愿望圆满。
至真别过头去,不去看他。
至真说,孤会给你尊荣,从此龙族不再是妖,地上的人会尊你们为始祖神。
你放心,孤说到做到。孤知道你累了,打不动了,从此不必再打。你在东海好生待着,东海龙王这个名号,不会苦了你。
阿广,你意下如何?
敖广俯下身,向他行了君臣大礼。臣遵旨。
他其实想问,至真,你还记得吗?过去的那些事,东海上的几千年,你还记得吗?
敖義说错了一件事,至真从来都没有骗他,他只是变了。
敖广起身穿戴战甲时,至真到底还是不忍,拉住他说了一句话,阿广,你别怨我,只是成大事者,需断情绝爱。我要做天帝,不得不如此。
敖广没有回头看他,至真的手真是烫,烫的他皮肉焦糊。与至真的这一仗,到底还是他败了。他败在不该赌人心。他相信至真曾经动过真心,可那真心和帝王大业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一粒沙,一片枯叶罢了。一拈指,就成了一把尘土。
他把手抽出来,说,臣只有最后一个请求。
你说。
可否再让臣,叫您一声至真?
至真别过头去,说,其实,我的名字从来都不是至真。
是了,他早该知道。
仿佛海水再次汹涌而来,敖广感觉自己已不能呼吸,他抬起头,定定的看着他,一字一字的说道:
“但敖广,一直都是敖广。”
他知道的。
他知道的。至真瞒不过他,其实敖義说的那些,他统统知道。只是他愿意信一次至真,信到最后,他也心甘情愿。
临出门前,他说:“至真,我当年真不该在东海之上与你相识。”
“那你……后悔吗?”
敖广摇摇头,仰首看天,大笑出门。
7.
与敖義的一战,赢的是他。敖義的一身本事都是他教的,她越不过他去。敖義败得轰轰烈烈,上百万的天兵都给她做了陪葬。她一战成名,也一战成了枯骨。
敖广临去前向新任天帝求了个恩典,留了敖義一命。缚龙索缠了一道又一道,万把尖枪抵着她向海底沉去。敖義的双眼一直怨毒的瞪着天,瞪着至真与天界的方向。
这一沉,就是永生永世不得出深海炼狱。
押进天牢之前,敖義挣扎着扑在他脚下,撕心裂肺的喊:“大哥!我不怨你,败在你手下,我心甘情愿!从今往后,还是你我兄妹二人相伴,从前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大哥,你别怕,妹妹陪你,大哥……”
敖广没有说话,他太累了,这一仗打得他精疲力竭。与敖義的一战不好打,他早已遍体鳞伤。这一次,他是真的再也打不动了。
敖广俯在海底的岩石上,那件至真送他的衣裳划烂了,血从破口中渗出来,飘散在浑浊的海水中。敖義的声音已听不到了,深海静的可怕。仿佛再也不会活过来的一片死水。
他想,不知道至真还记不记得。他怕冷,也怕黑。至真说他要带他走出这里,到阳光下去。可最后,他还是亲手给他安排了命数,叫他永生都在又冷又黑的海底里守着。
他想,至真大概是忘了吧。
敖广偏过头,轻轻吐出一枚蛋。敖義冲进殿内时,他护住了这仅剩的最后一个孩子,拼死的守下来了。
龙蛋在海水中飘飘荡荡,跌跌撞撞,终于立直了,散发出莹莹的蓝光,颤颤悠悠的,还是个小孩子呢。
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敖广张开口,轻声说道:
“他会是个好孩子。”
九重天之上的那位天帝,已经不能再叫做至真了。听说他拟了尊号,敖广记不住那么复杂的长串名字。但他听说,天帝最后到底还是留下了“至真”这两个字,就在他尊号的最末端。
这个孩子,叫什么好呢?对了,就叫敖丙吧。他的两个兄长都没能出世,敖丙一定要好好长大,长成一个乖孩子,长大以后,出去看看太阳,看看光与热,替他走到阳光下,走到九重天之上去好好生活。
敖广累了,他把头靠在岩石上,合上眼,静静睡去了。
8.
“敖广,你真好看。”
“敖广,我不会怕你的。”
“敖广,我要带你走出这里,走到阳光下去生活!”
“敖广,你相信我,我会保护你的。”
“敖广,我不会骗你的。”
“敖广,我是真心的。”
“敖广,你别怕。”
“敖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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