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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比嘎

狐狸雨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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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勋爸爸结束手术安定下来之后李知勋又去找崔胜澈道谢。两个大忙人在这里待了一个晚上,李知勋不好意思得恨不得钻进地里。

“知勋,我有个小小的请求。”崔胜澈走过来,“听顺荣说你会画画才问的,不过我没抱什么期望,你如果做不了的话也完全没关系的!”崔胜澈拜托他的样子太扭捏可爱,完全想不起来身后这家医院是他的。权顺荣也是,一点都不着调的人,他们公司以后生死未卜。

“没关系的是我要说谢谢才是。是要帮你画什么吗?”

“啊,”崔胜澈摆摆手,“是想问你会不会做娃娃。我有个小我很多的弟弟,也喜欢画画,虽然是经常画出一些长着一边绿色耳朵的猪、或者是有彩虹色胸口的闭眼猫咪,但是我想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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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勋爸爸结束手术安定下来之后李知勋又去找崔胜澈道谢。两个大忙人在这里待了一个晚上,李知勋不好意思得恨不得钻进地里。

“知勋,我有个小小的请求。”崔胜澈走过来,“听顺荣说你会画画才问的,不过我没抱什么期望,你如果做不了的话也完全没关系的!”崔胜澈拜托他的样子太扭捏可爱,完全想不起来身后这家医院是他的。权顺荣也是,一点都不着调的人,他们公司以后生死未卜。

“没关系的是我要说谢谢才是。是要帮你画什么吗?”

“啊,”崔胜澈摆摆手,“是想问你会不会做娃娃。我有个小我很多的弟弟,也喜欢画画,虽然是经常画出一些长着一边绿色耳朵的猪、或者是有彩虹色胸口的闭眼猫咪,但是我想做成礼物送给他。如果要用机器做的话很难开模还原,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比较厉害的手作老师才好,就想问问你会不会做。”

权顺荣在旁边挑了挑眉毛,“你弟不都上小学了吗?”

“那又怎么样。李灿上了初中还要每天抱着我给他的娃娃睡觉。”李知勋思考了一下,“我可以做的,能帮到你我也很开心,毕竟你帮了我这么多。但是时间可能比较长,可以吗?”

崔胜澈双手合十,“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我弟的画我会让权顺荣给你发过去的。你爸爸这边不用操心了,vip病房有人24小时看护,回家休息一下再来吧。”

 

 

李知勋坐上车,权顺荣把手机递过去,“现在该给我你的电话了吧。我要把崔胜澈的图纸发给你。”

李知勋接过来输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聊天软件里跳出联系人,“你别天天给我发消息。”

“还有,你今天帮我这么大的忙我会记住的。”李知勋系上安全带。

“那你实现我一个愿望。”权顺荣打方向盘开出停车场。

“什么?只要不是让我和你在一起之类的都可以。”

“直接听到你说这句话心里还有点受伤呢。”权顺荣侧过头,“不会提那种要求的。我再想想,想好了告诉你。”

我有什么能帮你实现的事情呢,你自己的钱包不就是阿拉丁神灯了。李知勋想。

 

“对了,我接下来一段时间比较闲,你要给崔胜澈做娃娃的话,我一起吧?我也认识他弟弟,我还能给你提一点意见。”

他看李知勋要拒绝的样子,又补,“他弟弟很多过敏的东西的。如果不小心用到过敏的布料做娃娃他会一直打喷嚏的,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做吧。”

李知勋觉得他话都说到这份上如果他还不给他一个台阶下的话就太不领情了。果然欠了人情之后就会被牵着鼻子走,他又是感激又是烦恼。还有一点害怕,害怕他再一次在身边又会离不开他。

 

 

 

李知勋一大清早被权顺荣响个不停的门铃声吵醒,打开门就往他身上踹了一脚。权顺荣好像知道他要踹,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捡起李知勋飞出去的拖鞋侧身挤进家里。

“草稿画好了吗?”权顺荣问,“先去刷牙来吃个早餐。”

李知勋点了点头,然后又意识到我为什么又听他的乖乖往浴室的方向走了。

 

“你自己没有家吗,为什么总是来别人家里。”李知勋戴上眼镜在研究娃娃的正面应该怎么打草稿。

“没有啊。”权顺荣在洗装早餐用的盘子,“你不是知道的嘛。”

李知勋心尖小小地被针扎了一下,又意识到这是权顺荣的诡计。“你什么时候去上班?”

“帮完你的忙就去。”

“你不用这么早来我家的。我很少在这个时间起来,布料我研究完给你你去买回来就好了。没什么太多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话虽然是这么说,权顺荣还是一有空就来。

偶尔因为出差太忙隔了几天没来,李知勋也不问他,就一个人坐在那里研究棉花应该从哪个哪个口塞进去能更严实。他把一块画好虚线的布丢给权顺荣,“按照这个剪,别歪了。”

“你怎么都不问我这几天去哪了。”权顺荣打了好大一个哈欠。他刚下飞机就赶过来,这几天一共就只在飞机上眼睛半睁半合地睡了几个小时。

李知勋推了推眼镜,“想知道的话看新闻不就行了。不想知道。”

 

权顺荣坐在大桌子前面的椅子上剪了半天,李知勋在改画,听见后面没什么声响,转过头去,发现权顺荣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剪刀还对着自己的脸。

李知勋走到他旁边去把剪刀拿走,静静地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他睡着的样子。多久没睡了?

李知勋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却怎么改都觉得不对劲。他干脆放下画笔,翻了翻权顺荣出差这几天给他发的消息。出差中。吃饭没?早点睡。草稿还改吗?

吃了。还改。李知勋不怎么看手机,也没有每条都回他的消息。

 

他是真的不想再和他在一起了。人长大之后就知道爱情并不具有能让你跨过山海的力量,就像李知勋非常讨厌在有思路的时候被人打断一样,他也不打算适应在自己一个人默默幸福的路上权顺荣短暂的介入。他的眼镜左右两边对不齐已经好多年,他既没有换个新眼镜的打算,就算原来给他做这幅眼镜的师傅再回来,他也不会去找他修好了。因为他已经习惯了。

 

权顺荣醒来之后擦干口水,幸好没有流到用来做娃娃的布上。他转过身看见李知勋还在画,走过去捏了捏他的肩膀,李知勋活动活动筋骨甩开。

“怎么不叫醒我。”

“你应该很累吧。没必要,反正你那个姿势很不舒服,自己就会醒了。没什么事就回去吧。我也没有事情别的事情要你帮忙了。对了,我爸快出院了,我明后两天应该都不在家,别来了。”

权顺荣听出来他的意思,张了张嘴,又没说话。他点点头往门口走,“那你,要记得吃饭,”

“我是小孩吗。”

“你一画画经常忘记时间。以前就是。”

当然是因为有人会提醒我时间才能放心地忘记了,睡觉也是知道有人会叫我起来才毫无负担地躺下的。“会设闹钟的,我现在。”李知勋把门关上,“走吧。”

 

 

权顺荣在那之后也没走,站在门背后,隔着门板、看不见人,“知勋啊,八年。我们八年没见面了。我就只想在你身边呆着而已,这样也不行吗?”楼道里有低沉的回音,声控灯暗下来,没听见权顺荣说的话。

李知勋从猫眼里看见权顺荣垂着头站在门口的身影。

我想要待在你身边的时候,不也不行吗,那时候。隔着门声音像从水里传来,听不清楚,李知勋像是对着墙壁自作主张地演讲,无论是因为我是男人,还是因为我不是哪个集团的继承人,这些都无所谓了。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过你来着。

李知勋用指甲刮着门,发出刺耳的声音,不过只有他这边听得见。他没有理会权顺荣说的话,只是继续说,“因为那个,我这八年中间有多痛苦啊,所以不要再这样了。我没有再来一次的想法。你也就好好地去在属于你的位置上生活,结婚的新闻出来的时候我会送去礼物祝福你的。”

“知勋我当时是真的错了。”

“你没错呀。为什么又道歉呢?都过去了,崔胜澈弟弟的娃娃做好的时候我会再联系你的。”

 

 

 

-

 

 

 

权顺荣和另一个集团的千金被拍到约会出新闻的时候李知勋还窝在他汉堡店的小角落画画。春天并没有完全到来,天气还是有点冷,他把手指头缩在袖子里,画画的时候才伸出来。

塔罗牌店的主人打开门,给他端了一杯热咖啡,两个人没什么生意坐在门槛上聊天。

“李老师不是无聊的时候才出来画画的吗。今天这么冷的天气怎么也来了。”

李知勋拿着咖啡杯捂着手,鼻尖冻得红彤彤的,看来是穿少了。他吸了吸鼻子,“家里不通风,太闷了。”

“那个,之前经常开车在那边停着等你的先生,是权氏的继承人没错吧。”

李知勋缩着脖子点了点头,“嗯。”

“新闻出来了呢,说他和另一个集团继承人要订婚的。”

李知勋又点了点头,“嗯。”

“你一直都知道吗?这个事情。你们不是朋友嘛。”

李知勋从门槛上站起来,“不是。就是以前认识的人而已。”

 

李知勋看了一眼手机,他给权顺荣的消息开了免打扰,他画漫画的账号和自己生活的账号都在一部手机上,每天有太多杂乱无章的消息涌进来,也不可能一条条确认。他掏出手机的时候权顺荣的消息刚好发过来,一下跳到最顶上。

看到新闻了?

李知勋把手机熄屏,懒得回他。我总是被通知的那个。这么快,李知勋想,就要订婚,才回国多久。他想着又把手缩进袖子里在自己的小板凳上坐下。

权顺荣的电话打过来,李知勋艰难地把手机翻过面,接,不接...接,不接...

感觉不接他会一直打。

 

“嗯?”

“那个新闻不是真的,你知道的吧。”权顺荣听起来坐在很空旷的地方,但是很着急。李知勋神游到天边,开始想象权顺荣和千金站在还没装修的婚房正中间。站在那中间大喊一声应该会有很多层回音。

“我怎么会知道。”

“都是造势用的,为了股价。我们只是两个家庭一起吃了一顿谈生意的饭而已,”权顺荣嘴像连珠炮似的,“你不信的话我今天晚上去找你,我可以解释的。”

“跟我解释干什么。”李知勋懒洋洋地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剥开网漫作家的身份就做个流浪画家,一天也没几个经过的人愿意坐下来让他画一画,接到这通电话之后更不想继续坐着了。天气真是不好。

“我的眼里除了你什么别人也看不见啊。”

李知勋慢慢悠悠地散步回家,“还是别来了,我不想和你上新闻。我和你上新闻你们公司股价会跌的。”李知勋说完就把电话挂了,顺手把刚才手里的咖啡杯丢进垃圾桶里。

 



李知勋开着暖气坐在家里的桌子前,揉了三团纸,全是画得一塌糊涂的分镜。

外面开始出太阳了,李知勋穿着短袖躺回床上,脸朝下趴着,自言自语,“原来订婚了。”

到客厅剥了个橘子吃,剥好之后就放在那里,放在纸巾上,手撑着桌子,“订婚了。”客厅的装饰架怎么空了一格——啊,那天拿去砸权顺荣了。

然后权顺荣订婚了。要给他送什么礼物才好呢?

 

 

他给崔胜澈弟弟的礼物做了个收尾,同时响起了局促的敲门声。笃笃笃地吵得他心烦。

一打开门果然又是权顺荣站在门口,他刚要关上门,权顺荣拎起手上两个袋子,“还没吃饭吧,我打包了急诊室炒年糕,超好吃的。”而后轻车熟路地钻进来,“快点趁热。”

“我说过不要来的吧。”

“那我都来了。”权顺荣摊手,“还带着晚饭。”

“昨天被拍到和女生约会,今天又被拍到去另一个人家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他们又不知道是你。”

“所以不能不把我卷进来吗?你要跟新闻解释说是去朋友家是吗?”

 

“知勋生气了吗?”权顺荣给李知勋把筷子拆开放在小碗旁边,“因为我和别的人约会。还有新闻写说我要订婚的。”

“我生什么气?”李知勋把椅子拉开坐下来。“你吃完就走,崔胜澈两个玩具我做好了,你等下直接拿走。对了记得当礼物稍微包装一下,别太随便了。”

“那我的愿望呢?不是说要给我实现一个愿望吗。”权顺荣看着他的眼睛。

“我不是会不遵守约定的人。”

“果然还在生气啊。”

 

李知勋吃不下了,把筷子一摔,“我到底在生什么气?能不能别打哑谜,你告诉我,我在生什么气?”

“不是嫉妒吗,看到我和别人在一起的新闻。不是还在怪我吗,因为八年前那天没有出现。不是吗?”

“所以呢?所以怎么样?你要怎么样?”李知勋站起来,像是承认了一样。

“你骂我啊,你千刀万剐我你拿东西砸我打我都可以,你不...”

 

“我要骂你?我能穿越回去八年前骂你吗?我打你你就不会走吗?你就不会跟别人结婚吗?有用吗?”李知勋几乎是用吼的,整个脖子都红了,青筋爆出来。

“你不是还爱我吗?”权顺荣也站起来大喊,声音都在破音边缘。“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承认?不是还爱吗?”

权顺荣从桌子后面走出来,走到李知勋旁边,“我送你的眼药水不是留了八年吗。房子不是按照我们当时说的样子设计的吗,洗碗机也有,从来没开过。”权顺荣伸出手指,指着从客厅到房间的过道中间花瓶,背对着放的画框,突然有点哽咽。“不是一直放在那里吗,画给我的最后一幅画。”

 

李知勋把头侧过去。外面好好的艳阳天,眼看要走向一场完美的落日,突然又开始下雨,把好不容易长出来的花又打碎。李知勋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砸到桌子上,在大理石上晕开一朵透明的圆。他用力地呼气又吸气,呼吸声听得很清晰,手也攥成拳头,用牙齿紧紧地咬着食指的关节。

为什么非要当着别人的面揭开伤口和秘密呢。我还爱你这件事情,这个世界上有我一个人知道不就好了,不就足够了。为什么非要在我面前点破呢。

 


 

门铃不识时务地响起,而后是按密码的声音。

“哥,我来了,你有个快递到了,妈让我顺便给你带...”

李硕珉看着眼圈通红的李知勋和站在他旁边的权顺荣,手上的餐盒掉到地上。

 

“我哥又哭了啊。”

李硕珉把餐盒收拾起来放到桌上,“我说外面怎么突然下雨了。”

 

他把袖子卷起来,直接从李知勋旁边大步跨过去,抓住权顺荣的领子,一拳打到他脸上,“又他妈是你,又他妈是你。”

权顺荣嘴角全是血,扯出一个笑容,“硕珉长这么大了。”

“你他妈的八年了还不知道消停。”李硕珉直接扯着权顺荣的头发一路撞到沙发上,压了压拳头,一拳又要打下去的的时候,手腕被李知勋握住。“别打了。”

李知勋伸手把刚才的眼泪抹掉,“让他走吧。”

 

李知勋把手放开,李硕珉又往权顺荣脸上来了一拳。“李硕珉!”

权顺荣疼得把下巴扬起来,膝盖也蜷上去。

“他的医药费要多少钱我出就是了。一拳不痛快。”

李知勋把他拉到身后,“可以了。他知道痛了。爸爸住院的时候还是他帮的忙,不要这样。”

 

“你不要帮他说话。”李硕珉从李知勋身侧探出头,“权顺荣,滚远点。别让我再看见你。”

“我认了。”权顺荣嘶地吸着气,从地上爬起来,“打得对。但是我不会滚的。我会待在李知勋身边,”“呆在他身边?你有什么资格呆在他身边?”李硕珉挣开李知勋的手,从袋子里掏出本来要拿给李知勋的漫画。

我们的五十六种幸福结局再印了第四次,做了一点调整,寄来样品到家里。

李硕珉把书砸到权顺荣脸上,“我哥画到左边耳朵听不见的时候你在哪呢?男主角?”

李知勋着急地踩了一下李硕珉的脚。

“有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本来我哥画完之后我就当他是把你扔掉了,幸福地过了这么多年。在电视上看到你回国的时候就知道没好事,不是要订婚了吗?你来找我哥干嘛?”

 

权顺荣坐起来,拿着书开始翻。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李硕珉丢出去的一包袱骂没有回应,气不过,自己去厨房把小菜放进冰箱,倒了杯水喝起来。

“这是你画的。”

李知勋强颜欢笑,“应该是吧。”

 

权顺荣坐在那里低着头,血从下巴滴下来,书摊开放在地上,像一只被折断的叶茎。李知勋抽了纸巾递过去,让他把脸上的血擦干净。

还要用话说出来吗,我有多爱你这件事,过去也是、现在也是。画成漫画出版之后并没有释怀 ,也没有把这段故事拱手让人,反而像是在楼顶上不断盘旋的鸽子,时不时地又带着权顺荣的影子,嘈杂地到访我阴影里的寂寞的房顶。

但是这都是我的事,不要再和你在一起也是我的决定。如果不是李硕珉今天把书砸到他脸上,李知勋一直也不想让他知道这本漫画的存在。何必呢。

第二十五种结局,我和权顺荣牵着手告诉爸爸妈妈我们相爱的事实。电视上播出了权氏继承人和爱情长跑十年的初恋同性恋人在海外结婚,明处暗处祝福一片。

 

这不都是不可能的吗。仍然要躲躲藏藏,仍然要看人眼色,因为权顺荣又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第五十七种结局里的离别是注定的,李知勋帮他翻到最后一页空白格,这是我们的结局。

 

“就算那样,也,”权顺荣踉跄地爬起来,“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权顺荣把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来,转过去给李知勋看是之前在网上看博客的时候保存的那张图。我们的房子。第四十五种结局。“我那时候光想着你,没想到画的人是你。”

他跪在李知勋面前,血还在往下滴。李硕珉下手也太重了。滴在书页上,有血也有眼泪。

权顺荣看起来好伤心,李知勋在地上坐下看着他,权顺荣怎么哭得都直不起腰了。他对李知勋一直摇头,“不是的,分开不是我们的结局。不是的。”

权顺荣看见李知勋藏在时间的盔甲下那条长达八年的伤疤。因为自愧到心碎所以难以呼吸而伏在地上,“能不能再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

所有的缺口我都会补上的,所有的裂缝我都会修好的。

 


李知勋叹了一口气。

他伸出手摸了摸权顺荣的头发,自言自语地说着,“你也很痛吧。什么也不知道地被送去海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的时候,很痛吧。那时候,”李知勋哽住,吸了吸鼻子,“也像我想念你一样,很想念我吧。”

“可是能保证一样的事情不会再次发生吗。那个就是我不想再和你在一起的理由。”李知勋说,“我的心已经没办法再承受一次那种感情。我只是一个很平凡的人,我能决定的事情又有什么呢?到时候你一说要走,我又没办法抓住你的手了。”

 

李知勋在给权顺荣上药的时候他静静地坐在那里,除了看着李知勋的眼睛之外,什么话也不说。和上次被砸破头的时候一样,这次明明要疼得多了,他好像没感觉似的,只是怕下一秒看不见李知勋一样地眼睛聚焦在他身上。

“知勋我的愿望是,和你待在一起。就一整天的时间,帮我实现吧。”李知勋把棉签蘸着药水轻轻点在他的嘴角旁边吹气,权顺荣这样说。

好想你,权顺荣把他拉过来抱住,就算你在我面前,也还是好想你。想得快死了。

 

 

 

-

 

 

 

李知勋整理好手上所有的工作忙了一段时间,权顺荣更是短暂地迎来久违的周末。

李知勋差点因为清早的闹铃心脏骤停,头发乱糟糟地从床上坐起来。因为想着今天要跟权顺荣呆在一起一整天没睡好,每隔两个小时就毫无目的地浏览一次手机。躺着睡抱着枕头的角也睡不安稳,趴着睡的话又因为脑子里浮现上权顺荣的脸,只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他抓着手机,想从充电口上拔下来又放回去。算了,就当是为了更好的告别,他告诉自己。

 

非要在长椅见面。李知勋不情不愿地走到长椅边上坐下来,简单地洗了个头,也没怎么吹干就出门了,早晨的风吹得他头有点痛。这个时间公园里只有遛狗的人和运动的老人家,他在长椅上坐下,昏昏欲睡地等权顺荣来。

权顺荣是带着花来的。还有一袋橘子和两盒巧克力,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虽然你的两个弟弟应该也都长大了。其中一个打的伤还没好呢,”权顺荣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就暂时先不见另一个了。”他穿着长款大衣,头发梳得很利落,虽然没有上班的样子,但一眼看过去就是户主的气质。李知勋在旁边顶着一个蓬蓬的栗子头,随便套了短袖和运动裤,看着他走过来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要打扮的话你应该提前说一声的。”李知勋庆幸自己好歹是穿的运动鞋。

权顺荣摸了摸李知勋的脑袋,“你又没把头发擦干就出来。现在外面风还这么大,吹偏头痛了怎么办。”

“一会儿不就自己干了吗。风越大干的越快。今天天气还可以啊。”李知勋用手指抓抓头发简单梳了一下。

“你不流眼泪的话天气就很好的。”权顺荣说完这句话,把声音放低,轻轻地叫他好久没叫过的名字,“小狐狸。”

李知勋其实听见了,微微动了动耳朵。“走吧,去吃早餐。想吃西班牙油条冰淇凌。”

 

散步到铁路公园的时候,头顶上的樱花全都开了。一大片一大片白色连成不会融化的春雪浓浓地在头顶上铺成一毯子,偶尔有人为了拍照摇摇树枝,就下起一场花雨来。美归美权顺荣知道李知勋一会儿又要开始打喷嚏,把大衣脱下来搭在头上,揽着李知勋往前跑。

“不是饿了吗。”权顺荣笑着说。

跑的那几步路里踩着的花路,两个人对视之后,因为滑稽而真心地笑着的时刻。

一鼓作气跑到店门口,人家刚刚开门就开始排队。权顺荣挤到前面去,回头比手指问站在旁边等的李知勋,买一个还是两个?李知勋说两个!

他站在那里,还没睡醒的样子,披着权顺荣的外套,大出好大一圈。李知勋伸出手在头上比了两个手指头的时候,好像当时调皮捣蛋地告诉他狐狸都天生有测谎仪的样子。

权顺荣一只手拿着一盒吃的走过来,他没有手,李知勋饿的不行,干脆直接把头伸过去咬下来一大口。权顺荣看着他后脑勺的发旋,又笑起来。

 

李知勋拿着吃的一路走在前面,权顺荣在后面跟着。铁路公园还有少数几条有火车会经过的,过去之后要等个红绿灯。李知勋走得太快,他就被拦在那头,要等火车先过。

红白相间的杆子缓缓地放下来,李知勋转过身,隔着一条铁路看着站在不远的地方的权顺荣无奈地插着口袋看着他。火车哐当哐当地漫游得好长,李知勋在短暂被挡住的那几分钟里,突然无比想念站在对面的人。即使短暂地看不清,即使。

他数着数计时,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灯变成绿色的时候,权顺荣还没动,李知勋就回头朝他跑过去。在后面一大片白灿灿的樱花海洋里,李知勋跨过铁路和时间朝他跑过来。

他站到面前的一瞬间,权顺荣的眼睛突然湿润了。

很自然地,他牵起李知勋的手,“下一个地方,想去哪里?”

 

好好地逛完了公园又开车去了海洋馆,在巨大的蓝色水幕前,隔着玻璃和自在的大鱼打了招呼。在穿梭隧道的时候李知勋为了看一只鱼完美地从这头游到那头,站在原地抬头向上看了好久。

“知勋。”

李知勋回头,权顺荣给他拍下一张毫无准备的照片。水光粼粼地映在他身上,一点都不好看,他把李知勋拉到身边,和身后游过来的魔鬼鱼来了一张合影。

“怎么?”

“我们有合影了。第一张。”

“以前也有的。”李知勋转过头去看刚又游过来的一群鱼。“那幅要给你的画里,有我站在后面,也算合影吧。”

“可以送给我吗。”

“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权顺荣在纪念品店里面挑北极熊冰箱贴的时候,感觉好像没办法好好告别了。他把各种动物的发箍往头上戴,一会儿问他这是个可爱还是那个更好,一会儿又问他买给上高三的李灿他还会不会戴。

他很想谴责现在感觉安心的自己,但是嘴角总是不自觉地上扬。权顺荣直起腰来,一喊,“知勋!”他整个人就像被放了薄荷糖的可乐一样噗噗往外喷着幸福的气息。

我怎么还是这么喜欢你。

 

 

一天结束,权顺荣把李知勋送到家楼下,李知勋问,“愿望,有好好实现吗?”

权顺荣把李知勋挡住眼睛的刘海拨开,“嗯。非常、非常完美地实现了。”

“那我走了?”

“知勋。”权顺荣握住李知勋的手,好暖和,李知勋没有甩开。

“我爱你。”

李知勋抿住嘴唇。

 

 

从高中到现在,一直、一直很爱你。权顺荣说。如果时间能倒流的话,即使我一定要离开的这个结果不会改变,我在电话里说的最后一句话也会是我爱你。这是在我以为不会有机会再见到你的日子里,我最后悔的事情。

知勋你知道吗,回来之前关于集团,关于我爷爷,关于我所难以适应的世界都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唯一没有准备好的可能性,是如果你已经结婚了,我应该要怎么面对。这么想的我,到现在也还像个傻瓜吧?我能不能一直在你身边做个傻瓜?我现在可以做主了,不会再离开你了。

我们重新一起画第五十七种结局,好不好?

“我不是要你现在就答应我跟我在一起,但是你也先不要拒绝我,好不好?”权顺荣小心翼翼地问。

李知勋想了一会,轻轻地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给你拿画。”

时间的河流淌八年,终于物归原主。

 

 

 

-

 

 

 

权顺荣还是一如既往地会和李知勋报告行程,只不过李知勋现在回他的频率高得多,也会回答他“在干嘛”这样无聊的问题。

看书、画画、在公园里给别人画小狗,权顺荣常常收到消息的时候在办公室笑出来,因为仿佛能想象到他的样子。

狐狸狐狸,我今天晚上有谈合作的酒会,晚点回去。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权顺荣发过去。

你又不住我家,跟我说干嘛。但是收到。李知勋很快回复。

权顺荣偶尔下班如果太晚会无理取闹地半夜敲他家的门要睡在沙发上。李知勋把他丢在客厅,不解地走进房间,真到半夜了又担心他对着空调吹会感冒,出来给他盖被子。

 

李知勋一天比一天话又多起来,回家的时候在饭桌上也重新变得健谈,李硕珉吃完饭拉着他哥进房间,问他,“你不是真的要和权顺荣重新交往吧。”

“还在思考中。”

李灿站在门口听,突然开口,“哥不用在意我们也可以。”

李硕珉猛回头,“他们当然不能再交往,不然我那天不就白打了。”

“哥很幸福啊,看起来。而且就算不是这样哥这几年也不是一直在等他嘛。就不要再倔了。”

李知勋在弟弟们面前其实没有能藏得住的事情。“灿啊你恋爱了吗?”

李灿怂了怂肩膀,“没有。可是哥的感情谁都能看得出来。”

“那他又把哥丢下的话呢。”李硕珉说,“那时候怎么办。”

 

 

一家子吃完饭全都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两个大孩子躺在后面各玩各的手机,还有一个在房间里复习。妈妈掐着表,黄金档电视剧播出之前还要等新闻播完。

权顺荣今天下班去了酒会之后就没再给他发消息。他把手机关掉,一整个人趴在沙发后面细长的一条上,冷静下来,想着权顺荣如果再一次把他丢下的话,他该怎么办。是该相信他的承诺,还是该和弟弟一样,觉得他不过只是敷衍一句,到时候受伤的还是自己。

 

速报。新闻主播的声音总是很无情。

在权氏集团慈善酒会结束后不久,附近高架道路发生了一起重大车祸。初步调查结果表明相关车辆或与权氏集团有关,但具体情况尚待调查确认。事故导致的人员伤亡情况目前正在紧急核实中,我们将持续跟进并及时发布后续进展。下一条...

新闻里的情景太为惨烈,三辆车撞在一起,第一辆撞到高架的护栏上,照片里只能看得见半辆车,后面两辆所有玻璃都碎得一干二净,半侧翻着躺在地上。滴滴答答,打了码的照片里能看见车里的人血肉模糊的面孔。

 

李知勋从沙发上一下坐起来,一边拿手机打电话,一边着急地到门口穿鞋。权顺荣从七点之后就没有再读过他的消息,电话也不接,他拿手机的手都在颤抖。

上一次爸爸出事的时候他在身边,这一次他要是真的出事了,李知勋越想抖得越厉害,左边耳朵嗡地一声又听不见声音了,冷汗一直往下流。

李硕珉也爬起来,“我开车送你去。去哪里?”

