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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揪住我的衣服，拥抱过分用力，我同样用尽力气回拥。

要怎样热烈才足以传达思念和爱意？

似乎怎样用力都不够。

十指相扣倒在床上，大片玫瑰花瓣铺开，散发出极甜的香味，橙红烛光晃动跳跃，像一千条红鱼在大海中浮游。

房间里好像弥漫春雨后的湿气，我勉强扯开一点距离，抵住他的额头急喘，嗓音沙哑，话语断断续续：“哪、哪里……技术不好，你……告诉我，我、现在就改进……”

他鼻中发出不满的轻哼，追过来又含住我的唇瓣，很轻地咬一下，语气变得黏黏糊糊：“没、没有啦……是我、我没有教你……”

我紧紧扣住他的手掌，注视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四周调暗的光线是没有棱角的水雾，衬出他只望向我的目光。

其中的渴望格外明亮，毫不隐藏，他诚实地向我传达他要什么。

我专注地凝望着他，此刻仿佛置身火场，四处火光冲天，火焰扭曲模糊一切，横冲直撞，肆意妄为，要烧尽天地。

我盯着他缓缓俯身，可能因为目光太灼热，他微微瑟缩一下，但还是没有躲。

反而主动仰头，将最脆弱之处暴露给我。

我亲吻他的后颈，哑着嗓子虚心求教：“哥哥，那你教教我……”

红色在他脸上迅速蔓延，像苹果熟透了等人吃掉，他的气息越来越乱，“我们的时间……还、还很长，可以、慢慢教……”

总之……整个教学过程还是很愉快的。

将近一个小时后，我们满足地抱在一起，我伸出手臂捞起他，要他靠进我怀里，吻一下他湿漉漉的额头。

如果循环注定不能打破，那么可不可以，不断循环这一天？

无数道烟花在我脑中炸开，各种颜色的光团一簇簇绽放，太拥挤，挤成绚丽的花田，最后又都化成一道巨大的白光。

我的头脑没有比此刻更清醒。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闪过太多画面：迪士尼童话婚礼、传统礼堂婚礼、国外教堂婚礼、户外草坪婚礼、海上游轮婚礼、田园party婚礼、草原篝火婚礼……

身体比我的意识快多了，我的手臂已经伸出去，要拥他入怀。但是爱撩拨却不愿负责的祖宗一个闪身，非常灵活地躲开，几步躲到摄影师身后，装作察看照片。

我伸着手臂哼笑一声，看向他藏不住的红耳尖。

他从屏幕后面抬起头，冲我微微挑高眉头。

勾得我心痒得不行，想直接摁住他深吻。

但……现场这么多人……

还有我设想的隆重告白……

想到上一次循环中，我准备告白的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事，我的心猛然一沉。

执念都不是莫名产生的，没完成的告白、没送出去的玫瑰、没点亮的爱心蜡烛……后来都成为坠在心口的结。

遗憾割出心脏的缺口。

我想要弥补那些遗憾，尤其是那场没能说出口的告白。

告白计划迅速成型。上一次循环中我遇到LV店都会避开，但想到它今年限量发行的一样新品，我觉得我很有必要再去逛一趟。

拍摄结束后，我们一起乘车返回，虽然我们谁都没说话，但空气中像撒满跳跳糖，欢喜在躁动，我的目光时不时瞟向他。

我能感觉到他也在看我，但我们默契地避开对视，可能我们都害怕，一旦对视，就会天雷勾动地火。

偶尔视线尾端碰撞上，我就很想紧紧抱住他亲吻。

爱他真是太奇妙的事，既会让我产生狂热的冲动，又会使我滋生细腻的温柔，像是野火燎原，却只围着月亮绕出一个温暖的圈。

快要到目的地，我凑过去，在他耳边商量：“你能不能先回原先的房间住一晚，等到明晚八点，再回来我们的房间？”

他没问原因，红着脸点点头。

怎么一会儿很放得开，一会儿又害羞？

哪有调戏人最后把自己调戏害羞了的？

我看着他红着耳根走向原先的房间，最后脚步越来越快，简直像逃跑。

太可爱了，我忍不住笑出声。

也没时间去回味他到底有多可爱，我就睡了五个小时，一直筹备到第二天晚上七点五十。

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各种玫瑰按照花艺大师的建议错落摆放，关灯后打开摆在玫瑰下的电子蜡烛，橙红色灯光掩在玫瑰花瓣下，满屋都是暖光散发甜香。我准备的告白礼物放在LV礼盒里，包装精美。

一切都刚刚好，我对着镜子第五次检查衣服是否有褶皱，头发有没有乱，水肿是否完全消除，胡子有没有刮干净……

之前恋爱的时候，有次我们胜利后，我回到房间就把他压在门上亲，他黏黏糊糊地嘟囔我的胡子没刮太扎，可到底没有推开我。

我不会再让胡子扎到他。

又一次忍不住瞟向镜子，我看到自己眼中的紧张，忽然就想到他那一晚，在救我的疯狂冲动驱使下，自己准备好一切，披着浴袍在房间里等我，是不是也和此刻的我一样？

忐忑不安，却又决定孤注一掷？

他以为一年后就能放我“自由”，将选择权交还给我，却不知道他抱上来的那一瞬间，我从此再无选择权。

爱是别无选择的注定。

咚——门被敲响了。

声音很轻，似一只手在我心上轻拍，所有的紧张与不安皆安静下来，他就有这样的魔力，任何时候都能让我感到安心。

我深吸一口气，捧起礼盒，一步步走向门口，每一步心跳就加快一分。

打开门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睁大了眼睛——他很明显也找人做过造型，甚至穿着一身我夸过好看的衣服。

应该洗过澡没多久，湿气让他变得更鲜活，明朗得像颗太阳。

他一进来，就将整间屋子照亮。

透亮可爱的、笑起来露出白牙的、圆嘟嘟的脸泛红的苹果糖。

我根本无法移开眼睛，大脑一片空白，背好的稿子完全忘记，他的上目线缓缓弯起，圆眼睛很清澈，其中的情绪一览无余。

我们的第一夜，我看不懂他的眼睛；而这一次，我能完全读懂他的目光。

他应该看出我的极度紧张，目光扫过满屋玫瑰，又和我对视，温和地打破冷场：“花很漂亮。”

“送、送给你的，喜欢吗？”

该死，我才不要结巴啊！

“很喜欢。”他点点头，弯起的眼睛显示他真的很喜欢，那我五个小时的布置就不算白费。

“所以，你要和我说什么？”他又走近一点。

事先写好的稿子根本没有用，我一手握着礼盒，另一只手去牵他。

他很配合，任我和他十指相扣，这给了我信心，我想了想，对他说：“我想给你讲个故事，可以吗？”

暧昧的橙红光团中，他注视着我笑，笑容像酒，我快要醉倒。

“故事有点长。很早很早以前，有个小男孩，发现自己的天赋，很幸运，因为很多人一生都很难发现。更幸运的是，他的天赋点就点在他喜欢的运动上，于是他刻苦训练，进入省队，再进入国家队。”

“但他选择的项目需要双人配合，他进入国家队之前一帆风顺，之后却遇到一些挫折。很多人都觉得可惜，说他明明有天赋，怎么兑现得这么慢。他也很不甘心，打不出成绩意味着天赋被白白浪费。他见过很多天才，因为找不到最适合的搭档，拆队重组很多次，每次都磨合得不够好，最后耗尽自己的职业生涯。”

“他越来越焦急，越来越担心，又一次输掉比赛后，他许下一个心愿，许愿遇到一个能理解他思路，完美和他适配的搭档。”

“他太幸运了，真的遇到心心念念的天作之合，完全是中彩票。”

“深受挫折的那些年，亲人朋友都来安慰他，他们给他点亮一盏盏灯。而同伴不一样，同伴带来了阳光，彻底驱散黑暗。”

“希望和荣耀同时降临，他想终于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梦想，和同伴一起走向最高荣耀，一起走上领奖台，一起迎接彩带飘落。”

“更幸运的是，他的同伴不仅技术和他适配，性格也很松弛有趣。比赛我们没发挥好同伴也不会埋怨，坏情绪从不过夜，每天都很开心，也不会伪装，特别真实坦诚。看着同伴的笑，他会很安心，也会很舒心。”

“他们不仅在赛场上互为一体，互为托底；平时更是互相鼓励，互相扶持，互相爱护。其实他有时候会想得有点多，有时候遇到重要场合会兴奋过头，面对强敌的猛攻会急躁紧张，也无法完全忽视观众席的嘘声或炽热目光。幸好他有同伴，全世界唯一能够依靠，唯一能与他共感的同伴。”

“经历过外界的批评，以及各种过度关注的目光，他终于明白，世界像是大海，暗礁遍布，风浪不断，只有同伴和他共乘一艘船。”

“和同伴每次击掌都会让他平静下来。”

“击掌，合拍。嗯……就说明我们很合拍，我才发现欸。好吧，很烂的梗，你不要笑，听我把故事讲完……”

“同伴对他太好了，为他排队带饭，盯着他喝营养冲剂，遇到好看的衣服和好玩的东西，都会给他带一件，还和他分享衣柜……”

“同伴能让他快乐，很放松的快乐。很奇妙的是，他在同伴的眼睛中发现他自己。”

“训练很忙，比赛很多，没什么时间出去玩。可天天待在同伴身边，好像也不需要出门，出门是为了散心，但就很奇怪，看到同伴好像就看到了大海，看到了山野，看到了草原，看到了满天星星……”

“但可能就因为每天都见面，就像鱼和水，所以他没发现，同伴早就成为他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人都会贪婪，他也很贪心。一场意外，或者说命运的玩笑，却歪打正着，让他发现这个事实。他想起来都有些后怕——幸好发现得早，万一他在他们退役分离后才发现，那么他到时候必须将自己生命中属于同伴的那部分剥离……会有多么痛，他不敢想象。”

“从那天起，他有了两个必须实现的愿望：一是和同伴一起登上最高领奖台；二是永远不要和同伴分离。”

我已经哽咽了，话语断断续续，有点丢脸。

烛光摇曳，映出他闪烁的泪光。

我打开礼盒，里面是LV限量发行的双色拼图，我托人剪成了圆形。

圆，我们不断循环，形成互相追逐、互相拯救的命运之环。

胜利的奖章也是正圆形。

双色拼图的图案相互嵌套，正和我们一般，事业、梦想、荣誉、挫败、生活、灵魂……在并肩作战的日子里，统统融为一体，再也无法拆分。

即使强行分离，也只会得到嵌入他灵魂碎片的我，和印有我灵魂印记的他。

拼图已经拼好，就差中心的最后一块，我拿起最后一块递给他。

“我爱你，想要与你共度余生。”

“我们的世界充满不确定性，胜利不确定，排名不确定，冠军更没人能打包票。可我想要从你那里追求爱的确定，因为你让我完整。”

“可我想要更多，如果你愿意……”

我还没说完最后一句话，他就接过最后一块拼图，将它拼进唯一的缺口。

也补好我心脏的缺口。

他小心珍重地接过礼盒，放在一边的桌子上。

泪珠他眼中打转，他皱皱鼻子，转过来冲我扑哧一笑，“新郎可以亲吻新郎了。”然后他闭上眼睛。

我看到他睫毛颤动，沾上点点眼泪，表情中的期待甜得发苦。

我知道那点苦涩的源头，那是我和他共同的秘密。爱一个人，就不该留有秘密。

于是我用尽毕生的克制力没有第一时间去吻他，我的声音开始颤抖：“但我的爱也有条件。”

他疑惑地睁开眼睛，皱眉用目光问我什么条件。

我回答他：“不管发生什么意外，都必须让我挡在你前面。倒转命运去救人的那个，必须得是我……”

话还没说完，他猛地伸出手臂，勾住我的脖子，恶狠狠地吻上来。

空气中弥漫草木的香气，他的态度让我压抑不住表白心意的冲动，但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而且……我也并不确定他的心意。

我想要再试探几句，他收回手伸个懒腰，对我说：“回去吧，大家都在等。”

确实不是最佳场合，要表白心意，至少得郑重一些。

我跟在他身边，风吹拂起我们的衣角，几乎要飘到一起，我悄悄挨得更近些，直到衣角贴住。

可只衣角贴住又很不满足，我心痒痒的，忍不住想去勾他的手指。

长久压在心头的石块好像卸掉一半，我的脑袋乱成麻，但又莫名兴奋，想到很多又什么都不愿去想，只想享受和他走完这段路的过程。

可他转过来，上眼弯出一道弧，圆眼珠转一圈，笑得……有点不怀好意，“那你不会困扰吗？”

问得我摸不着头脑，只能呆呆地回：“啊？”

他的手指在我们之间晃动，“搭档如夫妻，很多人开玩笑，觉得我们是一对欸。”

“不会困扰吗？”

怎么会，我只想求一个假戏真做教程。

世界上有没有那种魔法或者巫术，多少人说一句话多少遍，这句话就会变成现实？

我深吸一口气，有点紧张地反问他：“你会觉得困扰吗？”

他歪头思索，冲我眨眨眼，“我是直男。”

什、什么？

我爆发出一阵惊天咳嗽，我的直男好搭档很贴心地拍拍我的后背，我推开他的手，勉强把岔的气压回去。

我都鼓起勇气说自己弯了，离表白就差临门一拍，结果你说你是直男？

他无辜地眨巴眼睛，装可爱犯规！我只觉得一腔真心错付——合着从头培养亲密度不过是支线任务，还有更艰巨的主线在等着我——掰弯搭档。

怎么掰？色诱吗？

可他是直男啊！

几秒钟内我脑子里闪过无数个想法，搅成一团像崩断的拍线。我老婆真不愧重炮手，每次一记重击，直接让我大脑失灵。

“直男……好……直男好啊。”我僵硬点头，好像听到脖子传来嘎吱嘎吱声。

他抿嘴微鼓脸，笑意随着他乱转的眼珠漫开，“我觉得没什么，就是同事们总说你是我女朋友，开的玩笑很有意思。”

等一下！老婆……是不是反了？

很有意思……是什么意思？

谁会说我是你女朋友？那群损友完全拿我开涮好不？

明明你是我老婆才对！

当初我折腾一晚才威逼利诱他叫出一声“老公”，如今他一句“女友”彻底前功尽弃。

他抓一把蓬松的头发，好像想到什么，半嘟起嘴略带苦恼地问我：“欸，那你会介意这种玩笑吗？你喜欢男生的话，会不会因为他们的玩笑觉得不自在？”

不会！完全不会！

先不管谁是女友，至少按他们的玩笑，我们是一对。

一句假话，说一千遍，或许听的人就当真了呢？

当下最重要的是，想一个靠谱的掰弯计划。

但就是说……掰弯直男是不是有点不道德？

虽然他现在单身。

我捧着脑袋想了一晚上，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出门，他看出我的困倦，满眼关切地问我：“我特意没去叫你，怎么没睡好吗？”

怎么可能睡好啊。我揉着眼睛看精神满满的罪魁祸首，可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睛又真没办法生出任何怨气。我很想像之前恋爱的时候耍赖：“没睡好，得抱着你睡。”

但我现在可不敢说这种话，一个基佬对直男这样说，会被当成骚扰吧？！

后悔向他坦白了……真心话也要付出代价。

之后几天我蔫巴得像被雨淋湿的狗狗，他每天抬着上目线问我怎么了，我都很想抹一把脸。

太憋屈了。

更憋屈的是，我有天晚上训练后和他一起去吃饭，吃完饭再一起回到我们的宿舍，我看他大大咧咧当着我的面把上衣拽下来，准备去洗澡，控制不住冒出来一句：“你不会觉得别扭吗？”

“啊，什么？”他扭头问我，头顶翘起的卷毛一晃，像绿草地上开出一朵小花，我瞥到他的胸，赶紧转开眼睛。

“先声明，我无所谓啊。”我硬着头皮向下说，“但你和一个基佬天天住在一起，不会别扭吗？”

他那边传来一声轻笑：“不会啊，我们是兄弟，我问心无愧。而且你又不会喜欢我。”

“谁说……”表白的话差点冲出口，幸亏我反应及时，紧紧闭上嘴。

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失败，结果可想而知——连朋友都做不成。表白之前，我至少得先让他对我产生那种喜欢吧！

能不能在宿舍每天循环播放一百遍“兄弟就是妻子啊”。

掰弯与追人计划毫无进展的时候，我们又接到新的拍摄杂志的工作。

拍摄之前，我们凑在一起翻看摄影师之前的作品。

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怎么这摄影师拍男人都有种说不出的色气？

拍两个男人，更是特别暧昧，足够让人误解关系的暧昧。

我朝旁边瞟，我老婆还在翻看那些照片，我有点期待又有点心虚，问他：“你……能接受这种吗？”

他摇摇头，脸有点红，忽然拽住我的手臂，环在他腰间，“要不我们先试试？”

心脏骤停一瞬，紧接着狂乱剧烈地猛跳起来，我瞪着我们相贴的手掌，真的听到血流在身体里哗啦啦上涌的声音。

他动作很大胆，但看向我的眼神闪过一丝紧张。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爆红的脸，抽回手臂苦笑。

苦味迅速蔓延，舌根都苦得难受，一路苦到心头。

真的有点过了，直男的小把戏，直男不会在意，可却折腾得我的心像坐过山车。

但是，任我这边因他一言一句被撩拨得心弦乱晃，因他一举一动而躁动得像开水，他只用简简单单四个字——“我是直男”，就能泼下一桶冰水，将所有乱窜的小火苗浇熄灭，害我心冻得麻木。

可又怎能怪他？他分明是最无辜的。

我有点忍不下去了，表情紧绷，退后一步拉开距离，严肃地告诉他：“作为直男，要和基佬保持距离，省得被占便宜，也省得别人误解，误解就会产生期待，可直男又没办法回应期待，搞得像是玩弄感情……总之，懂不懂啊？”

我到底在说什么？

他的表情凝固了，我立即担忧自己话说得太生硬，刚想找补，完全看不懂氛围的造型师就来叫我们试衣服。

说真的，我们基本不会穿选的这种衣服，V领开得太大，露出过多皮肤，加上摄影师引导的姿势，是太明显的暗示。

确实不是他的风格，虽然他哪一面都很可爱，但我更喜欢他舒展的笑容。

摄影师要他冷酷点、凶一点，他很努力地去做，但最多做到不笑和眉头微皱，下垂的眼角莫名带出一种可怜兮兮。

我觉得摄影师搞错，他也会冷脸，也能给人压迫感，但你要去赛场上找，找那个说“我还能杀”的他。

他觉得不自在，会本能靠向最熟悉的人，之前录制综艺时我就发现这一点。但摄影师让他从后面揽住我，可能因为我们之前的小插曲，他的手也只是虚虚点在我肩头。

傻瓜。我心里的郁闷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但还是轻轻反拉住他的手，主动往他怀里靠了靠。