李知勋摇头,“我不知道。医院..医院!”他的脑子已经停转了,除了找崔胜澈,他一下想不出任何别的方法。

李硕珉抱着他哥,“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他们坐上车,“哥,你可千万别哭。下雨的话开过去就慢了。”

本意是要开个玩笑的,一看李知勋更想哭了,李硕珉赶紧踩油门出发。

 

 

 

他冲进医院大厅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一群穿着黑色西装的人站在崔胜澈的旁边。

李知勋不管不顾地跑到他旁边去,打断他们说话,“权顺...权顺荣人呢?他没事吧?”

“李先生。”刚才正在和崔胜澈对话的人是权顺荣的司机,李知勋对他有印象。“权总没事,我们跟得比较远,只是紧急刹车的时候后脑勺在颈枕上撞了一下,现在在里面做简单的检查。”

 

李知勋差点瘫坐在地上。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权顺荣从诊室出来的时候,李知勋从等待区的椅子上爬起来飞奔过去抱住他的脖子。

权顺荣还没来得及开口,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他就大哭起来。

 


权顺荣刚要说话,李知勋就伸手捂住他的嘴,“不准叫我别哭,我没有那么准,我又不是真的狐狸。”

话音刚落,窗外就轰隆一声打了雷,下起雨来。

李知勋觉得好丢脸。“你真的没事吧?”

“嗯。”所以李知勋又把他搂得更紧了点。

“怎么跑过来了?看到新闻了很担心我?”权顺荣笑着要把他扒开,李知勋像橡皮糖一样粘在权顺荣身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怕被看到他哭得肿起来的眼睛太丢脸。

 

“虽然这样有点趁人之危,但是知勋。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是在许愿吗?我给你的愿望已经实现完了。而且不是让你别问这个吗。”李知勋擦掉眼泪,“但是要。要在一起。”

权顺荣伸出手,等着李知勋放上去。

比起配不配在你身边,更重要的是想不想在你身边。权顺荣既然一直给我留了一个位置,那我就相信他,去帮他做完这道填空题吧。

 


 

漫画的最新版加上了第五十七种幸福结局。

 

从医院回家之后,李知勋和权顺荣在家里把洗干净的衣服从轰隆隆的烘干机里拿出来叠。窗外雨声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用了权顺荣高中洗衣服的那款洗衣液,衣服暖烘烘的,散发着狐狸薄荷的香味。李知勋整个人埋在衣服堆里,大吸了一口,被权顺荣一把搂着腰抱出来。

“干什么。”李知勋在他怀里转过身问。

权顺荣一厘米、一厘米地把嘴唇靠过去。碰到的时候接了一个幸福、绵长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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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比嘎

狐狸雨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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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勋擦了擦笔头。“哦。是好久不见了。”

他转过去,“这里没有笔记本,也不是高中生了。给你画个最小的吧。”

“知勋结婚了吗?”

李知勋换了铅笔在打草稿,“画左边脸的话请稍稍侧过去一点哦。”

“怎么不回答我。”权顺荣听话地往那边转过去。

“为什么要回答你?”


李知勋也不看他一眼就直接在画纸上动笔了。整整五分钟一直画个不停,权顺荣松了松领带,“那个,你都没看我,是怎么画的?”

李知勋的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陷进去一个小圆印。

我没看你是怎么画的?画同一张脸画了那么多年,脚趾头也该会画了。


我们...

- 57/HE



李知勋擦了擦笔头。“哦。是好久不见了。”

他转过去,“这里没有笔记本,也不是高中生了。给你画个最小的吧。”

“知勋结婚了吗?”

李知勋换了铅笔在打草稿,“画左边脸的话请稍稍侧过去一点哦。”

“怎么不回答我。”权顺荣听话地往那边转过去。

“为什么要回答你?”

 

李知勋也不看他一眼就直接在画纸上动笔了。整整五分钟一直画个不停,权顺荣松了松领带,“那个,你都没看我,是怎么画的?”

李知勋的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陷进去一个小圆印。

我没看你是怎么画的?画同一张脸画了那么多年,脚趾头也该会画了。

 

 

 

我们的五十六种幸福结局在权顺荣离开之后三年才被李知勋重新从抽屉里翻出来,上色、出版。原来的草稿,李硕珉劝他发到社交媒体上去。他说,哥如果那么伤心的话就把他变成别人的故事发出去,当成别人的故事来看。这样就不会再难过了,我们发发试试看吧?

不知道是李知勋的画真的能抓住太多相似的疼痛,又或者是上天想用这种方式轻轻摸摸他的脑袋,告诉他你就算做个任性的小孩也可以幸福,画稿发上网之后竟然红了。

画风平淡、日常、又可爱,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渴望爱情的小孩的痴人说梦,就算写上这是作者的真实故事,大概也没有人会相信。

李知勋的天赋是把自己的伤痕做成送给别人漂亮礼物的包装纸,是红色的彩带。

 

李知勋上传的时候只配了短短的一句文案,说走完五十六种结局,就该告别一只狐狸。

第一种幸福结局是,权顺荣没有坐上那班出国的飞机。他比李知勋还早地来到了约定的长椅上,带着李知勋喜欢吃的水果、要给两个弟弟的巧克力和一束花。

 

 

很晴朗的那天来了出版社的联系。李硕珉在帮他整理稿子的时候打趣说,“哥,这下真的可以吃一辈子了。”

把整理好的稿子装在牛皮纸袋里交给编辑第一版的时候,李知勋把两个弟弟抓出门吃烤肉。李灿才初中没毕业,两个哥哥往雪碧里混了烧酒,他没喝两口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李知勋把衣服披在他身上,“还好明天是周六。要不该被妈骂死了。”

“哥。没关系吗?”李硕珉拿着杯子跟李知勋干了一杯。

“什么?”李知勋摇了摇头,烤肉店的床边能清晰地看见晚上十点的路上行色匆匆的人们。吵架之后走在路两边的情侣,带着孩子从儿童公园回家的妈妈,下班的白领。拎着箱子艰难地走在石子路上的人,是出发还是到达?

“你说他会看见吗?真的出版了的话。”李知勋晃着杯子问。他呆呆地看着挂在酒杯壁上的水珠。

第三十二种幸福结局,李知勋一画成名,成为大艺术家,一幅画拍卖出千万,成立自己的艺术工作室,在巴黎的晚宴上站在作为权氏继承人的权顺荣身边,倒掉他手上的红酒,告诉他再喝下去你要醉啦。

 

 

 

“我和高中的时候好像长得不太一样了。不看看再画吗?”权顺荣又问。

李知勋抬了抬眼睛,“嗯。不变的东西有什么呢?”

天色渐渐暗下来,小角落里没有灯光,快要看不清了。李知勋给画稿做了个简单的收尾,撕下来,“支付方式在那边。转到通胀里就可以了。”

权顺荣在手机上点了一会儿,“哎呀。不小心多转了一个零。”他举起手机无辜地看着李知勋。

“会原路把多出来的部分转回去给你。”

权顺荣抓住李知勋在收拾东西的手腕,“和我聊一下吧。”

 

李知勋停下手中的动作,低下头轻笑了一声,嘲讽似的,“我们有什么好聊的?”

“看在我是你消费者的份上,”权顺荣搓了搓手。

“啊,”李知勋直起腰来,“你觉得我很缺一个客人吗?所有钱都会给你退回去的,画也麻烦还给我。”

“不是,不是,知勋你别走,”权顺荣赶忙追上去,“你去哪?我给你拎一个吧,这些东西在一起很重的。”

“有完没完。”李知勋把他甩开。

李知勋想表现得镇定,一说完这话,又怕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太像小孩子闹脾气。“麻烦你让开一下,我要回家了。”

“知勋。”权顺荣又喊他的名字。

“权先生。”他说,“请让开。”李知勋从他身边过去,径直向家走。

 

 

李知勋经常回家吃晚饭。自己也有房子,不过有一段距离,吃饱饭之后散步回去吹吹晚风刚好。

李知勋打开家门,高考生李灿在客厅里描述今天上学的见闻手舞足蹈,李硕珉在厨房里帮忙,爸爸探出个头来问,“回来了?中午给你留了红烧肉。你要我给你热一下先吃两口,还是等晚饭好了一起吃?”

现在这样就很好,充分的、满满当当的、刚刚好的幸福。自由地想画就画,想不画的时候就去书店翻翻自己之前画过的漫画卖的好不好,偷听路人的评价。

愿望全都实现了——在小角落里给路过的人画画,不用说话,就听听他们的故事,也买了自己的家。

权顺荣回来了啊。李知勋吃饱饭坐在沙发上,这句话唐突地像一颗足球一样滚进脑袋里。

也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过就是以前一个很有钱的朋友回国了而已。

 

 


权顺荣又在同一个时间在李知勋画画的角落旁边等了几天,李知勋都没来。旁边的塔罗牌店主可能不忍心看他总在大夏天西装革履地来回踱步,推开小店面的门,“他没有固定时间来的,你等也没用。先生你不上班的吗?”

权顺荣打了个招呼道谢。他坐回车里,闭上眼睛。

 

爷爷的葬礼前两天刚刚结束。爱也好恨也罢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就撒手不管变成尘埃,留下一堆身后的破事,唯一的好大概是权顺荣被套牢了二十多年的枷锁终于被解开。

啊,该在他的葬礼上流泪吗,因为媒体在拍?

 

权顺荣被送到国外之后手机和护照都被收走,全天24小时专人监管,连自杀的缝隙都不给留,和监狱没什么区别。

是因为时差吗,倒在床上怎么样都睡不着。李知勋该多伤心呢,我说过那么难听的话,就那样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地把他丢下。

权顺荣翻了个身,背上还没痊愈的伤疤开始因为长时间飞行和奔波隐隐作痛,他咬咬牙,一张也好,要是和知勋有一张照片就好了。打电话的时候要是知道那是最后一句话的话,我一定会说爱你的。

他闭上眼睛,开始在脑子里描绘他们说过的家。

入门的玄关要有很大的位置,因为李知勋总是说他穿鞋踩后脚跟,为什么不坐下来好好把鞋带拆开了再穿。

要一眼就能看见开阔的客厅,有一整面的落地窗,这样李知勋就可以摆长长的一排画架过去,想坐在哪个面前就坐在哪个面前。

要有大床铺上李知勋喜欢的浅蓝色床单。要正正好的浅,空调不能对着床头吹,不然李知勋又要怪我了。

要有李知勋。其实其他的都不重要,除了李知勋之外有什么重要的。

 

 

“你在国外变成正常人再回来。”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权顺荣就已经知道跑掉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头痛得要裂开,迷迷糊糊要睡着之前,权顺荣想,他们千万不要去找李知勋就好了,让他在没有自己的地方幸福的话就好了。

李知勋是太勇敢的人——勇敢地用自己的所有来爱他。如果他把一切都告诉他,他一定会什么都不怕地说要留在他身边。

 

电视剧剧本不是总是这么写吗,男主角从国外风尘仆仆地归来,仿佛中间的时间全都像流水一样很快就经过他的人生。

对权顺荣而言那段时间不是空白的,是过了很长时间之后还会因为自己给李知勋留下的伤害而无法呼吸,像被掐住脖子一样从床上坐起来的夜晚。是每次做成一件事带来的小小成就感刚生出幸福的苗头时就会立刻被罪责感淹没的潮水。是满载他的爱却永远飞不到对岸的信鸽。

 

开始慢慢在国外接手公司事务不再被监管之后,权顺荣试过无数次从互联网上找到李知勋的踪迹。原来用的社交媒体照片墙再也没更新过,想必是这两年大家都换了用的软件,也没人告诉权顺荣。

他的生活和韩国早就完全脱节了,他在搜索引擎上输入李知勋三个字,出来无数个一样的名字。

有一个李知勋刚和长跑八年的恋人结婚,有另一个李知勋刚去过欧洲旅游,留下了有许多照片的后记。另一个李知勋刚在大企业就职,看起来意气风发;还有一个李知勋买了新的房子,完成了装修,在博客上写了长长的“仁川购房装修指南”。

李知勋高中的时候站在人群里是很容易被比他高的人全都遮住让人找不到的,就像在一群大象的腿之间捕捉一只窜来窜去的小狐狸。狐狸是不留下一点踪迹的,就连在网上也是。

偶然翻到另一个李知勋在读一本新出版的漫画,翻了翻后记,有几张零碎片段的截图。作家看起来泡在爱里,因为漫画的名字叫做我们的五十六种幸福结局。

作家应该和爱人好好地牵了手在畅想未来才会画下这样的一册书吧?

 

他往下翻了翻,保存下一张。

第四十五种幸福结局,住进我们自己的房子里,装修的时候因为墙纸的颜色吵架,最后用窗帘颜色做了交换才做让步。我白天躺在阳光下,晚上躺在灯光下,等你从公司下班回来换上睡衣,和我用枕头打架。

 

那么我的那个李知勋呢,他在做什么。希望他也能读到这本书,算了,希望他不要读到。他不要再想起我这个人了。权顺荣的心脏因为一页漫画开始剧烈地跳动,他听得见每一声抗议和震动都在说,我只想回到李知勋身边。

 

 

 

-

 

 

 

李知勋在权顺荣第无数次穿得像个保安一样站在他的画摊边上吓走想要靠近的客人之后,终于答应听听看他到底要说什么。

他每天不说话只是坐在他旁边看他画画的样子让他很不舒服,太容易让人想起以前。

 

“你还喝热带水果冰沙吧?”权顺荣在柜台前点单,转头问李知勋。

“冰美式。”李知勋直接跟店员对话。“我很久不喝那个了,冰沙。太甜了。”

真的变了很多。连我为数不多记得的东西都变成错的,仿佛我是睡了一场长达七年的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又在你面前。冬眠之前还是久久的爱,当我又一次出现在你的面前,就忽然变成了重重的恨。

 

“对不起。”

李知勋用吸管搅了搅咖啡,“啊。我应该接受你的道歉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想和我聊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李知勋吸着咖啡,嘴唇边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你结婚了吗?”权顺荣又问。

“你一直好奇这个做什么。”

“想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

李知勋把吸管从杯子里拿出来,带出几滴咖啡,又插回饮料里。他拿纸巾擦干净桌上的水滴,“权顺荣。不对,权总。”他看着他的眼睛笑出声来,“你现在对我说这种话恐怕不合适。”

 

 

“我不是自己要走的。我那时候说第二天要见你,是因为真的觉得我第二天可以跑出去见你才答应的,我不是故意要把你丢下的。”权顺荣很着急,仿佛不是八年前的事情而是昨天,“是我爷爷拿你来威胁我我才跟着他们走的。”

李知勋点了点头,“我知道。就算我当时想不通,现在也想通了,你不是自己要走的。”

 

但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件事并不是一定要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才能知道的。在我抱着画在长椅上嚎啕大哭的那一天我就清楚了。你的委屈是真的、你被流放是真的、你给我留下的一切伤害也是真的。不是因为你有正当的离开理由我就要继续拥抱你的。

“那为什么...”

“你知道吗,就算那天我们大吵一架之后我跑回家,第二天我也是打算跑去找你大哭一场和你道歉的。其实我从来就没有觉得你是看不起我的,因为我后来意识到,在你那个位置的人,应该是看不见我的。你说的那句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虽然很刺耳,但确实是对的。你现在也明白了吧。毕竟我们都不是小朋友了。”

“说到这应该也就够了。虽然迟了点,希望能给你八年前的遗憾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李知勋站起来,“我先走了。”

 

“那如果我不想呢?如果我不想画句号呢?”权顺荣追上去,拉住李知勋的手腕。咖啡里的人纷纷侧目,李知勋才又站定,“那就去写下一段吧。这一段就算不画上句号也就只能写到这里了。”

“权顺荣。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以后在新闻上见面就好了。”

李知勋走出咖啡店的时候,身后的玻璃门像于心不忍的钟摆,原地晃到渐渐睡着。

 

 

权顺荣坐回座位上。

李知勋原来是个多任性的小孩,在咖啡店里会把他冰沙的习惯插进他的美式咖啡里,搅得整杯都是不三不四的味道,还拼命地喂权顺荣,说你尝尝嘛,甜的。比你喝的这个像药一样的东西好多了!

手机上收到消息,让他尽快回公司,有一个新的地产开发项目的会议他必须要到场。他把头发抓乱,给司机打了个电话,烦躁地说,嗯对,开到咖啡店前面来。

 

 

 

权顺荣忙得不见天日的时候也要让司机抽时间开到这个街区来看看李知勋今天有没有在画画。他怕打扰到他,就坐在车里一边用手上的电脑处理工作,一边抬头看看他画画。

天黑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又开走。权顺荣叹了口气,可是李知勋现在看起来真的好幸福。

 

他还在出神,有人敲了敲他的车窗,他把窗户摇下来,李知勋背着画板站在他前面。

“不是说了不要再来了。”

“我没有过去啊。”权顺荣把手里的电脑关上,“你吃饭了吗?”

“你的车很显眼。”

权顺荣打开车门下车追上李知勋,“没吃的话要不要跟我吃饭?”

“放开。”李知勋盯着他的手,“我要回家吃饭。”

“那我送你回家。”

 

李知勋背着画板站在路灯下面,想说能不能不要再让人混乱了。不要硬把错过的时间线编织到现在了,不要再跟着我走了。

他那天从咖啡店回家之后翻出来第一次印刷的漫画坐在床头静静地看。那时候左边耳朵什么也听不见,坐在窄窄的桌子面前,看着窗户外面晴天雨天又晴天。他画到流泪的时候,就算是晴天也会忽然下起雨来,不会我真的是狐狸吧,李知勋想。

第十一种幸福结局,从公司下班之后,雨天的咖啡店门外权顺荣撑着伞等李知勋打包芝士蛋糕和饮料。他挤出人群,推开玻璃门出来冲进权顺荣的伞下,权顺荣笑着问他,老是喝这个冰沙,喝不腻吗?

李知勋因为画画的时候昏昏沉沉地喝了太多咖啡,就再喝不下甜的东西了。创作变成从身上割肉,用咖啡输血。

 

李知勋吃完饭在家里洗完碗,电视里刚好在播权氏集团收购的新地要开发的房地产项目。李灿看了一眼他哥,走过去要拿遥控器换台,李知勋拍拍他的手,“没事。”

“我回家了。”他在门口穿鞋,“李灿别学太晚了。身体最重要。”

李灿挥挥手,“不会的。不用担心。”

 

 

 

他手上拿着垃圾袋,走下楼,发现权顺荣抱着一台平板电脑靠在楼下的墙上。他皱了皱眉头,“你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吃完饭。”“不是说了不要跟我着我了吗?”

权顺荣等了一顿饭的时间,亦步亦趋地跟在李知勋后面,“我就送你回家就好。和我说说话吧。”

“权总。可以不要再来参与我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了吗?”他把垃圾分类好放进垃圾桶,“我不想上新闻。我过得很好。”

权顺荣又抓住他,“知勋,不能不推开我吗?”

李知勋说,我刚倒完垃圾手上很脏,而且我的答案是不能,所以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就让过去的事情过去好吗?你在你的世界里,我在我的世界里。

 

李知勋甩开他之后本该心满意足地走在回家路上,他的脸总是出现。从他回来的那一秒开始就该知道,他只会又把好不容易拼好的宁静的幸福打乱。

既然不能给我幸福就不能放过我吗。不要再说你这次回来是为了让我幸福的了,我们两个注定是没有结局的。李知勋越想越烦,在路上一路走一路踢石头,结果差点被绊了一跤,出了一身冷汗。

他到家之后把外套随手丢在沙发上,人也趴上去,把脸埋在枕头里。现在的房子是够大了、沙发是够宽了。只是一个人住着总是觉得很孤独所以经常回有弟弟们的家。妈妈总是问他那你买那么大的房子有什么用。

不自觉地,李知勋当时在装修的时候,还是按照他和权顺荣在那个小公寓里天花乱坠的设计来做的。搬进去那天他收拾到一半就已经半夜,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沙发的正中央发了很久的呆。

第四十五种幸福结局,我画下来过的。我画的时候哭得最厉害的,因为那时候真心地觉得是真正能实现的。

 

 

楼层不高,他走到阳台去乘凉,往下看,那辆显眼的黑车停在楼下。权顺荣还是抱着他的平板电脑靠着车站着,从楼上只能看见他毛茸茸的头顶。

 

李知勋生气了,一团火从脚尖烧到头顶上,“我不是让你不要跟着我了吗?”

权顺荣听到声音抬起头,“你这样我会很困扰你知道吗?”

权顺荣走到接近他阳台的地方,“知勋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你只是什么?八年前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走掉,八年后突然回来每天跟在我身边,我欠你的吗?凡事都要按照你的心意是吗?”李知勋几乎是用吼的,“滚远点!”

“对不起,我,”权顺荣又道歉,“我知道你还是在怪我...”话还没说完,李知勋不知道进房间从桌子上拿了什么东西往下砸,“我让你滚!”

 

一个盒子直接砸到权顺荣的额角上,尖尖地撞破了皮。虽然只是二楼,但是李知勋可能没想到真的会砸到他头上,用了很大的力气。

权顺荣捂着脑袋嘶地蹲下来。

他看着滚到地上的盒子。是他画了狐狸的那盒眼药水。

过期八年,像一颗陨石一样从天而降,被他自己给过的爱砸得头破血流。他蹲在地上不停地流眼泪,好像有一座桥让他回头看看从前。怪不得李知勋不要了,他的爱过期太久了。

 

 

李知勋下楼的时候权顺荣还没能从那个地方站起来。

李知勋把他拉起来,看他眉毛到额角中间那一块被砸出一个坑,蹭破了一大块皮。他又急又气,把权顺荣拉上楼,“你不会躲吗?这么大人了躲一个小盒子躲不开吗?”

“那为什么还留着。那个眼药水,怎么没用?”权顺荣紧紧地攥在手里怕又被丢了。

李知勋让他在椅子上坐下,翻箱倒柜地开始找消毒用的双氧水和创口贴,“忘记了。就随手放着了。”李知勋是这样回答的。

但权顺荣环视一圈,看着李知勋挂在墙上的柜子正中间缺了一格没摆东西就知道了,原来一直放在那里。像一个爱情的祭品,他一个人住在这里好久。明明就一直在想他,装潢、沙发、眼药水。你明明就这么爱我。

 

 

权顺荣被消毒药水疼得直咧嘴,李知勋让他别嚷嚷了,忍着点,马上就好了。又不是小朋友了,上药还要吃糖吗?

权顺荣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棒棒糖,塞进李知勋嘴里。怎么会有人穿着高定西装,口袋里放着一根棒棒糖到处走的。

李知勋叼着棍子,讲话也含糊不清起来了。李知勋生着气给他涂药,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的时候,十七岁的灯光打到八年后的舞台上,没有更换主演的剧,为什么不能继续演呢?

李知勋一只手固定住权顺荣的脸,另一只手在涂药。靠的太近了,权顺荣握住他的手腕,“知勋。知勋。”

“又干嘛?”闹脾气的小狐狸短暂地出现。

“没事。”权顺荣笑得满脸都是褶子,“就是想叫叫你。为什么流血了还觉得这么开心呢?”

“因为你神经病。”李知勋翻了个白眼。

权顺荣把下巴扬起来,“这样知勋眼睛里有我。”

李知勋顺手抄起沙发上的抱枕就往他肩膀上砸。

 

“知勋我不能不走吗?”

权顺荣坐在沙发上,“我没家可以回。就让我在这里睡一晚上呗。”他去扯起身的李知勋的衣角,“求求你了。”

李知勋忍住怒火,把他的手指头一根一根从衣服上拽下来,“出去。伤口都给你处理完了,我让你出去。”

权顺荣原地躺下,“我饿了。你都把我砸受伤了,赔我一碗泡面总可以吧?”

李知勋站到沙发上,低头看着他,抬起脚就准备要从他身上踩过去。权顺荣赶紧缩成一团,“怎么了就一碗泡面又没多少钱!”

李知勋被他气笑了,“无理取闹本事倒是见长不少。”

“小浣熊,小浣熊,喜欢吃那个,你肯定有买,”权顺荣一下从李知勋腿和沙发的缝隙溜出去,自作主张地打开他厨房的柜子,“果然有!”

李知勋忍无可忍,拿着抱枕直接往厨房丢过去,“你给我滚出去!”

 

最后还是煮了泡面吃了,拗不过他。坐在李知勋曾经梦寐以求的大岛台的两边,倒了两杯冰可乐,呼噜噜地吸着泡面。

氤氲的热气蒸在脸上,李知勋吃了两口,把筷子放下,“说真的,权顺荣。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的,别再这样了。我很困扰。”

 

 

“先吃完再说。”权顺荣从小碟子里夹起一片薄薄的黄萝卜,卷着泡面塞进嘴里。“吃。”

李知勋才又拿起筷子一起吃了。

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李知勋看着准备要洗碗的权顺荣,“现在可以走了吧?”

“那不得给你洗完碗再走呀。”他挥了挥百洁布,李知勋看来那仿佛是他标志胜利的旗帜。

 

权顺荣被李知勋赶出门,站在楼下,手臂上挎着西装外套,转了转手里的眼药水。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李知勋在准备新网漫的实体出版,只有在太阳变小的时候才会偶尔下午出来在角落支摊子。权顺荣还是没会议的时候就来,换了一辆低调一点的车,因为李知勋怎么都不给他电话号码。

李知勋从一开始还会过来敲车窗,问他,你都接权氏了怎么这么闲?你再不开走我报警了。权顺荣就说这片地又不是你家的,我想停这就停这。

到现在直接干脆无视,一句话也不跟他讲。

从车窗里看出去的时候看见李知勋安静地画画的脸,阳光从树叶的缝隙落下来,他把头发拨到耳朵后面。客人对他说了什么话,他侧过去右边耳朵认真地听着点头。权顺荣就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心头暖洋洋的。长大的小狐狸。

李知勋头顶有花瓣飘下来,他伸手接住。权顺荣久久地、久久地看着这片离开他太久的春天。

 

 

李知勋接到电话站起来的时候权顺荣刚好在工作,司机转过头来跟他说,李先生好像有什么着急的事情。

他把电脑放下,看见李知勋两只手在着急又颤抖地收拾东西,打开车门冲过去,看见李知勋脸色苍白地对面前的客人说不好意思家里突然出了点事,你可以过几天再来吗?他手忙脚乱地撕下白纸的一个角,给他写上自己的电话,“这个是我的电话号码,你来的时候联系我就可以了,这张画我不收你钱。”

权顺荣蹲下捡起来他因为慌张所以不小心全部碰到地上的画笔,“怎么了?”

李知勋急得不知道第一步应该往哪里迈,一边想要收东西,一边想掏手机,一边又什么也拿不住。

 

权顺荣按住他的两边肩膀让他镇静下来,“知勋,怎么了?”

“我爸,”李知勋眼眶一下变红了,盯着权顺荣的眼睛,“我爸摔倒了。妈妈说流了很多血,刚刚叫了救护车送到医院去了,顺荣,怎么办,我怎么办?”

“哪个医院?”权顺荣把他的东西一把抓起来全部堆到角落里,拉着他的手,“不要着急。先上车我带你过去。”

李知勋坐在权顺荣的旁边,手抓权顺荣抓得紧紧的;他也扣回李知勋的手指,轻轻地蹭了蹭他的拇指,示意他先坐好,一会儿就到了。

李知勋慌张的时候还完全是个小孩。这几年应该真的真的很幸福吧,在没有我的时间里。

 

 

车在路上奔驰,司机开得又快又稳,权顺荣腾出一只手打电话,“在忙吗?能不能下楼帮我看看刚才送过去的一个病人,年纪应该六十出头,从楼梯上摔了一跤。改天请你吃饭,对麻烦你了。”

李知勋两只手捏着权顺荣的一只手,像捏住什么救命稻草。权顺荣还在打电话,“对,知勋的爸爸,姓李。手术出来可以换到vip病房吗?我们现在已经在过去的路上了,一会儿见一面吧,知勋也在。好,好,麻烦你了。”

权顺荣把电话挂掉之后拍着李知勋的背给他顺气,“没事的。说是爸爸已经在手术了,会没事的。”

李知勋低着头,权顺荣伸手抹掉他快要掉出来的眼泪,笑着说,“没事的。别哭啊,你哭了一会儿又要下雨了,我们没带伞不就麻烦了。”

这个节骨眼儿上司机补了一句,“权总我们后面有伞的。”李知勋才笑出声来。

 

“真的没事吗?”