相互配合着完成拍摄后，摄影师和助理去检查照片，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他站在我身边，稍稍一动身体，领口那里就会暴露出大片皮肤。

我慌忙转开眼睛。

喉头涌上一股热痒，我们曾经是亲密无间的伴侣，那处皮肤我也曾亲吻过许多次，他会微微闭上眼睛抱住我揉我后脑的碎发……

不要冒犯他，不要吓到他。

哪怕他对我来说是最香甜的蛋糕……

可“蛋糕”自己送过来，他凑到我眼前问我：“这衣服不好看吗？”

我极力避免去看他大敞的领口，点点头胡乱回答：“好看，但你穿球衣最好看。”

“可你看都没看啊。”他的尾音上扬，好像又在笑。

我扶额叹气，”刚刚不是叮嘱过你，要和基佬保持距离吗？”

“可是……”他双手握住我的手臂，靠过来贴进我怀里，贴在我耳边，小声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也……不是直男。”

我僵硬地往嘴里送筷子，看着对面吃得很香的他，没什么吃饭的心思。

倒是他感知我的眼神，抬起头看我一眼，敲一下我的碗，“吃个饭还愁眉苦脸，影响我食欲啊。”

“不好意思。”我冲他挤出一个咧嘴笑，他反而皱眉，指着旁边反光的墙问我：“能不能别乱用你的脸？跟条鲨鱼似的。”

墙面里我的嘴角下撇，确实像只猎食不得而垂头丧气的鲨鱼。我犹豫了一会儿，放下筷子，刚抬眼就对上他的眼睛。

很干净的眼睛，也相当纯粹，看到就会联想到星空。

他似乎在等待我回答他之前关于立场的问题，眼神中已经没有原先的调侃，而是充满认真，甚至闪过一丝期待和紧张，连坐姿也调整得端正。

那丝期待让我脑中窜过电火花，我似乎捕捉到什么。但不可能，他不可能有之前循环的记忆。

没人能比我们自己更熟悉赛场上的彼此，如果他假装没有记忆，那他很快就会露馅——我会从一些肌肉记忆中认出他。可他在最重要的比赛中，连和我击掌都做得生疏，身体本能反应不会作假。

我舔舔嘴唇，对上他的眼睛我总会有点心虚，分明他没有在引诱，可我为何总感觉自己像被钓的鱼？

我老婆不会钓鱼，他要求我和他恋爱都做得生疏，简单粗暴到先让自己觉得痛。

想到他笔记里那句“好痛”，我本能一颤，下意识抓住他的手，编造冠冕堂皇又站不住脚的场面话：“因为我们……巅峰在前，恋爱真的会分心。你就当我自私，以同伴和搭档的立场请求你，暂时别恋爱，好吗？”

话说出口我都不敢看他，握住的手掌被缓缓抽回，像细沙从手中流逝，我不知为何有点心慌，想去勾他的手指，就被他淡淡一句话打懵：“那你没有这个立场。”

他站起来转身就要走，我忐忑地跟上，他走出两三步又有点气鼓鼓地扭头，差点撞到我肩上。

我赶紧扶住他，他瞪我，“你能忍住不谈恋爱？说得好听，直男都爱耍嘴皮。我告诉你，如果遇到中意的，我肯定是要恋爱的。”

我心一沉，也不管会不会被用力推开，伸出手就要握住他的肩膀讲讲理。但他一甩肩就往外走，嘴里还狠狠念叨：“个番薯！”

遇到中意的就要恋爱？那你之前不中意我，不还是要和我恋爱！

“谁是你中意的人？”我跟上去追问，但他不搭理我。

一路都在问来问去，问到最后他连蓝牙耳机都摘下来，直接捂住耳朵拒绝沟通。

等回到宿舍，他松开手，我见缝插针重复：“不准谈恋爱！”

他白我一眼，“你在这里装什么霸道总裁啊你，搭档有什么立场管我恋不恋爱。我要睡觉了，再吵你就出去。”

我立即消声，不管怎样，吃饭睡觉最重要。我把灯拧到最暗，放轻声音不去吵他。

之后我们默契地开始冷战。其实我不想的，可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到我总是不太开心，我想说点什么他就回避。

但搭档就这点好，冷战期也得绑在一起，我们第二天就被安排共同旅游的商务活动，去的是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

美景让我们都松弛下来，冷战很快宣告结束。游玩的第一项是为对方挑选礼物，他倒是和循环中几次一样，一眼看中成对的瓦猫。

以往拿到这份礼物我会开心，但这次除了开心外，又多出很复杂的感情：因为是搭档，所以我们之间的界限模糊，同样的事情可以有不同的解读，有些人看来是暧昧，但更多人会觉得不过是“直男的小把戏”。

我盯着手中的瓦猫，忽然很想从头再捋一遍我们恋爱的细节，分清到底哪些是爱情哪些是纯友谊。想得太入神，没留意一双手从后面牵住我的衣角。

他拽一拽我的衣角，我立即回神，配合主办方拍专场vlog，到结束他也忘记放开，直接拉着我走向一旁的小火车。

他坐在车上，冲着窗外摇手欢呼，笑容就没一秒钟停下来过。我坐在他身边，无意看风景，只想看他用手去接阳光。

他的笑容比阳光更明亮。

谁能将阳光抓在手心？我只能希求自己与阳光同行。

我深吸一口气，用他的笑容调整心态。

可他突然不笑了，低头看向我们紧贴的大腿，指指长椅的另一头，“坐得远一点啦，很挤。”

挤？我稍稍退开一点距离，朝他摊手表示不理解——之前赛场休息时，你我紧贴腿坐一起的时间多了，那个时候你倒是不嫌挤了？

哦，是我忘了，那是之前循环中的事情，你和我现在的默契度和游戏里最低的血条差不多，少得可怜。

我乖乖向旁边移一点点。

怎么他的嘴角又下弯了一点点？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很想唱“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

那既然都不行，就说明都可以，我假装要给他看攻略图，又挪了回去。

他也没再说什么，好像也没留意。之后游玩生态廊道，主办方帮我们租了辆蓝色电动车，他很兴奋地坐在我前面驾驶，我想到他刚刚说别贴得太紧，就保持社交距离双手扶住后座，没想到他猛然提速——

我没防备，又被风推得向前，为了稳住身体，下意识双臂抱住他的腰。

他在前面发出一声坏笑，高喊：“我要超越他们！”

……加油。

虽然是他使坏，但除了一开始有点丢面子外，我还挺受用——好软，很好抱，像抱着满怀棉花糖。

而且我比他高，可以将他揽进怀里，干脆就抱着他看风景。

可他又不开心，嘟囔：“直男莫要贴贴，热。”

我轻轻叹口气，松开手，反省自己提出的要求是不是太莫名其妙。

正常队友哪会三番四次要求都别恋爱。

很像那种管天管地的控制狂。

先不管这些，总有办法解决，此刻天很蓝，洱海比天更蓝，风声虫鸣在唱一首节奏刚好的rap，最重要的是和他享受每一分每一秒。我向他发出邀请，问他愿不愿意和我去散步。

反正工作任务已经基本完成，我想要一点镜头与人群之外的安静，和他独处。

下车后我去问主办方，能不能让我们单独走走，主办方稍作考虑后，同意我们的要求。

我们并肩随意漫步，走到一大片基本无人的草坪。开阔的绿草地上站着两颗很高的绿树。

看起来孤单又并不孤单。

孤单在周围是草地，只有它们两株树耸立。不孤单是因为它们挨得很近，枝叶相连，像是相依相偎的一对。

树叶绿得像要滴出水，我心中也好像有水波缓慢温柔地荡漾，这两株树真的很像我们——球场上，我们孤单却又不孤单。

孤单在其他人，包括亲友，包括我们的老师，都无法彻底理解我们站在赛场上直面强敌的所有感受；不孤单在身边有人心意相通，目标完全一致，足以信任和依靠。

其实我们的生活习惯、兴趣爱好和行事方式很不一致，就算之前的循环中，也并没有方方面面参与对方的生活。

我们的连接在于共同的热爱和梦想，而我贪心地想要这种连接延长至一生一世。

树下正有张双人椅，我们谁也没开口，但都默契地向椅子走去。

一人坐在椅子一端，风吹过树叶，翻起波浪般的轻响，不远处便是蓝色的湖水，绿草在脚下缓缓摇动。

让我想到两个字——家园。

他靠在椅子上，半闭起眼睛，日光从叶缝中透出来，洒在他身上，使他像是被金光勾了边，发丝也显出毛茸茸的温暖。

我偏头看他，心里很安静，也很满足，似乎回到只有我们二人的赛场，但又不一样，赛场的氛围太紧张，空气似乎一碰就炸，可现在的一切都很温和，泛起脉脉柔情。

如果我能追回他，那么往后余生，应该也如此，静谧美好。

可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我们之间的温情，路过的小男孩好奇地张望，童言无忌：“好奇怪诶，两个男人，来看夫妻树。”

他立即被父母牵走教训，但气氛却再无法回到他说那句话之前。

我前男友看向我，“原来这叫夫妻树啊。”

我也是才知道这两株树叫夫妻树，挠挠头有些尴尬地冲他笑，他站起来要走，撇撇嘴，“两个直男坐在夫妻树底下，确实有点怪哈。”

“我不是。”我站起身面对他，否定的话脱口而出。

隔着墨镜，我都能感觉到他微眯起眼睛，我干脆摘下多余的装饰品，望进他的眼睛里。

反正说都说了，不如坦诚：“我不是直男。我应该、应该是基佬。”

说完我的勇气就耗尽了，不用看就能感觉脸爆红，我慌张地吞咽，想去看他的反应，却又不敢正眼看，只能乱晃视线，用余光瞟。

完了完了完了！我干嘛这么冲动，他可是直男，我还没开始掰弯，如果现在的他觉得我恶心怎么办？

他愣了一下，忽然温和地弯起嘴角，走到我面前，踮脚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基佬就基佬吧，不是垃圾就行。”

如果世界上真有丘比特，那这句话就是爱神之箭的箭头，直戳进我的心脏。

好、好可爱。我很想去捂住心口，因为心跳动得太厉害。

原来说“心脏漏了一拍”不是作假。

但是……我眯起眼，我被我老婆……调戏了？

不会吧，我老婆怎么会调戏人？他做什么都很直白，他如果会钓人，我早就咬钩了，还需要他后来笨拙又小心翼翼地要求我和他在一起吗？

不对，他是为了救我，也不是喜欢我，干嘛要钓我。

狂乱跳动的心脏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可能就只是喜欢这句歌词。

偏偏其他人非要因为唱歌引申，起哄问他这么有规划的人，准备什么时候恋爱。

“不要恋爱。”身体反应先于意识，我脱口而出。

所有人都用惊奇的目光看过来，经历过许多混乱复杂场面的娱乐圈前辈瞳孔剧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围。

正僵硬冷场间，身边的他举起话筒哈哈一笑，用轻松的语气说：“他的意思是，现阶段以事业为重，暂时不考虑谈恋爱。”

他说得太坦然，所有人都随着他笑起来，没人再问恋爱相关的问题，大家默契地岔开话题。

录制最终还算顺利，结束后我们两个人待在休息间，他凑到我耳边小声埋怨，语调太软，像嗔怪：“你刚刚乱说什么啊，圆不回来怎么办？”

我侧头望向他，距离太近，再偏一分就能吻上他的嘴唇，我们的气息交缠，勾连得难分难解，像赛场上无数次彼此交握的手掌。我的目光飘到他唇上，心尖酥痒得难以抑制。

偏偏他不躲开，就停在这样暧昧到越界的距离，像是引诱。可他的目光又很干净，注视着我，似乎只是好奇答案。

无意的引诱，最为致命。

沉溺也只敢一秒，就被惶恐取代，厄运在我心头烙下永恒的阴影，我想到之前循环中每次恋爱，到了周年纪念日就无可避免发生的意外。

即使重来一次；即使命运已经索取双重代价——剥夺我们之间的亲密度，以及强行按原先的进程要我们输掉最重要的比赛；我也依旧不敢相信，命运会轻易收回它的恶作剧。

我们这行都很信命，我知道将恋爱和厄运挂钩不合理，但我就是担心。

我不是胆小鬼，除这层担心外，我最在意的是他的态度。

如果他真心喜欢我，那我们就携手面对未来的一切艰难险阻。我不相信我们合力，不能打破循环的诅咒。

但我们现在只是拉近距离的同事，怎么可能短短几天他就爱上我？哪怕我忍得艰难，我也不敢表现得太越界。

我怕把他吓跑。

“我是认真的。”我挪开一点距离，望着他的眼睛，传达我的决心，“我想要金奖章，和你一起取得的金奖章。我只想专注于我们共同的目标，我最在意我们的共同梦想，我最看重的也是我们的事业。所以我没有精力分给恋爱。”

假的，如果是和你恋爱，那我很愿意。

但前提是，我得确认你是真心愿意和我在一起。

他站直身体，双手抱在胸前，挤眉嘟嘴，做出个看到我拍的丑照片时的表情，显然很不满我的答案。“你不是恋爱小能手吗？”他问我。

我急了，前倾一步，靠近他严词澄清：“谁说的，谁给我造的谣！我很纯情的好吗？怎么能乱说！”

他的身体被我的影子罩住一半，仰头看向万分着急的我，目光中闪过玩味，“哦，不知道是哪个靓仔，写人生中最不可缺少的三件事，是训练、睡觉、谈恋爱。”

他掰着手指数，像蜂蜜小熊秋后算账，谁搬走了他几罐蜜糖，我又无奈又被他逗笑，突然就想到我们短暂恋爱的一年，他似乎从来没因为我过往的恋爱经历吃过醋。

酸涩即刻涌上心头，我忍不住设想，如果他不是为了救我，是真的爱我才要和我在一起，那么是不是也会像这样，靠在我怀里掰手指和我算账：你谈过几个，你都和人家做过什么，这些事你也要和我做一遍……

可是恋爱的时候，他一点醋都不吃，明明作为搭档，他对我的恋爱经历很清楚，可一丁点吃味都没有表露过。

酸楚得难受，我也没和他继续开玩笑的心思，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人会变的。我现在觉得恋爱也没那么不可缺，我想等对的人。”

他收起调笑的表情，迎着我的目光上前半步，仰面对上我的眼睛，距离早越过同伴的界限，我伸手就能将他揽进怀里。

他冲我眨眨眼睛，眼里的水光温柔晃动，轻声问我：“谁是对的人？”

谁是对的人？

你。

当然是你。

似乎一瞬间回到赛场，呐喊加油声排山倒海，响彻耳畔。你的名字与我的紧紧相连。

你的名字永远会响在我生命的回音里。

我抿紧嘴唇，连呼吸都屏住，愣愣地回望，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但最紧要关头，我移开视线，选择回避这个问题。

我想到他的笔记，满篇写着直男。

我还没有温水煮青蛙，一步步化开搭档的界线，逐渐越界后引导他爱上我，我们的亲密度才刚刚拉近一点，我不敢轻举妄动。

万一说出来之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还有命运的恶作剧……

他见我躲避，垂下眼睛笑了一声，听不出意味，可能是觉得我的反应很有趣，花花公子也要装纯情。

老婆，我恋爱过的男人只有你一个。并且和你在一起之后，我也决定从此只有你一个。

在他提出分手前，我已经买好了戒指，准备求婚。

我们肯定有一天会去国外打比赛，到时候就问问他愿不愿意去领个结婚证。

婚礼的礼服我都想好，甚至我想到我们要不要去学学华尔兹，听说国外的婚礼仪式都有新人共跳一支舞的环节……

我停止胡思乱想，机会稍纵即逝，我却从未有过将其抓在手心的资格，那就也别去纠结，只能向前看。

或许今晚我们的距离太近太暧昧，又或许关于恋爱的问题牵动太多情绪，我冒冒失失开口，向他提出很不合分寸的请求：“你能不能……暂时也别恋爱？”

话一出口我就想骂自己，也太冲动了，怎么能提这个蠢问题！

果然，他眉毛下撇，连带眼尾褶起可爱的纹路，困惑地问我：“为什么？”

“因为我们现阶段最重要的是事业啊！我们荣耀在前，还有很多关键的比赛要打，很重的责任要我们扛，我们承载着很多人的希望，当然不能分心。要是恋爱了，肯定要分出时间陪伴和精力。如果对象不在身边，每天还要聊天维持关系，休息日还不能好好休息要陪伴对象，万一吵架了还会影响状态……”我说出一长串自认为非常充分且说服力十足的理由。

但我知道我在瞎扯，他很会经营亲密关系，也从来不怕麻烦，愿意将精力分给对象，我们恋爱那一年基本没吵过架。

我有私心，那又如何？

我不是圣人，也没打算用圣人标准来要求自己。

他越听眼角越上扬，到最后整张脸都布满笑意，特别明朗温暖，眉梢的笑都快溢出来。

怎么我还看出一种忍笑的感觉？

喂，我不是笨蛋，不想你恋爱是有你不知道的原因，你别这样像电影《美人鱼》经典片段里的警官那样笑啊！

他别过脸，手指咬在嘴里，肩膀笑得微微颤抖，换我皱眉抱臂强调：“我是认真的……”

他转回来，笑容被艰难收起。他咳了一声，摆出严肃脸，问我：“好的，我知道你是认真的了。那你以什么立场，要求我别恋爱呢？”

我一下卡壳了。

对啊，我有什么立场，要求他不恋爱呢？

我瞟向天花板，想来想去好像还是只有搭档共同的理想这种虚无缥缈的空话……

我愁得看天花板上的装饰都重影了。

什么立场呢……

“要不……你先慢慢想？我饿了。”他打断我的思绪。

他的笑容顿住，认真地凝视我，在他干净的目光中，一切谎言都无处可藏。

我把真心掏出来，给他审查。

他抿抿嘴，躲开我的视线，恢复玩笑的语气：“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说？”

冤枉啊，老婆大人！

我脑子一抽，也反问他：“那你呢，是不是对谁都夸帅？”

问完我立马就后悔，低下头偷偷去瞟他的神色。

夸就夸呗，我干嘛表现得这么像吃醋，太沉不住气了吧！

追人要有耐心，太有占有欲会把人吓跑。

但对上他，就很难忍耐。

幸好他好像也没在意，愣了一下后笑着睨我，“我只是说实话而已。难道你要求帅字你独有？”