权顺荣晃了晃他的手,“会没事的。”

 

李知勋刚才听权顺荣打电话,才觉得他真的有了集团继承人的样子。处变不惊、语气平缓,安慰他的同时还能处理好电话那一头的事情。两人紧紧贴在一起,李知勋搞不明白权顺荣是离他很远还是很近。这时候又烦躁起来了,在他家里赖着不走说要吃泡面的权顺荣哪里去了。因为不安所以他不自觉地又抓住权顺荣的手。

“你刚才在和谁讲电话?”李知勋问。

“在国外认识的朋友,崔氏的继承人,准备接手他们家的医院。”

原来是他们那个阶层的人,李知勋想。

“那你为什么和他说是知勋爸爸,他又不认识我。”

权顺荣露出一个苦笑,“怎么不认识。他帮我找过你,不然我怎么能在回来那天一下飞机就到找到你画画的地方。”权顺荣伸手摸他的头发,“二十一岁那天和他去喝酒,关于你的事情全部都说出来了。”

 

 

他们到医院的时候在手术室门口见到了崔胜澈,权顺荣跟他打了个招呼,他站起来和权顺荣半拥抱了一下,又和李知勋打了个招呼。

李知勋给他轻轻的鞠了个躬,“我爸爸就拜托你了。”

“没什么大事。叔叔没有伤到脑袋,就是人本身上年纪了,骨头断了恢复得比较慢,顺荣说的vip病房也已经安排好了,手术结束就会送他过去。你别太担心了。”

李知勋又连声道谢。

权顺荣拉崔胜澈到旁边去说话,李知勋一个人坐在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咬指甲。

 

 

大学的时候上过一门讲如何通过画作叙事的课,其中一个课题就是如何表达复杂的情绪。李知勋其实画了又擦、画了又擦了几次,最后交上去的是关于弟弟叛逆期让他又欣慰、又烦恼的心情。

下课之后教授把李知勋留下来。

这幅画很好,但是我知道你能画出更好的东西。教授看着他的眼睛,说,知勋的画总是能讲出很好的故事不是吗?温暖的、细腻的、让人的心一下就像不小心黏在一起的胶带背面一样撕不开的那种故事。是不愿意和我分享自己的故事,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画出那个故事呢?

 

“教授...”

“知勋,我看过你出版的那个漫画。第五十六种幸福结局,是你画的吧?虽然用的不是本名。”

“教授怎么知道的?”李知勋问。

“画风虽然和知勋一直以来交给我的东西很相似,但有比作业要深太多的感情在里面。和我妻子一起读的时候我说这真是太幸福的一本书,她却在流泪。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作者一定是在这个人离开之后才画的。”

所以才会所有幸福的场景里都有噪音,都在提醒梦要醒。一个人从另一个人生里突然的缺席,没说清的话是拆不开的包裹,爱过的回忆是泪流到半夜三更电视微弱的荧光,该爱还是该恨该放下还是该记住是永远原地打圈的谜题。权顺荣人走了还留下一个迷宫,一盘死棋。

 

教授说的得对。不是权顺荣的错,都是权顺荣的错,李知勋不知道这两种情绪应该怎么用笔画出来。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权顺荣的背影,又久违的涌上那种复杂的感情:短暂地想要依赖某个肩膀的心,因为欠下人情所以无法再找到的推开他的借口,重新燃起的小小的期待火焰,和不能再更进一步的决心。



 


一比嘎

狐狸雨 (上)

- 57/HE

- 一篇很长的流水账


李知勋画到一半手机响了,和面前坐着的客人说了声稍等,接起来,“喂?嗯,在画。我一会儿画完随便吃点,你们不用给我留。嗯嗯,先挂了。”

“刚才家里人来电话。抱歉,我们继续。眼睛要画得大一点吗?”


李硕珉把电话挂了,坐会桌上端着饭碗,“我哥说不回来吃。”

“我哥说不回来吃。”李灿像个复读机一样重复了一遍,从大碗里舀了一勺红烧肉,被妈妈打了手腕,“给你哥留点。”

“不是说不回来吗!”他悻悻地从碗里又拨回去一块。“高考生不得多吃点嘛。”

电视在背景里喧哗,爸爸换到新闻台看得津津有味。

“这不是你哥高中那个同学吗。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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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篇很长的流水账



李知勋画到一半手机响了,和面前坐着的客人说了声稍等,接起来,“喂?嗯,在画。我一会儿画完随便吃点,你们不用给我留。嗯嗯,先挂了。”

“刚才家里人来电话。抱歉,我们继续。眼睛要画得大一点吗?”

 

李硕珉把电话挂了,坐会桌上端着饭碗,“我哥说不回来吃。”

“我哥说不回来吃。”李灿像个复读机一样重复了一遍,从大碗里舀了一勺红烧肉,被妈妈打了手腕,“给你哥留点。”

“不是说不回来吗!”他悻悻地从碗里又拨回去一块。“高考生不得多吃点嘛。”

电视在背景里喧哗,爸爸换到新闻台看得津津有味。

“这不是你哥高中那个同学吗。后来出国了的。”爸爸吃饱了饭,擦了嘴巴在收拾残局,“跟知勋认识的吧?是不是来家里吃过饭?”

妈妈抬起头,“出国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哦。有钱人家坐个飞机回国都要上新闻的,了不起了不起。”

 

李灿夹起来的红烧肉咬到一半忽然没了食欲。李硕珉也把筷子放下,端起碗进了厨房。妈妈又数落李硕珉起个身拉椅子也要在地上拖出吱吱的声响,电视里主持人的声音像一条心脏停跳之后机器上的直线,没有感情地平缓地大声播报,权氏董事长于昨日与世长辞,继承人今日回国,已降落仁川国际机场。

 

李硕珉低头拿水冲着碗,李灿也过去,挤在他哥身边。

“权顺荣回来了可千万别去找我哥。”李灿卷起袖子,拿着海绵开始往冲过的碗上涂洗洁精。“你觉得要告诉哥吗?”

李硕珉顺时针拿着碗的边缘打着圈,“他想知道的话会知道的。”他把水龙头拨到李灿那边的池子里,“别提他了吧。嗯?”

 

新闻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倒权顺荣家的发家史,李硕珉过去拿过遥控器,“爸,我们换个台吧。”

爸爸嘟嘟囔囔地靠在沙发背上想说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撅着嘴点了点头,“换,换吧。”

 

 

李知勋盯着画架子还在上色,远远地看见又有人走过来在等待区坐下。他手上还在忙,没探头,先喊了一句,“右边架子上有尺寸和风格先参考。现在天气太热的话可以先去旁边咖啡店坐坐,那边看得到我这,我画完了你再过来就可以。”

李知勋又转回手上的调色板,全神贯注地拿着笔思考下一步应该上什么颜色。

“老师。能给我加个狐狸耳朵吗?”客人用手在头顶上比了两个尖尖,“我的朋友都说我的眼睛好像狐狸。”

李知勋愣了一下,又笑出来。

“当然可以。要什么颜色的狐狸耳朵?”

 

 

 

-

 

 

 

黄色,棕色,白色....李知勋在一箩筐糊得看不见管身上字的颜料里找着,笔不小心转了一圈画到脸上,他也没管。落日时分,还有被云吃剩的阳光挂成窗帘飘进来,李知勋一个人坐在空教室里,刘海长得遮住眼睛,他随手拿绑颜料盒的皮筋扎起来,头顶上凸起这里一块那里一块。

他没找着白色,一个大字躺在地上,艰难地从围裙的兜里掏出手机,在小小的屏幕上用力摁出几个字,在哪里?来了没?

短信还没发出去,一阵风风火火的敲门声先到。李知勋从地上坐起来,“钥匙在脚垫下面!”

听见门口窸窸窣窣的响声,然后是咔哒一下的开门声,权顺荣拎着一袋子花花绿绿的颜料、点心像一只小鸟一样冲过来,顺手把袋子丢到边上,扑倒了刚刚坐起来的李知勋。

李知勋被他压得喘不上气,笑着用膝盖去攻击他,“给我起来!”

权顺荣也不服气地压得死死的,把李知勋整个人罩在身体下面,“我就不。让我抱会儿。”他盯着李知勋扎起来的刘海看了一会儿,又看看他脸上涂的颜料,使坏地伸出手把他头顶的头发扯出两个尖尖,李知勋还没来得及反击就被他把手腕捉住了。

“喂!”

权顺荣用另一手把颜料在他脸上抹开,又在鼻子中间点点,“小狐狸。”

李知勋好不容易挣扎开,爬起来把权顺荣的耳朵往外拉,“不是喜欢尖耳朵吗?你才是狐狸你才是狐狸你才是狐狸!”

 

他一骨碌爬起来坐回画画的椅子上,“快点给我把颜料打开,天要黑了。”

废弃的旧楼里的美术教室,天黑就没灯了。权顺荣把大罐的白色颜料拧开,拖了把椅子过来安静地坐下,把头靠在李知勋左边肩膀上看他画画。李知勋转头看着他贴得好近的脸,把画笔放下来,从背后握住权顺荣的两只手绕到自己身前扣住。

“抱着。有点冷。”

权顺荣骑着凳子往前又往前凑了两下,从背后抱得很紧,把脸靠在李知勋背上,感受李知勋呼吸的时候背上温暖的波浪。

他低头看了一眼表,“六点半了。再画二十分钟我们就走哦,不然又要被抓到就不能再进来了。”

 

 

上次差点被抓的时候是六点五十九分,李知勋想。

听见保安锁上隔壁门的声音,权顺荣一下把李知勋的笔抢走,拉着他躲到桌子下面,刚好被画板挡住看不见。两个人不敢大声喘气,只能听见彼此心脏砰砰跳的声音。

天已经半黑,除了眼睛之外,亮晶晶的只剩天上的星星了。

权顺荣耳朵很灵,听见保安走了的声音,看见李知勋还紧张得蜷成一个球,把他往角落的柜子挤,被李知勋皱着鼻子捏手臂,用气声说,“被发现怎么办?”

他不说话,靠得他很近。

要不是天色看不清,李知勋的脸应该红得像个熟透的水蜜桃。他也往前凑了凑,两个人的嘴唇碰到一起,李知勋眼睛瞪大。“权顺荣。碰到了。”

“嗯。”权顺荣又亲了一下,“我故意的。”

李知勋把头埋在他的肩膀里抱回去。“这算什么。”

“不是整天在书上画我吗?”权顺荣捏了捏他的脸,拍了拍后背,“先从桌子下面出来。”

李知勋钻出来,“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因为我也在看你了。权顺荣牵着他的手往外走,“吃饭去。”

李知勋摆摆手,“不行,我要回家吃饭的。”

“那我送你回家。”

权顺荣走在路上大力晃着手臂,“以后要画我的话提前说一声。我要凹好造型给你画的。你总是画我右边侧脸,但是我觉得我左边侧脸长得更好看。”

 


 权顺荣送李知勋到家楼下,挥手告别的时候李知勋问他,“那你晚上吃什么?”

权顺荣挠了挠头发,说家里厨师随便做点。

“一个人吃吗?”李知勋问。

权顺荣点点头。

“那上来吃点吧。我弟还小,也吃不了多少。”李知勋伸出手,“走吧。”

李知勋家其实不算小,但是一家五口呆在一起仍旧显得有点拥挤。李知勋小声和权顺荣说,“大少爷可别嫌弃。”

权顺荣呆呆地看着李知勋的爸爸妈妈在厨房里做饭的背影。“你爸爸妈妈感情真好。”

李知勋把书包放下,过来拍了拍愣在原地的权顺荣的肩膀,然后大声喊,“我回来了!”

小学生李灿和初中生李硕珉同时哒地打开房门,喊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哥哥哥就跑过来,不知道还以为是在公园里喂鸽子呢。

李知勋掏出两盒巧克力饼干,从背后偷偷一人分一盒让他们拿走。妈妈在厨房里头也没回,“哥哥不可以再给他们两个买零食了哦。”

李知勋默念真是背后长了眼睛。

 

 

吃完饭站在阳台上乘凉,两个弟弟被甜橘子支走了,就剩他们俩仰头看星星。

“你们家真好。”权顺荣说。要是我也有家就好了。

权顺荣没见过自己的爸爸妈妈,家里只有爷爷和哥哥姐姐。和姐姐也不是一起长大的,和哥哥甚至连是不是同一个爸妈生的都不知道,从记事起,一家人就没有和平地吃过一顿饭。各自使唤自己的厨师,就算坐在一张桌子上,也和餐厅一样各吃各的。为数不多地听到过的哥哥和姐姐的交流也一点都不像是在家里,和公司写字楼顶层会议室里的对话别无二致。

权顺荣知道战火还没烧到自己头上只是因为他还是个高中生。

 

时间晚了,李知勋说要送权顺荣下楼,两个弟弟进房间的角落,站在椅子上从窗户的角落拼命往下看。李灿不够高还没椅子站,拽着李硕珉的衣角,“怎么样怎么样?”

李硕珉用手狂拍李灿的肩膀,“牵手了牵手了!”

又过一会儿转头张开大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灿把他从椅子上扫下来,蹭到窗台边拼命看,怎么看也觉得李知勋踮着脚尖抱着权顺荣脖子、不肯让他走的样子有点太具颠覆性。

 

 

李知勋一上楼就被两个弟弟拽进房间里,“实话实说。”李硕珉抱着胸。

“但是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贡糖。”李灿把椅子让给哥哥,然后坐到李知勋腿上。

“是呈堂证供。”李知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头发。“想问什么?”

 

权顺荣踢球把窗户踢破了,被罚打扫旧楼的卫生。他巴巴地问老师,不能罚钱吗?老师说,那不是太便宜你了。

扫着扫着就看见李知勋嘴里叼着一袋饼干坐在空教室里画画。他趴在窗户旁边,往里面喊,“喂。干嘛呢?”

权顺荣说他经常看见李知勋站在太阳下面队伍里的时候白得反光。别人站在那戴个帽子,他眯着眼睛,像一面镜子。他踢球的时候李知勋动不动就整个人趴在树下的石凳子上,像一条乘凉的猫。

还有李知勋偏科太严重了,公示栏上的数学成绩和国文成绩不成正比,特别晃眼睛。

 

“就这样认识的。然后他对我一见钟情爱得要死。”李知勋把李灿的重量换到另一条腿上,“之前给你们带的特别贵的巧克力都是他买的。我就算舍得也买不起那么贵的,我的零花钱才多少呀。”他咯咯笑着。

“那怎么就这样,”李硕珉把手扣到一起,“又那样,”他对着空气做出一个搂脖子的动作,“了呢?”歪着头看着他哥。“看起来是你不让他走。”

李知勋不好意思地用手把脸挡起来。

“他很有钱吗?”李灿转过头问他。

“我们之前去济州岛过暑假,坐飞机还记得吗?”

李灿点点头。“飞机场是他们家建的、酒店也是他们家建的。”李知勋说。

李硕珉好像在沉思什么,抬头问李知勋,“哥。你不能现在就马上跟他结婚吗?”

 

 

 

权顺荣明明可以坐家里的车直接到学校门口,非要走着上学,慢吞吞地踩在林荫道的叶子上。

听见身后有人一路小跑杀过来的声音,权顺荣轻轻弯腰,等着李知勋飞到他背上来。他垫了两下背上的人,“今天书包里装了多少书?怎么这么重。”

“昨晚吃太多了。不行?”

权顺荣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眼药水,越过肩膀递给李知勋。李知勋捏着小小的方形盒子看了半天,“你在上面画什么了?”

“这是礼物。看不出来我画的什么吗?”

李知勋又仔细看了一圈,“你别告诉我这三个连在一起的三角形是一只狐狸。”

权顺荣说你从我背上下来。李知勋手搂他脖子搂得更紧,“好好好,狐狸狐狸。可爱可爱,你是天才。”

李知勋从他背上跳下来去牵他的手。“跟你商量个事情。”权顺荣说。

“什么?”李知勋还在研究手上的丑狐狸眼药水。

“今天放学别画了,跟我去个地方。”看李知勋歪头,他说,“跟我走就是了。”

 

 

“好了没有?”李知勋眼睛被权顺荣遮了半天,“遮太久,一会儿你手拿开我要看不见路了。”

听见权顺荣拿钥匙开门的声音,李知勋把他的手扒下来,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权顺荣噼里啪啦一串按开的把整个房间全部照亮的灯。一室一厅的小公寓,五脏俱全,给李知勋准备的画架、颜料都放在大窗户边上。白纱窗帘遮着一半的书架,透过去能看见窗外的路灯格外明亮。

“我们家。”权顺荣指了指李知勋,“你和我。以后放学就直接到这里来画就好,不用再去旧楼了。画到想走的时候再走,不走也行。”

李知勋还在好奇地这里摸摸那里看看,“那你呢?”

“我住这里。”他从后背把李知勋扛到肩膀上来,李知勋被他翻过去,在空气里蹬腿。“以后我家就在这!”

虽然现在还只是个小公寓,权顺荣把李知勋放到吧台上坐着,一边洗提前买好的水果,一边说,现在钱还不是我的嘛。再过两年、再过两年,我们就可以住上更大的。住在一起。

“你拿自己钱租的?”李知勋移过去咬了一口权顺荣手上的水蜜桃,汁水从下巴滴下来,权顺荣顺手接住,用大拇指给他擦了擦嘴角,再冲水洗手。

“那当然。”

权顺荣洗完手,水全都甩到李知勋身上。他摊了摊手,“房子太小,没地方擦。”

李知勋就又怒气冲冲地从吧台上跳下来追着他满屋子跑。

 

 

李知勋周末有时候会在这里过夜。

权顺荣抱着写不明白的数学作业靠在他画画的椅子上,叼着笔头,对着空调吹。李知勋怎么说都不听,干脆一下站起来,权顺荣的背顺着溜走的椅子一起和瓷砖地来了个亲密接触。李知勋伸手把他捞起来,“都说了别对着吹了。要得风湿了。”

权顺荣把李知勋的校服套在身上,小了一整圈,一件外套硬生生被他穿成紧身衣。“这样穿着就不冷了。”

李知勋戳了戳紧绷绷的衣服肩膀,“要是撑裂了你赔我一件。”说完又坐下接着画。

 

晚上躺在床上,李知勋洗了头爬上床,浅蓝色的床单上面一滴水被晕成一块一块的深蓝色。“你别动,不然我们晚上没地方睡了。”权顺荣在翻毛巾,“过来坐着,我给你擦。”

李知勋一个后仰整个人倒在床上,床头被他湿漉漉的头发擦出一片湖泊,权顺荣无奈地走过来拎着他的后领子,“你就这么不喜欢这张床单?”

“我喜欢滑溜溜的那种。”李知勋用手搓了搓这个床单,“颜色也不好看。要再浅一点的蓝。”

权顺荣把他按住在椅子上坐好,“有地方睡就知足吧。一会儿不准再爬起来了,擦完头发就睡觉。”

李知勋猛地转头,“为什么?”

“因为有一只狐狸晚上不睡觉,早上起不来。”权顺荣把他的头扭回去。

“明天是周天啊!”

“上周天你睡到了下午三点,我把你喊起来你还把我从床上踹下去。”权顺荣捏着毛巾去掐李知勋的脸颊,“这周再这样我就把你空调关了。”

 

 

说要早点睡,每次躺在床上都来来回回聊的一样的话题聊到好晚。李知勋不知道为什么非常喜欢权顺荣洗衣液的味道,躺在一起的时候拼命往他那边挤,闻闻闻,闻不出个所以然。

“我们以后要在家里放洗衣机和烘干机。这样就不用每天晾衣服了,水滴滴哒哒的,好麻烦。”李知勋还没干完的头发蹭着权顺荣的肩膀。

“我也喜欢烘干机。要能藏在柜子里的那种,然后我们每到下雨天就躲在家里听烘干机咕噜咕噜转。”

“要用你的洗衣液。”李知勋说。

权顺荣低头闻自己的衣服,“我在里面放猫薄荷了吗?”

“谁知道你放没放。”

“狐狸薄荷。”权顺荣捏紧李知勋的鼻子,“把你的鼻子捏成和狐狸一样尖的。”李知勋抽掉权顺荣的枕头,然后整条腿跨在他身上。

“还有呢?还想要什么。”

李知勋睡着之前迷迷糊糊地回答,声音像嘴里含了水似的,“要一个很大、很大的岛台。我就可以趴在上面画画,你在旁边做饭。我画你做饭的样子,不然现在还要一直回头才看得见。”

 

 

 

“怎么这次又是国文第七数学倒数第七。”

权顺荣提着水果跟在后面,李知勋空手在前面按密码,“因为我不会。也不想学。”

“也差太多了吧。”权顺荣把袋子放到厨房。

他把拖鞋一甩,躺到沙发上,“那我以后不学数学不就得了。我们以后能换个大点的沙发吗?这个沙沙发如果站起来的话比我还矮呢。”

“万一哪天要用到呢?”权顺荣还在碎碎念,李知勋钻过来给泡水的葡萄里撒淀粉,“那你帮我算不就得了。”

“不过说认真的,你要读艺术吗?”权顺荣一颗一颗地搓着手上的葡萄,“要读艺术的话也该开始准备了。”

李知勋摇摇头,“不啊。我就是画着玩儿。”他把樱桃梗上摘下来也丢进装葡萄的筐子里,水溅出来好高。

权顺荣把盆子里的水倒掉,挡住李知勋想继续捣乱的手,“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读个看得过去的大学,然后没有太阳的路边支个摊子给人画画。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学校正门那条街,汉堡店旁边的小角落就很好,干干净净的。”

“那你住哪里?”

“回家住呀。你忙的时候我就回爸爸妈妈那里住,我们毕业的时候硕珉和灿应该都还在住学校,家里就会变得很宽敞。”

权顺荣擦干手,手摆成花瓣,托住李知勋的下巴。他叹了口气,“真的不想让你的画挂在更大的地方吗?你是天才小狐狸,你的画可以住进卢浮宫的。”

“只要有一个人喜欢我的画不就够了。”李知勋也托着权顺荣的下巴,“我也是。有一个人喜欢我就够了。我不想当什么累得一塌糊涂的艺术家,创作要是变成从身上割肉就太痛了。”

权顺荣揉了揉他的头发。有电话来了,“你先把水果吃了。我接个电话。”

 

 

“有空回家一趟。”权顺荣接起来,是姐姐的声音。

“怎么了?还关心我回不回家,难得。”一家人永远话里带刺的,也难怪回趟家像踩过荆棘条。

“还是你想要我直接和李知勋见一面?”姐姐在电话另一端笑起来。“那对我来说可是再好不过的收获。”

权顺荣沉默了一会。“你找人跟着我?”

“可不是我。”姐姐说,“是你哥。不过这不是便宜我了吗?他除了跟到你租了个房子之外什么也没发现,该说是我太聪明了还是他太傻了?”

“你什么时候在家。”权顺荣放低声音。

“现在。”

 

权顺荣匆匆忙地说要回趟家。李知勋说要送他下楼,他让李知勋好好呆着就走了。

 

权顺荣到家的时候姐姐已经在茶几边上坐着。她丢过去一袋照片,“这可都是你哥拍的。”

权顺荣拆开一张一张看,姐姐观察着他的表情,“你不是认真的吧?和李知勋。”

看着权顺荣一脸“你这是什么问题”的神情,姐姐又接着说,“高中生,我是在帮你,趁早分干净,这里面的照片都还可以当朋友来解释。如果被拍到别的拿到爷爷面前,他是不会袖手旁观的。你的婚姻是商品这件事你不会不清楚吧?”

“你别装了。”权顺荣站起来,“我要是真的被发现了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是啊。”姐姐也站起来,“他不是打算让你一上大学就进地产做准备吗?你少碰一个产业就少一个抢走的可能性,对我来说又不是坏事。”

“那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威胁我?”

“我能威胁你什么。”姐姐把权顺荣因为愤怒砸到地上的照片捡起来,“知勋还有两个弟弟吧?啊,他是画画的,那右手应该很珍贵吧?”

“你想干什么。拿这个威胁我?”

姐姐指了指自己,摇了摇头。“不要忘记你爷爷是做什么发家的。”姐姐坐下来,“我小时候站在大林的路口还看过你爷爷指挥人把盖着白布的好几个担架送上车呢。”她用手指敲着沙发的边缘,“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们分开是为了他好。出生在这个家庭里你还想要什么爱情。”

“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我曾经和你一样站在这个路口上,是朝着错误的方向飘荡的旗子。

“我不是在帮你,我没有那么好心。”姐姐说,“多你一个把柄,以后能从你手上抢过来的东西就多一个。”

她离开房间之前说,“还有,李知勋很可怜。不要把他们卷进我们家的事情里,因为你在权氏的位置和他之间是一定不会选择他的。越早放弃越好,不要怪我没提醒你。”

 

 

 

权顺荣脑子乱糟糟的,走出家门才意识到秋天来了。有风呼呼地吹过,手机铃声适时地响起来,来电显示是李知勋,下面还有三条未读的信息。

“吃饭了没有?”李知勋问他。

“没有。本来打算在家吃的,有点吃不下了。”

“那来我家吃吧。我妈说今天有新腌好的萝卜,还炖了脊骨,三十分钟之后到刚好哦。”李知勋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权顺荣慢吞吞地往回走,在路上拐弯进了进口超市,本来想给李知勋两个弟弟带点巧克力,看见走廊尽头新摆上的扭蛋机被吸引了目光。他掏出几个硬币,在机器前面蹲下来:椰子果冻,芒果雪泥,话梅糖和心形巧克力。

他掏出所有的硬币扭了七次,也没掉出一个心形巧克力。

 

权顺荣敲门的时候是李灿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开的,兴高采烈地从他手上接过一袋零食就窜到李硕珉房间去了。李知勋走出来,对他招了招手,“吃饭吧。”

饭桌上李知勋和两个弟弟打打闹闹,爸爸妈妈也一直让他们别挡着八点档的电视剧,他一个人坐在桌子边上吃着饭看着他们。李知勋给他夹了一块萝卜,“怎么了?”

他伸手把李知勋长长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没事。”

 

吃完饭李知勋送他到楼下,“今天怎么突然回家了。都不说一声。”

“有点急事。”权顺荣说。

李知勋拆开一根冰淇淋塞到他嘴里,重复他的话,“有点急事。”

“狐狸变成人之前都很爱学人说话的。”李知勋看权顺荣没接他的话,又自己接了一句。权顺荣总是一谈到家里的事情就沉默,一句话也不多说。

感觉权顺荣不太高兴。李知勋不知道是因为他回家了一趟,还是因为他和权顺荣说他没有一点想要当艺术家。他只想舒舒服服地过,但权顺荣好像不是。他好像从来也不知道权顺荣家里的事,也不能知道,所以他从来也不过问。

 

 

 

李知勋坐在小公寓的沙发上等权顺荣来。

不会有事的,又不是演晨间剧,就回家一趟。李知勋本就是擅长胡思乱想的小艺术家,不下雨的时候画下雨,权顺荣就拿着铅笔在旁边给他补太阳。

权顺荣开门进来,坐在李知勋的旁边。

“知勋。”

“嗯?”李知勋从沙发上换成跪的姿势,挂在权顺荣身上,“你怎么才来。”

权顺荣从口袋里掏出棒棒糖塞进他嘴里,“足球队训练得晚。你过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什么?”李知勋问。

“作品集要慢慢开始准备了。数学也不能再不学,生活记录簿上不好看的话,大学面试要问的。”

“我不是说不读艺术吗。你怎么了?”

 

陆陆续续地又聊过几次未来。李知勋总是说他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小画家,开家咖啡店顺便给人画画也好,在网上给自己喜欢的角色画画同人也罢;没有做大艺术家的梦想, 权顺荣怎么就明白不了呢?

“为什么不读呢?”权顺荣突然有点生气,“你不想卖一幅画就能赚很多的钱吗?那就要有很好的名头才行,你有这么多才华为什么不用呢?而且我可以帮你的,为什么放着这么好的资源不用。”

“赚很多的钱做什么?”李知勋反问他。

 

权顺荣恍惚间想起姐姐说过的话,权氏和李知勋如果真的是一道选择题,他到底会选择谁。不是哪个更重要,而是哪个是他可以放弃的。

他太想要李知勋可以一下跨过中间的一切得到家里人的认可,想要拔苗助长的冲动魔鬼,十七岁的火烧在眉头间,反复地想要让李知勋一下变成不普通的人。

就算告诉我你会努力要站到更高的位置也好啊,为什么因为那样细小的事情就满足了,为什么因为满足了这么小的愿望就感到幸福了。权顺荣莫名其妙地生气起来。

 

可是对李知勋来说根本没有需要选择的东西。“难道我没钱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吗?和我一起呆在这里的时候你不幸福吗?”

“那你身边没有我怎么办?”权顺荣说,“知勋你太任性了。”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又提起这个话题、然后又说我拎不清。是,我是知道我和你中间是有一道跨不过去的沟,你是少爷,我是爸爸妈妈的孩子是两个弟弟的哥哥,是数学考两位数的傻子。就不能把我当成我来爱吗?你现在一下变得一分钱都没有我也还是会爱你。但我就站在这里你好像就看不到我了。为什么?是因为我没钱吗?”

“你说话啊。你反驳我啊,”李知勋说,“权顺荣你说话啊。而且我身边为什么会没有你?”

权顺荣抹了一把脸,“我们先不说这个了。嗯?”


到底是谁更天真。是相信只要李知勋愿意努力就能跨越一切障碍在一起的权顺荣,还是以为相爱可以只是两个人的事情的李知勋呢。

 

 

 

李知勋那天没有在权顺荣那里住。他回家的时候李硕珉还没有睡,出来开门,一直对着他哥比嘘的手势怕吵醒爸爸妈妈。李知勋小声地关门,低头趿拉着拖鞋走进房间。过了一会儿,李硕珉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李知勋只开着一盏台灯坐在床头,头埋进膝盖里缩成一个小曲奇饼,被灯光照得黄灿灿的。

“哥。哥?”