他笑得特别好看，害我犯傻更厉害，张口就来：“那倒不用，靓我专属就行。虽然帅我无法独占，但是可爱绝对你专有！”

他被逗笑了，伸手装作要拍我，“不要以为你这么说，就可以刚刚弥补你故意猜不出词，很狡猾欸你这个人。”

我假装要躲，趁势接住他的手，握在掌心停留几秒才舍得撒开。

节目组提醒他做点效果，他跃起杀了个球，全场尖叫。

他高高跃起的姿势很像纪录片里断崖边苍鹰展翅。我对任何纪录片都没兴趣，但是偶然刷社交媒体看到，解说以赞叹的语气描述“山巅峭壁，它搏击长空，征服太阳”，那一幕真的让我联想到他，所以我截图保留在手机中珍藏很多年。

杀球“砰”一声，干脆利落好听，像枪声。朝着对手攻去，势不可挡，也震荡我的心房。

我爱慕他的强大。

他欣赏我的灵动。

我们绝对是天生一对。

可我现在听到他的杀球声，就会情不自禁皱眉。因为每一次都可能会影响他的身体。

想到他曾说过，如果重回组队之初，会告诉我远离伤病，我也是同样，祈求他长久健康。

他看见我的皱眉，小声问我怎么了，我盯着他的手臂，担忧地问他要不要贴上肌贴。

“这杀球用多少力啊，还肌贴，你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他笑呵呵地拒绝。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朝他挑眉提议：“如果咱们俩这场球赢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他随手转拍，修长又灵巧的手指很让人想握在掌心，他侧头看向我，眼神中竟有点紧张还有点期待。

我盯着他的指尖，他转拍的速度似乎变快了，我提出我的要求：“如果我们赢了，以后你的肌贴，我帮你贴。”

转拍的手突然停住，他好像松了口气，笑声又响起来，他笑得露出白牙，“你会不会贴啊，就要帮我贴。靓仔，你今天有点怪哦。”

“关心搭档不好吗？”我拿着拍子，和他的拍子碰了碰，“我们是一体的，你远离伤病，等于我远离伤病。你的健康我也有百分百的责任看护，我想来帮你，不可以吗？”

我学着曾经他哄我的模样，垂下眼睛望他，努力让眼睛湿润。他笑得眯起眼睛，举双手投降，“好好好，知道啦，我会保护好自己，只是……”

他的目光从我手臂上扫过，“那你呢，看护好自己不受伤，好不好？”

空气忽然变甜起来，像凭空出现一堵墙，将我们与四周的嘈杂喧闹隔绝开。

我们之间好像在下小雨，雨滴是暖糖水。我们的目光缠在一起，温度似乎在缓慢上升，我好想去抱抱他。

好，当然好，我答应你会保护好自己。我们一起健健康康，一拍拍走到属于我们的巅峰去。

“哟，又对视上了。没事没事，你俩聊，就当我们不存在。”和我们同上节目的其他部门同事捂住眼睛，从我们身边飘过，大声调笑。

他还和主持人闹：“你看我们亮不亮？”

主持人笑出眼角褶子，指着排灯说：“咱这灯不用要了，自发光就行。”

别再开玩笑了，我会当真的。

之前循环中上节目，其实我还挺喜欢在聚光灯下唱歌，但这次我唱那首《别怕变老》结结巴巴，目光一直瞟向他。

“让我的爱人勇敢别怕变老……”

既希望他听懂我的意思，又担心他听懂我的意思。

其实此刻的距离刚好，近一步我怕失去，退一步又太伤心。

无奈我太贪婪。

人都会贪心，我必须承认，我想将宝藏私有，抱在怀里，看一生一世的月亮。

节目组要求互动，我是拉着他的手唱歌，正要松开手，不知他是不是太紧张，又握紧了些。

我再次回握住他的手指，直到歌曲的最后一个音符消失，主持人看着我们俩仍旧紧握的手，笑问他：“你是不是很喜欢听他唱歌，那要不要他每年生日都给你出首单曲。”

他立即松开手，使劲摆摆，“我喜欢听粤语歌。”

不是……我亲爱的搭档，粤语我也能唱。

我会唱《月半小夜曲》呢！

下一个环节，我就有机会，和他头靠头，一起唱《月半小夜曲》。

过往的循环中也有这个环节，那几次是节目组想让他展示歌喉，但他知道自己唱不好所以很紧张，我都是不忍看他那样紧张，想陪他一起唱，甚至我的嗓音提得更大一些，出丑也是两个人一起出。

可经历分手后，再唱起这首歌，忽然觉得很心酸——

“从未意会要分手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 仍然被他占有

他似这月儿 仍然是不开口

提琴独奏独奏着 明月半倚深秋

我的牵挂 我的渴望 直至以后……”

何尝不是我的心声？

共唱歌时，他闭上眼睛往我怀里靠的那一瞬间，我用尽克制力，才压下我想要揽住他的冲动。

无知无觉的他浑然不知我的纠结，反而因为太紧张又往我怀里靠了靠。

他身体的温度传来，暖得我又要脸红。

偏偏他可能紧张到大脑空白，也跟不上旋律了，唱完之后没放下话筒，念词似地对着我重复最后一句：“我的牵挂，我的渴望，直至以后……”

“唱完了，唱完啦。”热心的主持人来圆场，鼓励几句他粤语很好。我看他额头渗出汗，递纸巾给他，轻声安慰：“没事的，你唱得很好。我唱得更多，恶搞剪辑会选我那段，不用担心看到奇怪的视频。”

他把染汗的纸团成一团，我很自然地接过，塞进我兜里。我低头的一瞬，他凑过来附在我耳边，声音伴着呼吸，像春风在我心尖挠痒痒，“你是不是还准备了一首歌，能不能回去唱给我听？”

感谢你曾来过？

可我现在不想你是个过客。

我试探着问出歌名，他点点头。但我摇头回应他：“我现在不喜欢这首歌了，很不喜欢。”

对不起，我超喜欢的rap歌单，但你们词确实写得没《咱们结婚吧》好，我才不要给他唱“以后我们的故事就到这”！

他睁圆眼睛，有些惊讶地问我：“你不喜欢了吗？可之前直播不是还唱过？我还挺喜欢真心话大冒险那段呢。”

听到他喜欢，我马上哼出声：“是这句吗，你不说真心话，你让我怎么为你大冒险。”

他的眼睛弯起来，露齿笑很甜，跟着我的哼唱又重复一遍：

“你不说真心话，你让我怎么为你大冒险……”

幸好接下来的活动都是双人行程，我先回家休息了两天，他这两天也在家里，没怎么给我发消息。想念他的时候，我就在网上不断刷他的视频，他笑得好开心，一点阴影都没有。

视频播放完，屏幕暗下去，我看到自己映在黑屏上傻笑。

点开，再看一遍。

我忍不住给他发消息，问要不要吃梭子蟹炒年糕。没多久他语音回复：“这边没有正宗的。我现在蹲在冰箱前面，全都是未加工，找不出来吃的，好饿。”

是我的错觉，还是他们广东人说话听起来就像撒娇？

怎么回家了会被饿到，果然还是得在我身边对吧？

没事，反正没两天又能聚在一起，我准备先去给自己买几身好看的衣服。

唔……逛了一圈发现，还是让他来打扮我比较好。

或许还可以换个思路，故意留点胡茬，作为颜控，他肯定忍不住要送我刮胡刀，如果我再给自己脸上不小心刮一道，是不是他还会上手给我刮……

打住，还是要好好保护我的脸，因为他喜欢。

期待的双人行程很快到来，刚下车就看到他向我小跑，我受宠若惊，伸开手臂要去接住他，手里突然被塞进——

他的行李箱？

看着他和工作人员聊天的背影，我纵容一笑。好的，没关系，帮你提就帮你，里面说不定还装着给我带的礼物。

拍杂志时，摄影师提出一系列亲密动作，我心说是摄影师要求的，可不是我要自己做的，然后心安理得地将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几乎将他揽进怀里。

距离太近，他稍稍扭肩瞟我一眼，我惊得赶紧松开手，连声问他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工作人员都用惊奇的目光看我，他轻轻摇摇头，拍拍我的手，拉着依旧放回他肩膀上，轻声嘀咕：“会不会太近了？”

我刚要撤远点，摄影师连忙提高声音劝阻：“别退！就要这个距离，还可以再近点，才能更好表现你们是搭档！”

正合我意。我垂下眼睛，无辜地看向他，似乎又从他眼底看出笑意。

他点点头，听话地用手臂揽住我的脖子。

接下来的拍摄，他没有再抗拒我的靠近，甚至在拍摄时，主动往我怀里靠了靠。

是太近了，近得我脸红，幸好涂了粉。

他靠过来，我也顺势凑得更近些。

他瞥我一眼，到底没有躲，转回去对着镜头笑得灿烂。

成片很像结婚照，嘿嘿。

一起录节目时，我发誓我没有想在其他同行面前秀，也没刻意表现得我和他是密不可分的同伴，但如果别人看来是“恶霸夫夫闪瞎他人”，那我也没办法。

谁让他自己说，搭档之间眼里只有他（我）。

彩排时我故意逗他，答不上来问题，看他生气佯装来打我很有趣，因为知道那一掌不会真落下来，就算落下来也没多少力道。

即使亲密度比以往低不少，可我依旧相信他本能不会伤害我。

而且，你们从正面看过他气鼓鼓的圆脸吗？很好捏的。

不过之前几次循环中，这场活动的流程中总会有一个问题：他的婚礼上我要送什么歌。

虽然我很享受逗他玩，但在这个问题出现前我一直悬着心，没办法完全投入和他玩闹。

婚礼、直男、女友、一年、分手……

经过循环后，这个问题对我来说不止是苦涩的，它更像把能毁灭一切的铁锤，一但问出来，就是一锤下去，砸断我们之间我自以为坚固无比的连接，飞溅的碎片提醒我：他还有很多更为亲密、更加长久的连接，我们之间最密切的连接终有一天要被斩断。

我固然对他很重要，但这份重要性有截止期。如果我们退出挚爱的事业，我就只能目送他一步步离开我的世界，被排除在他余生计划之外，不再拥有以最亲近的身份陪伴他走下去的资格。

生命中的过客，估计是我最后于他的定位。

我不喜欢。我很抗拒。所以我选择一首歌，借游戏来唱出心声。

拜托，我不希望你成为“曾经”。

歌名就含在舌尖，等到问题问出就即刻回答，可他竟笑着冲节目组摇摇头，“我没有女朋友。”

哈？

能掏耳朵吗？

会不会太影响形象？

他望向我，我的惊讶把他逗笑，他笑得眯起眼睛，朝我点头，“真的没有啊。一直都没有。”

他转向节目组，捂住胸口不好意思地笑：“之前经历过低谷期，全部心思都放在怎么提升自己。我的心总是提醒我，要以事业为重，不要随便谈恋爱。可能……是在等对的人吧？”

对的人？我下意识就上前半步，非常想喊出声：是我，是我吧。你看看我呢？

命运，谢谢你哦，你给我的苦难暂时可以放一边。

我立即接话：“我也没有，我单身。”

节目组很专业，没被意外状况卡住，笑眯眯诱导我们：“那肯定将来要谈的嘛，咱们假设一下，如果你搭档结婚，婚礼上你要送他什么歌曲？”

《咱们结婚吧》

《今天你要嫁给我》

《告白气球》

……不对，最后一个不好，谐音有歧义，告白搭档还差不多。

虽然有些歌我没听过，但我看过婚礼歌单。我张张口，意识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脱口而出：“咱们……”

他突然在旁边使劲咳嗽一声，打断我的话。

“别问这个问题好不好？”他冲节目组撒娇，“我真怕他学着唱一段粤语rap，换个唱歌的问题好吗？”

于是问题换成“和搭档一起比赛时，想送什么歌给他”。

那当然是《别怕变老》。希望命运别再捉弄，我最强烈的渴望是和他一起为国征战赛场，到三四十岁，到我们都打不动的那一天。

这一环节总算对付过去。

只是休息时，他忽然凑到我跟前，离得很近几乎要脸贴脸，圆眼镜水汪汪又亮晶晶，好奇地看着我，他问我：“你说要送我的那首歌，咱们……什么？”

咱们……结婚吧。

或者……咱们私奔吧。

又或是……咱们在一起吧。

我怔怔地盯着他的眼睛，喉结滚动，心头像有浪潮一波波卷起，哗啦啦……哗啦啦……

“咱们，一起去迪士尼吧。”我从他的眼里看到我的脸越来越红，随便想出一句来搪塞。

“有这个歌吗？”他歪头疑惑地问我。

“那、那就是《咱们屯里的人》！”我终于想出来一首以“咱们”开头的歌。

“哈哈哈！”他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快从椅子上跌下去，我赶紧伸手拉住他。

他笑个不停，无意中扣住我的手掌，挠出一阵酥麻。

他边笑边擦眼泪，“你会说东北话吗？”

我递纸巾给他，如果能逗他开心我可以东北话，我回答他：“你不是想去长白山玩？那咱们去玩之前，给我三天，我就能学会。”

“咱们？”他转转眼睛，“你好像之前没把长春当做旅游目的地。”

“不重要。”我摇头，很认真地告诉他，“对我而言，旅行更重要的是旅伴，不是目的地。”

“你更看重目的地，我愿意陪你走。”

房间收拾得差不多，他拍拍手，叉腰满意地看着我们劳动一下午的成果，摸摸肚子对我说：“我饿了，要不要一起吃饭？”

要，当然要！

吃饭好啊，我最喜欢吃饭了。

更让我心情愉悦的是，他没叫上其他人，没叫上那个“临时搭档”。

我一路跟在他身边，才理解歌词里为什么会说身在云端，同行到饭店门口，他转向我，明亮的眼睛中笑意点点，像闪烁的群星。

“等会进去能不能不哼歌了？你还是唱rap比较好。”他对我做了个捂嘴的动作。

嗯？哼歌？我有在哼歌吗？

我这才发现，我是一路哼唱着过来的。

我有点脸热，赶紧把话岔开：“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他也不和我客气，拿过菜单就点，我坐在他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唔，就该是这种血气十足的脸色。

他点了一桌子菜，不光有他喜欢吃的，还有我喜欢的。

我惊喜得像有张小鼓在心里敲，但突然想到，这个待遇应该不止我有，他的那些朋友们、哥哥们、还有那个“临时搭档”应该都有……

追妻之路，任重而道远啊！

曾经有一个投怀送抱的老婆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成为“不熟的搭档”时，我才后悔莫及，如果能够重来一次，可不可以跳过前面这些步骤，直接把我的小熊男友递到我面前——

一个碟子递过来，里面是剔好的肉。

“剥好了，尝一尝？”

我接过碟子，脑子忽然转不过来。

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应该不是，各种感觉都很真实。

对面的他已经埋头吃起来。

我没什么食欲，而且我也不是真的喜欢吃饭，在和他做搭档之前我吃饭很不规律。

但是他就有种魔力，看他吃饭会让人很有胃口，我不知不觉吃完所有他递给我的食物。

赶在他吃完饭之前，我先去把单买了，等他吃得满足，我直接站起来，扬头示意，“走吧，我买好单了，回去休息。”

他又笑得弯起眼睛，特别可爱。真的不能这么笑，因为我会想去亲他。

我们一起慢悠悠走回去，北方的夏夜很闹，但并不燥热，街头弥漫热腾腾的烟火气，我心头也冒起舒服的热气。路上我费尽心力，想出各种话题和他聊天，他不再逃避和我交谈，反而很主动地回应我的话题，时不时发出快乐的笑声。

我看着天边被人间烟火熏黄的月亮，欢笑后心里又窜出一股担忧害怕，紧紧缠住我。一路我都盯着他，他应该也发现我的眼神，一开始还在回避，等回到房间，他关上门，转过来看一眼我的表情，扬起嘴角绽放明亮的笑，张开手臂用打趣的语气问我：“你偷感好重哦。你要拿什么就随便，反正我身上什么都没有。”

如果我想偷的是你呢？

是你自己先伸手的，那我要做什么也不能怪我。

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和他对视很久，久到他都有些不自在得要放下手臂，我突然伸手，将他抱进怀里。

“我想要更亲近点，可不可以？”我埋在他的颈窝问他。

本来做好被他推开的准备，但他没有推开我，反而笑着拍拍我的手，“好呀，就当玩游戏，我们一起努力刷亲密度。”

可我还是不放心，再一次和他确认：“你真的不会感觉难受吗？你之前说有痛苦的感觉……”

他使劲摇摇头，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晃荡，“真的消失了。可能因为决赛……太不好玩了。我身边只有你，经历过全身心信任你之后，再靠近就不会感觉到痛苦。”

还是不能完全放心，我要好好观察一下。

但可能我的观察方式不太对——

“能不能别盯着我看了，我想睡觉。”他一骨碌从隔壁床上翻身坐起来，头发在枕头上蹭得乱糟糟，眼睛都睁不开，不满地冲我撅嘴。

我有盯着看吗？

好像的确是……一晚上都在盯着他。

这不能怪我，如果你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你一定会纵容我。

我心虚地假咳一声，反问他：“你闭着眼睛，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他顿了一下，拉高被子又把自己团进去，翻个身背朝我，听起来有点气鼓鼓：“不睁眼我也能感觉到啊。不准再看了，否则我睡不着。”

这种略显霸道的语气倒是从前我独享的，我喜欢这种把我当自己人的不客气。为了让他睡好，我也转身去玩手机。

他之前总提醒我要早点睡，但我今晚根本睡不着啊！

手指随意翻屏幕，我都没注意我刷了什么，只是在等待他睡着。

我们之前住在一起，我早已熟知他睡熟的呼吸声，等感觉到他睡着了，我放下手机，轻轻转身去看他。

他睡着的眼睛很安静，胸口一起一伏，像块大号Q弹的软糖，我忍不住用手机拍几张他的睡颜，小心缓慢地挪动身体靠过去。

移到足够近，近到他的呼吸声拂在耳边，心里的空洞终于被彻底填补。

即使保持侧躺的姿势让手臂酸麻，我也不愿意移开。小时候听童话，总幻想自己是王子，为了公主去斩杀巨龙，但现在我理解了巨龙——

太害怕失去时，占有欲会疯狂膨胀，恨不得将人完全圈进自己的领地，守住他不许离开。

我的目光从他的发旋缓缓扫过，他的眼睛、鼻子、肉嘟嘟的脸颊……最后停在微嘟的嘴唇。

很想凑过去，但还是别吓跑他。现在的进展已经是惊喜，我快乐又满足。他的呼吸声催眠效果太好，又或许是他在我身边我太安心，我终于恢复之前的睡眠速度，没过几分钟就沉入睡眠。

一夜无梦，醒来时我去够手机，看到时间接近中午，猛地翻身坐起来。

房间里找不到我室友，我立即去翻我们的聊天框。很好，不再是空白，多了好几条消息：

“饭给你放在桌子上了，裹了几层，你记得吃。”

“营养剂也放在旁边，你自己记得冲好喝掉。”

“我和发小约好去环球影城啦，给你带魔杖和袍子回来，你穿肯定会很帅。”

“你要是有什么活动，或者要回家，注意安全，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照顾好自己。”

我走到桌子前，果然摆着一份包裹好的饭。

我心里又甜又酸。

甜在我的待遇恢复了，他会像之前那样给我带早饭。

酸在……为什么和别人去环球影城？

你可以叫上我啊，难道我没有你发小帅吗？

亲爱的搭档，我感觉我被孤立了。

接下来几天的计划确实是回家，他连我的行程都了解，他一定是主动关心我。

我在心里欢呼雀跃，想到昨晚同处一室，他确实没有暗中皱眉，也没表现出不适。

命运它……终于准备发一次善心？

我边吃饭边思索，等到吃完饭，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他不会因为我的靠近而感到心痛，那么我干嘛不试着追他呢？

反正他没有循环的记忆，我们也算是重新开始，那换我来追他。

说出真相后，他满脸迷茫无措，目光像一双手，攥住我的心脏，他在向我求助。

可我只能站在他对面，等待心脏一波比一波更强烈的抽痛过去。

长久的沉默横在我们之中，可我耳边响起轰隆声，像什么在坍塌。

他一句话就有一击即中的能力，如果心脏不是软的血肉，早就碎得四分五裂了吧。

他用求助的目光望向我，晃动的眼神像是水中破碎的月亮，似乎直觉告诉他我能给出解答，可我必须忍住自己，连一丝苦笑都不敢泄露。

命运绝对是恶作剧的天才。论玩弄人心，它轻轻一拨，就拿捏住我们两个人，绝对是最大赢家。

他没有等到我的回答，眼中的水光更浓，我的身体已经形成本能，立即就想要上前抱住他安慰。

但耳边突然响起他的那句：“每次我想靠近你，就会感觉很痛苦。”

我硬生生收住自己抬起的手臂，冲他勉强挤出微笑，“没事的，不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绝对不会，你放心。”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别怕，我在这里。哪怕真有什么坏事发生，我永远会先那些厄运一步，挡在你前面。

你是我最珍爱，我愿意押上一切赌你的平安顺遂，至少在这件事上，命运一定会是输家。

即使你不记得我，即使命运阻拦你靠近，但诅咒一般的循环会终止，我这次一定要熔掉那两枚银奖章……

等等！我突然想到，那场重要的比赛还没开始，两枚银奖牌还没出现。

如果我们这次赢得金奖章，银奖章是不是就会彻底消失。

我们共同的噩梦都将终结。

我放轻声音哄他：“我们先搁置这个问题好不好？眼下最重要的是那场比赛，我们都想赢冠军，都要全力以赴，我们先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比赛上，之后再说，可以吗？”

他眼中的茫然低落渐渐散去，我冲他安抚地微笑，用请求的语气提议：“就保持现在这样，暂时别想，什么都别想，好吗？”

拜托别再痛下去。

可是我把命运想得太仁慈。

经历循环，我获得加倍的训练时间，也获得充足的大赛经验。虽然亲密度严重不足，但我们的默契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依旧是我最完美的搭档，一个眼神或动作就能理解彼此的意思，并给出最敏捷的反应与配合。

我们一路杀进决赛，别人都注意到我们的奇怪之处——明明赛场上是天作之合，但赛场之外却表现得很不熟，像是除了工作我们私下没有其他交流，就连赛后庆祝也只是轻轻一击掌。

对于我们的职业来说，胜利后不和搭档拥抱，绝对是值得谴责的，是会被向各种人控诉的，是会被念叨许多年的恶劣行为。

我知道如果我在世界大赛的镜头前去抱他，他绝对不会拒绝，甚至为了不让我下不来台，可能会给出回应。

回应……我多渴望他能给出一丝一毫的回应，哪怕是骗来的，或是偷来的。从我醒来他推开我那一刻，我的内心好像出现一个空洞，越来越大，躁动越来越剧烈。

需要他靠近，需要他来填满。

可每当我试探着伸出手去，那句话就如同闪电劈过——

“每次我想靠近你，就会感觉很痛苦。”

于是手臂只能无力垂落，变成一个稍微触碰就后撤的击掌。

即使很多人对我们的关系提出疑问，即使朋友和老师都或暗示或明说我们应该更亲近点，甚至连他都很多次犹豫地看向我，而我只是冲他摇头。

没关系，我告诉他，我不认为现在的距离会影响我们的比赛表现。

看着他长舒一口气，我保持不在意的微笑，表明自己的毫不介意。

但其实内心的渴望蠢蠢欲动，激得我藏在身后的手掌轻颤，想将他拉进怀中，拥抱亲吻到足够。

但他的那句话比紧箍咒还好用，我不敢再踏近一步，只能求他安全地待在画好的圈内，远离所有痛苦。

决赛前，他主动伸手，要和我击掌。

“我们可以的。”他的笑容比阳光耀眼。

“我相信我们。”我坚定地回应，握住他的手，走上赛场。

这场比赛是我们组队以来最艰难的比赛。因为四周不友好的氛围，因为胜负的场外意义，因为比赛的至关重要，我们都有些紧张。

但不该有这样多失误。

虽然我们都不愿意去复盘这场比赛，但我还记得失分的关键点，我竭力想去挽救，却发现我的手臂好像不听我的使唤。

被操纵的感觉太明显，我恨得咬牙，想揪住命运的领口质问它：你不是已经索取了你的代价吗？！你不是已经恶作剧成功了吗？！为什么还要控制这场比赛的结局？

难道你觉得我有记忆，算是作弊，所以要纠正结果吗？

休息时我攥紧手掌，使劲得要掐出血，我的表情应该变得很吓人，因为我的搭档递给我毛巾，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抚我：“我们能赢，一定能赢。”

我抬头看他，从他的目光中看到我血红的眼睛，他的信心狠狠击落在我心上，痛得我需要一个支撑。

我握住他扶在我肩膀上的手，想告诉他命运是多么残忍，我知道比赛的结局，我也甘愿拼尽一切去改变失败的结果，但看起来命运不打算放过我们。

我苦笑着对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无力对抗命运。

他立即板脸打断我的话：“你在道什么歉？我们是一体的。”

我凝望着他，点点头，拉着他走回赛场上。

总要拼到最后一秒。

我拼尽全力和命运的操纵对抗，手臂过于用力，传来抽搐的钝痛，终于夺回身体的自主权，当我以为命运低头，却发现击出的球莫名改变轨迹。

直到看见对手狂喜庆祝，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我们输了。

我和他呆呆地留在场上，耳边的欢呼声像雨点，大颗大颗重重击向心脏。

痛苦到麻木，可我们必须强撑精神，应付后面的颁奖典礼等。

他的情绪从来表达得直白，失落遗憾并不掩饰，我寸步不离陪在他身边，替他挡去所有采访。

他已经很难过了，别用那些问题让他更伤心。

等到一切活动都结束，只剩我们独处，我疲惫地叹口气，看到我们的朋友和老师们围过来，他们能够安慰他，让他感觉好过些，我稍稍退开，准备退回到最近保持的距离去。

可袖口被人拽住。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双手臂就搂住我，一个久违的拥抱，他的脸埋在我肩头，那一瞬放纵自己流露的情绪，是只有我们两人才知晓的秘密。

比赛结束后一直含在他眼中的泪滴落在我后颈，他在我耳边轻声发誓：“下次，下次我们肯定可以……”

我收紧手臂，恨不得紧一点，再紧一点。

我们俩身心俱疲，单位给我们假期休息。

那枚银奖章被我放在床头，我本想到手后立即熔掉，但每当拿起它，我又犹豫起来。

万一呢……留着或许有用？

或许是因为我将它攥在手中反复拨弄转动太多次，奖章上出现一条深长的划痕。

质量真差，比赛主办方和命运一样抠门。

我不想纠结，太费神了，我需要独处恢复能量，索性关门睡觉，像进入冬眠，暂时逃避现实。

梦里全是恋爱那一年的点点滴滴，对比现实中他对待我过分客气的态度，我还是宁愿多做做梦。

但门外传来的欢笑声将我从梦境中拽出来，一阵敲门声使我不得不起床。

太没礼貌了，梦中他的吻就要落在我唇上。

我连头发都懒得梳，趿拉拖鞋去开门。

门外站着他，手里抱着一个箱子。

苍天啊，你是嫌我还不够倒霉是吧。

我的形象啊！

我啪一声关上门，用40秒完成洗脸、梳头发、换衣服、穿好鞋一系列动作，然后打开门，斜倚在门边，朝他笑着打招呼：“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瞥我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从他眼中看出一丝笑意，他嘟囔出一句话，我没听清楚，追问他：“你说什么？”

他咧开嘴笑，露出可爱的尖尖牙齿，狡黠地冲我眨眨眼，“我说，你好像汤姆猫。”

汤姆猫？猫和老鼠？我低头看看自己的姿势。

……好吧，是有点像汤姆猫叼着玫瑰靠在门边，冲他的女朋友抛媚眼。

“可我又没有玫瑰花。”我小声嘀咕。

他笑得更开心了，圆眼睛都笑得眯起来，对我解释来意：“我觉得你说得对，确实作为搭档，日常生活中也该更亲密一点，我想搬过来和你住一个房间，你愿意吗？”

我担心自己听错，如果不是为了形象，我很想掏掏耳朵。

还有这种好事？

天降馅饼，不接是傻蛋。

但我现在不得不做傻瓜，我后退一步，喉结紧张地滚动，紧盯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告诉他：“我觉得我们输比赛的原因真不是因为我们不够亲近，你不要勉强自己。”

是的，有很多什么都不懂的蠢货将比赛的失败归因于我们的疏远。

我想他应该看到了那些言论，所以才莫名提出住在一起，可即使我再惊喜，我也不愿意他感受到痛苦。

我继续对他说：“真的，那些人什么都不懂，你千万不要被影响。我觉得维持现状挺好，万一我们关系拉近，你总是产生痛苦的感觉，怎么办？”

“没有了。”他的笑容垂落，嘴角下撇，朝我摇摇头，“自从比赛后我们那个拥抱……好像那种感觉就消失了。我没有被那些言论影响，我只是觉得作为搭档，我们还是亲近点比较好。”

真的假的？我用怀疑的目光看他。

他上前一步，如果不是有箱子隔在我们之间，他几乎要贴进我的怀里，他用上目线看我，重新弯起嘴角，“不信的话，你可以抱一下我，试试看，我有没有痛苦的反应。”

我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他的提议太有诱惑力，但是我不敢。

于是我们俩僵在房间门口，他等了一会儿，见我没任何动作，眼中闪过失落，“你要是觉得我会打扰你，那就算了……”

别，老婆，别！

我赶紧拉住他，接过他手中的箱子，把人往房里带，“愿意，我当然愿意！我是担心你会觉得不舒服。这样吧，我们先试试住在一起，如果你有任何难受不舒服的感觉，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的房间里本就放了两张床，正好方便他住进来。

我帮他收拾房间，一件件把物品放好，心里的空洞也随之一点点被填满。

其实我都没想到，这么有效吗？

趁着他转身，我对着镜子瞟一眼我的脸。

长得不错确实是个值得骄傲的优点，但我现在看我的脸有点不爽。

到底喜欢我这个人，还是只喜欢我的脸？

哦，我忘了，他要和我恋爱是为了救自己最契合的搭档，是为了和我一起登上领奖台，但不是因为喜欢我。

我不想苦笑，干嘛总觉得自己惨兮兮，只能抬头看向能够消解我所有苦涩的甜味剂源头。

他正在衣柜里翻找，太像情侣给对方找衣服穿，我恍惚了一下，似乎回到我们还能共享衣柜的那些时光。

他挑了一会儿，给我拿出来一件衣服，放在我身前比了比，很满意地点点头。

太可爱了，我真的很想直接把他抱进怀里。

我很自然地接过那件衣服，当着他的面把身上的衣服拽下来，换上他给的衣服。

我注意到他微微转开目光，极力回避看我的腹肌，在心里得逞大笑。

其实你想看，完全可以看个够。你不止能看个够，想摸的话，你也可以摸个够。

我刚换好衣服，他就推我出门，赶去商场。

计划很有效，挑选衣服的过程中，我们的交流明显比之前多出不少。

他走在我前面，看到觉得适合我的衣服，就拿一件给我，并在我试穿后点评几句。

我们之前的相处中，一直是他主导比较多，不过在穿搭方面，我拥有主导权，但他拥有一票否决权。

现在我乐得将主导权交给他，乖乖跟着他等他给我挑衣服。

多像伴侣之间逛街，我看他走在前面挑选，忽然觉得空气中充满了甜味。

每一次试穿衣服，我会在他面前从多个角度展示，他左一句好帅右一句好耀眼，夸得我根本压不住嘴角的笑。

他的眼睛真的会冒星星。

星光因我而亮起。

纠结他是不是只喜欢我的脸没意义。如果他只喜欢我的脸，那我一定要帅到八十岁。

我想去逗逗他，拿起一件配色浮夸版型松垮的衣服，问他觉得怎么样。

他眉头立马皱紧，扫视那件可怕的衣服一圈，视线又定格在我脸上，“你审美到底出什么问题了？最近压力太大吗？”

我简直想借着衣服的掩饰去捂胸口，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这种管教人的样子很可爱吗？

我不喜欢被人管，但是对他这种管就接受良好。主要是因为：当你知道一个人管你完全是为你好的时候，你会放任他逐渐介入你的生活，甚至有时候会享受这种“管”。

可他现在松开手，完全不想干涉我，反而让我很想把牵我的绳子重新放回他手里。

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真的很可爱，明明说着管你的话，但听起来很像撒娇，让人接受良好。

我故意反驳他：“欸，可我觉得挺不错的，我穿感觉也不难看。”我对着镜子试看效果。

“放下啦。”他走过来夺走我手中的衣服，还瞪我一眼，“不难看完全是因为你长得帅，和这件衣服一点关系都没有，别糟蹋你的脸好不好？”

我借机上前一步，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我比他高，现在的距离正好能把他罩在我影子里，我问他：“你真觉得我很帅？”

他抬头瞥我一眼，倒是没对我的确认不耐烦，指指镜子说出他今天的第17个帅字：“很帅啊，你自己看。”

我心花怒放，等不到一起去吃晚饭，就揭晓我的惊喜：“刚刚你觉得好看的衣服，我都多买了一件，有些颜色不一样。送给你，谢谢你夸我，还陪我买衣服。”

我自信他一定会接受我的礼物。以往我们的衣服很多都混着穿，我喜欢穿搭，自己的衣柜穿腻了，就去他的衣柜里找穿搭灵感。

他从来纵容我，还会兴奋地给我提建议。

我们没恋爱时，很多合作方送过我们不少成对的衣服，一般都是同样款式，一人一件。在一起后他不想公开关系，我听他的也没张扬，但恋爱怎么可能不秀？我更加频繁穿那些成对的衣服，并要求他也穿上，暗暗自喜那是情侣装。

买成对的衣服送给自己搭档，他应该不会多想，但却能满足我的小心思，至少穿一对的衣服能最直白显示我们是搭档。

不管我们之间的亲密度现在如何低，但至少谁也别想否定或拆开这层关系。

我以为是一份让我们两个都开心的礼物。

可我没想到，他竟然后退一步，不断摇手，“不要吧，这些衣服加起来很贵。谢谢你，可是这不合适，你快去退掉。”

火气一秒内直窜脑门，我觉得血全部往上涌，他拒绝得太干脆，好像和我在工作外有任何牵扯都令他反感。

我们站的位置是角落，这家买手店现在基本没有人，我彻底忍不住了，也不准备忍。

刚以为有点进展，结果被一句话打回起点。

我又不是在攀登长白山雪道！

我尽力控制自己的怒气，压低声音问他：“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我们是搭档，不用事事分得这么清楚？”

“我们马上就要共同去面对最重要比赛的考验，结果生活中我们根本不熟，这不割裂吗？到时候我们能完全信任彼此吗？”

“就几件衣服的钱而已。如果我们合作得好，会有更多奖金，是衣服钱的几十倍吧！我只是想给我辛苦的同伴送几件衣服，为什么就这点心意，你也要拒绝？”

我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发火，但是我越说越委屈，最后双手都握住他的肩膀，语气近似质问：“我就、我就这么不讨你喜欢吗？让你一定要和我算得明明白白？”

“你和其他同事，关系都处得很好。我做过什么让你讨厌的事情吗？那我可以道歉，我也可以改。”

“既然是长久合作的同伴，为什么不能亲近一点，你为什么要这么疏远我？”

为什么要这么疏远我？

就算命运做手脚，可你对谁都很友善，从不吝啬释放善意和温暖，不该只对我如此冷淡。

难道命运操纵原先的我，做过什么令他厌恶的事情吗？

我想问个清楚。

他明显被我唬住，愣愣地望着我的眼睛，眼尾特别缓慢地下垂，目光中竟然也泛起委屈和茫然。

好，是我错了。你别露出这种眼神好不好。

我立即松开手。

他眼睛中显露出湿意，像我们之前共同看过的山中水雾，我的怒气瞬间被心慌取代。

干嘛这么着急，不是早就想好慢慢来吗？我在心里狠狠责备自己。

他吸吸鼻子，脸皱成一团，摇摇头用很郑重的语气回应我：“不是，你很好，长得又帅，能力又强，对我也很照顾，只是……”

“只是什么？”我焦急地追问他。

他的眼睛中出现令我心碎的痛苦，“只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其实我也觉得我们应该亲近点，比起其他搭档我们真的很陌生。可每次我想做点什么拉近我们的距离，我就会……”

他的痛苦太明显，明显到我想要阻止他说下去，可他闭一闭眼睛，像是下定决定，右手摁在心口，终于说出他的秘密：“我就会产生一种很痛苦的感觉，太痛了……好像我一旦靠近你，我们一旦走得太近，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尖锐的疼痛刺入心脏，我眼前突然出现三条不断滴血的伤口，我的问话是从舌尖费力挤出来：“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吗？”