李知勋抱住坐在他床边的李硕珉。

李硕珉一边挥着拳头一边哼哼,我早说了有钱人没一个好东西。怎么了哥,权顺荣欺负你了?

李知勋点头又摇头。

“硕珉,哥以后如果不想要工作只想在路边画画,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啊!”李硕珉说。“我在你旁边安个麦克风唱歌,你没客人了我就大声唱。怎么样?”

李知勋笑起来“那你会把客人都吓走的。”

 

 

该是一个平常的周六,权顺荣和李知勋在小公寓里小打小闹地关于未来吵了一架,各自睡了一觉以后和睦又黏腻地继续做一对十七岁的爱侣,因为打折的水果高兴,因为写不完的作业发愁,因为照在床上的太阳光,做两团裹着被子的手卷肉滚来滚去。

 

可是权顺荣在那之后就不回消息了。

周日李知勋想他,早早地就去房子里,没人在。他一个人自言自语着明明我都这么早起床了,你没叫我都起来了。跑哪儿去了?

 

 

 

-

 

 

 

要是狠下心和李知勋说最近少来公寓就好了。要是能下定决心说不要和我接吻就好了。要是能甩开他的手就好了,那样就一张照片也不会被拍到。

明明姐姐提醒过我了。

权顺荣跪在爷爷的桌子前面闭着眼睛咬牙切齿地想。怎样才能出去,怎样才能回到公寓里,我要牵着李知勋的手逃跑。怎么会觉得自己是有选择的人呢?李知勋和权氏,这么明显地盖着幸福与不幸的印章的两个名字,怎么在这两个选项里也会犹豫呢?

 

权顺荣的背上已经被抽了很多下,不掀开看也知道是一道一道的血痕,被衣服的内衬都磨得疼。

李知勋说要在街边画画的时候就该告诉他我会陪着他画的,会给他来到这里的客人切水果、会给他买颜料涂到他脸上的。李知勋说要开个小咖啡店的时候就该告诉他我会第一个来应聘咖啡师的。

权顺荣的手机被收走,人也被关在房间里,除了水和一日三餐送进来以外一切禁闭。

昨天吵完架今天就后悔的两个人,满肚子的话要说却一句也说不了。

 

姐姐进来了。带着权顺荣的手机。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我可以出去了吗?”

姐姐把手机递过去,“和李知勋分手。”

“不行。”权顺荣说,“他肯定还在等我。我还有没跟他道歉的事情。”

“那正好。就顺着说吧,让他死心。分得彻底一点,你没过几天就会被送出国,为了他的安全着想,我建议你让他死了来家里找你的这条心。”

姐姐坐到床沿上,“我提醒过你了。你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明白吗?”

权顺荣浑身都在发抖,“爷爷会把知勋怎么样?”

“作为参考,”姐姐说,“我回国参加我初恋的婚礼的时候,发现他没法再弹钢琴了。他是钢琴系的呢。”她轻描淡写地,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这事情。“说是回家路上遇到清钱的混混被打伤的手。你觉得呢?”

权顺荣接过手机。

 

李知勋周一放学去画画权顺荣不在。周二他到足球场边上,训练的人里面也没有他的身影。他鼓起勇气上去问他们教练,教练说权顺荣没请假也没有来训练。

李知勋急了,可是把手机要按到裂开了权顺荣也没接。

权顺荣真的生我气了吗?权顺荣出什么事了吗?李知勋趴在足球场旁边的树荫下,可是他连权顺荣家在哪里都不知道。除了他本人的电话号码之外也没有任何能联系到他家的方式。

周三。

周四。李知勋反复地到小公寓里去看,没有权顺荣回来过的痕迹。他本来要作道歉用的权顺荣在足球场上驰骋的身影的画都上好色了。画的是他最喜欢的那边侧脸呢。

 

周五晚上李知勋终于接到权顺荣的电话。他做了无数心理准备,电话接通那一瞬间他又欣喜又害怕。

“喂?你怎么没回家呀,顺荣我很想你。”李知勋一直不停地在说话,他平常也不叫他顺荣的,但是今天说话声音轻轻地,一直念他的名字,“顺荣,我画了你在踢足球的时候的样子,你不是一直埋怨我不去看你踢球吗?我画好了,你一定会很喜欢的,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呀?颜料也都晾干了。”

“知勋。”

“我把家里的床单洗了,没有烘干机真不行,手动晾了好久才挂上去,还好没被风吹走。我以后不会再头发湿漉漉的就爬上床了。还有我开始把画完的画发在网上了,你不是想要我努力吗?我会努力站在你身边的,数学很难我也会学的...”

“知勋。”

 

“你可不可以不要说那句话。”李知勋捧着电话在流泪,“你可以不可以不要说。”

 

过了一会,他说,“知勋。我们就到这里吧。”

“为什么?我哪里做错了吗你说我都可以改的...”

权顺荣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是伤害。要捅出李知勋最真挚的疼痛,要让他恨我,要让他决定再也不要见到我。要不留一滴眼泪地把话说死。

“我要出国了。我们就到这吧。”

“为什么?为什么...”李知勋抽泣着,“能不能给我一个理由。我去读艺术就是了,我会赚很多钱我会...”

权顺荣打断他。“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李知勋的语气几乎是在哀求。“能不能最后见我一面?我们不要在电话里分开好不好?最后见我一次就好,我把画拿给你,出国前再见我一次好不好?”明明小公寓就只有那样一点大的地方,抽泣的回声格外响亮,李知勋的痛苦在他自己和墙壁之间不断回弹,他瘫坐在地上,旁边是光秃秃的床和刚洗完还没来得及套上的床单。

“好。”权顺荣在挂断电话之前还是说了好。

 

他想起自己答应过的那些请求。轻快的——要买烘干机、大岛台。冬天要牵着知勋的手。知勋就算画的是右边脸也不可以不开心、知勋以后不吃橙子只吃橘子。

和“请和我当面分手”的请求。

 

姐姐把他的手机抽走,“好了。全都结束了吧?”

“让我明天再最后见他一次,我当面跟他说,可以吗?”他跪在地上,“求求你。就最后一次...”

“你的机票是明天的。别想了。”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权顺荣愤怒地看着她。

“没办法遵守的约定就不要做。记住这个教训。还有,就算你的机票不是明天,也不会有人放你出去见他一面的。”

 

 

 

李知勋一个人抱着画在公园的长椅上等了一整天。

他们约会的时候常常经过这个长椅,李知勋送他下楼走到这的时候,也偶尔会在那里再多坐一会,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李知勋还真被弟弟说中了,明明是他无可救药地先爱上了权顺荣,坐在这条长椅上看着他的眼睛,像被施了魔法咒语一样动弹不得。

他靠着长椅的一边坐着,坐累了就站起来,又坐下。

权顺荣总是说我不早起。我已经起的够早了,为什么权顺荣还不来?

 

因为怕离开一秒钟就会错过,所以一整天一口水也没喝、一顿饭也没吃。寸步不离地在椅子旁边,仿佛这条长椅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李灿从补课班回来经过,陪着哥哥等了半天,用攒下的零花钱去便利店买了三明治和水拿给李知勋。

李知勋接过来,很勉强地笑着,“灿。以后好像都不会有很贵的巧克力吃了。”

“哥。”李灿说,“重要的一直都不是巧克力。”

是我们也被照顾着的时候,能感觉你在被好好地爱着。因为最希望哥哥幸福,所以哥哥幸福的时候我也在幸福着。

 

 

 

传说中狐狸哭泣的时候天上会下起太阳雨。

权顺荣的航班傍晚起飞,一整天的好天气,他双腿没有任何力气地到了机场。李知勋真的在等他吧。他坐在飞机上向窗外看,太阳还没落山,飞机在跑道上飞驰的时候,天上突然毫无预警地被谁打开水龙头似的下起了瓢泼大雨。

小狐狸在哭。

权顺荣眼神涣散地用手指关节敲飞机的玻璃。就算敲破一层还有一层。他被关在走向刑场的飞机里,没有归途的旅程,就像姐姐说的,你是被流放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飞机加速腾空带来耳鸣,他被向后按在座椅上,闭着眼睛流泪。对李知勋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会变成尖锐的刀,成十倍地往回飞,扎在权顺荣身上。结痂之后又会又新的刀落下,变成绝对不会凝血的伤疤。

 

 

仿佛是在傍晚才彻底意识到了权顺荣真的不会来了。李知勋曾经相信权顺荣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因为看着他的眼睛说的话怎么会骗人呢?他那时还在头顶上伸出两只手指,说这是探测器,我们狐狸天生是有测谎能力的。

权顺荣就去亲他的耳朵,说你们狐狸天生耳朵尖是红的。要是不红了,我要给补一下色的。

李知勋动弹不了,除了眼泪一直往下流。怎么刚刚好就在他开始流泪的时候开始下雨了呢?

他又不是真的狐狸。

 

 

 

李知勋还是选择了读艺术。

爸爸妈妈对于他突然的选择并没有很意外,以为他只是想通了以后想走的路。他们偶尔问起来 权顺荣的事情,李知勋也就笑笑,说他出国读书了。都没能好好说再见呢。

 

权顺荣走了之后他不再回小公寓画画了。他开始在桌子前面画漫画,放学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家画,周末也不出门。话也变得越来越少,头很少从画稿里抬起来。

他和爸爸妈妈开玩笑,说全当是我来晚的青春叛逆期好了。

 

 

李硕珉有一天热了牛奶进了李知勋的房间,一直叫了他好几声他才答应。

他在李知勋左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问他哥在画什么。连续问了好几遍,李知勋都没有回答,他以为是李知勋不想说——因为已经写得很明白了。写在漫画纸的最上方,歪歪扭扭的字。

我们的五十六种幸福结局。

李知勋画到右手在颤抖,他用左手很用力地捏住手腕,一放开,还是在抖。他才把笔放下来。

 

李知勋说,硕珉。我左边耳朵好像因为前段时间哭得太厉害听不太见了。你刚才在我旁边的时候,和我说话了吗?感觉闷闷的,能听见自己咀嚼的声音、走路的时候鞋子踢踏的声音。但听不见鸟叫,你说话也要很大声才听得清楚。

硕珉,因为听不见外面的声音,我感觉只能听到自己以前说过的话了。我听到自己以前说了很多很蠢的话,我说了那么多那么多爱他的话,他最后也没有留下来。我是不是不该再说话了?我是不是说话很令人讨厌?我自己觉得我说话好像很讨厌的。这样他才会看不起我所以离开我的吗?

李知勋指着桌上的草稿。硕珉,你看我像傻子一样不睡觉画了这么多。五十六种他没有离开我的可能性,我是不是很蠢?明明答案是第五十七种;就是离开了,都已经确定了。

硕珉,我头好晕啊。如果我等一下晕倒了,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些画稿藏起来,不要告诉爸爸妈妈?

 

李硕珉背着低血糖晕倒的李知勋冲出房间的时候在发誓,一定不要让我哥再受伤了。

李知勋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脸色好苍白,不是他平常笑起来像一颗饱满的珍珠的白,是能透过皮肤看到血管的浅灰色。明明快要十八岁了,躺在那里窝成一团的样子,看起来还没有站在旁边掉眼泪的小学生李灿要高。

 

我没关系的。李知勋醒来的时候血管里还插着针呢。笑眯眯地说,就是忘记吃饭了而已,以后不会这样了。

 

 

 

-

 

 

 

送走了要画狐狸耳朵的客人,李知勋换了画纸,站起来扭了扭腰,活动活动了筋骨,对等待区的人招了招手,说可以过来了!

李知勋坐下来,揉了揉疲惫的眼睛,“想要多大的尺寸?”

“笔记本撕页那么大就好了。可以画我的左边脸吗?我的左边脸比较好看。”权顺荣说。

 

李知勋一直被画架挡着没看见坐在等待区的人。

他慢慢转过头,看见在面前椅子上坐着的权顺荣穿着西装打了领带,坐得笔挺。

“知勋,好久不见。”




散装白桃

三天达令

伪现实向/最近这么甜苦白桃也不苦了/不上升



“我女儿说她特别爱台上这个人。以后就算结婚了,千山万水也要来看他。”


知勋笑了,“我也是。”



-


李知勋发现自己回到了23岁。



李知勋醒来,觉得床板硌得他腰疼。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硬床板了,离开偶像生活以后他对自己的管理就松懈了下来。他买了很软的床垫和枕头,觉得好像可以掉进云朵里去睡觉。退伍之后他甚至戒掉了健身,傲人的腹肌又变回了平坦柔软的小腹。



所以当李知勋醒来看到自己胳膊上充血的肌肉时,他当下就决定闭上眼睛继续安心的做梦。



“李知勋,”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摩挲,把李...

伪现实向/最近这么甜苦白桃也不苦了/不上升




“我女儿说她特别爱台上这个人。以后就算结婚了,千山万水也要来看他。”


知勋笑了,“我也是。”




-


李知勋发现自己回到了23岁。




李知勋醒来,觉得床板硌得他腰疼。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硬床板了,离开偶像生活以后他对自己的管理就松懈了下来。他买了很软的床垫和枕头,觉得好像可以掉进云朵里去睡觉。退伍之后他甚至戒掉了健身,傲人的腹肌又变回了平坦柔软的小腹。




所以当李知勋醒来看到自己胳膊上充血的肌肉时,他当下就决定闭上眼睛继续安心的做梦。




“李知勋,”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摩挲,把李知勋弄得很痒。“该起床啦,今天是初舞台呢。”




又做了关于他的梦。李知勋意识模糊的皱了皱眉头,像往常一样在梦里勾住了他的脖子。独居以后李知勋就总是做各种有关权顺荣的梦。和他一起练舞,和他在下雨的时候躲进工作室里接吻缠绵。李知勋从来不规避这些梦境,甚至把它当作某种伊甸园。梦里的权顺荣和现实里几乎没有区别,滚烫,耀眼。看李知勋的眼神好像下过雨的白桦林。




可是今天的权顺荣有些不一样。




“快别闹了,”李知勋环绕的手被扒落下来,举过头顶伸进颇紧的T恤。李知勋好久没有穿过这么贴身的衣服,鼓胀的肌肉一下填满了T恤的空隙。李知勋模糊的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一边推搡一边发出表示不满的哼唧。




“你今天怎么这么能赖床?差点都要让经纪人哥出马了。”




还有经纪人。这个梦做得也太久远了点。李知勋睁开眼睛看到权顺荣瘦削的棱角和浅黄的头发,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




“正规三辑。”李知勋一边含糊的念叨,脸上也随之绽开微笑。正规三辑是他们的春天。销量上了一个阶梯, 也有更多人知道了他们的名字。李知勋很少做有关活动的梦,能回到这里让他觉得颇为欣慰。




不过这样的欣慰并没有持续太久,等到李知勋一路上了车来到休息室,cody都要把化妆刷杵到他脸颊上的时候,李知勋才终于想要醒来了。




“今天我最后化妆,我先醒醒。”李知勋借着身体不舒服的理由去洗手间泼自己凉水,可惜等他把衣领都泼湿了一大片也没能醒过来。




“知勋你还好吗?”权顺荣已经化好了妆,身上带着李知勋很久没闻到的香粉味。李知勋正在委屈头上,忽然更觉得鼻头一酸,没多犹豫就把脸埋进了权顺荣的胸口。




他比所有人都怀念这个时候的权顺荣。或者说这个时候的他们。那个时候他们爱得小心又热烈,23岁的李知勋几度以为那就是自己人生当中最艰难的时刻。他们恨不得告诉全世界有关这段恋情的一切,却又不得不学会在人前掩藏爱意。而这些苦恼在之后看来也都只能算作甜蜜的负担,脱胎换骨般成长的代价是粉身碎骨,他们在向顶峰拼命冲刺的路上也必须一件件的丢弃自己心爱的东西。被迫剥离权顺荣的时候李知勋仿佛感受到了脱骨的痛,分崩离析之后自己也空剩下一副皮囊。




这是李知勋做过最真实的梦,真实到他甚至能察觉出自己伤口的愈合。所以当权顺荣抬起他脸颊的一瞬间,李知勋毫不犹豫的吻了上去,唇齿相触的感觉让他情不自禁的合上眼睛。




“你们?”崔胜澈呆立在了门口。仿佛被刺激得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李知勋看着崔胜澈夸张的反应,这才发现权顺荣也放大了瞳孔。




这好像不是他的梦境。李知勋咬了咬嘴唇,觉得老天的玩笑开得有些大了。




事实证明天大的事也不能耽搁演出。李知勋被匆匆忙忙的化好了妆,又被匆匆忙忙的推上了台。录制过程还算顺利,李知勋惊奇的发现即使多年过去,自己的身体记忆也还是一样出色。几个小时折腾下来他已经快要累得不能说话,成员看李知勋脸色不好也都不再去打扰他。回程的车上李知勋也独自慢慢理清了思路:他回到了23岁。离奇的是,他好像并不是回到了自己的过去,反而更像是掉进了所谓的平行空间。这个23岁的李知勋和自己几乎是大同小异,他们有一样的外貌声音,却在一些小事上有所不同。比如这个李知勋习惯喝加糖的拿铁,喝了几十年冰美式的自己愣是一口也没喝得下去。




“知勋?”李知勋还在床上发着呆,权顺荣已经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李知勋想起今天自己莫名的一吻,觉得耳根有些久违的发烫。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权顺荣关切的凑近李知勋的脸,试图捕捉他闪躲的眼神。“我们是室友啊。”




操。这个世界的自己未免也太幸福了点。李知勋慌忙的抬起头打量四周,这才发现屋子里没有一丝金珉奎的痕迹,反而挂满了各种带有老虎图案的衣帽。权顺荣不管在哪都是老虎。李知勋差点又开始了没由头的感性。




“我好像穿越了。”李知勋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编造谎言,何况他早就习惯了对权顺荣坦诚。“我本来应该是32岁..一睁眼就回到这个时候了。”




李知勋说完不自信的笑了笑,觉得这种话连他自己听上去都过于荒谬。“你也不用信,反正…”




“所以那时候我们还在一起对吧。”




“嗯?”




“因为你在起床的时候抱了我,”权顺荣的眼睛慢慢成了缝,“还突然吻了我。当时我还在想,知勋今天怎么回事?明明平时都一直拒绝我的。”




李知勋看着权顺荣越凑越近的脸,觉得心跳急速得发痛。他努力镇静下来推开权顺荣的肩膀,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双在梦里描绘过无数次的眼睛。




“那我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在一起多久?我感觉自己的记忆好像也不清楚了。”在原本的时空,正规三辑是他们感情的最后一步台阶。他们用力的爱了很久,久到分离都好像只是一个恍惚的噩梦。可惜这不是李知勋的过去,所以他也没办法靠自己的经历来判断。




“要说在一起,”权顺荣的声音像一把洒落的星星,“知勋才刚答应我不久。不过我可是追了你好多年呢。你老是说我们在一起没有结果,连答应了以后也总是想东想西。”




权顺荣离李知勋太近了。近得李知勋的眼睛都失了焦,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权顺荣。他们的手指都是一样的温热,触到自己下巴的一瞬间像老虎请求亲吻他的小猫。




“可是你看,等到我们都32岁了也还在一起。”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李知勋于是被蛊惑一般的闭上眼睛。“最近知勋这么担心,看来是上天安排的时间旅行呢。”




其实我们已经不在一起了。李知勋动了动嘴唇,最终也没能把事实说出来。权顺荣的吻来得很激烈,李知勋一下子就有了重回23岁的实感。他像是被唤醒一般的回应起来,动情的接吻声把他白皙的脖子和耳尖都染红一片。




“太晚了。我们该睡了。”权顺荣忽然分开交缠的双唇,低下头把额头抵在李知勋的颈窝。李知勋能听到他压抑又急促的喘息,好像一只渴望狩猎的困兽伏在自己肩头。




比起他的权顺荣,这个世界里的权顺荣好像变得更克制,也更谨慎。就像李知勋一直以来期待的那样,有着可以让他安心的成熟。从前他虽然享受权顺荣炙热粘腻的爱意,但更多时候都在为他的露骨而担心。时间一长他们的争吵变得越来越频繁,感情的拉锯战也最终走向两败俱伤。




或许这真的是上天的旨意。李知勋一开始还心怀愧疚,觉得好像抢了“自己”的爱人。但他也的确是李知勋,也的确从头到尾只爱过权顺荣一个。此时爱人就在面前,他再也不想放开那双温热的手。




何况这个权顺荣如此完美。李知勋拉住权顺荣的小指,昏昏沉沉的进入了睡眠。




第二天,整个团队上下甚至许多粉丝都察觉出了两个人温度的变化。




李知勋恋爱了。




无论化完妆的cody和去完签售会的粉丝都不约而同的发出一致感叹。李知勋这座冰山化了。也不知道是从哪片海域吹来的暖风,把常年不化的积雪冰壳都夷为了平地,让整个山峦都变得像一簇刚钻出新春冻土的粉芽尖儿。不过他们也很快弄清了这背后的始作俑者。李知勋就好像一只喝醉月老酒的小百灵,一声声的全唱着心上人的名字。到后来经纪人都不得不提前审核一次递来的纸条,生怕他一不小心就捅出什么篓子。




“你们也太腻了。”李灿被多出来的李知勋生生挤到了一边,“为什么不能hoshi哥去坐主唱队的车啊。”




“李硕珉太吵了,”李知勋靠在权顺荣的怀里,两个人穿着情侣装好像一大一小的两只猫。“而且知勋要我抱着睡觉。”权顺荣把小猫的手拉过来,亲了亲他的掌心。




李灿表示自己还小没眼看。




等到回了宿舍,李知勋又犯毛病了。现在的权顺荣好像太过完美,先是给他温好了助眠的牛奶,再在他的眉心落下一吻后就乖乖爬回了自己的床上去。李知勋终于能好好睡上一觉,又觉得一天不该就这样结束。他习惯了从前抓权顺荣去健身房的日子,灯一关权顺荣就会扑到自己身上又亲又啃,两个人都拼了命的去交缠。每次他们离开前都要打扫好一阵子,健身房里浓重的荷尔蒙味道能让李知勋从耳朵一路红到脚脖子。权顺荣的味道,李知勋的味道。权顺荣在李知勋里面的味道。李知勋边捡起地上打结的避孕套,觉得这间屋子里光是味道就能让他怀孕。




“我们经常吵架吗?”李知勋睡不着,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很少很少。”权顺荣也还没睡,慢慢说话的速度像是在给李知勋讲睡前故事,“平时大家都很幸苦。知勋每次压力大或者有情绪就喜欢把头靠在我胸口上,说听我的心跳就是止痛药,”




比我会说话多了。李知勋暗暗的想。“然后我们就开始互相倾诉和鼓励…毕竟我们肩上的责任很重,要彼此分担才能走下去。”




李知勋听得眼角发烫。他想起自己和权顺荣最艰难的那段时光,他们总是各自藏起苦楚咬着牙想替对方熬。吵架难免有收不住脾气的时候,李知勋一生气就喜欢冷着脸说分手,权顺荣一听到这两个字就会眼红。有一次权顺荣因为操劳过度发了高烧,李知勋听到消息立刻连夜赶去医院,一看见巨大的吊瓶就控制不住的滚眼泪。




“你像动物园里的病老虎,”李知勋轻轻摸着权顺荣快要消失的脸颊肉,眼泪啪嗒啪嗒的掉进他的掌心。




“是你小学春游看到的那只吗,”权顺荣抬起手捏了捏李知勋的下巴,“你放心,我不会第二天就被管理员带走的。”




李知勋哭得眼睛浮肿,连一句“我就是你的管理员”也说不完整。他想起刚刚到医院时权顺荣烧得迷糊的样子,发着抖嘴里一直念叨着不要分手。李知勋觉得疼,疼得他也想躺到病床上去,替权顺荣输完那一大桶冰凉的吊瓶。




“那要是以后我们吵了很严重的一架,很长时间都没有和对方联系呢?”李知勋知道或许不该说这些,但他忽然很想听听另一个世界的权顺荣会希望自己如何去做。




权顺荣沉默了许久。“原来以后我们变成这样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好像在努力掩藏自己的情绪。李知勋没想到他会这么难过,差点一心急就说出了真相。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以后变成了什么样,也不知道为什么,”权顺荣翻过身来直视李知勋的眼睛,“但是我一定还爱着你。我知道你也是。”




“我觉得让我来作出什么请求都不合适。未来我们可能已经有了各自的生活,虽然我也不敢想也不敢问那是什么样子。”权顺荣用大拇指接住李知勋眼角的水滴,“现在的我能保证的也只有这个。因为权顺荣无论在哪个故事里都会一直想着李知勋。”




李知勋太累了,枕着权顺荣的声音和手掌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在梦里他看见了成双成对的他们。有做爱豆的他们,有当制作人和编舞家的他们,有平凡学校里的他们,甚至还有老师,警察,飞行员。有的故事在一开始就相遇了,两个竹马推着自行车在家门口打打闹闹;有的故事则快要等到尾声,他往他枯老的手里轻轻放进一把带着外星泥土的玫瑰。他们或分离或相遇,有的也各自组成了家庭。但就像权顺荣说的那样,无论在哪个故事里,无论是漫长一生或是轻鸿一瞥,无论是暗恋单恋相恋,权顺荣和李知勋的生命里总会有对方的位置。




权顺荣。李知勋梦呢,奋不顾身的奔向那片被雨淋湿的白桦林。




第三天。李知勋依旧在早上6点被权顺荣叫醒。




“知勋。”权顺荣依旧帮李知勋把衣服备好,李知勋也很乖的起了床。重回偶像生活并不容易,还好专业人的素养让他很快的适应了过来。




很快的,大家就发现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又悄悄的改变了。




李知勋还是上了表演队的车,却只是安静的依偎在权顺荣肩膀上休息。权顺荣帮李知勋拿着一大杯冰美式,李知勋渴了,他就把吸管凑过去让他喝一口。




“你们像那种老夫老妻了。”李灿开着玩笑,也意外的没有被怼。




行程进行得很顺利,李知勋也完成得很用心。他觉得自己之所以掉进一个相似度如此之高的平行空间里,或许也有他日思夜想的缘故。他想念成员,想念没关过灯的练习室,想念和他的权顺荣纠葛的日子。




“你知道吗,”李知勋站在楼顶上和权顺荣吹风,看着一盏盏灯火就像在人间流浪的群星。“其实我有一件需要向你坦白的事情。”




“嗯?”起风了。权顺荣无意识的侧了侧身体,帮李知勋挡住风。




“其实我不是简单的回到了过去…我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李知勋,只是这和我的过去很相似而已。”李知勋费力的解释着,“简单的来说,我不是你的李知勋。”




权顺荣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他抬起头笑了笑。“虽然我也弄不清怎么回事。但他不会喝不加糖和奶的咖啡。他说过他要一直保持这样的小孩子口味,至少上嘴里永远都有甜味。有些东西可能真的不会变,不管是23岁还是32岁。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认错李知勋。”




李知勋愣了愣,继而和权顺荣相视而笑。“所以这就是你那天晚上忍着没碰我的原因?”




“嗯,”权顺荣点点头,不好意思的咧了咧嘴,“我换位思考了一下,觉得一想到知勋会和别人做就要发疯。即使是以前的自己或者其他的自己也不可以。”




“那你还吻了我。”李知勋白了权顺荣一眼,心里却觉得无比的甜。




“没办法,我太爱李知勋了。”权顺荣把李知勋轻轻搂进怀里,极致的温柔让李知勋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对谁告白。“我没办法对你冷淡,一分钟也做不到。”




他们果然都是一样的危险。李知勋紧紧的回报住他,心里却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不知不觉间他和面前的人仿佛已经有了某种更深的联系,一种李知勋不知道应该如何描述,却无比珍惜的感情。




“你说会不会23岁的李知勋也穿越了?穿越到了你的生活里去?”




李知勋的眼神垂了垂,“那他一定过得很无趣。没有你在身边。”




“你的权顺荣真的那么狠心吗。居然忍心丢下你自己。”权顺荣摇了摇头。




他没有。他是全天下最好的权顺荣。听到权顺荣这么评价,李知勋居然生出一丝不服气。“是我的错,他对我特别好。”他急于辩解,脸颊都微微泛着红,“而且他在床上也特别厉害,我们在你们这个年纪早就做过好几次了,他平时也很粘我宠我…”




李知勋喋喋不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突然羞臊又住嘴的样子让权顺荣几乎笑出了眼泪。两个人就这样嬉笑打闹了很久,到最后李知勋只能软软的靠在权顺荣的肩头。




“对了,我还有一个愿望。”李知勋懒懒的偎着权顺荣,“我现在32岁了,终于比你大了。叫我一声哥听听吧。”




“什么呀,”权顺荣无奈又宠溺的笑了出来,“这算什么愿望啊。”




李知勋跺了跺脚,表示自己真的想听。权顺荣于是捧住他的脸颊,凑近李知勋轻轻的耳语。






我的达令。






END




—后记—


-




权顺荣醒得早。天气开始变凉了,他帮李知勋拿出了长袖。私心的拿了和自己一样的那件。李知勋也慢慢的醒了,揉揉眼睛适应着房间里的明暗。




“权顺荣。”“知勋..”




权顺荣还没转过身,就被紧紧的抱住了腰部。他感受到李知勋的脸颊贴在自己的后腰上,一瞬间像给他注入了生命。




权顺荣把手里的冰美式放下,装好放在旁边的加糖拿铁。他尝了一口冰美式,醇厚味道散去的过程好像一场缓慢又浪漫的道别。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李知勋在他的身后呢喃。“以后我要对你更好。”




权顺荣转过身回抱住李知勋。




“早上好。”




-




权顺荣开演唱会,票也像惯例一样寄到李知勋的家里。演唱会的地点在釜山,李知勋刚好回一趟家。他好想念权顺荣烤的鱼。




演唱会很热闹,权顺荣起舞的样子让李知勋着迷。他身边坐着一位陪女儿来的父亲,时不时也跟李知勋聊上几句。




“我女儿说她特别爱台上这个人。以后就算结婚了,千山万水也要来看他。”




李知勋笑了,“我也是。”



























































































一比嘎

老权

- 57/1w/一发完

- 慎读 一个不太快乐的家庭故事


我那天在花园那站了很久才进去。

李知勋给他们一家子开门了,蹲下来和小孩说了点什么话,我没听清。老权刚走的时候他们来过一次,一年前也来过,那个小孩儿从还没门把手高都长到能按到门铃了,李知勋都没给他们开门。


我把包放了之后去厨房看李知勋又不知道从冰箱里翻出冻的什么食材准备折磨我的胃。

我趴在吧台上问他,爸,怎么给他们开门了?

李知勋手上冻的青豆咕噜噜从袋子里滚出来两颗。“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爸会希望我开。”

我把豆子捡回碗里,拦住李知勋一点不解冻就打算要下锅的动作,“所以你和他们说什么......

- 57/1w/一发完

- 慎读 一个不太快乐的家庭故事



我那天在花园那站了很久才进去。

李知勋给他们一家子开门了,蹲下来和小孩说了点什么话,我没听清。老权刚走的时候他们来过一次,一年前也来过,那个小孩儿从还没门把手高都长到能按到门铃了,李知勋都没给他们开门。

 

我把包放了之后去厨房看李知勋又不知道从冰箱里翻出冻的什么食材准备折磨我的胃。

我趴在吧台上问他,爸,怎么给他们开门了?

李知勋手上冻的青豆咕噜噜从袋子里滚出来两颗。“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爸会希望我开。”

我把豆子捡回碗里,拦住李知勋一点不解冻就打算要下锅的动作,“所以你和他们说什么了?”

李知勋把水关上,说,能说什么。就让小孩好好长大,用功读书,珍惜每一天。

我看李知勋也不想接着再说,就没接着问,看他烧水,冒泡,铁盖跳起来嗒的一声。

 

 

那个小孩是老权拿命换的。穿马路的时候老权冲上去把小孩推开,自己没了。

我上着学呢。李知勋在教室门口朝我招了招手,和老师打了招呼把我带走。走廊的路从来不见得那么长,教室里都在上课,除了分心的人好奇地转过头看,眼神、灯光、声音都没有,只能听得见我和我爸的脚步声。

那一天其他的事情我都记不太清了,就记得走了很久才走出教学楼。

冬天的下午四点多,天要黑不黑的,我问我爸怎么了,他也不说。走出校门才说,他就说了四个字,顺荣走了。

走哪去了?我问他。

李知勋拦了车,说去医院。去看你爸最后一眼。

 

 

 

我有记忆以来李知勋挺爱哭的。

在外面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回了家之后常常流眼泪。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影,明明是英雄电影,我和老权在沙发上跳来跳去,拍手叫好,李知勋在旁边偷偷拿纸巾擦眼泪。

李知勋眼泪流得不动声色的,也不知道老权怎么发现的,我还在旁边给超级英雄打气叫好,差点没把桌子掀了。

老权偏要凑过去问他,是不是真哭了?给李知勋气得背过身去不理他。三分钟之后又拿着遥控器转回来,往前调到刚才因为背过身去没看见的地方。

 

他和老权不经常吵架,偶尔吵的时候老权能把他说哭。

平常老权都让着我爸,看起来乐呵呵的,每天顶着一张笑眯眯的脸,从舞室下了班,带着一身臭汗酸,先在李知勋身上滚一圈,再要来抱我,被我推开,说老权你洗澡去!太臭了!

老权不跟我生气。从小到大我成绩也好,亚洲人在美国,上课不听卷子都不会拿个鸭蛋。要是我在学校和人打架了,回到家,确认我一身脏兮兮的但是没受伤之后,他就一脸微笑地坐在那里摇头晃脑,假装一点听不懂英文。

笑面老虎。李知勋一回来他就告状。李知勋那时候工作室还没搬到家里,远得很,下了班都到饭点了。一推开门,老权又指着我嚷嚷,说我在学校扯人头发,扯得人家头皮都斑秃了,怎么夸张怎么说。委屈李知勋一下要处理两个小孩,过来先确认完我没受伤,拎着权顺荣回厨房去教育半天。

 

要是那天没看见李知勋坐在沙发上低着个头扑哧扑哧掉眼泪,我还真以为老权不会生气。

我那时候上初中还是小学,李知勋还没完全建起来自己的工作室,在几个别人的录音棚里来回跑着兼职,写曲子参加比赛,投工作室,希望有一天能有出头之日。那个忙忙碌碌的状态李知勋自己还挺喜欢的,每天回到家累归累,絮絮叨叨地躺在沙发上给我们俩念叨今天自己跑了哪儿、做了什么。老权这种时候一般不接他的话,就让他躺在腿上,给他按肩膀,按着按着李知勋说兴奋了要爬起来,老权就给他按回去,让他乖乖躺着。

李知勋睡过头没去参加盲选会议的那个早上,我也起晚了,从二楼背着书包冲下来,决定叼片面包就走。楼梯刚走到一半就看见老权叉着腰站在那。李知勋坐在椅子上吸着鼻子,鼻尖通红。

我蹑手蹑脚地从沙发后面绕过去拿早餐,老权还在骂,“这个会议的重要性需要我跟你强调吗?你写了这么久的曲子,你他妈要送给他吗?你说你哪天睡不醒为什么偏偏今天睡不醒?”

本来我还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老权眼睛里哪装得下我。

我开门出去的时候他还在说,“以前当练习生的时候因为睡过头耽误过事情没有?是第一次吗?李知勋,你自己的事业,就这样跑来跑去的日子你满意了?”

太吓人了老权。我就匆匆忙忙经过一下记到现在,我爸哭成那样也是情有可原。

 

 

李知勋这么爱哭的人吧,老权走了半年我没见他掉过一次眼泪。

一开始我觉得他是没反应过来。

晚饭桌上多摆的碗筷,门口的拖鞋,一样数量塞进洗衣机里的毛巾,仿佛老权只是跟以前做快闪项目的时候要出差一样出去一趟,马上要回来。

我休学在家,每天窝在房间里不出来,下楼的时候也像个游魂,差点踩空台阶好多次。看什么都像我爸,花园里长出一株雏菊也觉得是老权五根手指摆在脑袋旁边朝我笑。

 

李知勋挺厉害的,每天打理花园,时间到了该浇花就浇,该割草就割。工作暂时停了,带我休学手续办完了之后回家每天处理老权留下来的事情,该注销的卡注销,该通知的人通知。我动不动就半夜哭醒,去敲他的门,抱着他哭。他满睡衣都是我的眼泪,轻轻拍我,我就在他们床上哭睡着又醒过来。

醒过来的时候天蒙蒙亮,床头放着早餐,李知勋留了张字条,说他出去办事去了。

我看到他最累的时候,也就是抱着一盒饼干,靠在墙边上,眼睛累得睁不开,但又睡不着,就看着我说,你睡吧。没关系,爸爸在这。

不知道在全是老权的痕迹家里,李知勋当时得是有多强的另一个自己在脑海里不断重复,他没走,他还会回来的,才能顶得住那么长时间。

 

我们带老权回韩国前一天晚上,收完了行李,我想让李知勋睡好一点,我决定回我自己房间睡。忘拿枕头,我折回去,推开门,李知勋卷着被子睡好了,关好了一边的床头灯。

我进去拿了枕头,我问我爸,要帮你把那边灯也关了吗?

李知勋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摆了摆手,说不用。你爸回来会关的。

 

 

 

老权本来英语也不好,还爱吃泡菜,没泡菜不能活。在美国生活这么多年,习惯一点也没变。李知勋说还是要带他回家。

我上一次回韩国还是年纪很小的时候,他们俩以为带我回去,爸爸妈妈的态度就会好一点。结果一样还是很冷淡,李知勋在老权家不招待见,老权在我爸家也是饱受白眼。我年纪小,除了牵着李知勋的手在旁边吃东西之外什么也不懂。

仁川机场到南杨州只有大巴坐,下了飞机是白天,我拉着行李箱,我爸手里抱着老权,他说直接去权顺荣家吧。

身边挤挤攘攘,都是从美国工作读书回来看家里人的,见到写了自己名字的牌子,背着包从我身边像风一样狂奔。我爸在我身边,我不惆怅。不知道李知勋看着空荡的前方的时候会怎么想。

 

我是在美国出生长大的,我都十五六岁,他俩来这里,少说也将近二十年。二十年里不知道回过几次家,上次回来没有爸妈接但身边有老权,谁能想得到这次回去就是把老权给送回去。

你爸睡着了。李知勋和我开玩笑,我们走出机场往巴士站走。你爸每次飞国际长途都睡得很香,根本不用倒时差,我累了走不动路他就一边走一边给我唱摇篮曲...

李知勋话匣子打开了就关不起来,我走在他旁边,听不见他说话,只能听见他手里装着老权的盒子走起路来摇晃的响声。

 

提前和老权爸妈说了我们会带老权回来。

我战战兢兢的,知道他俩不待见李知勋,就拉着我爸说,我们要不把老权送回家就走吧。

李知勋点点头又摇摇头。“那是权顺荣的爸爸妈妈。就像我和你爸爸看着你从只有这么大,长到现在这么大一样,他们也是这样看着他长大的。你爸的人生,给他们二十年,给我二十年。我带他回来是应该的。”

老权的妈妈开了门以后抱住了我。然后抱住了李知勋。

 

不知道为什么,人的生命终结之后好像身边的一切本来针锋相对的事物都会天然地达成和解,就好像只有老权变成毫无知觉的一抔黃土之后,他的爸爸妈妈才能明白,李知勋和我与他们别无二致地对老权付出一样的爱。

老权在的时候一直是被迫做出选择的人,直到人变成尘埃,选项也灰飞烟灭,只有老权很遗憾,一辈子没能看见最希望自己幸福的人握手言和。

 

 

我们这趟行程很赶,李知勋也不想在韩国多待,走之前我和李知勋回了一趟他的本家。

李知勋的妈妈开了门,看见我,说我都长这么高了。上次回来的时候还是个小布丁。

我和李知勋进了家门之后,他妈妈在门口探头探脑,转头又问李知勋,那个臭小子没跟上来吧?

 

李知勋没有跟他妈妈说。我那时才知道。

沉默了很久,我爸坐在椅子上深呼吸,“妈。顺荣去了很远的地方。不会再跟上来了。”

我看到李知勋的嘴唇在颤抖。

这么长时间以来除了疲惫没有一点要流泪的迹象的李知勋,连确认身份签字的时候都冷静得出奇的我爸,声音在颤抖。

是他的妈妈先开始哭泣,而后坐下来,紧紧地抱住李知勋。她不停地流泪,嘴里说,我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啊。

 

这世界上一共也没几个人把李知勋当成孩子,老权算一个。总是觉得他可爱,有时候李知勋生气得我觉得天都要阴了,老权抱着胸用手肘戳戳我,说不觉得你爸很可爱吗?像一颗番茄。

老权出事以来,每个到家来的客人,学校的老师,邻居,都抱着我说,可怜的孩子。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拥抱着李知勋,说他是可怜的孩子。

就像他拥抱着我的时候那样。

李知勋在他母亲的肩膀上放声大哭。另一个永远把他当成孩子的人。另一只手紧紧地牵着我的手,攥得我的手生疼。我手疼得也掉眼泪下来。

 

 

 

回美国以后,李知勋把工作室搬家里来了。楼梯下面有一间杂物间,我爸把里面的东西挑挑拣拣,扔的扔,留的留。自己装修了隔音棉,把音响设备也都搬进来,前前后后折腾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学校也放假了。

生活还要继续。我跟我爸商量了之后决定下学期复学,上学期错过的课也不多,我很聪明,自己看着课本也能解决。

李知勋其实做事情很利索,但收拾东西总是要很长时间。我原来总以为是他的包太大了,后来才发现是因为他要把老权该丢掉的东西丢掉太难了。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是应该丢掉的。老权的牙刷,刷毛都炸成爆米花头了,到今天也还放在牙杯里。

我小时候还威胁过老权要拿他的牙刷去刷马桶,因为他把我的玩具熊拉链给拉坏了。他和李知勋研究了好几个晚上究竟要怎么修,到现在玩具熊还躺在我的床头,屁股后面还是破一个洞,棉花一跑出来我就塞回去。

老权的破手!

 

大概是我不再会因为想念老权哭醒之后,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楼下客厅电视还开着。

我想着干脆下楼喝点水,把电视一起关了。

走两步我就走不动路了。

李知勋盖着被子在沙发上看他和老权练习生时期的视频,那个年代的视频投到现在的大电视上,糊得不行。我远远地只能看见他们穿着五颜六色的t恤在打闹,我两个爸爸在角落里窝在一起唱歌,时不时又到前面跳舞。李知勋不知道想起什么,在被子里咯咯地笑,一个人自说自话。

 

他们俩没特地和我说过是怎么到美国来的。老权话多,但以前总觉得时间还很长,可以慢慢说,却来不及说完就走了。串联我从小听到大的睡前故事,他们俩原来在韩国做爱豆练习生,十七岁就认识,本来都要出道了,公司资金中转出了问题,努力泡汤,梦想不了了之。

家里既不支持他们再走唱歌跳舞的路,更不可能支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还没二十岁刚刚成年的我两个爸爸,手牵着手就这么跑到太平洋对岸从零开始。

高中都没读完的两个人,我爸抱着一把吉他,除了拿铅笔在纸上写音符之外什么都不会,老权也是只知道跳舞的疯子,一跑就是一辈子。

刚开始口袋里就练习生时期扣扣搜搜省下来的钱,买完机票更是几乎弹尽粮绝,两个人住在二手车里,从打零工开始再到去工作室不断地面试、投曲子,稳定下来的时候,命都要没了半条。

老权搂着我爸给我讲故事,讲到这段的时候我爸总要说是自己运气好。老权不谦虚,“是我们家知勋厉害。”我爸就往他肩膀上靠着闭上眼睛睡觉。

也不知道究竟是是在哄谁睡觉。

 

我还是回了房间,没有去打扰我爸。第二天早上起来,沙发也没有昨晚有人睡过的痕迹。李知勋眼睛肿肿的在厨房给柠檬切片做蜂蜜水,我想说什么都吞回去,最后只问他,爸,昨晚睡得怎么样?

李知勋点点头。挺好的。

骗人。李知勋最爱骗人,嘴硬心软的谎话精。

 

 

从小就被朋友问到大,你两个爸爸里谁是妈妈?我上了生理课之后就会翻一个白眼,说关上门我知道谁上谁下,打开门两个爸爸就是两个爸爸。

我回学校之后谈的男朋友也问过我,你如果有两个爸爸的话,谁是爸爸谁是妈妈?好吧,我耸耸肩,跟他说,我就是有两个爸爸。

都没有分称呼的,打开家门喊一声爸爸,两个人同时回头。

 

不过我从那时候开始想,老权走了之后,李知勋变得更像我的妈妈。不是说妈妈应该怎么样、爸爸应该怎么样,只是从那天起,我好像变成真的从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那样。我的小拇指和他的小拇指上仿佛缠着一根紧紧相连的红色细线,当他开始疼痛的时候,我也不由自主的心如刀割。

李知勋原来很忙,不是常常会和我打打闹闹的类型。我也知道,他在老权走之后始终不愿意在我面前展示脆弱的那一面,是在保护我。我和他的生命被一双大手握在一起压得很紧。

 

 

李知勋知道我谈恋爱的时候没多说什么,只叫我要好好保护自己,然后往我的钱包里塞了一个保险套。

他本来也不太会在我面前太澎湃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小时候我和老权互相生对方的气,我们就在院子里吵架,我挖他种的花,他把我喜欢的娃娃头朝地倒插在土里,幼稚的要死。

我要是和李知勋互相生对方的气,他能做到的最多最多,就是给我写一封信,从我的房间门下面塞进去。打开无非就是宝贝我很抱歉我说了那样的话之类的,他的字又写得很丑,但我每次都哭得跑出房门抱他。他很高兴,我知道的。

所以我叫权顺荣老权,但总是叫他李知勋、李知勋的。

 

初中有一次我过了宵禁才回家,被禁足在房间里,他忘记没收我的手机。我无聊得到阳台上看星星,结果他和老权也在院子里坐着看星星。

真美好啊,我看见他靠在老权肩膀上,白天总是一副老权敢动他一根毫毛他就要把他踹下楼梯的样子。我从楼上给他们俩拍了张照,黑夜里两个身影依偎着坐在角落,一个小小的点。我最完美的家。

悲剧的是我拍照的时候忘记关声音,李知勋一听见,站起来转过头看着我。老权在旁边无奈地摇了摇头,用手在脖子前比划了一下,意思是你完蛋啦。

手机被李知勋拿走了,拿走之前他还要走了我刚拍的那张照片。一直到现在他的手机桌面也依然是那张照片。

 

 

让李知勋崩溃的这件事情我承认是我做错了。

我也没法回想起来当时在想什么,或许那时候我一下失去老权所有汹涌的爱,太想立刻找到一个用那种张扬的方式爱我的人。十六岁,不是勇敢而是莽撞,什么也不准备就敢去冲浪。天黑黢黢的,礁石长着尖牙,踏入冰冷的海水里,现在也无法回忆起是否想要一了百了的我。

和当时的男朋友一起去的,他大我几岁,擅长炽热地表达自己的爱。也就表面上像老权,嘘寒问暖声音大,但是自私自利,也不知道担心我的死活,天黑了找不到回去的路竟然把我丢下自己先走。

 

老权不这样。老权最不是表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人,藏不来事情,爱你的时候嘴上也说、喜欢的东西都给买,从不吝啬称赞,觉得我怎么样都可爱。

还有比起自己,把我放在第一位,把李知勋放在第一位。

老权会爱人,老权爱所有人的人,要不然也不至于拿自己的命去换另一条。我也知道我爸为什么选择给他们一家开门。

因为那是老权的选择,就算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选。

 

警察找到我们的时候,李知勋打开车门冲下来,看见我浑身湿漉漉的样子,马上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裹在我身上,裹得很紧,检查我已经卷成海藻的头发里有没有被石头磕到的伤疤,检查我浑身上下有没有被不知名的鱼啃咬,检查我有没有被身边的人欺负。

我一遍又一遍地和他说,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李知勋也不听。

 

回家之后我先去冲了澡,换了衣服,李知勋给我冲了热乎乎的感冒药放在桌上。他自己一路没穿外套,冻得打了好几个喷嚏。我坐在餐厅的椅子上,李知勋在我旁边走来走去。

我知道他想模仿老权的样子训我。

他转过头来,说“这么冷的天,刚下过雨...你学过冲浪吗?你知道撞在礁石上是会死的吗?”他听起来不像骂我,像是在央求、在哭诉、在伸冤。

“你了解他吗?你就这样跟他走你对自己负责任吗?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你知道我去报警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吗?”

他那样说了我一通之后自己哭起来。

我堂皇地站起来,他靠在厨房的水池前面,用手背不断抹着眼泪。我过去抱他,他把我抱得很紧,我才发现我几乎快要超过他的身高了。明明很高大的,撑起我的家的爸爸,怎么会这样像一只小动物一样在流泪呢?

李知勋抱着我说,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跟他道歉了。他也去换了衣服洗完澡以后,我们在沙发上一起喝可乐姜茶。老权不喜欢姜味,我和我爸都喜欢,煮很大一锅我们能喝空。

他在沙发上给我放他这段时间新写的曲子,让我帮他听听看哪首更好。他以前很少给我听半成品,像是展现一个有缺漏的自己的样子让他感到不安。

但我喜欢我爸的不完美,我希望他能依靠我、依赖我。我希望在我爸没有老权的世界里,我能成为他的救生圈。

李知勋和我确认,你和他分手了吧。

我用不理解的眼神看着他,这还用问。下雨天把我一个人丢在海边,还有不分的道理。

李知勋笑了,说我就知道我的宝贝最聪明。他很少叫我宝贝,除了在信里,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觉得他也是。

所以他把这句话很快地带过去,问我,你知道吗,老权和我商量过,等你哪天和我们说你谈恋爱了,我们要不要在你的钱包里放个套。

我说你们想这么早?

他说,“对。权顺荣当年就是天天钱包里放保险套,我说他不安好心。他说他就没安。那时候我们俩商量着,不知道该不该让你放,愁得呀。”

“愁什么?”我咯咯笑。

“愁你要长大了。”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一个小括弧。

 

 

 

我升上高二,父母节的时候学校会提前一个月发来演出的报名表,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流程。本质上,这就是一个让小孩展现”看吧,我爸或者我妈很酷”然后成为人气王的的活动。

托老权的福,父母节我从小到大就没输过。

老权一上台,都不用拿麦,恨不得告诉全世界他是我爸。有时候还自带伴舞,每年换着花样不一样的跳,每年表演刚结束,就有朋友凑上来问我说你爸明年还来不来。

老师给我报名表的时候其实也顿了一会儿,怕提到老权我会难过。我知道老权希望我活得开心点,所以笑比哭更多。我把报名表带回家的时候也没觉得李知勋会说要来,就跟他提了一嘴。

他在工作室里,垫着拖鞋转了个身,说,好啊,今年我去。

 

看我站在门口不动弹,他就问我,“怎么了?不想让我去?”

不是。当然不是,我赶紧否认。

李知勋大笑起来,“一会儿我忙完了你来挑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想要我唱的歌。”

李知勋在成为老权。

他笑得那么开心,眼睛眯成十点十分一样的两条线。

 

 

我不经常进李知勋的工作室,小时候他不让我进,因为他工作室总是打颜色很奇怪的灯,他说对我眼睛不好。工作室搬回家以后我也很少去,因为没有高一点的桌子让我写作业,趴在茶几上,直起腰来都快断了。

我写完了今天的课后讨论之后溜进李知勋工作室,在沙发上玩手机,他应该是没发现我进来。我看着我爸电脑上一堆我看不懂的线条,手灵巧地在电子琴上跳来跳去,脚趾头还跟着打节奏;虽然我听不见耳机里的歌,但总觉得这首歌应该很快乐。我从后面给他拍了几张照片,美滋滋地欣赏的时候,没发现他已经摘掉耳机转过来。

我抬起头,李知勋朝我笑了笑,“你爸经常这样。”

我说,什么?

“像你这样,窝在沙发的这个角落,一只脚踩着我的沙发毯。然后从后面偷拍我。”他还说,我总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拍的,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拍。

 

你知道为什么吗?他问我。

我说,从背后看到你在工作的时候,我很骄傲。我爸像个超人。老权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李知勋抿着嘴点点头,是吗?他问。

我让你们家老权骄傲吗?又自问自答,嗯...当然了。

听了好几首歌,最后也没能选出来我最喜欢的。李知勋把我推出门,让我别担心了,他会选一首让我很有面子的歌的。我无奈地跟他说,我在乎的不是这个。你能来就最好了。

 

 

他通常都是老权在台上表演的时候在台下给他鼓掌的那一个,这次他要上台,我把手机交给朋友录像,想让他紧张的时候可以看我的眼睛。

我怎么忘了他也是练习生出身。

不过我说他要来的时候,我的好朋友们都感到很惊讶。

老权走的时候他们也都在我身边一直陪着我。住在一个社区里,老权是他们亲密的邻居叔叔,也是最好朋友的爸爸。

他们小时候来我家过夜的时候,老权和李知勋完全是两个形象,老权恨不得帮我们搭好所有的帐篷之后住进来好了,李知勋就晚上十点的时候在我房间门口敲门,叩叩叩,该睡觉了。

说完我们就只好把声音都压低,小小声聊天。

 

李知勋站在舞台上很松弛,和大家笑了笑,介绍说他是我的爸爸。他说他今天选择的歌曲应该是大家都耳熟能详的,希望大家能打开手机手电筒的光,一首歌的时间里,在这里创造一个小小的宇宙,好吗?

李知勋的声音真的很好听。一首歌听完,到最后一段,他弹吉他的手停下来,示意大家和他一起清唱最后一句,我最爱的星星啊,永远闪耀着光芒吧!

体育馆里回响着齐唱,我身边的朋友掉下眼泪来。

我爸取下吉他下台的时候全场还在喊安可。

他本来都要下台了,拿着话筒又要折回来,大家以为他愿意多唱一首歌,但他就说了一句,“好像忘记说了。我叫woozi,是这首歌的词曲作者。”然后潇洒地转身下台。

 

我和朋友在台下哈哈大笑,李知勋也真是十年如一日。

他们来我家过夜的时候,虽然李知勋十点就来敲门让我们睡觉,还是会在花园里架架子,点小篝火,十一点又喊我们出去烤棉花糖。我们欢呼一声冲出门去。天冷的时候我们就盖着毯子喝热巧克力,老权抱着他的活体暖手宝靠在门上看着我们。

李知勋就说,太冷了我要进去了。走之前又说一句,让你们出来烤火玩是我的主意,开心吗?

听到我们齐声说,开心!他才笑眯眯地进房间去。

 

 

这一年里我都学会开车了,李知勋还是不会。

在车上我问他,这么出名的歌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是你写的。

我爸想了想,很早,刚到美国没几年的时候。所以很便宜的价格就卖出去了,怪可惜的。这首歌是写给你爸的,我说过吗?我们当时准备要出道,名字都起好了。他就叫Hoshi...是日文里星的意思。对我来说他也是星星,所以希望他能一直闪耀。

我问他,你还给他写过什么吗?

他说可多了。要听吗?就拿出抽屉里的光盘来放。

还问我,是不是很古早?因为那时候就只有这个,现在想想,这样记录下来也挺好的。光盘上刻着歌名和一把伞,是老权选的图案。

放到一首叫礼物的歌的时候我们到家。车停下来,李知勋笑盈盈地看着我,说,这首歌是写给你的。你刚到我们家的时候那么小,就像一个小天使降临,是我和权顺荣最珍贵的礼物。

我从没听过。我听完问他,现在呢?

“没变过。”李知勋说。

 

他把副驾驶的椅子躺下,招了招手让我也躺下。

“我以前和你爸一开始住二手车里的时候就这样睡。后来版权费赚了,买了大房子,我有时候写歌写到瓶颈,你爸就把我线拔了,让我去车上用这个垃圾音响听。”

我说这是老权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说,你的歌做出来是要给大家想听就听的,不是要在录音室里听的。我们躺在这里,看天窗外面的星星,听这个破烂音响夹着噪音里播你的歌。如果你听的时候感到幸福的话,这就是好歌了。”

老权说真心话的时候很迷人。这点我知道,看李知勋现在的表情也能看得出来。

那你现在幸福吗?我问他。

“因为你很幸福。”

人就是活几个瞬间。我看着终于在我面前卸下所有防备的李知勋,手臂枕在头后面,跟着音乐轻轻哼着他已经不记得歌词了的自己写过的歌,感觉缺了一角的家还有人撑伞。

李知勋今天话格外多,他又说,“你知道吗,我在车里这样坐着的时候,就会变得很诚实。”

“权顺荣问我什么我答什么,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我会说我爱他。”

我把窗户摇下来,让风吹进来。把李知勋的头发吹到脸前,他拨开头发,看着我说,我好想权顺荣。好想。

 

 

 

上一个生日的时候,老权刚走不久,就没过。我爸说要给我过,我没心情。今年生日的时候李知勋直接给学校请假说要带我去玩。

其实我从来知道李知勋是不太在乎规矩的人,老权反而比想象中要严得多。以前生日的时候如果我闹着要去哪里,其实先同意的人总是李知勋,老权不想答应也得答应。

今年我都没提。

李知勋把手伸出窗外感受风的形状,我问他为什么我都没说就请了假。

“你不想休息一下吗?”