“不。”他抬眼与我对视，眼中痛苦与迷茫到极点，“我也不知道，但那种感觉很清楚，每次心脏都会抽痛。”

他咽了一声，像说出这件事对他同样艰难，“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

第一步是收集信息，我尝试和我们的共友们聊天套话，问出我们的关系到底如何。

似乎……不太妙。

根据我们共友的说法，我和他唯一的，也是最紧密的连接确实只有工作。

工作之外，我们几乎没有一起做过其他事，基本上没什么交集。

我们没有一起共度新年？

我们没有一起看过雪？

我们没有一起逛街吃拉面？

我们没有一起旅行？

……

我没有坐在宿舍等他带饭回来，边吃饭边听他分享外出的趣事？

那些被我珍藏的时刻呢？

如果命运有实体，我一定要揍它一顿！

没事的，慢慢来。我安慰自己。

但其实我心急如焚。

我往上翻我们的聊天框，没划动几下就到尽头。

更崩溃了。

勉强……要怎么勉强来着？

虽然恋爱经验我也有，但是要强扭瓜，怎么个扭法呢？

从爱情小说里找攻略是不靠谱的，因为它们叫我去做巧取横夺的霸总。虽然谈恋爱时，他会配合我的掌控欲和征服欲，甚至玩一些不过分的小情趣，但我太知道那都源自他的纵容。我老婆如果要力量压制我，绝对是轻轻松松。

而且，我不想使用任何不尊重他的手段。每个人对爱的理解不同，在我看来，爱的基础是尊重。

从恋爱博主那学习经验更加不靠谱，因为他们要我充值16888元教程课，最后白忙活一通，告诉我缘分尽了，我要顺其自然，得看开，钱是退不了了，但可以帮我再找个对象。

烈女怕缠郎，烈男同理，我只能尝试一点点慢慢缠。

先从击掌开始，增加身体接触，我向他提出：“既然是搭档，每次发挥好击掌庆祝一下，总不违反什么工作生活严格分开的原则吧。”

他犹豫片刻，我盯着他的嘴唇看，担忧他又说出什么很有道理的拒绝话，幸好他迟缓地点点头。

我在心里疯狂握拳，庆祝看到胜利的曙光。

事实证明，我高兴得太早了。

虽然他答应击掌，但他根本没有击掌的意识，每一次都是我主动，他停顿两秒后再回击。

甚至好几次他工作结束后转身离去，都要我去抓他的手，他才会有点懵地看我，然后反应过来要做什么。

如果这是场刷亲密度的游戏，那么击掌只是最简单的第一关，可我迟迟不能得分，升级更遥遥无期。

没关系，我开导自己，我可以换个关卡刷一刷。

厚脸皮是个好东西，我尝试着挤进他和他“临时搭档”的每日约饭，但实在……太影响胃口。

看着他吃饭是种很有趣的享受，能增进胃口。但看着他和别人有说有笑，尤其是对比他面对我礼貌却保持距离的态度，完全吃不下去了！

可他转向我，很关心地问：“不舒服吗？不喜欢今天的饭？那要不要买点别的吃？可别影响下午的训练。”

我一口气噎在喉头，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

辛苦刷亲密度一整天，结果晚上回去复盘，根本原地踏步、毫无进展。

真的很挫败。

又一次邀请他一起散步被拒绝后，我简直要泄气了。

曾经的亲密是我们的共谋，为了共同的热爱与梦想心照不宣试着做密友。可现在亲密度归零，需要我一步步引导他来走近我。

实在心累。可我想到，曾经他为了救我提出在一起，也是费尽心思，一步步引导我走近……

如果他能做到，那我也可以。

世界上不存在无法打动的铁石心肠，我还是得想想别的办法。

我手枕在脑袋后，思索了很久，最终找到一个可能的突破口：

他超级喜欢我的脸。

曾经我不喜欢我老婆是个颜控，因为他身边一圈朋友都被他叫过帅哥，即使他向我确保过很多遍我是他眼中最帅气的那个，但我就想要做他眼中“唯一帅气”的那个。

现在我无比庆幸我老婆是个颜控，至少我的脸对他有吸引力。

想出新的攻略后，我立马就去找我认识的造型师。

第二天出现在训练场上，我成为同事们的焦点，一众目光汇聚过来。

“怎么，要转行当男明星？”最损的损友笑嘻嘻，不怀好意地靠近。

很多同事围过来，嘻嘻哈哈揉乱我精心打理过的头发，等他们嬉闹结束一哄而散，就剩我一个人顶着个鸡窝头站在场地中央。

而原本想要吸引的那个人，他在一旁做准备工作，始终没有加入玩闹。

是我的错觉吗，似乎人群散去的时候，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似乎有点希望，那再接再厉。

连续十多天精心打扮后去和他一起工作，我验证一件事，不是错觉，他确实有时候目光会在我的脸上多停留几秒。

很短暂，并且他每次都赶在我回望之前，飞速转开视线，但他却不知道，作为最默契的同伴，我能第一时间感知他看向我的目光。

所以，我能敏锐地察觉，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得越来越长。

看来我能推进到下一关了。

下一个休息日，提前打听到他没有安排，我特意起得很早，约造型师做了一个很完美的造型，敲响他的宿舍门。

他打开门，我趁机往门里瞥一眼，很好，他那没眼色的室友不在。

我顶着我花不少钱做的造型，冲他绽开笑容，我对镜练习过很多次，确保弧度最好看。

果然，他的视线在我脸上略微停顿几秒，然后掩饰地移开目光，往下移——

他的眼神顿时变得一言难尽。

没错，我特意挑出一件最难看的衣服，难看到我的造型师想要违约不再接我的单。

最好看的画，上面用黑笔随手涂抹，谁都会觉得难受，更何况我老婆是个颜控，绝对受不了。

我的颜控老婆两条眉毛都快要竖起来，嘴角也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我选来选去，选不到合适的衣服，想找个人一起逛街买几件，你有空吗？”我冲他眨眼睛。

回应我的是沉默。

我在心里默数，数到第24下，他让开路，示意我进门。

“先从我衣服里选一件，赶快换下来你身上那件，我们去SKP逛逛，快快快，现在就出发。”

我把他拉到一边，很严肃地示意我们得谈一谈，他的临时搭档识趣离开，我问他：“你不觉得作为搭档，我们有点过分生疏了吗？”

他鼓鼓嘴，眼尾下撇，无辜得像我在无理取闹，“我们工作中搭配得很默契啊？你是认为我们还需要提升，对吗？”

“是，工作中我们是配合得很默契，但生活中各过各的，会不会太割裂了？”我反问他。

他挠挠头，垂眸思索片刻，抬眼瞥向我，“可这不是我们之前约好的吗？工作和生活分开，我们兴趣爱好不太一致，生活互不干涉，没必要一定做第一位的好朋友。”

“并且，我们也都觉得这个约定在保护我们的搭档关系。我们天天一起工作，365天内300多天在一起，如果离得太近，和夫妻没什么区别，那么万一我们因为太亲近看到对方不太好的一面，或者发现对方的性格不能忍受，或者产生什么难以调和的矛盾，影响到我们的工作配合怎么办？”他细致地给我解释理由。

什么逻辑不通的强词夺理。

背后搞鬼的想都不用想。命运你真是……杀人诛心。

我急了，双手握住他的肩膀，望着他的眼睛讲道理：“我们是搭档，是同伴，是天作之合。只有工作配合默契是不够的，如果我们生活中如此疏远，那怎么能和创造辉煌历史的前辈们比肩？要知道他们可是融为一体，密不可分！”

他肩膀向后移，头也向后仰，拉开和我的距离，扯出笑容说：“没必要吧……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

一点都不好！

我拿出非常郑重的态度向他提议：“我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状态肯定会极大地影响我们的成绩。很有必要增进我们的关系，加深我们的情谊，不仅是工作中，生活中也要适配，才能磨合成世界最佳搭档，不信你问指导。就从一起吃饭、住在一起开始吧。”

他弯腰，从我圈起的怀抱中晃出去，朝自己的房间小跑，留下一句话：“我会考虑考虑的。”

你敷衍得是不是有点明显？

考虑多久，十秒钟够吗？

我垂头丧气回到我的房间，果然是单人间的布置，没几件和他相关的物品都没有。

开启循环后又遭遇这种打击，我身心俱疲，倒头就睡。

第二天醒来，晕乎乎的脑袋终于彻底恢复清醒，我迅速反思自己昨天的表现，觉得自己有点操之过急。

只是亲密度被剥夺，我们俩谁都没受伤，既然还是搭档，只要我多多努力，足够主动，总能将亲密度恢复到原先的浓度。

不，原先的浓度还不够，得达到恋人的亲密度才行。

明确目标后，我就停止纠结。出门前我特意收拾了一下，准备用外表先把人迷倒，再一步步温水煮青蛙，让他答应我提出的增进关系的要求。

不要操之过急，我提醒自己，千万别把我老婆吓跑了。

结果我信心百倍去工作，却被现实打击得狼狈不堪——

来得太早没看到他，我又忘记吃早饭，胃里传出轻鸣，我摸摸空荡荡的胃部，喃喃自语：“今天不知道他会给我带什么早餐。”

“给你带早餐？谁会给你带早餐？”路过的同事听到我的话，翻个白眼。

“我搭档啊！”我向他炫耀，“不要嫉妒哥，哥只是有个太体贴会照顾人的搭档，你这辈子多多行善积德，说不定下辈子也能体会一下哥的幸福。”

“切，人家哪有时间精力照顾你！少做白日梦了。”我后背被同事大力一拍，“玩笑话先扔一边。就你这么饮食不规律，真要自己注意点。大家都是自己照顾好自己，谁会那么体贴照顾你，给你买早餐，给你冲营养剂，是不是还要盯着你吃完啊？”

我搭档会啊！

不是吧……我张张嘴巴：连这份搭档情同伴爱都没有了吗？

我捂住脸，欲哭无泪。

饿着肚子工作一上午，打击接二连三袭来——

本该和我亲密无间的搭档，和其他人都相处得热情亲近，唯独和我是最该熟悉的陌生人！

对别人的称呼要么哥哥姐姐，要么叠词爱称，轮到我就直呼大名。

你之前叫我老公的！

对别人的亲密接触照单全收，甚至看到朋友们会“哒哒哒”跑过去要个拥抱，轮到我就连击掌还要反应几秒。

你是不是忘了你之前很多次都主动来抱我的？

对别人聊天聊得起劲，普通话粤语来回切换，欢声笑语不停，声音黏糊尾音打卷，正常聊天你怎么还给人撒娇呢？轮到我，除了工作就没别的话题，完全公事公办，我俩客气得跟两国大使会面交谈似的。

你曾经一件小事都能和我讲十分钟！

我们训练完，他也没有来和我击掌，和我认真地总结了几句，抬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冲我摆摆手就朝门外跑。

我跟上去，看到他笑容快乐明朗得像向日葵，小跑向他的“临时搭档”，朝那家伙伸出手，问中午吃什么。

两个人凑在一起嘻嘻笑，他手舞足蹈讲述自己今天训练中的一次神发挥，声音中的开心都在跳跃，两人爆发出欢快的大笑。

我看着他们挨在一起的背影，觉得自己没有当场心梗，绝对是因为身体够好。

没有他陪伴，没滋没味吃完午饭，休息后又开始训练，我心不在焉，状态明显不好。

他停下训练，皱眉问我是不是最近遇到什么事情，要不和我们的指导请个假，下午暂时休息一下。

我坐在训练场边，听完他的话，扯开嘴角苦笑一声，抬头看着他问：“就这样？”

他睁大眼睛，满脸茫然，“那还要怎样？去看下医生？”

“你不骂我两句吗？”我拧开一瓶水递给他。

他没接，眉头拧得更紧，抿抿嘴唇，“你是得好好休息了，你这两天是有点不对劲，我骂你干什么？”

之前我状态不好，他会用爱之深责之切的态度，用亲密同伴间不需担心对方生气的直白，气鼓鼓地对我说：“能练练，不能练回去睡觉！”

这个……也没有了吗？

他说帮我去和老师请假，然后转身离开，我看着他的背影抹把脸，心头冒起一股烦躁。

但更多的是失落。

从来没有……我们从来没有这么生疏过。

同事姐姐过来朝我脑门上一拍，“你要人家骂你干嘛，抖M啊。”

我沉着脸摇头，“你不懂。”

谁会朝不熟的同事发泄情绪，只有足够亲近，才会暴露出负面能量，因为知道彼此会包容理解，不会因此影响彼此的关系。

我将脸埋进双臂间，抱头叹气。

理智上我知道要逐渐拉近关系，但情感上我真是一刻都等不得。

我曾经最契合的同伴，最亲近的爱人，如今对待我就像对待一个普通同事。

我们是对方的第一选择，成为搭档后合作无间，默契天成无需磨合，相互理解、相互珍重、相互宽容，相互托底。如果说赛场若战场，胜负即生死，那么生死一线间，我们只有彼此可以依靠，也只能依靠彼此。

先是搭档，再是战友，又近一点是密友，最后理所应当成为彼此的不可或缺。

曾经习以为常的亲密，如今被命运全部剥夺，告诉我之前的幸福是我命好中大奖。

我摁住心口，之前被压抑在内心深处的痛卷土重来。

他主动提出要在一起，也是意想不到的大礼包，我被命运的特等奖砸中，却不知道早被设立严格的时限。

恋爱之后，我理所应当认为我们会长长久久。

理所应当，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

我放任自己沉浸在苦闷酸楚中十分钟，也只允许这十分钟，十分钟后我一拍膝盖站起来，满血复活。

若没有了理所应当，那换我偏要勉强。

这是……回到了哪个时间点？

看到他身上熟悉的训练服，我猛然坐起来，吓了他一跳。我飞快伸手，抓住他的手臂，仔仔细细检查一遍。

没有任何伤疤，一道都没有。

我忽然觉得鼻酸。

很想亲吻那块完好的皮肤。

他却使劲从我手中挣开，皱眉问我：“怎么了？”

我抬眼看他，眼前的他年轻又健康，足够强壮，手臂的肌肉圆滚滚，饱满得让人想咬一口。

太好了！成功了！

我猛然站起来，伸出手臂牢牢抱住他，脸埋进他后颈，肆意流泪，深深吻住他后颈的一小块皮肤。

他反应很大地扭动身体，一股力道袭来，他用力推开我。

“你做什么？”他眉头皱得更深。

时间循环没让我头晕脑胀，但他的推拒却让我彻底懵了。

等一下……看他的反应，应该是完全不记得四次循环中发生过的事情。

不记得很好，特别好。不是什么开心的记忆，不要想起来了。

可是不对啊，为什么他表现得这么生疏？

我俩组队前就互相认识，组队之后友情更是突飞猛进。就算我们现阶段还不是情侣，但谈恋爱之前，我们就习惯击掌和拥抱，这是搭档之间相互鼓励和增进情谊必不可少的一环。连我因为胜利太激动而偷亲他，他也说的是“不嫌弃”。

我迷茫地望向他，“我们……击掌、拥抱不都是很常做的吗？你干嘛推我？”

之前我们没在一起，我偷亲你后颈，你也没这么抗拒啊？

而且，为什么推开我的拥抱？

“很常做？”他神情变得很诧异，歪头瞪大眼睛惊讶地看向我，“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朝他伸出手掌，和对方击掌太多次，早就形成肌肉记忆，训练场上只要我伸出手，他肯定会立即回应。

但他惊讶地看向转向我的手掌，眉头皱得更紧，甚至还思考了几秒，“你要和我击掌，是吗？”

他迟疑地伸出手掌，和我轻轻碰了碰，动作相当不熟练。

不是，老婆，我们的默契呢？！

他把毛巾丢给我，转身朝训练场走去，催促我：“都和你击掌了，擦把脸，休息够了就赶紧来训练。”

我刚经历了时间循环啊，亲爱的，你让我歇口气。

我拿起白毛巾擦干净脸上的泪与汗，坐在原地平复心情，感觉沸腾的心潮稍稍平静。我站起来活动身体，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命运就这么……轻易放过我了？

不可能，开启循环必须付出代价，命运肯定在哪等着，冷不丁就来给我一下。

给就给吧，我最在意的人现在正健健康康，活力十足，壮实得像小熊，谁怕你啊？

而且，根据现场情况来看，我们还是搭档，什么都没有变。

真是太完美了！

我捂在毛巾后发出嘿嘿的笑声，他又开始催促我，我撑起身体，走到他身边去。

幸好，我们的配合也没出问题，依旧默契得像是完美契合的拼图，绝对是天作之合。

只是……

每次我们得分，我向他伸出手掌，他都会茫然地眨眨眼，犹疑地反应好几秒，问我：“要做什么？”

击掌啊！那可是我的能量补给。

我生出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等当天工作结束，他收拾好东西要去吃晚饭，我跟上他，就像之前工作结束一样，准备和他一起去吃晚饭。

可他停住脚步，眉头又微微拧起来，眼底带着诧异，问我：“你干嘛跟着我呀？”

“一起吃晚饭啊。”我冲他摊手，很理所当然地回复他。

他上上下下打量我一遍，后退一步，拉开我们的距离，看着我的眼神就好像我内里换了个芯。他眨巴眨巴眼睛，用试探的语气问我：“我俩……什么时候，约了一起吃晚饭？”

这还需要约？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我反问他：“你不和我这个搭档吃晚饭，你和谁一起吃？”

他报出一个名字，是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同事，他们之前也搭过几次。

“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亲近的？”我双手抱胸，暗咬后槽牙。

就算你们搭档比我们组队早，但我才是你的天作之合。

他奇怪地看我一眼，“我们一直都一起吃饭啊。”

一直一起吃饭……

一直一起……

一直……

我的牙快被我咬碎了。

他倒是很快就想出解决方法：“那……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饭？”

要！当然要！

吃饭没吃到一半，我就快气饱了。

他和他的“临时搭档”说说笑笑，和我也偶尔聊几句，可我太了解他，知道他只是为了不让我感到尴尬，不是真的想和我多聊天。

什么时候，我、变、成、外、人、了？

我看着对面我的前男友和他的同事头靠头，凑在一起说小话，时不时发出快乐的笑声。

呵，我倒是成插不进去话的那个了。

每次他觉得冷落我，就会转向我，用客套话开启短暂的交谈。

他看“临时搭档”的眼神亲近放松，转向我时就多出几分客气陌生；他和“临时搭档”笑得肆意开心，看向我时嘴角弧度就微微下落几分。

亲爱的，等退休后，咱们就去天桥下摆摊演变脸，包正宗的。

不爽，很不爽。

碗碟碰撞出尖锐的声音，我用小刀和牛排较劲，噪音时不时打断他们的谈话。我亲爱的搭档终于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他看一眼我盘子里乱七八糟的肉块，直接夺走我的盘子，“笨蛋，牛排不是这么切的啊。”