 

我把车停在路边,和他慢慢走在海边。最近海边有嘉年华,他说要带我来看烟火大会。

我们经过很多小摊,有传统亚洲料理,有墨西哥卷饼,有南美手工艺品,还有小丑在玩气球。

我们买了一盒炒年糕,酱甜得发齁,要是老权在,肯定要说做得这么难吃都能出来摆摊的话他能那个米其林三星厨师执照。

小丑手上转着气球逗路人,我把还在吃年糕的李知勋推到路旁边。

我越把他往旁边推,小丑越来劲,越一边编着气球要往这边靠。我都要发火了,看着他气球已经被吹得涨大快要爆炸,赶紧捂住李知勋的耳朵。

我爸怕的东西挺多的,爆炸的气球,电梯里的失重感,在太黑的房间里一个人,血腥电影。我都知道,是因为老权会和我强调。他说他害怕起来的样子虽然很可爱,但是要学会尊重别人的恐惧。你爸害怕的时候你要保护他。

“以前捂住我耳朵的人都是你爸。”李知勋把手里的盒子丢进垃圾桶。

不错,看来我也在成为老权。

烟花升上天空,灿烂地停滞了很长时间,落幕也比我想象的要慢。

 

 

我们买了个蛋糕回家。过生日还是要有仪式感,李知勋说。

十七岁——很好的年纪。

以前我生日的时候我们许愿都是一人一个。三个愿望,一人许一个,谁觉得自己的愿望最重要,谁就不用说出来,因为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和我爸给蛋糕插上蜡烛,闭上眼睛许愿。闭着眼睛,烛光也在眼前微弱的闪烁。

你许了什么?李知勋问我。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说,你不想说吗?没事。反正权顺荣怎么样也说不了了,我就先说吧。

不过老权的愿望我们也都知道,对不对?

李知勋摸了摸我的头发,你爸希望你健康、幸福。

 

我呢,我遇到权顺荣的那年,也是十七岁。所以我的愿望是,希望你能像十七岁的我遇到权顺荣一样,遇到一个无条件地爱你的人。只是因为爱你本身而无条件地站在你身边,就算你身边是这个世界的反面。

因为你爸从那时候开始就是那样爱我的。

那是我最熟悉的爱,也是我最希望你能获得的爱。

我说,可是爸,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老权。

李知勋又笑,说,只是没有我的老权。你还有很多时间去慢慢找你的。

 

 

那天晚上我们久违地一起在房间里抱着电脑看了电影之后睡觉。

我喝了太多水,我起来上厕所,听见我爸在嘟嘟囔囔地说梦话。我凑过去想听见他在说什么。

他说。荣,要吃拉面吗?

 


 

-

这篇里我没有写出具体的"我"的性别,就看大家自己的理解。

有太多想表达的东西以至于这篇不写出来我好几个晚上难以入眠。无论如何还是想听听大家怎么想的!



一比嘎

99次我爱他

-57/1.1w/一发完

-很弱智! 


李知勋怎么说都要扯权顺荣去庙里算一卦,权顺荣被他扯着袖子往前拉,跟在后面一边绊路上的石头一边嘴里“哎哟哎呦你慢点”地喊,李知勋还是头也不回。

跨过门槛进了庙里,权顺荣好不容易捞得一瞬间把自己被扯变形的衣摆整理整理,清了清嗓子想和李知勋说你这是封建迷信;李知勋看见住持从台阶上下来,二话不说把权顺荣的袖口一拽,他又是一个踉跄跟着他往前走。


“师父我求你了帮着算算我们俩是不是有孽缘!”李知勋差点要给他跪下,“我是上辈子有欠他钱还是怎么样你帮我算一下我还给他——”李知勋一口气拉得很长,“他再无时无刻出现在我生活中发生的每......

-57/1.1w/一发完

-很弱智! 



李知勋怎么说都要扯权顺荣去庙里算一卦,权顺荣被他扯着袖子往前拉,跟在后面一边绊路上的石头一边嘴里“哎哟哎呦你慢点”地喊,李知勋还是头也不回。

跨过门槛进了庙里,权顺荣好不容易捞得一瞬间把自己被扯变形的衣摆整理整理,清了清嗓子想和李知勋说你这是封建迷信;李知勋看见住持从台阶上下来,二话不说把权顺荣的袖口一拽,他又是一个踉跄跟着他往前走。

 

“师父我求你了帮着算算我们俩是不是有孽缘!”李知勋差点要给他跪下,“我是上辈子有欠他钱还是怎么样你帮我算一下我还给他——”李知勋一口气拉得很长,“他再无时无刻出现在我生活中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里,我真的,会,疯掉。”

李知勋扯过跪垫扑通一下膝盖往下,“我求你了。”

 

 

住持眯起眼睛,手指指着权顺荣问,“他欠你钱?”

权顺荣头摇得像拨浪鼓。

李知勋头上挂了三条黑线,“我是问你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没欠!”

 

住持一脸了然,香炉的烟气飘过来,在李知勋的头顶绕了几周之后散去。住持捻了捻手指,按了手心的几个位置,“你们俩上辈子缘分很深。”

“是孽缘吧!”李知勋一骨碌爬起来,“我就说是孽缘!”说完斜着眼怒目而视权顺荣。权顺荣不为所动。

 

住持摇了摇头。

他又伸手指权顺荣,意识到好像有点不礼貌,手腕转了一圈,把袍子的袖口撩起一阵风,用手掌指着权顺荣,“你,上辈子。是他的坐骑。”

权顺荣挑起一边眉毛,指了指自己,又用食指戳李知勋肩膀,又指自己,“我?坐骑?”

李知勋的脸皱成一张放了一个月的番茄皮,“那我是什么?”

“他是老虎,你是土地公。”

权顺荣在旁边开始剧烈咳嗽。

 

“那我请问,”李知勋转过去又转回来,深呼吸三次企图接受这个事实,“我们这辈子有什么关系?这个坐骑能不能放生?”

住持又摇摇头。

他摇了个签,竹筒嘎达嘎达响,啪地一声,掉出来一根上上签。

权顺荣和李知勋盯着地上,眼睛瞪得好像铜铃。

“你们俩这辈子,是正缘呐!”住持抓住他们俩的手,“你们要是结婚,一定能地久天长。”

 

 

师父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们是两个男的!

李知勋拳头攥得紧,指甲抠进手心里,露出一个像提线木偶把颧骨提上去一样的笑容。

权顺荣欠揍兮兮地把脸凑过来,“知勋,我们俩是正缘呐!”

 

下一秒他脸朝下趴在地上,下巴被重创。

爬起来的时候满脸香炉灰,像去偷煤炭被抓的老鼠。

“李知勋你在庙里见血光你要倒霉一辈子的你!”权顺荣气急败坏地朝李知勋离开的方向大喊。

 

 

 

-

 

 

 

热风滚滚地被吹进教室,又是夏天。

文俊辉走进来的时候看见李知勋鼻头、眼角、耳朵尖全都通红,一脸视死如归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鼻孔里还塞着两张纸巾。

李知勋站起来想跟文俊辉打个招呼,刚张开嘴,又是一个喷嚏,把两张纸巾喷得好远。

文俊辉嫌弃地捡起来丢进垃圾桶,“你怎么了?”

“鼻炎。”李知勋的声音听起来像拿胶水把嗓子反复沾上再扯开。

“怎么会突然犯鼻炎?”文俊辉抬头看天花板,李知勋的鼻炎诱发器电风扇也没打开,周围的书本也被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除了旁边位置上坐了个不认识的课友以外,这个画面没有任何鼻炎开关。

李知勋的鼻涕实在流个不停,连文俊辉包里的纸巾都用完了,又临近上课,思来想去只好把邻桌的人拍醒,“同学。你有纸巾吗?”

 

 

权顺荣慢吞吞地直起腰,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巨大的嗝。

“不好意思。我找一下!”他转过身要翻包,李知勋又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权顺荣拿着一包纸巾转回来,李知勋盯着他白色短袖上被粉红色斑斑驳驳地被粉红色染上的一块又一块看,“你刚才去哪儿了?”

权顺荣被盯得发怵,缩了缩脖子,“踢球。”

“你踢球难道滚草丛里了吗?”

权顺荣挠了挠头,“你怎么知道?”

 

李知勋没来得及转过身就对着权顺荣的脸连打了三个大喷嚏。

 

权顺荣躲避不及,三场海啸一个接一个来临,风暴停止之后他伸手抹掉满脸李知勋的口水。“同学。你该不是花粉过敏吧。”

“谁他妈,”一个喷嚏,“会没事,”又一个喷嚏,“去花丛里滚!”又一个喷嚏。

 

权顺荣手忙脚乱地把脸上的口水擦干净,又掏出一包纸巾给李知勋。“实在是不好意思。”

“下次上课,”一个喷嚏,“坐离我远点。”李知勋说,“算我求你了。”

 

 

 

 

权顺荣尾椎骨着地的时候,真的有想过,这是否是李知勋的一场复仇。

天才知道他为什么踢个球回到教室地上会湿成这样!

他球不小心掉到地上,着急去捡,先踩到冰块后踩到球,摔了个人仰马翻。他又疼又丢脸,也顾不上手还没洗,脏兮兮地就两只手捂住脸在等自己的屁股恢复知觉。

他把手拿开,一睁开眼睛,李知勋一只手撑在拖把杆的上面,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他,“需要帮忙吗?”

 

权顺荣认命地爬起来,把一只手伸给他。

李知勋刚抓抓他的手,“手怎么比拖把还脏?”又放开。

 

权顺荣的背和地上那一滩冰美式亲密接触第二次。

 

 

李知勋听见他撞在地上那一声,抱歉地把嘴咧开,“不好意思。”他拍了拍手,又伸出去。

权顺荣翻了他一个大白眼,撑着旁边桌子站起来,“你下次坐离我远点。求你了。”

他抱着在冰美式里滚了一圈的足球,往前走了两步,猛地一转过头。

“这杯咖啡,是你撒的?”

李知勋指了指自己桌子上的空杯子。“我以为这是很明显的事。”

权顺荣作势要把球丢到他头上,李知勋害怕地缩起肩膀。

“一见到你就没好事!”

他气冲冲地走了,在门口又差点滑了一下,扶住门框才没摔倒。

 

 

 

 

李知勋站在自己的摩托车旁边抓狂,”我才是一见到你就没好事!”

权顺荣充耳不闻地摸着自己手上的猫,仿佛在安慰他被李知勋的怒吼吓到的心。

“现在我才是比较需要安慰的那个吧!”李知勋对着他又吼,“你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你的猫为什么闲着没事要把我的摩托车坐垫当成猫抓板来抓!”

权顺荣说,“又不是我让它抓的。我要怎么安慰你,你脖子伸过来,我也给你摸摸?”

李知勋把手上的骑行帽往权顺荣身上一砸,“你有病是吧?”

权顺荣灵巧地躲过,抱着他的猫转了个圈,“别吓到我猫了。”

 

 

李知勋气得抓住权顺荣的耳朵就往下扯,“你现在告诉我我要怎么回家!一人做事一人当一猫做事主人当!”

权顺荣疼得踮起一只脚,“痛痛痛痛痛痛你放开你放开你放开!我赔你一个就是了!我赔你一个还不行吗!”

李知勋放开他,他手上的猫窜下去,跑去扒李知勋的裤子。

他捂着通红的耳朵,看见李知勋把他的猫抱起来,把他吓得大喊,“你别对我的猫做什么啊!”

李知勋挠了挠猫下巴,它舒服得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还主动在李知勋的手臂上摆好尾巴,和他脸贴脸,两只白猫一起看向权顺荣。

 

李知勋勾起一个假笑,“我才不会对猫做什么。我就当我车后座是你抓破的了。”

权顺荣看着自己两只手剪得圆溜溜的指甲头,转过去展示给李知勋看,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李知勋看着他比了两个老虎爪子对着自己,“不要卖萌,很逊。”

权顺荣把爪子缩小放到脸旁边,又比了一次。

“真的很逊!”李知勋亲亲手上的白猫,“你今天载我回家。”

权顺荣垂头丧气,“走啦。我车停在那边。”

 

 

 

权顺荣以为他给李知勋换完车的坐垫就相安无事了。

他每天出门之前都要在家里上一炷香,跟老天爷讨个保佑,保佑他今天不要再遇到李知勋。

这边李知勋也刚拜完出门,走到家门口看见晴朗的天,还双手合十,又虔诚地拜了一次。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再让我遇到权顺荣我们两个不见面对我对他的精神健康都好。”

说完翻身上车。

 

前一天刚下过雨,空气格外清新,李知勋一边骑车一边嗅着空气里泥土混着青草的气息,幸福的风扑面而来,他的小摩托车换了新衣服,他哼着小曲往校门口骑去。

今天是市街舞大赛,文俊辉去参赛了——说明权顺荣也去了。

yes!

李知勋捏拳头,太好太好,今天绝对不会遇到他了。如此美妙的天气,如此清净的周围,这世界上哪里还有这样好的天!感谢老天...

 

 

李知勋爷字还没说出来,摩托车冲过公交站前一谭积水,他开过去之后听见身后有人咆哮才匆匆停下来转头。

又和权顺荣对上眼睛。

“呃啊啊啊啊啊啊李知勋我上辈子欠你的是不是?”

权顺荣站在公交站一手拿着交通卡,另一手拿着表演用的道具,化了精致的舞台妆,穿好了一身表演要用的衣服——但是衣服上现在全是泥点。托李知勋的福。

 

李知勋倒着开回去,“对不起。”

“我今天要表演!要上舞台!上舞台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权顺荣拎着自己污渍一块一块的白衣服,“我现在是要怎么去?”

李知勋捂住脸,手被权顺荣拍开,“我警告你不要给我逃避问题。快点想办法解决!”

 

李知勋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刚好也是白色。“不然我身上的给你穿。”

“那你脱下来。”权顺荣一点不客气,“快点我要来不及了!”

“现在?在这?”李知勋瞪大了眼睛。

“我车要来了啊!”权顺荣理直气壮。

“那我穿什么?”

“我管你裸着回去还是穿我脏衣服回去,反正这次你欠我的!”

 

李知勋在公交车站后面把衣服脱给权顺荣,权顺荣还调侃他一句,“身材比我想象中好哦。”

李知勋一只手拿着权顺荣的脏衣服,视死如归地套上。他是干不出光着上身走进学校上课这种事。

“是我我就光着进去。”

李知勋把权顺荣一把推上公交车,又露出一次标准假笑。

“我他妈才是上辈子欠你的。”

 

 

 

文俊辉看见权顺荣从车上下来,扫了一眼他穿的衣服,“你怎么穿着知勋的衣服?”

文俊辉想不认识权顺荣都很难。

倒不是因为他们在一个社团里跳舞,主要是如果有一个人在你身边不停地诅咒另一个人,你很难不知道对方是谁。文俊辉每天出门之前对老天爷许愿一般说的都是希望他们两个赶紧和好——人要多积德,才能活得长。这是文俊辉的人生信条。

权顺荣搭着文俊辉的肩膀,摇了摇头,“我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会相信。”

“但是知勋这件衣服很贵。”文俊辉疑惑地说,“他是不可能给别人穿的。”

“可能他对我有一种至高无上的信任感吧。”权顺荣笑起来。

“说实话。”

“他骑摩托从我面前过去,喷了我一身水。我让他把身上的衣服扒下来给我。”

文俊辉叹了口气,拍了拍权顺荣的肩膀。

 

 

李知勋拿着一身权顺荣汗臭味的白色短袖,勾过他的脖子,凑近他的耳朵。

“顺荣啊。”

权顺荣耳朵被他说话时的风吹得痒痒的,笑嘻嘻地问,“怎么了。”

李知勋突然拉高音量,“还别人衣服好歹洗完再还吧!”

权顺荣揉了揉自己快要流血的耳朵,深吸一口气,“知道了,小喇叭。”

 

 

李知勋早知道就不让权顺荣洗他的衣服了。

他看着手上缩水成露脐装还被染成粉色的短袖,干脆破罐子破摔当成鞭子往权顺荣头上劈头盖脸地甩过去,“你赔我一件衣服!我是不是真的上辈子欠你的!”

“露脐装很性感!”权顺荣一边抱头逃跑一边说,“你不是最喜欢粉红色的吗?”

“我把你打成粉红色的肉泥我最喜欢!”

 

 

 

李知勋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我对天发誓我不是故意的。”权顺荣端着盘子在食堂从李知勋旁边经过,不小心把汤碗掉到他的餐盘里之后如是说。

李知勋看着自己泡水的泡菜、烤肉和白米饭,还有溅上浅黄色汤汁的上衣,咬牙切齿地问权顺荣,“你说,你不是,故意的,是吗?”

权顺荣狂点头。

 

李知勋差点要站起来把自己碗里的汤泼到权顺荣脸上,被文俊辉按着手腕拦住,“淡定,淡定。佛祖不喜欢脾气不好的孩子。”

权顺荣躲得老远,伸了头过来问,“李知勋,我早就想问你,你是不是有暴力倾向啊?”

文俊辉赶紧挥挥手让权顺荣别说了,李知勋已经像蓄势待发的毒蜂,感觉下一秒就会往权顺荣脖子上扎一下,态度是我死也要先把你弄死。

脸上的笑倒是一如既往地很漂亮。

还好被文俊辉拦住,权顺荣赶紧赔上一个笑脸,“我请你吃汉堡,走。”

 

 

 

李知勋站在汉堡窗口等着自己的汉堡来,权顺荣在旁边绕着他像个开屏的孔雀一样,一会儿问他有没有被汤烫到,一会儿问他上次的衣服还有没有办法穿。

“我怎么觉得你听起来这么开心呢?”

李知勋和权顺荣伸手接过窗口里递出来的两个汉堡。

 

李知勋低头一看,他的肉呢?

为什么他的汉堡是两块面包皮夹一片青菜?

他探过去看权顺荣手上的汉堡,面包里夹了两块厚实的鸡肉。权顺荣也懵了,敲了敲食堂大叔的窗口,大叔唉声叹气地做着汉堡,抬头给他一个幽怨的眼神,“怎么?”

权顺荣噎住,不知道怎么开口。旁边闪过来一个阿姨,“他失恋了,心情不好。学生,怎么了?”

 

 

权顺荣摆摆手,自己把汉堡里的肉捏出来,塞进李知勋的两片面包里。

“权顺荣你今天下课必须跟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

“庙里。”李知勋盯着他,“我跟你真的需要做一个了结。”

 

 

-

 

 

 

李知勋拉着箱子被从新租的房子里赶出来的时候在小区门口用力地踩着井盖,深刻地践行着权顺荣说过他“有暴力倾向”的印象。

租了二房东的房子,还没开始住钱就打水漂,他去找中介早就打包跑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开始后悔为什么去庙里的时候只让住持给他算了和权顺荣的缘分,没有帮他算一下最近是不是会倒霉。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

不会真的是因为在庙里揍了权顺荣一顿被佛祖罚了吧?

 

 

他一路拖着箱子往旧房子走。

也就昨天才搬出来,房东应该没有这么快找到下家吧?他这样想着,打算在找到下个房子之前先回旧房子凑合住。

他站在旧房子的门口,想了想还是给房东打了个电话。

“喂?不好意思姨母,想问一下您我昨天退房的房子有没有人住了。因为我这边突然出了点事,如果没有人住的话...”

李知勋话还没说完,权顺荣从他面前拎着一袋垃圾开门出来,和他撞了个正着。

 

楼道里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电梯到每层楼叮一下的声音穿透水泥砖墙传上来。

“姨母,没事了。”李知勋把电话挂了。

 

 

“你现在,住这里?”

权顺荣点点头。“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你跟踪我?”他回头看了一眼上面的门牌号,“还是因为你是土地公所以精确到门牌号都能算得到?”

“不想被我拿垃圾袋打的话就让开让我进去。”

权顺荣虽然乖乖地往旁边让出了一条道,“你进我家干什么?”

李知勋回头,“我要住这。”

“这是我的房子。”

李知勋也不好再无理取闹,“你先下去把垃圾倒了,上来我再跟你解释。”

 

 

李知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解释了一遍,最后双手合十,“拜托拜托。收留我几天。”

权顺荣的白猫好久不见,从房间里窜出来,绕了李知勋一圈闻闻味道,最后稳稳当当地跳到他腿上坐下。“你看你们家猫都同意收留我了。”

李知勋嘴角往下一撇,眼睛水汪汪的样子活像家里的猫闯了祸之后要求原谅。

权顺荣只能投降。

“那你睡哪里?我行李都还没收拾好。”

“我睡沙发就行。大夏天的,随便在地上铺个毯子我也能睡。”

 

 

三十度的夜晚,客厅空调突然坏了,权顺荣又要发誓一次,绝对不是他动的手脚。

李知勋跟着白猫跑进权顺荣房间,白猫在地上翻着肚皮打滚,李知勋认真地在思考,他是不是也应该在地上打滚来求权顺荣在房间里收留他。

权顺荣意外地很好说话,也可能实在是困的不行,嘴里像含了一口水说话含糊不清的,“你就睡吧。地上很干净。”

 

 

 

李知勋崩溃了。

有没有人计算过,自己每次遇到都没好事的仇人,租到自己以前住的房子,自己还刚好被迫回到这个房子里,睡的房间空调还坏了只能和他睡到一个房间,地上还突然有蜘蛛爬过所以只能跳上床和仇人睡到一起这件事情在地球上发生的概率有多大啊?

如果这还不是最崩溃的,最崩溃的应该是,在经过如此多灾多难的一个夜晚之后,第二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权顺荣搂在怀里睡了一个晚上。

而且权顺荣还没醒。

 

李知勋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这才早上七点,他如果不想把权顺荣弄醒,至少还得在他的怀里呆两个小时。

他尝试着挣脱了一下,没想到权顺荣搂得更紧了。李知勋再也睡不着了,眼睛瞪着天花板,直愣愣地,死活就是想不通。

 

 

 

李知勋在吃了三家房产中介“没房了”的闭门羹,五间没电梯还要爬六楼的房子以及四间老鼠都不稀罕住的地方之后,认命地回到家。

“权顺荣,我们打个商量。我们就住一起吧。”

 

权顺荣在厨房给李知勋倒冰红茶,直起腰来,“行呗。正好也跟我摊房租,我还省钱。”

李知勋接过他手上的玻璃杯,“我们俩为什么一凑上就没好事呢?”

权顺荣用手托着李知勋玻璃杯的底座,“别一会儿这个杯子也碎了。那才是真的没好事。”

李知勋把头低下来,双腿蜷上沙发,很失落的样子。“是我运气不好,还是我太笨了。”

权顺荣摸了摸他的头发,“不笨。运气不好而已。”

“都你啦!”

 

李知勋气呼呼地勾过拖鞋,一口喝完整杯冰红茶,走进房间去洗澡。

权顺荣觉得他生起气来的样子很可爱,李知勋进了房间之后三秒又开门,从门缝里探出一个小脑袋,“冰红茶你自己做的?”

权顺荣晃了晃他的大玻璃罐,“嗯。”

“好喝。”李知勋留下这么一句话又把门甩上了。

 

 

 

-

 

 

 

多一个人喂猫也不错。权顺荣想。

而且自从他和李知勋住到一起,两个人每天相安无事,仿佛以前因为见到彼此就会有坏运气的不是同样的两个人。权顺荣站在阳台上晾衣服的时候会想,是不是老天爷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两个住到一起,才在前面使了那么多绊子。

 

 

李知勋回了一趟本家,开门的时候背上的包沉甸甸的,权顺荣赶紧过去接过来。李知勋背了一台电子琴回来,手上还拎着好几盒自己妈妈腌的泡菜。

“你不是喜欢吃泡菜吗?”

“你还会弹琴啊?”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点头。

 

“下个月有个青年音乐人大赛,我每次都去租录音室太不方便,想说在家放一台电子琴会方便一点。没提前跟你商量就搬回来,有点不好意思。”

“你什么时候面对我还会不好意思了?”权顺荣笑的很开心。

李知勋把泡菜袋子甩到他脸上,“所以不是带了礼物来贿赂你吗。还堵不住你的嘴。”

“我也要听你弹琴。”

李知勋没拒绝,“这首写好就弹给你听。”

“写的是什么故事?”权顺荣问。

“嗯...”李知勋思考着,在组织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总结歌词。

 

他转过头,权顺荣靠得太近了,他每次说话的时候都用要把人吃掉一样的眼神盯着看。李知勋心跳突然漏掉一拍,赶紧把眼睛紧紧闭上,把头转开,“你靠这么近干什么,热。”

权顺荣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哦哦哦”地退了一步,“所以是什么故事?”

“关于命运。命中注定的爱...有点像那样的。”

权顺荣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的命运啊?”他拿手指指了指自己,“那我不就是男主角了。”

李知勋皱着鼻子大喊,“你不要自作多情!”

 

 

 

权顺荣把猫从李知勋的电子琴上抱下来,“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一只会作曲的猫了,我们先不玩了好不好?把琴还给知勋好不好?”

李知勋的头在装电子琴的时候狠狠撞了一下架子,还晕乎乎地坐在床沿上等权顺荣给他拿药。

权顺荣一手处理一只猫,另一只手还要照顾另一只撞到头的猫,忙得很呀。

 

他拿了个绷带,李知勋挥挥手让他拿回去,“就敲了一下,别搞得和我头破血流了一样。”

权顺荣在他身边坐下来,“转过去,我看看你头后面。”

李知勋微微转过身,玩着手指头,“我还以为我的运气好起来了。”

权顺荣摸着他后脑勺肿起来的一块,“今天这不是运气。是你笨。”

“我不笨。”李知勋又要跟他争。

权顺荣把冰凉的药膏涂到他的头上,“再撞就笨了。”他仔细地把药用棉签沾上,为了看清楚,一只手拨开他的头发,往上涂药。“你再撞得重点,后脑勺就要全部剃光。怎么这么不小心。别动别动,要涂歪了。”

“你别用哄小孩的语气跟我说话。”

“我没用呢。米饭班知勋小朋友手举高高老师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撞到哦。”

李知勋给他一个肘击,明明没用什么力气,权顺荣顺势倒在床上,“我重伤。你赔我医药费。”

“自己手上的药膏吃掉自己就好了。”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孩。”权顺荣控诉。

李知勋坐到电子琴前面,“昨天那首歌用手机软件大概写完了。要弹给你听听吗?”

权顺荣手上还举着棉签,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李知勋按了几个键调了调声音。“我开始了哦。”

李知勋的手指头很漂亮,在键盘上轻盈地跳动着,像蝴蝶轻快地吻过一朵朵黑色白色的花。是一首慢吞吞地展开的音符串,李知勋轻轻跟着唱起来,声音小小的,句点幸福的记号。

猫靠在琴架,尾巴像春风吹过的花枝一样轻轻晃动,阳光从窗子晒进来,李知勋和猫都眯上眼睛。

他完成一首歌,回头看到权顺荣大字型平躺在床上,头侧着一边,呼呼大睡。

 

李知勋歪着脑袋笑起来。

一首歌才不到五分钟,权顺荣不知道从哪一句歌词开始睡着的,怎么在几分钟之内就呼呼大睡成这样。

李知勋跪上床,观察权顺荣睡着的侧脸。嘴巴微微嘟着,脸颊肉堆到一起,李知勋伸出手轻轻地捏了一下,权顺荣也没醒,就是伸出手拨了一下。他的脸颊很软又热乎乎的,李知勋轻轻笑起来。

坐在他旁边,片刻又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完蛋了...怎么会盯着权顺荣睡着的脸笑起来呢?

 

 

权顺荣被太阳晒醒才睁开眼睛。李知勋没叫醒他,用他挡着阳光,在他的影子里侧身也睡着了。

明明两个人总是睡得很近。

权顺荣睁开眼睛,看见李知勋毛茸茸的发顶,在从他脖子的地方漏进来的一点点阳光底下竖起来几根,发着光。

他的猫在电子琴上用桃花爪子踩出不和谐的几个音把李知勋叫醒。

李知勋伸了个懒腰。一只手轻轻把权顺荣的下巴推开,权顺荣爬起来,看着李知勋在床上滚了两圈。

真是的,像养了一只会作曲的魔法猫咪。他摸了摸自己的颧骨,发现自己笑得有点太灿烂了。

完蛋了!

 

 

 

-

 

 

 

自从他俩开始每天一起上学放学,文俊辉就觉得奇怪。他终于忍不住要问李知勋,上课之前把他拉到一边去,“你和权顺荣怎么回事?你不是和我说你们俩是正缘吗?不会真打算结婚了吧?”

李知勋伸手弹了一下文俊辉的脑门,“狗屁正缘。”

“那你们为什么天天一起来?”

“说来话长。”李知勋抱住文俊辉的腰,“好困。”

 

文俊辉习惯了李知勋偶尔一点肢体接触都不行,偶尔又自己抱上来的猫咪习惯,拍了拍他环在身前的手,一抬头,权顺荣冷着脸站在教室门口看着他。

文俊辉吓了一跳,也不知道为什么吓到,把李知勋的手从他腰上解下来放在旁边。

 

李知勋转头看看文俊辉,又看看刚从另一节课教室走过来的权顺荣,莫名有一种出轨被抓的错觉。

权顺荣很自然地在他旁边坐下来,撑着头在课桌上,转头看着他和文俊辉。

“在聊什么?”

“在聊你们俩。”文俊辉说,“正缘。”

“你怎么知道?”权顺荣一听到这两个字就笑起来,“你说的?”他问李知勋。看来他还是很吃这套的。

“你笑的这么开心干什么。你买通住持了?”李知勋用手推他的脑门,权顺荣假装被很大的力气推过一样往后一倒。

“那倒没有。”权顺荣揽过李知勋的肩膀,“我们俩天造地设的一对。”

李知勋玩着手机,也没把他推开。

文俊辉觉得自己眼睛前面闪过一道光,把他的视觉烧焦了。

 

 

 

下课的时候天气转阴,李知勋昨晚没睡好,扒着权顺荣的书包走到车棚。

“怎么抱文俊辉不抱我。”权顺荣放慢脚步。

李知勋很认真地想了想,“因为有违天条。”

“什么?”权顺荣启动摩托,李知勋跳上后面,手一点没犹豫就环着腰抱上来,脸贴在他的背后,回答道,“因为你是我的坐骑。”然后又自以为很有道理地在权顺荣背后蹭了蹭,“所以我不应该骑摩托,应该骑你。”

权顺荣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也不接话,满脸通红。

 

 

 

李知勋抱着他在车后座快要睡着,权顺荣一个急刹车停下来,李知勋的鼻子硬撞到权顺荣骨头,疼得往他背上扇了一个巴掌。

“要流鼻血了!...这哪里?”

“你对我这么放心。坐上车眼睛都不睁开的,不怕我把你带去卖掉。”

“谁卖谁还不知道。你被卖掉的话还会帮人家数钱。”李知勋呛他。

“你昨天不是说想吃冰。这家刨冰很好吃,来晚了芒果冰就没了,所以一下课就带你过来了。”

 

李知勋昨天晚上洗完头出来,因为用了浅黄色的护发素,想到芒果冰的果酱,所以和权顺荣说很想吃芒果冰。就是随口一提,权顺荣还真带他来了。

李知勋还在发愣,权顺荣已经点好单,把东西端到小桌子面前。“张嘴。”

李知勋就乖乖把嘴张开,吃掉一口冰。

权顺荣假装要摸他的头发,“哎哟哎哟,乖哦。”

李知勋也没说什么,眨了眨眼睛,自己拿了勺子又挖了一口。

气氛变得很奇怪,不知道是因为芒果果酱,还是因为外面和芒果冰一样颜色的夕阳,还是因为权顺荣的话。

空气甜腻腻的,让人发汗。夏天本来就是这么黏糊糊的吗?

 

 

回家的路是李知勋骑车,权顺荣在他身后抱住他,用安全头盔小小的敲着李知勋的安全头盔,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你不要这样,我很怕死的。”李知勋说。

权顺荣牛头不对马嘴,“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吗?”

“是死。”李知勋接话。

“是我的正缘跑掉。”

 

李知勋无语,“哪里跑得掉。” 老天爷这条红线不牵到好像都不罢休。

“你的腰很细,我要抓紧才行。”权顺荣说着收紧怀抱。

“你讲话之前可不可以考虑一下跟上句话之间有没有关系。”

“知勋。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小摩托一路畅通从不堵车,李知勋嗖地一下踩油门,权顺荣差点被甩下去。“你开慢一点!”

 

 

李知勋到了家门口停好车,权顺荣跟上来要牵他的手。

“你不要横冲直撞。”

“你不要躲。又躲不掉。”权顺荣说。

“你要干嘛。”李知勋转过身,“跟我结婚吗?”

“对啊。我们反正命中注定要结婚。”

“扯淡。”李知勋一边笑一边说,“晚上吃什么?”

他一边往前走,权顺荣跑在后面追,“你还没答应我!别人恋爱上上签求都求不来,我这么大一个人直接送到面前,你不要吗?你不要吗?”

李知勋打开家门,“才不要。”

权顺荣把头绕过去,给李知勋制造360度噪音,“真的不要?”

“真的不要。”

权顺荣垂头丧气。“那吃冷面。”

李知勋又笑起来,“为什么?”

“没有什么比我的心更冷了。我要把它冷冻起来。”

 

 

李知勋把家门关上,伸手摸了两把猫,站起来,踮起脚尖,和权顺荣靠近到鼻子碰鼻子的距离。

“喜欢我吗?有多喜欢?”

权顺荣整个人被冰雪女王施魔法定住一样,动也动不了。

 

“怎么不说话。”李知勋追问,“有多喜欢?和我在一起天天倒霉也喜欢?”

权顺荣忍不住,轻轻啄了一下李知勋的嘴唇。“喜欢。”

他又亲了一下,“怎么样都喜欢。好运也喜欢,不好运也喜欢。做笨蛋也喜欢,不做笨蛋也喜欢。”

换李知勋脸红得不行。“那我们实验恋爱一星期。”

“为什么要实验?”权顺荣用脸去蹭他的脸。

“怕你跟我在一起太倒霉,想逃跑。”

“你的倒霉不是都是我带来的吗?”

李知勋笑,“你也知道啊。”

权顺荣又像被泼冷水一样垂下头。

李知勋补道,“遇到一次倒霉事,你就亲一次我的脸。”他说完这句还不好意思,“说你爱我。如果一周以后你还受得了,我们就交往。”

“那你反过来也要这样。”权顺荣也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

 

 

 

星期六。

 

权顺荣的头发被李知勋当作假发,用给幼儿园小女生扎头发的小皮筋在上面绑来绑去,取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断在头发上,权顺荣的头,被皮筋狠狠地攻击,疼得他直咧嘴。

他把李知勋从背后扯到前面来,往他的脸上亲了好大一口。“我爱你哦。”

讲完这句之后拔了好几根李知勋的头发下来,说要克隆几个男朋友出来代替他。

李知勋躺在床上咯咯笑着,用脚踩他的胸口,“不行不行。”

 

权顺荣挠他痒痒,李知勋本来就怕痒,在床上滚来滚去,头咚地一声撞到床头。

权顺荣微笑,指着自己的脸颊。

李知勋头发乱七八糟,全都撩到眼睛前面来,直起身子往权顺荣脸上亲了一口。不情不愿地,“我爱你呗。”

权顺荣刮他的鼻子,“自己提的规矩,自己要遵守。”

李知勋像一滩被放掉气的气球人,挂在权顺荣身上无理取闹。“吃饭。”

 

 

 

星期日。

 

站在阳台吃雪糕的时候刚拆开包装,李知勋的雪糕就从阳台掉下去,掉到花丛里。

两个人狂笑一顿,权顺荣知道他过敏,“我去清理。”

刚走到门口,猛的一转身,“差点忘了。”

李知勋把拖鞋留在阳台,光脚踩着冰凉的瓷砖,跳到权顺荣旁边,踩到他的脚背上,往他的脸颊留下一个吻,“爱你爱你。”

 

权顺荣在草丛里收拾冰淇淋的时候头上又被冰淇凌棍子砸中。

“啊哦。”李知勋无辜地举起了自己的双手。

权顺荣好像一辆发怒的小摩托,冲上楼,把李知勋抱起来晃,“你就是故意的!”

李知勋撇过头。

权顺荣在他的脸颊上狂亲八百下,“我爱你啦!”

 

 

星期一。

 

李知勋帮权顺荣剪指甲,一边剪一边走神,差点剪到肉。要不是权顺荣在他下刀之前诶诶诶地高喊,又是一次流血事件。李知勋说对不起,权顺荣把脸凑过去,被他推开。

又拉回来。

权顺荣亲了亲他的脸颊,“好啦。我爱你嘛。”

 

 

星期二。

 

权顺荣进浴室洗澡忘记拿浴巾,李知勋帮他拿过去,权顺荣问他“要不要一起洗?”

李知勋把眼睛捂上,“不要。”

权顺荣不要脸,“怎么不敢直视你的命运。”

李知勋要逃跑,权顺荣拉着他手抓回来,“我没拿浴巾是我倒霉了,我还没亲你呢。”

“那你可只能亲脸。”李知勋说。

权顺荣一边说着好好好一边手不老实嘴也不老实,最后水蒸气把两个人的脸都蒸得像刚出锅的虾饺,泛着一点红。

 

李知勋全身衣服都湿透了,啪地一声关上浴室门,“烦死了你!”

 

 

星期三。

 

权顺荣半夜三点把李知勋叫起来看星星。

“我明天早九的课...”李知勋的火已经烧到喉咙,下一秒就要往权顺荣脸上吐出不干不净的词。

“嗯嗯不行,”权顺荣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不能生气,要亲我。”

“跟你在一起算我倒霉!”

“跟我在一起?”权顺荣挑了挑眉毛。

李知勋盯着自己的脚指头,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不说话了。

 

 

两个人在天台上被风吹傻了,李知勋把权顺荣拉过来,“我不玩了。”

“不玩什么?”

“倒霉。反正跟你在一起不在一起都会倒霉,就在一起好了。”

权顺荣笑了,“还没有一个星期呢。我还没被亲够。”

李知勋索性往他那里坐,捧起他的脸开始狂亲,“一下两下三下四下...这样够了吧?”

“不够。”权顺荣靠他很近,吻他的嘴唇。“一下。”一下就吻很久。

“这样才够。这样的至少要九十九下才够。”

“那要好久。”李知勋说。

“不久。你愿意的话今晚我就能亲完。”

李知勋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站起身就要走。

 

 

星光下面看不清权顺荣笑眯眯的眼睛。

李知勋被他牵住手,听见他说,“别走。”

本来也没有真要走。他回过头,权顺荣又说。

 

“我好像命中注定要爱你的。”

有流星划过。李知勋前二十几年人生里从没见过。

 

 

被连续四场结婚命中注定我爱你的概率震慑到连夜写出一篇...

想要评论^^ 

 

Nuyoah

关于次人的10个TMI①

#一些关于次人的有趣的事

#来源于考古

#持续更新

欢迎纠错


01.

SEVENTEEN按照年龄坐可以排成一个钻石的样子


02.

seungkwan的ins名叫做pledis_boos,而p社社长的ins名叫做pledis_boss


03.

电视台工作人员对SEVENTEEN的评价是“状态之活跃是连死去的人都可以救活都程度”


04.

SEVENTEEN的群聊=coups的电子记事本


05.

哥哥们其实是非常黏dino的,即使一天24小时都能随时见面也希望dino给他们打电话。


得出结论:这个家不能没有dino


06.

Joshua生日...

#一些关于次人的有趣的事

#来源于考古

#持续更新

欢迎纠错


01.

SEVENTEEN按照年龄坐可以排成一个钻石的样子


02.

seungkwan的ins名叫做pledis_boos,而p社社长的ins名叫做pledis_boss


03.

电视台工作人员对SEVENTEEN的评价是“状态之活跃是连死去的人都可以救活都程度”


04.

SEVENTEEN的群聊=coups的电子记事本


05.

哥哥们其实是非常黏dino的,即使一天24小时都能随时见面也希望dino给他们打电话。


得出结论:这个家不能没有dino


06.

Joshua生日直播时好多弹幕说咻咻的英语好好。

Joshua: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我是美国人


(就像很多朋友觉得Jun和Minghao中文说的好好一样)


07.

8bar营业的时候Jun会混进去喝西瓜汁


08.

其实pretty u的MV里是没有舞蹈的,因为拍摄的时候舞蹈还没编好


09.

Mingyu学生时代参加过十字绣社团


10.

coups曾经为了玩王者荣耀而下载了微信

(网瘾少年罢了)

一比嘎

中彩票式闪婚

-hozi/1.1w+/一发完

-内容如题 仍然是过日子文 随便看看


-


李知勋突然想结婚了。


李知勋开着车绕过半个城市敲他的门就为了跟崔胜澈说这句话。崔胜澈打开门,毫无防备地被李知勋一句话砸到脸上。

“崔胜澈,我好想结婚,你帮我找个对象吧。”


崔胜澈被他这句话吓得杵在门口,半天没有让他进来,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问他,那年轻的时候说这辈子谁结婚谁是狗的是他妈哪位啊?

李知勋点点头,把崔胜澈的手从门上拽下来,钻过他和门之间的缝隙自顾自地走进客厅躺在沙发上。

“给我拿瓶水。要冰的。”...


-hozi/1.1w+/一发完

-内容如题 仍然是过日子文 随便看看



 

-

 

李知勋突然想结婚了。

 

李知勋开着车绕过半个城市敲他的门就为了跟崔胜澈说这句话。崔胜澈打开门,毫无防备地被李知勋一句话砸到脸上。

“崔胜澈,我好想结婚,你帮我找个对象吧。”


崔胜澈被他这句话吓得杵在门口,半天没有让他进来,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问他,那年轻的时候说这辈子谁结婚谁是狗的是他妈哪位啊?

李知勋点点头,把崔胜澈的手从门上拽下来,钻过他和门之间的缝隙自顾自地走进客厅躺在沙发上。

“给我拿瓶水。要冰的。”

 


-


 

“你是最近受什么刺激了?被人甩了还是别人的新婚视频看多了,结婚这事儿可不兴玩啊。”

崔胜澈把矿泉水瓶稳稳地砸到李知勋腰旁边的沙发上,指着他鼻子问,“你是不是认真的。”

李知勋躺着点了点头,觉得不够正式,又爬起来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毛点了点头。

他拧开水瓶盖子灌了一口,说就是这样。

“就是想结婚了。”

 

总得有个理由吧,崔胜澈问,这才过了几年啊。当时不是你最积极地站在卡座的沙发上喊婚姻是桎梏婚姻是枷锁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吗?我感觉那天晚上被念叨得现在还能听见你余音绕梁的反婚言论,怎么这么快就倒戈了?

李知勋把水喝得像酒一样。


他也不看崔胜澈,发呆一样看着窗户外面挂在天上的月亮,说,嗯,如果遇到了居心叵测的坏人就算我倒霉,给生活找点刺激。

崔胜澈说我没有这样的狐朋狗友,你不要一边让我给你介绍对象一边暗着骂我。说点人话。

李知勋说好吧,我真的想有个家。

呸,好土。

 

 

-


 

“真的。我还小的时候想,我已经很幸福了,我有很多个家,我可以回有爸爸妈妈的家,可以来你家,有很多地方可以去,但是越长大我越发现我好像越需要那种能无限包容和接触的亲密关系。”

 

“那你为什么不谈恋爱就好了,说什么结婚...”

因为谈恋爱很累,我想要过日子。很稳定的,能每天接吻的,实在过不下去了可以两个人收拾收拾滚回乡下种田的,懂了吗?

 

“那不是也会离..”

崔胜澈,我警告你,你赶紧给我介绍,不要我还没结婚就已经开始诅咒我了。

 

崔胜澈已经开始翻通讯录了。

“但是说实话,结婚需要的是一段成熟的亲密关系。”

“我知道。可是生活太没意思了,你就当我在赌吧。”

 

 

-

 


行吧。

人生是第一次,主动要求介绍和参加的相亲。

崔胜澈手指在手机上噼里啪啦打完了字,松了一口气躺在沙发上,用脚趾头夹起来李知勋喝光的矿泉水瓶——“周六晚上,海边那个米其林餐厅。”

李知勋从沙发上爬起来搜索了一下餐厅人均,欲言又止。

“你给我付吗?”

“当然不啊。”

 

崔胜澈朝他眨了眨眼睛,祝你成功,份子钱我可不出。

 

 

-

 


李知勋走进餐厅的时候权顺荣已经端正地坐好了正在玩手机,他心道至少崔胜澈眼光还不错。

他好歹也是打扮了一番才出来的。

他径直走向座位的时候权顺荣刚好把手机放下,抬头看见他,朝他笑了笑,轻轻地挥了挥手。

 

李知勋已经开始想跟他结婚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

权顺荣挠了挠头,“崔胜澈说会来一个跟我长得很像的人。”

李知勋面带微笑,擦手的餐巾被他揉成一团。

 

菜是一道一道上的,钱是一口一口没的。李知勋和权顺荣一边保持着姿态吃东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跟崔胜澈是怎么认识的啦,什么学校毕业的啦,工作是做什么的啦,什么星座啦,聊着聊着终于上主菜了。

松露炒饭。

李知勋饿得两眼放光,狼吞虎咽地埋头吃完了之后抬头问权顺荣,你那份吃不下的话可以给我。

权顺荣看着李知勋亮晶晶的眼睛笑了。

我吃得下。

 

李知勋已经开始想跟他离婚了。

 


-

 


李知勋和权顺荣各自揣着空空的钱包和肚子走出餐厅,权顺荣说,要不我们去海边散散步吧。

海风吹在他们身上,李知勋有点儿冷,把手缩进袖子里。

于是手指突然被权顺荣捉住,他回头看见权顺荣略显疑惑的神情,看起来是想抓他的袖子但不小心直接牵到手指上;但他很自然的直接顺着牵住李知勋的手。

“我就是想问问你还饿不饿。”


李知勋觉得那个时刻,那个问题,好像就是上天在问他,你看我说的对不对,你和权顺荣是不是命中注定的一对爱侣?


他干脆扣回权顺荣的手,“饿。”

“那要不要去我家吃拉面?我家就在旁边。”

权顺荣指了指后面。

 

都可以去,都可以吃。

权顺荣好像真的是忘记放开李知勋的手了,所以从海岸边过马路到对面很久之后也一直牵着没有放开。李知勋落后一步地走在他的后面,听秋天的树叶唰唰地响,穿梭的车辆光影做背景,打量权顺荣的侧脸。

 

不然就他吧,李知勋想。

 


-

 


权顺荣打开家门,“我一个人住所以是单间,但是还挺大的,你随便坐,我煮面。”

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有几件衣服搭在床沿和椅背上。厨房是半开放的,有一个巨大的料理台;有灶有油烟机,权顺荣平常应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灯是暖黄色,李知勋坐在小沙发前的地毯上看着权顺荣接水烧水,从手腕把袖子挽到手肘。

真漂亮,小臂的肌肉。

买沙发还要先坐一坐试试,在这里按住躁动的心不如直进来得痛快。

 

李知勋爬起来走进厨房,贴得权顺荣很近。权顺荣调好了水壶直起腰来,李知勋矮他一点儿,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问他,“有套吗?”

 

要是权顺荣被他吓得半死最多也就是让他从这里滚出去,反正连要结婚这种豁出一辈子的事情我都做了,主动出击有什么好害怕的。李知勋一边心里这么想其实一边手还在抖,所以直接攥成拳头放在身侧了。

 

权顺荣愣了一下,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绕开他往客厅走了。

 

李知勋头皮发麻,已经做好拿了东西之后仓皇逃窜出门的准备,什么就他,什么结婚,都拉倒吧我要先换个地方生活!


 

-


 

权顺荣蹲下来拉开床头的柜子,往里摸出一盒崭新的,抬头对已经背着他在啃手指头的李知勋说,“有。”

然后笑着晃了晃,“没拆过的。”

李知勋心里默念一声操,真好,一拍即合的疯子。

 

“你要先吃面,还是先洗澡?”权顺荣把盒子往床上一丢,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李知勋。

 


-

 


李知勋换了权顺荣的短袖,长舒一口气。因为做完太大汗淋漓所以又去洗了一次澡,权顺荣把空调调小了一点,李知勋湿着头发尾巴躺在床上很舒服。

他干脆转身抱住权顺荣,把头埋在他的脖子里闻他身上洗衣粉的味道,一点点嗅又一口气呼出来,权顺荣伸手拽了拽他的鼻子,“你是仓鼠吗。”

李知勋抬起头皱了皱脸,“你才是仓鼠吧。”

 

他用指尖戳着权顺荣眼睛尖儿的皮肤,他把眼睛眯起来,李知勋的手指就轻轻地戳眼角的褶子。他的身上好暖和啊,李知勋又抱紧他。

“权顺荣,我们吃完面就去结婚吧。”

 

权顺荣把他的手指头拿下来放在手里,也不说话,就看着他的眼睛。

李知勋只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他不知道权顺荣看着他的时候是过去了一分钟、五分钟还是十分钟,但这一刻时间和空间好像被从他的人生里直接抹掉,只有他一个人,在宇宙的空洞角落里蹲着,从冰面上划开一块,不停地往里面丢着石头。


石头落一次水就是一次心跳,敲击得又重又响。等待的时候他已经住到权顺荣的眼神里面去了。

毕竟睡了一觉就求婚这种荒唐的事情,他李知勋再早几年也不觉得自己能干得出来。

 

“不行。”权顺荣说。

李知勋还没来得及做任何情绪反应,他就接着说,“吃完面明天早上去结吧,现在是晚上十点。”

李知勋欲言又止,脏话差一点就掉出来,他觉得他迟早得把权顺荣这说话大喘气的方式给改了。

 

 

-

 


李知勋买完了咖啡,艰难地打开车门坐上副驾的时候权顺荣还在专心致志地盯着手上两本结婚证。他把咖啡放在车中间的槽里,看了看权顺荣要笑不笑的嘴角,啧了一声。


哎,我真的结婚了。

就一晚上。

 

“你还要看多久权顺荣?”

他迅速地眨了眨眼睛把两本证丢到李知勋腿上,然后拉好安全带,放手刹挂档一气呵成,“走走走,现在就走。”

李知勋思考了一下,说等一下。

他盯着权顺荣的手,——“你觉不觉得,这里缺了点什么?”

 

权顺荣出了停车场就是一个猝不及防的大掉头,李知勋吓得抓住头顶的把手大喊“喂!”

“不是要买戒指吗,商场在那边。”

李知勋看权顺荣也不像是真傻,气笑了,一巴掌拍在他的大腿上,“嬉皮笑脸。专心开车!”

 

“哦对了,”权顺荣喝一口李知勋递过来的咖啡,“你记得跟崔胜澈说一声。”

李知勋把吸管从权顺荣嘴上扯下来,艰难地摆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


 

他们两个走进大商场一楼的昂贵珠宝店的时候倒是没怎么犹豫,大家都是工作多年的成年男性,总不至于到了结婚还买不起这个价位的首饰。

架不住权顺荣今天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背了一个双肩包,加上李知勋本来长得就显小;当导购姐姐热情地凑上来问“你们是买什么场合用的戒指呀”的时候,李知勋从她的眼里清晰地看见了她大大的疑惑:这两个孩子成年了吗?

权顺荣“结婚”两个字刚说完,李知勋就着急地补了一句,“成年了,都二十好几了。”

本来应该是导购姐姐尴尬的场合,结果权顺荣也没理解,转头盯着李知勋;他只好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看戒指,素圈就行。

 

干脆连包装盒都没要直接戴上了,李知勋本来就是讨厌麻烦的人,权顺荣也就依他。他拉过权顺荣的手指干脆利落地拍了一张照,之后直接发给崔胜澈,然后把手机关机。

“估计半个小时之内我的电话和短信会多到爆炸,不如不看。”

 

“先去你家吧,你把东西收拾收拾以后住我家。”李知勋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结婚了就别住单间了。”

权顺荣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空瓶子,牵住了李知勋的手。

 

 

-


 

李知勋坐在地上看权顺荣收衣服,“没想到你这么大点地方还有衣柜。”

权顺荣无语地把他赶到沙发上。

李知勋看了半天困了干脆就直接躺在他床上睡过去了。权顺荣的床跟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闻着很安心,立刻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是因为厨房飘出饭的香味。

 

李知勋睁开眼睛,“权顺荣,以后你做饭我洗碗吧。我不会做饭。”

权顺荣那里洗锅的声音乒乒乓乓,“好,反正你下班也晚。真是狗鼻子啊知勋,我刚做完饭闻着味就起来了。”


李知勋伸了个懒腰,绕开权顺荣收好的两个大箱子到餐桌上坐下,“开饭!”

水流声音里权顺荣看见李知勋因为吃到好吃的东西幸福的脸颊,从口袋摸出手机悄悄地放大,拍了一张。再往前划一张是他刚才歪着脑袋蜷着身子睡着的照片。


他把手上的洗碗布冲干净,听李知勋咋咋呼呼地感叹他的厨艺,想着,

结婚真好。

 


-


 

刚开始几天很好,但也不是一直都好。

需要磨合生活习惯差异的阶段真的有点难熬。

比如每天早上上班的时候,李知勋可以稍微晚点儿出门,但权顺荣坚持要开车送他上班之后自己再去上班。


“我们又不顺路!”

“哪里不顺路,第一个红绿灯口左拐送完你,下一个口我拐回来就可以了。”

李知勋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扭成一团,“我自己也有车,我自己可以走。”

权顺荣把做完饭的围裙摘下来扭成一团,“那不是两倍油钱吗?”

 

两个人一个叉腰站在餐桌前,另一个翘着脚坐在椅子上对峙了半天,李知勋先举手投降,“我们诚实一点,诚实一点,我不想那么早出门,让我多睡会。”

权顺荣擦了擦手,“我想跟你多待会儿。”


“喂那你这样说我成什么了?”

“没有啊,不是你让我诚实地说的吗,我就是这么想的。”

李知勋又生气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低头扒饭。

“饭是我做的。”

“权顺荣你幼不幼稚啊?!”

抬头就看见权大厨师委屈得扁成鸭子的嘴。

 

最后达成一致了,每天一起吃完早餐之后再分开走。权顺荣很开心,李知勋不理解,“你这样还要多做一顿,你还笑得这么灿烂。”

权顺荣若无其事地盛汤,“喜欢你。”

 

 

李知勋突然哽住,除了吃饭一时间不知道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

 


李知勋还没有和权顺荣说过喜欢。或者是他其实有点难分清楚自己的感觉。

一开始决定结婚的时候他的感觉其实是“这个人不错”和“这个人很适合我”,他把当时等待回答的时候如雷的心跳全部归结于“向刚认识的人提出离谱问题的紧张”,所以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感觉才对。

心动了吗?喜欢上了吗?

这才多久,李知勋坐在沙发上等权顺荣洗完澡,一边掐着指头算,满打满算两个星期而已。

那权顺荣对我是什么,见色起意一见钟情?

他突然产生一种愧疚感,坐如针毡。

 


可是权顺荣的喜欢会不会很短暂?

浴室里哗啦啦的响着,从窗子只能看见被雾气填满的玻璃。李知勋换了一个方向躺在沙发上,掰着手指头,想着一见钟情的话又能有多长时间的保质期呢?

他好像太不了解权顺荣了。除了他叫什么、会做饭、在哪个公司上班、家里是哪里的之外好像什么也不知道。而且权顺荣好像很安静——至少在他面前甚至显得他更聒噪。

这是他本来的样子吗?


李知勋好像有点拿不准。

 

 

-


 

李知勋洗完澡的时候权顺荣已经坐在床头玩手机了,数据线绕了手腕一圈,李知勋走过去给他拔掉,解开之后重新插上。权顺荣摸了摸他的头,“要睡了吗?”

李知勋把被子掀开,在床沿坐下,一只脚放在床上弯曲放着。“我有点想见你的朋友们。把崔胜澈一起叫上,应该就不会太尴尬。”

李知勋说完之后把头低下来,他发现等权顺荣回答的煎熬期间,不盯着他的眼睛看好像会好一点儿。

权顺荣往旁边坐了一下,让李知勋坐进来被窝里靠着他的肩膀,“是该见见。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想一起玩?”

李知勋低头玩被子的角,“就是想看看你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买彩票式闪婚确实有这样的烦恼,他们在彼此心里的形象还太过于单薄。形容、性格、脾气,都还没能自然地展现,于是看什么都不安,看什么都像表演。

和刚从暧昧期确定关系的情侣是一样的,只不过他们跳了一步。

李知勋可能自以为很放松了,但还是偶尔不自觉地问自己,“权顺荣怎么想”。

 

权顺荣点点头,拿起手机开始发消息,“那不如就在家里怎么样?好像会更放得开一点。”

“那还是得你做饭欸。”

“别让他们在饭点来,让崔胜澈打包夜宵。”

李知勋哈哈大笑,“你真的很坏!”

“你有什么不吃的吗?我还真的很不了解你。”

李知勋刚想说“崔胜澈都知道,他会看着点的”,意识到他也要把自己更完整的展示给权顺荣看才对。

“我不太能喝酒,其他的可能遇到我才知道吧,一时间也想不起来。”

权顺荣定好闹钟往床头一盖,“那就明天晚上了。现在睡吧。”

 

李知勋习惯了睡另一边,转来转去想从权顺荣身上翻过去好了。翻到一半又不想动干脆整个人趴在他身上。权顺荣睁眼睛看他,“怎么了?”

李知勋想,反正也睡不着了。

“做吧。”

权顺荣把他的碎发拨到耳朵后面,“不累吗?”

“累的又不是我。”李知勋从另一边翻下去。

 

 

-

 

 

李知勋拿着可乐和崔胜澈靠在沙发上看权顺荣和李硕珉在客厅手舞足蹈。

“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吗?”