他给我切好牛排，持小刀的手修长漂亮，银光在他指尖闪烁，让我想到情浓时他的手指抚过我的背肌……

心头滋生出酥痒，忽然有些脸热，他将切好的牛排递给我，我借接碟子的机会悄悄摸一下他的手指。

算了，一个临时搭档而已，我才是他唯一的、永久的、最可靠的、拆不开的、命中注定的同伴，没必要斤斤计——

等等，老婆，你为什么又开始给他切牛排？！

这待遇是单我有的，还是各位哥哥弟弟都有的？

他竟然还问我牛排好不好吃。

我板着脸嚼肉块，回答他：“不好吃，太酸了。”

一顿饭吃得我火冒三丈，吃完饭我们结伴回宿舍，他陪我走到一个房间门口，冲我挥挥手，拉着那个“临时搭档”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我叫住他，“你不回宿舍吗，还要和他去哪里？”

他压低的眉头充分表达出他的不解，“我们就是回我们的宿舍啊。这不是你的房间吗？”

你们的宿舍，我的房间？

等一下，这个搭配对吗？

这个搭配合理吗？

这个搭配符合组队原则吗？

“我们……不住在一起？”我惊得手指打颤，指指他又指指我，难以置信地问他。

他面露困惑摇摇头，“你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因为太累了，刚刚你休息时间都睡着了。清醒一点，我们从来就没住一个房间过啊？”

不，我现在很清醒，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刻了。

我手都在哆嗦，翻出自己的手机确认日期——

有古怪，绝对有古怪，现在可是我们组队一年半之后啊！

我们怎么可能除了工作，处处透着不熟？！

除非……

我仿佛被一个雷劈中了。

我知道命运索要的对价是什么了。

命运这个（哔——）（哔——）的狗东西！

它拿走的是我和他的亲密度！

我工作得比以往更努力，甚至带着股恶狠狠的劲头，我和新搭档很快度过磨合期，业绩也提升得迅猛。

只是一次竞赛后，领导把我叫过去，指出我心态有问题。

他对我们向来尽心尽力，绝对是严师良友。我当然知道我的问题在哪里，当他一一指出后，我告诉他能改的我会改，但要我和搭档的配合度达到我和他一样的程度，我很难做到。

不是我不想，而是做不到。

平心而论，我新搭档人不错，能力足够强，我们配合得也很有默契，但我老师要求的融为一体，根本不可能。

为了获得那块金奖章，我想尽办法提高我和新搭档的默契度，我们确实达到了99分，但总差一点。

我对我的老师说：“默契如果需要培养，那就注定无法彻底融为一体。”

我和他的默契，根本不需要培养。

我不知道我老师有没有看过那个漫画，关于寻找灵魂伴侣。每个人都是块独特的拼图，在人群中寻寻觅觅，想找到能完全契合的另一半。

大多数人耗费半生也没有找到最严丝合缝的另一块拼图，只能无奈地将自己这里切一点，那里补一块，勉勉强强拼在一起。

可我多么幸运，少年时期就找到了我那完美契合的另一半拼图。

我又多么不幸，偏要面对如此残酷的厄运。

我老师听懂我的意思，也不再劝我。我反过来安慰他：“能赢就行。”

我的同事们调侃我工作中不再喜欢耍帅，更不像之前那样嘻嘻哈哈的松弛，变得沉稳甚至有些深沉，问我是不是要换成高冷风格。

他们不懂，松弛是因为有他在身边。如果没有他每天夸赞我、肯定我，没有他在疲惫时逗我，没有他遇到困难先开个玩笑的态度……没有他给我托底，我本来就会是这个样子。

他走进我的世界前，我活在冷色调的成人世界，可他踏入后，画风突变，我随他来到童话宇宙。

我爱的人多么神奇，或许是因为他的家乡拥有长夏，所以他身体里永存一个夏天，明亮、灿烂、光芒四射……看到他就看到希望。

即使他现在只能躺在病床上，却依旧拥有这种力量。我常常去看望他，他隔着狭小的透明窗子对我笑，明明脸白得像雪，可一笑却又让人回到夏天。

“你不要总来看我。”他看出我来回奔波的疲惫，非要和我立约定：取得哪种荣誉，能来看他一次；赢得第三名能来几天，赢得第二名能多加一天……

多么苛刻，又多么霸道，促使我每次重要比赛都拼搏到极限。

时间流逝得飞快，煎熬总算要到头——争取那枚金奖章的日子近在眼前。

出发前，我请假去看他，他脸色比之前差太多，白得如同一张纸，也瘦了太多，下颌线清晰可见。

紧实的肌肉干瘪下去，苹果糖里丰盈香甜的果肉被病痛折磨得朽败。

同事们之前会亲昵地叫他小胖或肥仔，但现在恐怕他们都不敢认。

我把他扶起来，抱进怀里，能摸到他的骨头，太硌了，顶在我心口，痛入骨髓。

可他还是笑，即使他身体里的那个夏天快要燃尽，但他永远在笑，对我说：“要加油啊，我相信你。”

我不想他看到我的眼泪，低头犹豫许久，紧张得心脏快要从喉咙跳出来。

可有什么紧张的呢？我本就是个筹码全无的赌徒。

我闭上眼睛，喉结剧烈滚动，鼓起所有勇气问出那句话——

我问他，能不能给我一个吻。

回应我的是长久沉默，四周安静过了头，反而能感受到空气中细密的噪音颗粒，耳朵里响起挤挤挨挨的轻鸣。

心缓缓沉下去。

希望一点点熄灭。

原来恋爱那一年，真的只有我动过心。

原来主动迎上来的亲吻，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救我。

原来日日夜夜支撑我的希冀，不过是我痴心妄想。

原来曾经交握的手掌，炽热的亲吻，相拥而眠的夜晚，都是我在演独角戏……

一个吻，很轻，像秋后蝴蝶在雨中闪动翅膀。

落在我额头上。

“彩带会为你飘落，飘落在你头顶，就是这种感觉，你一定要体会一次。”他声音微弱，笑容却坚定温暖。

我紧紧抱住他，与他十指相扣。

“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我叮嘱他。

等我回来，你一定会恢复健康。

一路拼得艰难万分，最后一场我拼到脱力。赢下比赛那一刻，我力竭跪倒，茫然地望向天空。

全场爆发震天的喝彩声，海浪一般向我扑来。

胜利的滋味多么美妙，荣誉加身多么快活，可不够圆满，他不在身边。

不够圆满。

我抓住飘落的彩带，冲着镜头微笑。

我知道他一定在看。

我一直攥紧胸口的金奖章不肯撒手，甚至不愿意展示给别人看。

人人以为我开心疯了，却不知道那是我的救命稻草。

颁奖典礼结束后，我婉拒所有采访和活动，第一时间回到酒店，找出我的那枚银奖章。

将它们并在一起之前，我想了想，又将他的那枚银奖章从箱子深处拿出来。

我将他的那枚银奖章戴在脖子上。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可能是因为我太惶恐了。虽然根据他的笔记，循环是从头再来，类似于前行的直线突然转变成一个回到原点的圆。

可即使知道开启循环后原本的时间线都将回到原点；即使知道循环开启后时间会倒转，这条时间线99.99％不会再向前发展，但我依旧担忧害怕。

我不能将这枚银奖章留在这条时间线，我不会留给他任何开启循环的可能性。

至于回到循环的起点后，我会想办法将所有能开启循环的银色奖章熔掉。

不管命运施加什么惩罚，索要什么代价，拜托你，不要再为了救我去开启循环了。

所有都终结在这最后一次吧。

一切苦难请都应在我身上，我只想要他平安健康，万事顺心。

金光和银芒交叠，无数道淡金色的光从中央涌出，像他爱玩的游戏场景，神明展开金羽衣，但比游戏画面要灿烂绚丽数倍。

不管迎接我的会是什么，我毅然决然踏入那片光芒中。

很神奇的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像是……你的身体被分解成无数颗粒，又在一秒钟内拼合完整。

耀眼的光芒逐渐散去，有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将我的神志唤醒。

“你没事吧？”我睁开眼睛，正对上他担忧的目光。

我们赶紧把他送进医院，我等在病房外，医院昏暗的灯像一堆枯叶蝶乱飞，我突然想到很早前看过的一部电影——

《蝴蝶效应》

命运哪会手下留情，它索要的对价原来藏在这里。

这就是……三次循环的代价吗？

那三道伤疤，真像是三个冷冰冰的笑，嘲讽意味十足。

我们就像海难之后的幸运者，以为重回风平浪静，但没想到鲨鱼潜在平静的水面下，窥到时机，狠狠咬住要害。

医生查不出他血流不止的原因，那道本该很容易治愈的伤口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无法愈合。老师安慰我们，说转去更专业的医院，不过是小伤，一定可以治好。

我麻木地一遍遍重复各种安慰的话，陪着他去各大医院看诊，但没有医生能解释这种怪病。

缝合好伤口，皮肉被缝合线强行绑在一起，我整夜不敢合眼，盯着他的伤口，缝合线像一排小鲨鱼的尖牙，朝我狰狞地冷笑。

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血珠还是沿着缝线流淌，违背医学常识地涌出来。

又换用绷带压迫止血，我握住绷带感受他血管在掌心的跳动，向所有我知道的神佛祈求，但神佛袖手旁观——

本该是很有效的急救办法，可血流的速度竟然加快。

各种办法都尝试过，毫无用处，鲜血一直从那三道伤口滴出来。

他的嘴唇失去血色，脸也青白得触目惊心。我无助地去握他的手指，却发现失去原先击掌时熟悉的温度，凉意从他的指尖传来，一路往我心里钻。

我把他的手掌捂在怀里，眼泪不断滴落，可他只是笑，笑着安慰我，要我别伤心。

从他的笑眼里，我看到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

“有没有想过，这是那三次循环的代价？”我长久看着他的眼睛，房间太安静，安静得只有我们的一呼一吸，听上去有些像呜咽，我突然开口问他。

笑容终于不见了，凝固在他嘴角。我盯着他，想问他会不会后悔，可他赶在我开口前，先摆摆手，堵住我的问话，嘴角更加上扬，笑容中竟含着解脱和畅快，“你不要多想，我就是想救你。不管什么代价，我肯定要去救你。”

“而且我觉得不是代价。它给我我想要的，我要付出些东西作为交换。我自愿交换，不是代价，很公平。”他来牵我的手，捏我的指尖安抚。

是我们恋爱中的小动作。

“我已经看过三次最璀璨的彩带，没有什么遗憾啦，唯一的遗憾是没能看到你登上巅峰。”

他一直冲我笑，一句“不要多想”翻来覆去地重复，有时他睡得迷迷糊糊，我扶他起来给伤口换药，他眼睛半睁不睁，还在嘟囔这句话。

他变得格外虚弱，必须住在无菌病房，不得不放弃他最爱的事业。

很多亲友都去看望过他，他冲他们笑得弯起眼睛，一丝难过都没露出来。月牙一样的笑，让人想要去亲亲他。

可他推开我，拒绝我所有的亲近，很理性地分析一长串，替我分析单位里还有谁和我最适配，催我赶快去和人组队磨合。

他的口音很柔又有点黏，像豆酥糖粘在舌尖，我安静听他讲，不再像以前总是我讲得多。

他为我考虑的一字一句，我都想记在心上。

等他说完一长段，我问他：“那你呢？”

替我规划得这么好，那你呢？

他一愣，眼尾终于闪过一点点难过，我真想求他别再藏，可一眨眼他又冲着我笑起来：“我已经拿过金奖章了，三次哦。该你去带着我们的希望走上巅峰，迎接为你飘落的彩带。”

我长久凝望他的眼睛。

说什么没有遗憾，那你为什么要一次次开启循环？

真如你所说，拿过金奖章就再无遗憾，那你为什么甘愿冒着未知的风险，逆流四次来救我？

孤独到无人诉说，痛苦到濒临疯狂。

他躲开我的视线，我不依不饶地捧起他的脸，想要看出他的心思，想要问很多。

可他垂落眼睛，遮掩住所有情绪，不肯和我对视。

我张张口，千头万绪根本不知从何问起，他的双手忽然握住我的手，使劲将我的手掌拽下来。

因为用力，他伤口的血流得更快，我吓得心慌，不敢再追问。

他伸手推我，要我走，然后翻身躺下，后背朝向我，问我：“你最近都不要来看我了，好不好？”

别用这种语调问我，我只会回答好。

你看，我们多么默契，连遭遇同样的厄运，反应都一模一样。

他推开我的原因，也是三次循环中我推开他的原因。

那三次循环中，我因右手受伤离队，后来我在电视上看到他站在最高处，望向国旗的眼睛虔诚又干净，我隔着屏幕使劲鼓掌，妄想我的祝贺能飘过千里万米，传递到他的耳中。

但笑得越开心，眼泪却越止不住，我是有遗憾的，但我希望他不留遗憾。

屏幕上他伸手去抓彩带，遗憾如同流星从他眼中划过，再去看的时候他已经低头抚弄金色奖章，我便认定自己看错。

可是原来，我们的遗憾是同一种。

总要弥补，总能弥补。

既然他能一次次开启循环救我，那我也可以开启循环去救他。

别忘了，银色奖章，我们一人一块。

可他看出我的心思，在我即将走出门之前叫住我，“那两枚银奖章，住院之前，我就拜托妈咪和你的家人熔掉了。”

我震惊无比地转过头，奔回他床前，动作幅度太大，他缩了缩身体，劝慰我的话语发颤，听起来很心虚。

我捂住脸，哽咽从喉头挤出来，眼泪成串向下砸。

他没想到我的反应会如此剧烈，慌忙来安慰我，解释他熔掉两枚银奖章，是想要终止循环。

“别费心救我，你该站到巅峰去，迎接属于你的彩带和掌声。”

他看我低垂着头，长久一声未发，担忧我绝望到极点，更加慌乱地安慰我。

不，亲爱的，我不抬头是因为，我怕我演得不够好。

你看，我们就是命中注定，天作之合。

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看到你伤口渗血的那一刻，我就产生不好的预感。以防万一，我偷偷将能开启循环的银色奖章藏了起来。

后来我又花钱找人等比例复制了两块，替换掉原先的两块，连磨损和划痕都完全还原。

谁也不能阻止我去救你，连你也不能。

但我动这些心眼只是以防万一，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如此决绝。

你说命运公平，可你对我太不公平。

都说你温和又心软，他们恐怕是有点误解。

也是，只有我见过你的每一面，了解你完整的性格。

我离开医院，找出我一直藏在身边的两枚银奖章。我又找出我们一起取得的其他奖章，将银奖章和它们合在一起，逐一试过去。

如果金奖章和银奖章合在一起可以开启循环，那么别的奖章呢？

最好快点开启循环，越快越好。

我想跳过和其他人搭档取得金奖章这一步。

我不想换个搭档。

但我沮丧地发现，其他奖章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必须要取得那块金奖章吗？

我垂头丧气，捏着那块银奖章，现在知道他那三次循环里有多煎熬。

为告白准备的东西都堆在宿舍的一角，那晚我点亮所有蜡烛，半干枯的玫瑰花被圈在跳跃的光中。

烈火焚烧玫瑰，爱意却永不会枯萎。

我把小熊玩偶抱在怀里，一遍遍默念早就背熟的告白。

直到天亮，我洗一把脸，下定决心。

第二天一早，我就回到单位，和我们的领导提出，我要一个新搭档。

人选当然是他提出的那个。

我盯着他笔记的最后一句话看了很久，看到眼睛都发酸。

为什么要道歉呢？

整件事情最不该道歉的就是你。

我把他的手机锁好，放回原位，怎么也睡不着。

我闭上眼睛，梦中的那些碎片像拼图一样，逐渐拼合完整。

三次循环中，我受伤后推开他，我并不认为是错误。他值得最高荣耀，而我也希望他带着我那一份，完成我们曾经的梦想和野心。

第二次……想到他为了演出生病拦住我，宁愿吞下冰块，我就气得咬牙，想一定要和他说明白，再不允许用苦肉计。

实在有点生气，后槽牙咬得生疼，我扭过头恶狠狠看他的睡颜，他竟睡得不如平时安稳，眉头微微皱着。

我伸出手，想替他抚平眉头，可又怕吵醒他。

盯着他短茸茸的头发，很想明早等他醒来敲他的脑门——能不能不要犯傻，你不想我去约会，和我说就好了啊，为什么要折腾自己的身体，万一真的得肠胃炎怎么办？

可他当时拦我，我真的不会去吗？

第三次循环一直被我死死摁在脑海最深处，现在猛地跳出来——

“抱歉，但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那一次循环中他看顾我看顾得太紧张，所以我误解他暗恋我。

似乎我总以开玩笑的语气，试图划清楚兄弟之间的界限：我说我是直男。我让他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当心他小师嫂误会。我说你别真爱上我了吧……

天呐，我都说了些什么啊！

也太自作多情了点！

我恨不得和哆啦A梦借个时光机，回到第三次循环，捂住那张乱说的嘴。

可说出去的话语根本收不回来。这些话，是不是每一句都被他记在心上？

我抱着脑袋，头痛欲裂。

更火上浇油的是，我想到第四次循环，我们确立关系的五天前，我刚和一个女孩认识，并且聊得很开心。

如果没有那夜发生的事情，我和那个女生的关系应该会逐渐升温，成为男女朋友吧。

三次循环里，我和女朋友确认关系的时间都差不多。

我前男友他……应该也知道。

作为室友，他对我的感情经历极为了解，甚至不止一次撞见我和我的女朋友视频通话，那些热恋期的甜言蜜语他肯定听到过。

我有时候会在通话结束前笑着压低声音，以暧昧的语调，向女朋友要一个晚安吻。可那一晚……他痛得难受，又怕我看出什么，凑过来亲我，我避开了。

我避开了……

给自己两拳能弥补吗？

或者能不能用余生的亲吻都补给你？

说真的，如果我是他，承受这么多，好不容易逆转命运后，又要处理如此复杂的关系和情绪，我也会选择远离一段时间。

我能理解他，但我不能接受分手。

我望着近在咫尺的他，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蹭一下他柔软的嘴唇。

空气中弥漫发苦的甜味。

你不骗我到底也没关系，我宁愿自欺欺人。

胡思乱想中，困意袭来，我坠入睡梦中。

梦中是我们的第一夜，画面无比清晰，清晰到我足以看出他的每一分茫然与忧伤。

纵使他的眼角已经渗出泪水，他还是伸出手臂紧紧抱住我，我终于看清被我错失的细节——他紧闭的眼角痛意蔓延，眼泪如同星星坠落。

我挣扎着要从痛苦的梦中醒来。

你痛，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了怕自己沉溺吗？

难道就如你所说，你害怕沉溺，宁愿最亲近的时刻也痛一些，用疼痛来保持清醒。

一年后注定分手的关系，你觉得没有必要纠正和改进？

笨蛋……

我又气又痛，没睁开眼就贴过去想亲吻他，可只抱到变凉的枕头。

我彻底从梦中醒来，整个人还在发懵，看一眼时间，已经快要到中午。

他没有叫醒我，估计是想要我好好休息。我躺在床上等梦中带出来的情绪稍稍缓和，门忽然被推开了。

他提着我爱吃的饭走进来，脸色很不好看。

我有点委屈：至于吗？就算分手了，我们俩绑定在一起，天天都要见面，你干嘛一副苦瓜脸。

我长得不还挺合你心意的？

他催我吃完饭就去工作，我边整理床铺边装作不经意问他：“如果我最近工作表现不错，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们好好聊聊？”

他咬住下唇，面露犹豫，好像我在为难他。

看着他的神情，郁结的情绪在我胸腔里横冲直撞，一股脑向上涌。

可我最不能冲他发泄。

“不愿意就算了。”我急需离开，控制濒临失控的情绪，拿起他买来的那份饭，推门就走。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的脸色似乎变得苍白。

我一个人坐在单位的草丛里，放空头脑，平息很久，终于平静到可以和他好好谈谈。

三次循环又被我完完整整梳理一遍，越想整理清楚，那些爱与痛就越缠成一团乱麻，我最后得出结论：为什么一定要理清楚呢？我爱他，我不想失去他，我想余生每一天都确知他属于我，患得患失最要不得，不管他到底喜不喜欢我，今晚我就要补上我的告白。

我花了两个小时构思出我认为最完美的告白仪式，反反复复将告白词排练好几次，订购小熊蛋糕、电子蜡烛和玫瑰，紧急托朋友去买LV的几款经典包型做礼物……

如果他觉得我们的关系开始于他的欺骗和威胁，是错误的结果，那就由我来重新开启一次。

做好一切准备，我来到我们的工作地，他已经在那里等待我，鲜艳的玫红色腕带和肌贴非常亮丽，却衬托出他的脸色异常苍白。

我突然意识到，他是怎么藏起那三道伤疤的。

作为最亲密的室友和同伴，我最知道他身体上有哪些伤。

一年前他从昏迷中醒来后，手臂上应该就多出这三道伤疤，是他从三次循环中带出来的伤痕。但他一直用肌贴和腕带挡住，在宿舍也捂得严实。

甚至……我们最亲密的那一晚，他用力抱住我的后背，怎么也不肯松开，很可能也是一种遮掩。

自然我之后偶尔看到过这三道伤疤，可每当我的视线瞟过去，他就会凑过来亲我。

他很少主动索要亲吻，我总会惊喜地回应，以至于忘记追问。

问过一两次，他总垂下眼睛，淡淡回复：“哦，之前好像哪一次回家做饭不小心划伤的。”然后他缓缓抬起眼睛，从下向上望我，眼神湿漉漉，“怎么，你不喜欢？”

我哪敢啊？

所以再也没问过。

现在想想，亲爱的，你也挺会的嘛。

他注意到我盯着他的肌贴，很不自在地握了一下手臂，突然微皱眉头，很轻地“嘶——”一声。

我的眉头也随之皱起，这是怎么了？

他下午的状态很糟糕。

我们领导兼老师一开始还喊几声，后来发现不对，把他叫出去，我跟着一起出去了。

我们围着他问是不是受伤了，或者哪里不舒服。

他摇摇头，汗珠从额头上甩落，摔在地面四分五裂。

我盯着透明的汗珠，一颗颗汇聚，错觉自己眼花——

为什么汗水会逐渐变粉，越来越红，像他的肌贴……

我猛地抬头，紧紧攥住他的手臂，慌慌张张去撕他的肌贴，手指颤抖得和紊乱的心跳一个节奏。

他想要抽开手臂，但我们的老师C也发现异样，帮着我一起抓住他的手臂，撕开那些红得刺眼的肌贴，扯下来他的腕带——

啪，血珠滚落在我掌心。

他手臂上那三道伤疤，正不断渗出血。

必然不是到网上花钱找人搞玄学。

因为我花了9999，购买了个玄学大礼包，不管是算命、卜卦、塔罗、占星……还有很多我没听过的斗数、太乙什么的，都告诉我，我和我前男友天作之合，我们两情相悦、荣耀共享、苦痛共担，既为一体，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你们科学吗？

既然我们各方面都这么配了，完全是灵魂伴侣，那怎么解释他提出和我分手？

钱要花在刀刃上，玄学大礼包根本不靠谱。我愤怒地一口气打出一长串退款申请，发送过去后，刚要点击退款键，玄学大师对话框突然蹦出来一条消息，比我还暴躁：“就知道在这里问问问，神仙都要被你烦死了！光知道求签拜佛，问他爱不爱你，那你到底了不了解你前任真正的想法？！”

我愣住，手指悬在红色按键上。

眼前忽然浮现他的泪眼。

屏幕上的红色太扎眼，使我幻视他问我要不要和他试试那一晚，泛红的眼尾。

我从没让他那么委屈过。

除了那一晚，他哭得那么伤心。

哀伤难过得完全不像他，他平时和别人嬉闹玩笑要抱抱，烦心事从来留不过一天，快乐得令我都羡慕。

我不太会形容，但他那一晚的神情，确实很符合网络上关于破碎感的那些形容。

可是，我到现在也不能完全明白，他为什么那么伤心。

最合理的解释是，作为一个直男，他为了救兄弟献身，太难堪委屈。

想到这里，我心口累积的一大团情绪快要炸开，竟然冒出一个混账的念头——我宁愿你不要用这种方法来救我。

可我们都知道，只要能救我，只要能继续做同伴，只要能携手并肩走到我们都展望过无数次的巅峰去，哪怕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会去试一试。

暗下去的屏幕映出我的苦笑。

从梦中窥得的经历并不完整，零零碎碎，梦醒之后，我陷在痛苦愤怒中，没来得及理清那些碎片。

我突然想到，我们之间会互相给对方写工作总结和阶段心得，他习惯将重要事项记下来。

或许我能从他的记事本里面找到什么。

做荣辱与共的工作同事就是有这点好，虽然分手了，但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是最密不可分的搭档。

众所周知，我习惯晚睡，而他早起早睡，作息规律。

所以我知道，他睡觉的时候，会把手机会放在哪里。

可自从他提出分手后，就搬出了我们的宿舍。

他给同事和领导的理由是：他要维持自己的减肥成果，但我怎么都吃不胖还总爱晚上吃零食，和我住在一起会害他前功尽弃。

不，你不是心知肚明吗？我已经很久没有吃零食了，我现在晚上最爱吃的是小熊软糖。

因为太了解彼此，连生活习惯都过于熟悉，所以当他要故意要避开我，我真就除了工作，剩下的时间根本碰不到他。

可他的消息每天都按时发过来，提醒我吃饭，以及喝营养冲剂。

如果不是知道他性格直白，从来不搞弯弯绕绕，我简直要以为他在欲擒故纵。

心疼又泛起来：

他真诚直爽，有一就说一，面对他我从不需要猜，他也不会有秘密瞒着我。和他亲密相处久了，谁都会变得豁达乐观，因为所有的敏感和纠结都会被包裹进一大团棉花糖里。

他是夏天清澈的河流。

唯一费力隐藏的秘密，甚至不能和任何人分享，是他独自经历的那三次循环。

如果我没有做那个梦，或许他永远都不会告诉我他经历过什么。

可我的梦也只是难以拼合完整的碎片。

不靠谱的玄学大师在这一点上没有说错，我需要了解他真实的想法。

那我必须得完完整整知道他经历过什么。

他不肯对我说，我就自己去找。

那天晚上我连晚饭都顾不上吃，等在他房间门口堵他。

其实我们的房间挨得很近，我先藏在自己房间内，趁他开门的一瞬间，强行挤进门。

他吓一跳，想要关上门，可我的手指就扒在门上，他太怕我受伤，根本不敢使力，只能任我走进房间。

“找我有什么事吗？。”他很无奈地坐到床边的矮凳上，仰头看我，眼角微微下垂。

他是不是根本意识不到这样看人是在撒娇？

我很想去亲亲他，却又怕吓跑他。

我斜靠在门上，摆出一个我对着镜子练习过很多次的姿势，展示出我特意没刮的胡茬，对他叹口气：“听不到你睡觉的呼声，我睡不着。”

我的目光瞟向房间内唯一的大床。

他的脸一下子涨红，明显想歪了，站起来就要推我走，“你在哪里都能一秒入睡，不要装失眠好吧。而且我睡觉有呼声吗？”

我趁机握住他的手腕，将人往怀里带。

他可以轻易挣开，但他没有，是个好兆头。

或许是因为，我去握他用的是右手，他担忧爱护到连挣扎都不敢。

但这种担忧爱护，有多少纯粹源自对我的喜欢呢？

“我们已经分手了，不要有这么多肢体接触，好不好？”他抿嘴看向我，分明是严肃的神态，可我看着更像撒娇了。

你什么时候对我摆出你被对手逼急了的表情，我就信你真的在生我气。

现在我就全当撒娇。我摇头一票否决他的提议：“不好，你看我的黑眼圈。”

我俯低身体，注视着他，缓缓凑近，近到暧昧的距离，听出他的呼吸略略加重，我得逞一笑，额头轻轻抵住他的额头。

“你看，是不是很明显，好久没睡好了。如果你不留我，我又得在黑暗里失眠一整夜，你忍心吗？”

我睁大眼睛，压低眼尾，从他的眼睛中看到我的模样。

他当然不忍心。

胡子我精心修理过，忧郁但不邋遢，头发来之前也仔细吹好，凌乱却不炸毛，眼神我也特意练过，几分委屈配几分难过。

他天天夸我的脸，我自然得好好维护。

我不信摆出他没见过的消沉风格，不能打动他的心。

就算拒绝我，也很难拒绝我的脸吧。

果然，我从他眼中看到了犹豫。

此时不顺杆上，更待何时？

我立即搂住他，大号玩偶被我整个抱进怀里，我蹭蹭他脖颈后的碎发，“我没吃晚饭，好饿。我还好几天没睡好，还没吃营养剂，胃有点疼。”

我的手指趁机在他后腰流连，被他反手握住，稍稍用力掰开，他像幼教教导小朋友，将我的手放回我身侧，“老实点，为什么不好好吃饭？”他瞪我一眼，这回真有些气鼓鼓了，打开门就往外走。

我连忙跟上去问他：“你去哪里？”

他又瞪我一眼，“给你买饭。”

我本来想和他一起去，但好不容易进来，万一他买到饭直接把我轰走怎么办？我想了想也不敢离开，就干脆耍赖，半靠在他的床头，说等他回来。

他看我一眼，眼角溢出无奈，张张嘴想说什么，我打了个哈欠，暴露出疲态，彻底堵回去他所有的拒绝。

他任我留在房间内，推门走了。

我枕着双臂半躺在他的枕头上，闻到熟悉的沐浴液味道，我真有点困了。

没睡好不是在说假话。

我没等多久，他就回来了，把饭递给我，看着我吃完，吃完饭他又把营养冲剂递给我，“喝掉。”

遵命，我的霸总老婆。

吃完饭他来赶我：“你也该回去了吧，晚上早点睡。”

我去拽他的手，决定仗着他心软耍赖到底：“我真的睡不好，白天影响状态，就留一晚，让我好好休息一次，可以吗？”

抬出一切为了共同的事业，最后当然他会妥协。

我爱死他的事业心，现在却有点迁怒于他的事业心。

因为我分辨不清，是不是由于我是他爱的事业必不可缺的一环，所以他才如此爱护我？才愿意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我洗好澡走进房间，就看到他已经严严实实捂进被子里，旁边摆好一个枕头和单独的被子。

我们是不是还要分三八线啊？

也不是不行，之前哪个校园爱情片里有这个情节来着？

“就一晚上，你睡饱了，下次不准再来。”难得他绷起一张脸。

我飞快翻身上床，关灯前向他许诺：“好的，要是再来，我就把我的姓倒过来写。”

他当然听出我的玩笑，可这次没笑也没恼怒，黑暗中我等待他的反应，从他那边传来一声叹息。

不要再叹气了，听起来很苦。

“你明不明白，分手后要划清界限，最好永远不要提我们在一起过，要不然你以后怎么……”他用很认真的语气对我强调，又变成了幼教老师。肯定要说些我不爱听的话，我马上用手捂住耳朵，“我困了，想睡觉。”

但我一直没睡。

等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知道他睡熟，我睁开眼睛，静静注视他的睡颜。

肉嘟嘟的脸，真的很像裹了糖的苹果。

我拿起手机，习惯性拍一张他的照片，放入收藏的文件夹。

里面有很多我偷拍的他。

曾经被同事看到，调侃我一个角度的照片拍很多张，每张的技术各有各得烂。

她不懂，我只是觉得他哪种模样都可爱，可爱得要命，每一个时刻都想要珍藏。

藏起来，在疲惫、烦躁的时刻，或者暂时分离的日子拿出来看一看，会让我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比能量补充剂有用得多。

别人吸猫，我吸老婆，有何不可？

但今晚不能拍太多张，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我悄悄坐起身，去找他的手机。

我找到一个加密记事本。

记事本的密码很好猜，我本来还担心是他经历的三次循环中其他时间点，尝试着输进去一串数字，竟然没有变。

始终是这串数字。

一个对于我们，象征启航的日期。

我的密码和他就不一样了。

我的是在这串数字前加上我们两个名字的缩写。

我躲在浴室里，偷偷看完了他的记事本。

关于三次循环，关于三道伤疤，关于试图拯救的三次尝试……

关于破碎的一半人生。

尽管梦中出现过那三次循环的一些画面，但都比不上他的文字给我的真实感。

那些由他一字一句记录的经历，即使他的口吻并不沉重，也清晰有力地传达出他的痛苦，如同刀片般嵌进我每一条骨缝，摩擦出难以忍受的剧痛。

可再怎么痛，应该也不会比他在自己身上划下那几道伤口更痛。

稳定的精神内核支撑他的乐观，甚至他在记事本中也要说几句玩笑话，却让我幻视受伤后给自己舔毛疗伤的猫。

我们之间的共感实在太强烈，强烈到我完全能感受到他无能无力的绝望。

那三次循环中，你我不得不拆开后，每一个你训练到脱力的时刻，你在想些什么呢？

哭泣并不能发泄此刻的痛苦，我捂着脸扯出苦笑，喉咙里发出的笑声听起来很古怪，是呜咽。

得，这下真从迪士尼动画频道转为孽爱三生频道了。

他爱我无需质疑，可他到底是不是以我想要的方式来爱我？

怎么听起来像绕口令。

爱分不同的种类，很多时候界限模糊暧昧，可有时候又必须清晰，因为他对我们这段关系的定义决定着我要不要后退一步。

退回到最亲密的搭档、最知心的好友、最默契的伙伴……这些无论多么亲近，却永远无法光明正大宣告占有的位置。

我的占有欲是猛虎，早被他的纵容撑大胃口。如果我不想后退，我就必须理清楚。

一开始他提出在一起，肯定如他所说，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时刻守在我身边，在最可怕的危难中救下我。

那后来呢？那些牵手、拥抱、亲吻甚至更亲密的瞬间，你有没有真的动过心？

如果动过心，为什么不干脆将错就错，偏要提出分手？

笔记中满篇直男，太扎眼了。

要不还是你来给我唱：“兄弟就是兄弟啊，兄弟是不可以变成妻子的……”

所以兄弟只能是妻子，不对，妻子就是我兄弟。

兄弟就是妻子啊。

我突然想到，他总是会带在身边的一个丝绒软包。

这一年去哪里他都带着，我很好奇里面是什么，可每次我问起来，他总是黏糊糊缠过来撒娇，说是他的秘密。

我从来都能尊重另一半的隐私，并且我最相信他不会欺骗背叛我。秘密就秘密吧，费尽心思藏住自己秘密的他也很可爱，像小熊藏自己的蜂蜜罐。

现在我知道“秘密”是什么了。

那不是蜂蜜罐，那是他的救命稻草。

那枚银色奖章。

第三重梦境/第三次循环

再次醒来时，又回到灾祸的一年前。

走向没有发生太大变化。

不同的是，他交往的女生又是另一个。

很古怪的偏差，但我没有深究。

我只盯着他的手。

无时无刻不在意，甚至他好几次问我：“你为什么这么焦躁，虽然你气鼓鼓的时候也很可爱，但是……”

“没有但是。”我干脆地打断他，我当然知道我脾气暴躁一点，“我就这个脾气，让我看到你没保护好你自己就死定了！”

他居然还在那里嘻嘻哈哈，笑得快要直不起腰。

我瞪他一眼，他笑得更厉害了。

不能打他，我力气比他大，一不小心打坏了我还要照顾。

但这一次我确实紧张又焦虑。

手臂上的二条伤疤时刻提醒我，这是第三次循环，噩梦几乎百分百有可能重演。

而且……我真的不确定灾祸是什么。

第一次是火灾，第二次是吊灯砸落，第三次是什么？

工作的间隙，我总是盯着他看。

他偶尔注意到我在看他，愣一下然后笑开，走过来揉乱我的头发，问：“是不是我的帅气闪瞎了你。但别轻易爱上小师兄我，否则我对你小师嫂没法交代。”

我直翻白眼，他很欠揍地哼歌：“兄弟就是兄弟啊，兄弟是不可以变成妻子的……”

谢谢，没那个想法。

而且，耳朵要流血了。

我突然发觉，好像情况确实有点诡异：进入循环以来，我的全副心思都放在怎么救他，根本没时间谈恋爱。并且我太紧张以至于像患上分离焦虑症，天天盯着他，他去哪里我都找各种理由跟着，除了他和女朋友的约会，但我总要给他发消息问他是否安全，什么时候回来……

像不像是，我暗恋他？

我猛地哆嗦一下，下意识从他身边移开。

他皱眉不解地看我，我点点头，模仿他跑到十万八千里外的曲调哼唱：“兄弟就是兄弟啊，兄弟是不可以变成妻子的……”

不过就是可能被误解，我看得很开。有什么比保护他更重要的呢？

但为了避免尴尬，我极力让我的直男属性表现得格外明显。

快刻意成老电影的翻译腔——

尊敬的室友，我真诚地向您表达，我并没有对您抱有一丝非分之想，希望可敬的您不要多想……

顺便和其他男性好友出去玩的时候，会选择一些“黏黏糊糊”的片段拍vlog发出来，展示我和我的好友们都这样相处。

之所以这么费劲地演，就是为了合理化我紧密关注他行踪的行为。

记忆中的时间快到了。

我觉得我像放在砧板上的生鲜，每过去一天，就被划一刀。

紧张压抑得我出现干呕反应。

还是一周年纪念日。

还是他要和他女朋友单独出去。

想到上一次我的阻拦让他避开火灾，却没躲过另一张灾祸，我就想，是不是灾难必定发生。

即使我拦下一次，恶魔还会降下第二次。

那么……如果我到时候在现场，在他身边，替他拦下来呢？

那晚他要和女朋友出去玩，我坚持要和他一起去。

我觉得我脸都丢尽了，像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只为要块糖吃的小孩，甚至用手扒着门不松开。

他紧张爱惜我的手的程度不亚于我。

至今我还记得，他用复杂的目光盯着我看了半天，当他不想要我读懂他时我是不懂的，我看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嘴角向下抿，目光也变得严肃，眉头微微皱起来，歉意自他眼底漫开，“抱歉，但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什么意思？我懵了。

他趁机掰开我的手，推门逃跑似的离开，远远留下一句话：“等我回来，我们好好聊聊。”

聊聊？聊什么？

我现在才反应过来，那个时候我应该是被他塞了深情又爱而不得的男二剧本，可我当时真没那个意思啊！

我开车悄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先和女朋友碰面，然后叫了辆车。

我紧紧跟住那辆车，注意力高度集中，根本不敢让那辆车离开我的视线。

神经紧绷到极致，原来也会产生一种迟钝和麻木。

比如，当我看到那辆车失控地撞向迎面而来的货车。司机应该紧急侧转竭力回避，但他坐的那一侧没能避开。

因为神经过度紧张而造成的钝缓，那一秒在我脑海中格外长。

清晰地烙印在我眼底，以至于我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全身发凉。

那一瞬间，我不合时宜地想到我给他冲泡过的营养剂。

为他冲泡过多少次，我已经数不清楚了。

一袋袋、一瓶瓶冲好，送到他手边，叮嘱他按时喝完。

还有那些排长队给他带过的饭……

一点一滴堆起来，只希望能保证他永远健康，远离伤病。

可我所有的努力，一秒钟就足以摧毁。

我第一时间将他拖出车子，送进医院。

等在急诊室外，我不断绞手指。

我们的老师C及时赶到，陪我等在外面，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不会有事。

我虚弱地苦笑一声。

我早知道结局。

诊断结果那张纸轻飘飘，在医院的灯下反射冷光。

像对我无能的嘲讽。

我麻木地搓搓脸，告诉自己：再来一次。

下一次，我一定能救下他。

开启第四次循环前，我又往自己手臂上划下一道伤疤。

我怕我迷失在循环中。

我更怕我忘记这段记忆。

几道伤疤，就代表几次循环。

光芒闪烁，我踏入第四次循环中。

【树洞是一整篇，往后看】

现在的时间段/第四次循环

又一次醒来的时候，正对上他担忧的眼睛。

我直起身体，等待循环开始后的眩晕过去。

他一连串的问题飞过来，像游戏中队友接连放技能，等耳鸣舒缓一些，我立马去拉他的右手。

完好无损的、毫无疤痕的、修长有力的右手。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能想出这么多形容词。

我可能握他的手太用力了点，他微微皱眉，我条件反射地松开。

心跳得格外快，我缩回被子里，拉高后盖住我快哭出来的眼睛。

他可能以为我累了，轻声叮嘱我好好修养，然后躺到帘子后的陪护床上，调暗灯光。

我睡不着，脑子里面乱嗡嗡的，各种想法横冲直撞，火花带闪电淬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每一次他出事，都有他的女朋友在身边，他也是为了保护他的女朋友才受伤。

那么……如果我替代这个“女朋友”的位置呢？

太疯狂了，这个想法真的太疯狂了。

我一把掀开被子，看着睡熟的他，非常想把他摇醒，要他再给我唱几遍：“兄弟就是兄弟啊，兄弟是不可以变成妻子的……”

他的睡颜很安静，比起白天总是爱演爱闹，现在竟然看起来很乖。

甚至嘴角微微上翘，像快乐满足的小狼狗。

我忽然就很想揉揉他的头发。

直到手掌停在他发端，我才意识到我在做什么。

我迅速收回手，很想抽自己一巴掌清醒一下。

可那个疯狂的念头在头脑中兴奋地又蹦又跳，发出尖叫——

简直是最好的对策，只要我变成他的“女朋友”，就有资格随时随地陪在他身边，他再也不能以“要和女朋友约会”这种理由把我甩开，我就可以保护他。

我的力量总比他大，就算到时他要挡在我前面，他也无法推开我。

挣扎一整夜，最后令我下定决心的，是他第二天和我聊天时，告诉我他正和一个女孩搞暧昧。

不道德，如果我这时候插一脚，太不道德，太不要脸，太无耻……

但是恐惧像无数根针刺进心脏，我思来想去，似乎疯狂的念头才是最优解。

没事，就一年。我安慰自己，也在心里偷偷向他道歉。

就一年，等到那场灾祸过去后，我就提分手，他就能继续去交往喜欢的靓女。可能会尴尬一段时间，但是没关系，靠我们的默契都能摆平，可以的，没有关系……

我将手缩进袖子，捏着袖口反反复复给自己洗脑，基本已经确定要执行那个荒谬的计划。

但我为什么这么有把握，只要我提出，他就会接受？

是因为我知道他最在意什么。

换一种说法，我捏着他的命脉？

听起来好不要脸哦。

但不能怪我，真不能怪我，我能感知到他所有情绪变化，而他不爽的时候根本藏都不藏。

他最怕，换个搭档。

每次我被问到要不要换工作搭档，他就不爽得很明显，又撇嘴又眯眼睛又发出怪声，我有时候怀疑是不是故意做给我看。

你看看，有时候不收着情绪也是有弊端的。

你天天说着天作之合，认定我和你一样永远不会想要分开，放心地把命脉暴露给我，直白地放进我手心，信任我永远不会让你伤心，却没想到有一天，我会用它做把柄吧。

这样一想，我就很难过。

为他难过。

尤其是想到他在我之前还有一个搭档，但他的前同事和他毫无默契，性格不搭，暗中和他较劲，做不出成绩拖累他。

除了握住他命脉之外，我太了解他，他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答应和我在一起，至少期间他身边不会再多出一个人。另外，即使他不喜欢我，可男朋友该尽的义务都会做到……

我盘算了很久，自以为策划完美，但第一步就卡住了。

确认关系，要他和我在一起，总不能只亲亲吧，他好像之前偷亲过我来着，但那是情绪激动，我们都知道代表不了什么……总要做些更有冲击力的事，彻底击碎我们之间直男好兄弟的关系，变异成“情侣”关系。

我飞速换了张新的电话卡，偷摸下载很多视频，包裹得很严实去买来一些用具。

是我偏要勉强，总不能还勉强人在下面。

可能因为我买得太多，走之前老板塞给我香薰蜡烛，笑得贼眉鼠眼，说对身体没有害处，但可以更“有趣”。

……太羞耻了！

当晚我洗澡洗了一个小时，一直站在镜子前，不太想出去。

他之前交往的女朋友，都超靓。

我……虽然家人朋友都夸我可爱，但我不觉得我会是他会产生兴趣的那一款。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只能心里一声声说抱歉。

一年，就一年，之后你就自由了。

做好心里建设后，我走出浴室，布置好一切，还是点燃那支蜡烛。

暖红色火光中，飘出很清爽的果香。

我靠在宿舍的床头，等我室友回来，看着晃动的光出神。

门被推开的声音很响，我艰难地吞咽，闭一闭眼睛，跟要上战场一样，攥紧手掌站起来。

一步步走向他，我觉得我的脸越来越热。

吱呀一声，门关上了，我正好走到他面前。

他先说话，扫视我全身，担忧地问我：“你怎么脸这么红，哪里不舒服？”

没有哪里不舒服。

也不对，我刚刚自己处理过，哪里都不舒服。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抱住他，全身都在发抖，但幸好声音没有颤，我问他：“你……要不要和我试试？”

不出我所料，果然被他推开。

他惊慌失措地后退一步，噼里啪啦说了一场段话，什么自己是直男……

不愿意想了，第一次觉得这家伙说话也会伤人。

我一句话就让他闭了嘴：“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去换个搭档。”

几秒静止后，有一瞬间好像什么被点燃了，一种激烈的情绪从他身上炸开。

为了在气势上唬住他，我已经尽可能摆出凶狠脸，但他那瞬间爆发出的气势完全压倒了我，他的愤怒使整个房间都充满火药味。

毫不夸张，因为我现在还记得我当初血气上涌。

他的气势激发了我本能的斗欲。

可能男人荷尔蒙激发的本性导致，就算没有爱，也可以做野兽之间的那些事情。

我觉得激怒他算是歪打正着。

不过他有句话说得很对，他不开心的时候我就会不开心，作为他最亲密的室友兼搭档，我永远是第一个感知他情绪并且被他情绪影响的那个。

所以他的愤怒立即影响到我，使我撑起来的气势弱下去。我垂下眼睛不敢和他对视，紧接着他的一句话像雷电一样击中我：

“你知不知道，你在作践自己啊！”

一时间无数情绪涌上心头，太多太复杂，我又进入熟悉的麻木状态。

鼻头酸得厉害。

只能在心里想点轻松的来安抚自己：你长得很帅，算不上作践？

他又说了一大通，大意是我有多好，而他有多不值得。

停，不想听了。我怕我听完，今晚的计划真没办法进行下去。

反正他的命脉被握在我手里，我那个时候才真切感受到究竟有多大威力。

我只再多说了一句话，就达成了目的——

“那算了，我明天就向C打报告。”

接下来，天旋地转，我倒在床上。

……好痛……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缓解，只能用力抱住他，小口吸气。我努力挤出笑容，想让自己看起来是快乐满足的。

但好像没做到，因为实在是……太痛了。

我知道，尽管他在气头上，但也已经努力放轻动作了。

只是我们都没有经验。

他也真的在生我的气。

我拼命告诉自己，这是我想要的，不要难过，不要伤心，等一下就会好的，很快就会好的……

可眼泪完全失控，我的反应更让他恼怒，他问我为什么要摆出这种表情。

因为……兄弟真的不要变成妻子啊！

不知道哪根筋搭错，我撑起上半身，凑过去想亲他。

事后想想，可能是因为那个时候，我觉得亲亲能好受点？

我不知道，可能真的是脑抽了吧。

但是我刚凑上去，几乎差一毫米就要吻住他，他忽然转开头。

那一刻我们都愣住了。

这种时候不能冷场吧……

我比他反应更快，赶紧抓住他的肩膀，压低嗓音催他：“继续啊，你是不是不行？”

……我后悔说那句话……

第二天一早，我比他先醒来，全身酸痛。

腰间很沉，一条胳膊搭在我腰上。

我翻了个白眼，开始盘算等到一年后，危机解除，大家变回兄弟关系，我要怎么骂他。

不够，至少也得好好整蛊他一次吧。

我愤愤推开他的手臂，看他翻个身抱住枕头，睡得依旧很熟。

今天我绝对不会给你带早饭！

半个小时后，我提着给他带的早饭回到我们的宿舍。

没想到他已经醒了，我要说的话还没编完啊。

我把饭放在他床头，心虚地不敢去看他。

果然，这家伙一开口就阴阳怪气，夹枪带棒。

但确实是我理亏。

我挺不想听他那些冷言冷语，可也没办法，越听越觉得胃里有酸水往上泛。

等到他说够了要出门，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工作，就没像往常一样跟上去，结果他都走到门口了，又折返回来，语气凶巴巴叫我一起走，但早没了昨晚那种气势。

我室友脾气不错的，生气也散得快，能自我调节。

但是这次他非要和我冷战。

说不难受肯定是假的，但我有心理预期。

虽然他整天绷着一张脸，要么一言不发，要么说话冷冰冰，几乎不怎么笑，但是我们在工作中依旧配合得很默契。

像是已经变成我们的本能。

不过虽然了解他的性格，知道他答应后就不会反悔，可我依旧担心他不过是冲动，会否认我们的关系，导致我失去无时无刻不站在他身边的资格。所以即使他白天很冷漠，每天晚上回去，我都拉着他……

想到这里就很想捂脸。

到底是怎么变成这种荒谬的局面。

我，诱惑，我的直男兄弟……

太抽象了！

但当时我真的硬着头皮做下去了。

好像也没多排斥？

可能要救他的想法压倒一切。

总之，就这么冷战僵着快一个星期，第六天的早晨，我们要一起出门去工作，他斜倚在门边的椅子上，好似大明星拍时装杂志，嘴角上翘，冲我勾手指。

终于……想出来什么整蛊手段了吗？所以才露出这些天第一个笑？

我半垂下眼皮，手指绞紧，不知道他想出什么恶作剧，但还是慢慢走到他身边。

他一把将我拽到身前，用很长的两条腿圈住我，挑眉问我：“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我很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他竟然指指嘴唇，问我要早安吻。

我直接呆住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

兄弟，你这……我这……你不是直男吗？

不对啊是你先躲开的就算我们关系变质了但你几个小时前还冷冰冰瞪我转变得是不是太快了……唔……

他直接贴上来，吻住我。

我整个人都傻了。

被rapper吻过的嘴以后还能唱《红日》吗？

不是……我们不是直男吗？

当然我完全没有立场问出这句话。

他亲完之后，竟然还心情很好地来拉我的手，笑得很开心，“走吧，男朋友，今天也加油。”

我盯着他牵住我的手，有点发愁：你可千万别真的彻底弯了啊，一年后你还能找到女朋友吗？

从那天开始，我们的关系恢复原来的状态，除了多出来的亲密接触外，和原先也没什么变化。

真的是……也没办法更亲密了啊。

可他好像患上渴肤症，一会儿要来和我击掌，一会儿要来揉我的脸，休息时候凑过来借着拥抱偷亲……

我心惊胆战，生怕被同事们发现。

兄弟你别这样，我还指望你一年后能摆脱这种乱七八糟的关系呢！

于是，我很严肃地和他谈，要他隐瞒我们的关系。

“为什么？”他竟然很不满，双手抱在胸前紧皱眉，我不会告诉他如果眉头再皱紧一点我真的会顺从他。

他不嘻嘻哈哈的时候，皱眉认真的样子比平时更帅，甚至还有点……性感。

“我担心影响不好嘛。万一其他人知道了，或许会觉得恋爱影响工作，要我们拆开怎么办？”我真的只会这一招。

但好在他最吃这一招，立即就答应了，但提出附加条件：“那你叫我一声老公。”

……这可不兴瞎叫啊。

我没叫，委屈的是我的腰。

他晚上翻来覆去折腾，简直是大闹天宫，亲来亲去，缠着我非要叫他“老公”。

我真的困了，最后只能哽咽着喊他“老公”。

他听到之后更兴奋了，凑过来亲我的眼睛。

其实，亲吻确实能好受点。

他技术实在很烂。

或许和女孩子没有那么烂。

但我懒得指出，更不想去帮他提升技术。

我是这么想的，万一提升之后我们俩都觉得很舒服，真弯了怎么办？

而且我的计划也就一年，只是他人生中一次很短暂的偏离正轨，他也没有提升技术的必要。

只是这家伙向来很有自信，非要一遍遍确认：“舒不舒服？”

我只能点头。

不过也没那么难受啦，爽还是能爽到的，就最初那一个月会有点痛。

好在没有耽误工作。

他真的很会恋爱，时不时搞点惊喜和小浪漫，原先同事间正常的亲密接触中加点小动作，安排的约会总能玩得很尽兴，甚至还学着唱我喜欢的粤语歌……

其实最后一项算是扣分项吧。

拜托还是唱回你喜欢的rap。

我想这家伙是不是就是享受恋爱的状态，和谁其实不重要，即使一开始是被我威胁，但现在看起来也挺乐在其中。

怪不得他之前写自己的爱好之一是谈恋爱。

比起前三次循环，总有种不真实的幸福感。

可我一刻都没忘记，我做这些的原因。

再轻快舒适的日子，尽头等着那个黑黢黢的巨大恶魔。

它就提着斧头，等在那里，等待着击碎我的一半人生。

可这一次，我不会让噩梦重演。

记忆中的灾祸发生前一个月，我就将自己调节到高度紧张状态。

并且我叮嘱他，去哪里都要叫上我。

他有点疑惑，刚要问我，我就伸手去抱他。

“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不想离开你，看不到就会很焦虑，随时都带上我，可以吗？”我冲他撒娇。

我知道自己演技不好，所以努力把脸藏在他胸口。

他很吃这一套，果然承诺我，不会离开我的视线。

我无法确定灾祸降临的具体时间，更不知道是哪一种，但这一年我学习很多应急措施，甚至私下偷偷练过。

我能救下他，我不允许有任何偏差。

周年纪念日，他神神秘秘地约我出去，我一直提着的心脏突然一沉——

要来了。

那辆车迎面撞上来的时候，我比他动作更快，紧紧圈住他，将他整个人护住。

谢天谢地我力气比他大。

疼痛撞进身体里，他的双手用力推我，满眼惊恐。

看着他的眼睛，我突然意识到……

冲击太猛烈，打断我的思绪，我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坐在我床边。

我赶紧去抓他的手，反复检查。

真好，一个伤口都没有。

他的表情里还留有等我醒来的着急，眼睛也隐隐冒出怒气，可他将这些负面情绪都压下去，冲我耍宝安慰我，说我们两个都没事，就是些擦伤和划伤，没伤到韧带和骨头。

看来这次，命运手下留情了。

他还在那边开玩笑，想要逗我开心，但我的思绪回到我昏倒前一秒。

我下定了决心，对他说：“我们分手吧。”

我没精力应付他，将他推出房门。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但病房中响起令我心烦的嘈杂声。

我缓了一阵子，才发现是我自己在哭。

我胡乱擦一把眼泪，在心里给还在门外的他道歉：

唔好意思。

你应该是个被靓女好好爱的直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