崔胜澈灌了一口啤酒,“不然呢?他不会在你面前还收敛了吧。”

李知勋不说话。

“所以我当时劝你不要冲动。顺荣是很好的人没错,但是你们认识两个星期结婚两个星期,能有什么火花?他如果今天不叫我们来家里,你还得再磨个几个月才能看见他这个样子。”

李知勋脚板在地上拍了两下,“我本来还想问你,他是不是原本就比较内向,还是只是在我面前放不开。”

“他是在还不熟悉的人面前放不开,在熟悉的人面前就是这个样子。”崔胜澈朝权顺荣的方向努了努嘴,“他现在要不就是忘记你还在这,要不就是已经把你划进舒适圈了。其实也挺快。”

 

李知勋两个星期之内看见的始终是一个腼腆、会和他顶嘴但时刻照顾他的男性,一个和他认识一天就立刻结婚的疯子。所以他看着权顺荣满脸通红地喝酒的模样反而有种,纸上的人跳下来,跳成一个活灵活现的真实的人站在他面前的感觉。从一个结婚证上的名字变成一个人,李知勋咕咚咕咚把可乐喝完,盯着眉飞色舞的权顺荣看。



权顺荣张牙舞爪地跳着,突然被客厅的沙发角绊了一下,险些没站住。李知勋腾地一下站起来,喊了一声“权顺荣!”

李硕珉和夫胜宽开始鼓掌,“果然——我们权顺荣结婚了——”

李知勋转头看崔胜澈,崔胜澈老大爷一样靠在沙发的背上喝啤酒,笑得很灿烂。

 

权顺荣趿拉着拖鞋慢慢地挪到李知勋的面前,乖乖地盘腿坐下。李知勋看着周围三个人磕碜又温馨的笑脸,无奈地用手指头点了点权顺荣的眉心,“你刚才差点摔倒了。”

权顺荣点点头。

“喝了多少?”

权顺荣摇摇头。

“不记得了是不是?”

权顺荣点点头。

李知勋揉乱他的头发,“那你给我记住现在的感觉。以后喝到这个感觉的时候就不许再喝了,听见没?”

 

 

事实证明这场聚会还是有用的,主要体现为权顺荣开始上厕所的时候不关门,有时候洗澡也不关门,李知勋路过的时候会直接把门扇上并且丢给他一句脏话。

 


-

 


买东西的时候不同意见也很多,吵了很多架。有一次因为洗完衣服到底为什么不把洗衣机门关上,还有晾裤子的时候到底要用哪一种衣架,如果烘干短袖是熨完衣服再叠还是要穿的时候再拿出来熨三个问题整整吵了一个下午。

但是当天晚上是每个月一次的大型采购夜,所以两个人都气鼓鼓地吃完了饭,也不说话,坐上车就开去超市了。

在车上李知勋要接他的手机蓝牙放音乐,怎么连也连不上,调了调发现连着权顺荣的,就把他的手机拿来要关掉。权顺荣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把手机抢回来,“连着我的就听我的歌单。”

李知勋气得直接把蓝牙关掉,扭开广播,抱着胸转过头不看他。

 

买食材的时候李知勋就推着车跟在后面,等权顺荣挑好了丢进筐子里,反正在这个区域他也没有发言权。

权顺荣看酱料的时候他实在太无聊了,把车丢下,留了一句“我去看洗衣粉”就跑去洗涤区逛大街。

权顺荣推着满满一车东西找到他的时候李知勋蹲在一架子洗衣液和洗衣球的面前,一脸泄气地抬头看着权顺荣,“哪个是你的味道啊。”

 

吵架危机光速化解,并且出超市的时候多买了两盒套。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一边兴高采烈地唱着歌一边嗦咖啡,好像这辈子从来没有吵过架似的。

回到家之后,李知勋看着权顺荣从后备箱一样一样卸货准备拿上去的时候,抬头看了看被落日染成粉红色的天空。天空里面有家的窗子亮着灯,因为他和权顺荣都想着一会儿就回来了不关灯了。

他接过权顺荣手上的购物袋,感觉像天一点点暗下来一样,有什么情绪和感动一点点在身体里覆盖,然后漫过整个自己。

 

 

-

 


“这个周末?”权顺荣手还拿着锅铲,就被刚在换鞋的李知勋一句话吓个半死。

“不是早就说好了这个周末去见我爸妈吗,怎么吓成这样。”

权顺荣没有手只好怂着肩擦了擦脸,“我就是没想到日子过得这么快。”

“来尝尝这个排骨,我今天新发明的。”

李知勋一口咬下去,牙就被粘住了,呲牙咧嘴地舔了半天才吃完,一边洗手一边问,“你这是做的什么菜啊?”

“拔丝排骨。不好吃吗?”

“好吃,就是不该叫拔丝排骨,叫拔牙排骨还差不多。”

 

“见爸妈要带什么吗?我感觉我还没准备好。”

李知勋把最后一块排骨也夹到碗里,“带好一颗勇敢和我爸喝酒的心。”

权顺荣端着碗愣住,“我怕我一喝酒就什么话都往外蹦。你有和他们说我们怎么认识结婚的吗?”

“当然没有,除非我想被我妈杀掉。”

“统一一下口径吧。就说——”

“别编了,实话实说,说是崔胜澈介绍的就完了。编个假的我们肯定说漏嘴。”

 


-

 


“哎哟小荣来了!”李知勋妈妈笑得开心,接过权顺荣手里的菜,“小勋说你很会做饭,要不要来厨房一块儿切磋切磋?”

李知勋摸了摸鼻子,一拍权顺荣的背,“妈叫你去就去。”

 

“小荣来,跟爸喝酒。”

权顺荣想该来的还是来了,举起杯子站起来,把椅子推得哐当一响,大喊一声“爸!”,把知勋爸爸笑得前仰后合。

 

李知勋陪妈妈折纸盒子折到第不知道几百个的时候,醉醺醺的勋爸突然跑过来客厅,“知勋啊,小荣说什么都不喝了呀,怎么能这样的!”

权顺荣已经喝得满脸通红,整个人缩在椅子上坐着摇头,“不喝了爸,真的不能喝了。”

“为什么不能喝了?”

“知勋说喝到这个感觉就得停的,不能再喝了。”

勋爸怎么劝权顺荣都不喝了,最多夹起一筷子下酒菜跟他干个杯,把他整得哭笑不得。

 

知勋妈妈满脸笑容,看看李知勋,“小荣这么听你的话呀。”

李知勋心想,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这么听我的话。

 

母子俩折着纸盒子,听见权顺荣和勋爸说,“爸,你知道我原来自己住的房子是单间吗?”

李知勋隔了老远自己碎碎念着当捧哏,不知道不知道,他哪儿能知道呢。

“因为遇见知勋之前我都没觉得我会跟人结婚。我觉得一个人住单间就很好,自己一个人过简直不要太好。但是知勋出现之后我就没法再这么想了。”

 

李知勋停下手中的动作。

“我觉得房子不够大,赚的不够多,好像什么都不够。因为要跟他在一起。爸,我会更努力好好对知勋的。”

 

 

回家路上李知勋开着车,权顺荣一直拉着他的手。他的手本来就好暖和,喝完酒之后就像一个软软的垫子,李知勋握着很安心。

半天没发出声音,李知勋以为他在位子上睡着了,想把空调关小一点,转过头发现权顺荣靠在窗户上盯着他看,也不说话。

李知勋就是很想笑,不知道是因为这个神情太有喜剧效果了想笑,还是只是感觉太幸福了。他被权顺荣安静地盯着看的时候总是觉得结婚结得很对。

“知勋。”

“嗯?”

“爸爸妈妈叫我小荣,你可以也叫我小荣吗?”

 

他说的很慢,但是李知勋的心却很快很快的颤抖着。又是一样温暖的感觉覆盖住整个身体,血管里有什么在放肆的生长。

 

“荣啊。”

 

“荣啊,睡一会吧。”

“李知勋我好喜欢你,我真的好爱你,和你结婚是我做过最正确的事情。”

李知勋还没反应过来,眼眶就已经红了。权顺荣好好地坐在旁边,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睡着了。

 

 

-

 


权顺荣也带李知勋回过一次家。

去之前忐忑了很久,权顺荣说,“我都不知道我爸会不会给我开门。”

“虽然已经可以结婚了,但是我跟他说我喜欢男生之后就很果断地不再和我联系了。我当然知道他们还是很爱我,我妈会偷偷给我发短信,我爸其实也会每个月往我的卡里打一点钱。对我来说我们可能只是缺少一个和解的机会,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

李知勋想和权顺荣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但又吞回了肚子里。“我没自信。”

“你要有。”权顺荣说,“我有直觉他们会很喜欢你的。”

“为什么?”

“可能因为我们是一家子吧。我这么喜欢你,他们不可能不喜欢你的。”

 

权顺荣妈妈打开门的时候,李知勋站在前面,“妈!”然后看见她没反应,顿了一下,“...阿姨好。”

顺荣妈妈好像眼睛有点湿润,“叫妈,叫妈就好。”

顺荣爸爸在阳台上捣鼓花花草草;其实分明是听见了这边的动静的,大概是没准备好,不知道用什么样子来面对孩子,所以只好继续手头上的事儿。

“我去吧。”李知勋拿着他和权顺荣在花鸟市场挑了半天的盆栽径直往阳台走。

“爸,我是小荣的对象,半年前结的婚。”

权顺荣那边在帮妈妈择菜,听见“小荣”两个字竖起了耳朵,如果有尾巴的话已经翘到天上扫来扫去了。

 

李知勋的笑真的有魔力,顺荣爸爸看见孩子就生不起气来了。他说自己的花花草草,李知勋就认真听着;说偶尔去下下棋,李知勋说他也会,改天一块儿下棋;说喜欢泡茶赏花,李知勋说自己有个朋友从中国来,热爱茶道,改天去给他要几包好茶叶来送给爸爸。

权顺荣其实和妈妈一样,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听着后面两个人的对话,眼泪都快滴进洗菜盆里。

 

两个人走的时候荣爸还拉着知勋的手,“说好了下次和我下棋的啊!”

关上门之后,权顺荣靠在门口理东西,听见妈妈带着点哭腔,隔着门说,“男孩子有什么不好的,小勋多好啊。”

而后是爸爸的声音,“是我错了。”

 

权顺荣回了家之后抱着李知勋放声大哭。

 

 

-


 

“荣啊,我好想吃拉面。”

“荣啊,你在听吗,荣啊。”

“荣,顺荣,权顺荣。”


权顺荣开着免提已经开始摸车钥匙了,“李知勋你是不是喝酒了。”

“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

权顺荣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在哪呢,我去接你。”

“我在便利店。”

“哪个便利店?”

听见电话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李知勋可能是撞到一排货架上的薯片,然后问老板,“这个是哪个便利店呀?”

声音黏糊糊的,一听就是醉鬼,老板也懒得跟他多解释,“火车站旁边。”

“哦,”李知勋转头对电话里说,“火车站旁边。”

权顺荣差点笑出声,一边又担心他的安全所以赶快跑出了门。“你还有钱吗?有的话买三包辛拉面三包辣白菜拉面,然后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我好吗?”

李知勋把电话挂掉了。

 

权顺荣没经历过李知勋喝酒的情况,但是李知勋表达“知道了”的方式是挂电话或者骂人这一点他还是很清楚的,于是赶紧下车库开车往火车站跑了。

晚上的风有一点凉,权顺荣出门的时候顺手拿了一件外套准备给李知勋披一下。

这个点火车站附近就只有一家便利店开着,李知勋在路灯下的晚风里抱着六包拉面坐在门口,小小一个,特别显眼。权顺荣开了双闪停在路边,下车给李知勋披上外套,“知勋,我们回家吧。”

 

“权顺荣,你是我的家对不对?”

“对。”

 

总是要靠酒才能表达真心。但是权顺荣明白,他们已经不再是校园时代,鼓起勇气就能把告白说出口的年纪。长大之后谎言和现实主义面具张口就来,要倾诉一点真心,连不喝酒的人也要喝酒才行。

 

“知勋,以后我们不喝酒也可以多说真话好不好?”

“你以为我想喝啊我再也不去公司聚餐了!”

 

嚯。合着是我自作多情。

 

“但是也有想和你说的。”

“荣,我们结婚半年多了吧?其实我没有从一开始就很喜欢你的,对不起,因为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很喜欢我,对吧?”


权顺荣深吸了一口气,把车停在路边,静静地听李知勋讲。

“我真的很没有安全感,看事情总是盯着结局看。你跟我说喜欢我的时候我其实很害怕,我怕你哪天发现我没有你喜欢我这么喜欢你,或者是哪天突然不喜欢我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所以我一直在变得更喜欢你和不能太喜欢你的矛盾里一直徘徊。但是我发现我没办法控制我自己,我太喜欢你了,我越来越喜欢你,喜欢到我觉得你现在如果突然不喜欢我我会疯掉的。”

“虽然我本来就已经是疯子了。我刚才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其实不是真的想吃拉面,我想你,我想第一天和你在你的小屋子里吃的拉面。然后我就想,那时候竟然都过去那么久了啊?然后我又想,那时候我是什么感觉?”

“现在我发现我完蛋了,因为我跟你说着说着,好像要承认我更喜欢你,因为从想跟你结婚开始,其实就已经开始喜欢你了。但是我很愧疚啊,明明是你更喜欢我才对,我一直感受到你对我的爱但是我好像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爱你对不对?”


“我爱你,权顺荣,你不要丢掉我,也不要跟醉鬼讲逻辑。”

权顺荣把安全带摘下来俯过身吻他。酒味还有眼泪的味道混在一起,李知勋闭上眼睛。

 

“没有安全感的李知勋和粘人精权顺荣,绝配。”

 

快开到家的时候李知勋盯着头顶天窗上粘着的树叶看,“权顺荣,不觉得我们运气很好吗?”

权顺荣一下子就知道他在说什么。


“是啊,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我们运气更好的人了。”

 

 

-

 

 

权顺荣要去出差的时候,李知勋坐在他的行李箱子里。他当没看见一样继续把衣服塞在他的旁边,塞不下了才把李知勋整个人提起来丢到床上,“你要干嘛。”

“你走了我没饭吃。”

“就三天,你早餐吃拉面中午吃米饭,两样交替着吃能活下来的。”

“你就不怕你回家的时候我骨瘦如柴。”

“你是在担心自己的手感吗?”

李知勋往权顺荣的大腿上踹了一脚。

 

出门之前李知勋还是走到车库敲权顺荣的窗子。权顺荣把窗户摇下来,李知勋低下头亲了亲他的鼻子。“我会很想你的。”

“你这样我还怪不习惯的。”

“想死吗?”

 

权顺荣出发之后李知勋躺在床上想了又想,最后决定去顺荣爸爸妈妈家陪他们吃个饭。

荣妈和顺荣一样开门都不爱放下铲子,打开门看见李知勋站在门口惊喜得想抱住,手上又没办法;李知勋主动抱了抱妈妈,“顺荣出差啦,我来看看爸爸妈妈。”

“小勋,来下棋!”

顺荣爸爸真的很开心,因为李知勋还记得和他的约定,真的和朋友要了茶叶带来陪他下棋。

下着下着到饭点了,妈妈开饭了的声音一出来,两个男的对视一笑,撂下棋子就跑。

 

“小勋你去顺荣上学的时候住的那间睡个午觉下午再走吧!开车过来也辛苦啦。”


李知勋躺在权顺荣的小床上,手交叉叠在脑袋后面,看着他的房间。

权顺荣是怎么在这里长大的呢?


权顺荣在这个桌上写作业的时候会不会睡着,流很多口水到试卷上?

他会不会在这个床上睡过头,然后出门被妈妈打背,拿了早餐就出门?

他有没有在这个枕头上因为初恋偷偷哭过,或者是把别人写给他的情书藏在被子里?

李知勋坐起来,盯着房间的门发呆。

我全都想知道。

 

李知勋想,我太贪心了,我不仅想要权顺荣的全部现在,我连他的全部过去都一字不落地想要知道、想要占为己有。


他看见门背上贴着一条胶带,大概到李知勋肋骨的地方,上面写着2006/11/22,顺荣。

他翻身下床走过去,把胶带掀开一个角,用铅笔画了粗粗的线。

李知勋一下笑出声来。


原来我们小荣,2006年的时候就长这么高了呀。

 

 

-


 

一周年的时候李知勋以为权顺荣忘了,结果权顺荣吃完早餐在他鞋子里塞了一封信,打开歪歪扭扭地写着“一周年快乐,我爱你”。

李知勋一边哭一边笑,鼻涕泡都出来了。

 

权顺荣在公司打开李知勋塞在他公文包夹层的信的时候,同事泡好咖啡从他的桌边经过。

“什么事儿笑的这么开心?”

“我结婚一周年啦。”

 


权顺荣,我好像跟你没什么话讲,但是因为没买礼物所以写了信你就凑合看吧。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竟然连饭都不留给我,第一印象非常差(在这里画了个巨大的感叹号),但我还是决定跟你结婚。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真的很对。

吵架吵了不少,每次都要吵个你死我活,明明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我躺在你腿上看电视的时候,虽然这画面经常发生,但还是觉得我突然想结婚可能就是因为上天觉得我们到了该遇见的时间了。

你之前跟我爸说你在遇见我之前也没想过要结婚,但是我问你要不要跟我结婚的时候你马上就答应了。我们都好冲动,好像十八岁的小疯子,也没想过后果。但是可能疯子运气确实比较好。我想靠岸的时候刚好遇见你这个港口,虽然说起来我好像一个回头的浪子一样。

崔胜澈说结婚是要一段成熟的感情的,我们没有,我们连相互了解都要靠唐突的契机。但是我感觉好像慢慢在有,因为我真的一天比一天爱你。而且直接跳过那些繁琐的步骤,我们很利落地相爱了,感谢。正常小说到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开始决定“虽然结婚了但我重新追你一次”或者是“虽然结婚了还是要约会恋爱”,但我觉得你现在只想直接回家抱着我把昨晚没看完的综艺看完。

上次喝完酒说的不清楚,我澄清一遍,我从第一面见到你开始就很喜欢你,现在已经没有你不行了。

我不会煽情,我是真的不会煽情,希望你看完这个不要在公司笑出声音,不然我会很尴尬的。

 

 



想要评论^ ^

 

 

 


茸间至味

知逢

*是个关于从少年到大人依旧相爱的故事

*我们跋山涉水为时不晚总要相逢

*写的很慢,自己满意,希望你们也喜欢

*(屏蔽了的话还是web见)


[山和山不相遇,人与人要相逢。] 

 


晚课是在万籁昏暗中进行的。 

吃罢了傍晚那一餐,远处就浓淡不均阴翳起来皱皱的银色。可北方进七月才算真正犯了暑气,白天的热是不结块的,没有延展性和软度,具象化的东西是环状的奶灰云,又塌又丝,拧不下来半滴水腥的时候,还要...

 

 




*是个关于从少年到大人依旧相爱的故事

*我们跋山涉水为时不晚总要相逢

*写的很慢,自己满意,希望你们也喜欢

*(屏蔽了的话还是web见)




 

 

 

[山和山不相遇,人与人要相逢。] 

 

 

 



晚课是在万籁昏暗中进行的。 

吃罢了傍晚那一餐,远处就浓淡不均阴翳起来皱皱的银色。可北方进七月才算真正犯了暑气,白天的热是不结块的,没有延展性和软度,具象化的东西是环状的奶灰云,又塌又丝,拧不下来半滴水腥的时候,还要倒过来无赖向人借渴,光极其黏稠,融半透明浇在人脸上搅拌汗渍,这个时候的人身上就会起腻,像不慎把橱窗里的蛋糕曝晒,上头拉花的动物奶油滴在皮肤缝隙里,咸的和甜的混杂就变出微微的涩苦,站在人鼻尖上被撕扯出小小的倒勾。通常一天要洗好几次澡。 

学生们挨个送餐盘的时候就察觉到外头无与伦比的美丽。餐厅二楼是个观赏的好地方,因为有巨大的延伸玻璃落地窗,可以把脸贴在上面往远探,为通风大敞的窗口成了最密不泄气的地方,他们贪凉,顺便看远处的云层疏忽漏网,筛下来的光线明如白昼,有幢乳白色的小楼,轮廓清晰,近处却一寸寸完全晦暗浆浓,变得神秘,天暮被劈裂开来。 

两个小女孩手挽手,纤细的汗湿脊背粘贴在簿上,轻声哼歌,又长又热。 

教语文课的老师是个很有情调的老男人。有情调具体指哪些方面的特质,权茸不太懂,他人生的前十六年都暴露给了浅薄的此世,处于混沌中独自摸爬滚打的成长类型,摔断的蝶翼就趿拉着奔跑,近乎白热化地疯狂崇拜着未知的新鲜,很难去慢下来思考什么长度和厚度,不去砥砺,不去打磨,没有抛光的那层晶壳,内里才浅薄的可以被短暂吮吸出来,一小团,浓浓的,回甘着俗气的温暖和无畏,处处碰壁,唯独他笑起来却浑身上下没一点硬处,从壳到髓都恰似软软的,吹起温润褶皱来,绵绵不绝,对着人的那半边脸,眼睫卷翘深陷,苹果肌凸起香槟偏光的小峰。锅碗瓢盆和麻将桌很少能教些情调。 

他只知道班里的女孩子都很迷恋语文老师。那个年纪的女孩子更有种不惧世俗浑浊的清白,傲骨铮铮的,眼界狭窄又缱绻,她们的爱意质地细密,像垂暮母亲的银发,也像新妇红润手腕上的毛线,总之肯定是一些丝状的很容易缠绕不清的柔软东西,绊住人的脚踝,一层层自作主张织茧。她们把新鲜和奇妙冒险都留给了权茸这样的男孩,真的是男孩,著名的作家和诗人都得出过这样的结论,女孩子的真实年龄总要更成熟些,她们生来就有灵活的婉转的母性基因,懂得对那些潜意识里应该受到庇护的人下饵,譬如权茸,对他,总带些笨笨的怜爱,而把真正的爱慕和崇拜,给了因为年长而显出丰润力量的男人。 

语文老师就在这个幻想范围里。他写的板书极其有条理而漂亮,最后一笔收尾,总是过分潇洒地拍打着指尖的粉尘,那些飘飘荡荡的雪沫就流泻下来,在半空中变成倜傥才子或是示意墨客的淡水银河,所有都能被深深地宽厚庇佑。他还会自己把学的古诗词都编成曲,讲到尽兴就骤然唱出来,中低音温柔,像学生们经常在他办公桌的那架小台式收音机里听见的一样,意大利文的歌剧,从没去过西洋欧洲的老师,总微微震颤着膝盖和脖颈,满脸春风陶醉。女生们更迷他了。 

权茸最讨厌听不懂的东西。他讨厌猜,讨厌所有委婉隐晦的暗示,讨厌琢磨,譬如古诗文里那些镜花水月的朦胧意象,思乡的断肠,分离的落泪,失意的徘徊,他咬着笔头吃力地随同老师分析那些老古董跨越几千年的款曲,在纸页上歪七扭八圈点,最后仍旧“只是当时已惘然”。至于收音机里的财经股票新闻和教育,他更是倦的不得了,逮到空闲就立马扭着天线换台,在刺啦刺啦的微弱电流波里,隐约传出来女星红极一时的歌喉,温柔到能滴水,甜蜜蜜,你笑的甜蜜蜜……腻腻地飘向窗外千家万户的灯海里去,他满意地躺倒,胳膊枕在脑袋后,跟着轻快节奏晃动,什么春风,梦里,甜蜜,直白到脆弱,脆弱到不堪一击才是他。 

于是每次上古诗鉴赏课他最昏厥。下午出门的时候听广播员说,阴,东南风四级,预计晚间七点有雷阵雨,于是他又专门绕回去取伞,不太耐烦地塞进书包侧兜,现下对于怎么蹚水回家的烦忧已然全抛到脑后了,赶走瞌睡虫,专心致志盯着腕表上的指针蹒跚,颤颤巍巍往七的数字靠拢,不安分地左右扭头。 

那时候天色已然更阴鸷了,暮色凌乱,热风从外头席卷成对流势,哗啦啦掀动着门外的小竹帘。 

三,二,一,权茸把脑袋挡在书本后屏息凝神往外头瞧去,起先还没动静,风云变幻间他竖尖耳朵听,阵雨果然如期而至,略过铺垫和留白,轰然进入高潮迭起的阶段,倏尔把老师的声音盖过去了。清凉湿润的气息盈满硬质教室,辛辣的草木香灌注鼻腔,学生们个个都坐不住,借着天然掩饰开始自己的小动作,前排最尽责的小班长高高举手,老师,开灯继续吧,失落和不情愿的娇蛮鼻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讲台上的男人微微一笑,拍拍手扔下课本,说不继续了,我们这节课的内容改成听雨。小小的欢呼爆发出来,已经有几个胆子大的人从后门溜出,冠冕堂皇站到走廊里去,权茸一时兴奋,看看外头,再看看前方是否真的得到默许,那时节太昏暗,几步内的人都轮廓难辨,其实他不知道老师有没有笑,但他觉得,他是笑着的。 

他们到走廊里看雨去。 

权茸脚步已经跟着踏出,半身却依旧摇摇欲坠悬在座位上,从作业簿背面潦草扯下来半页纸,工工整整把笔画摞起来,李勋,要一起出去吗。等到捏着边角折了两折,才察觉没点灯的室内要看清字是很难的,犹豫片刻,还是把小团朝斜对角的方向轻轻掷出去,击中了目标人物的脊背,完成任务后滚落进黑暗角落里了。权茸盯着那个方向,慢慢的,看见了李勋明亮的眼瞳。他心襟一紧。 

他们很少,很少有可以名正言顺对视到的时候。虽然说一天下来传纸条就可以废掉整整几大页作业簿的纸,但整个过程都极其类似电视剧里地下党的秘密活动,交接起来是很隐蔽的,通常是权茸洋洋洒洒写好了,揉起来趁老师背过身,投掷到李勋桌上,李勋虽然眼手不离认认真真抄着黑板上的笔记,但总能第一时间发现,然后若无其事敏捷地用旁的不相干书本遮盖住,动作微弱的,在垫积底下,把珍贵的纸条打开细细阅读回信。权茸大部分时候只盯得到他的背影,视线从书本上模糊开去,他想,偷偷跟他来往的李勋,像只脊背绷紧搭起万分精神的,小心翼翼的猫,指尖揉碎了墨蓝的水笔痕迹,侧露出来的半个鼻尖上,带着波光粼粼的汗渍。很有紧张的氛围。 

他们每天都在说些什么。权茸问自己,却没人问权茸。从来没有人很认真地注意过一条歪歪斜斜的狭小过道里的故事,揉成团的皱巴巴纸页,在两双汗津津的手心里折叠交替,即时偶尔有人瞥到权茸低头甜蜜地写写画画,男孩子们打趣,咦,你这人还没找到固定约会对象么?权茸皱起脸颊肉似乎不悦,这是什么话——他们哄堂大笑起来,那笑声多少泛着点少年的酸意,却又恰恰因为年少,也才就只有些善意的倾羡,并没有关于旁人美丽的妒嫉。大家总是心照不宣的,把权茸划分到“会和很多女孩子暧昧”的独立阵营去。 

权茸不在意,他正认真思考下一个和李勋探讨的命题。 

当然不是数学课本上的真假逆命题那样无聊的摸小球。他们会说到市场贱卖处理的草鱼为什么很多刺,说到弟妹的教育只能依赖父母吗,说到月亮和星子不知道有人在白天也想念它们,说到新华书店橱窗里的漫画连载到129章还未完待续,说到高中,说到再往后还没办法决定的人生,说到衰老的奥秘……他们有来有回,发表两个人各自的意见,有时略同,有时相左,但是默契地从来不会争执,不会相互说服,只是很好的,由权茸再挑起下个话题继续进行。 

权茸已经可以设想出来,他在毕业典礼完毕以后,前呼后拥跟一大帮男孩子去野营公园喝橘子汽水的时候,拿出所有攒下的零花钱请客,等所有人都叉腰仰头开怀畅饮,他再神秘地宣布,其实一直跟我传纸条的人——是我斜对角的李勋!到时候必然是惊天秘闻流落江湖,每个人都会停下来瞪大眼睛,汗湿的通红脸庞面面相觑,还会被气泡呛到鼻子酸痛,发出古怪的,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声,李勋,李勋,他们震撼地交换这个名字,权茸还猜测,大概有几个太过粗犷的人还会疑问,李勋是谁来着。李勋很少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他太安静了。权茸确信是不爱说话造成的后果,李勋很神奇的,总能在他因为某个谐音就跟周围人嘻嘻哈哈笑得抱肚子的时候,还能保持沉默,看上去也没什么起伏,对他们不甚关心的样子,于是他也绞尽脑汁经常在纸条背后,把自己前一晚在漫画书的边角看来的“开心一刻”抄在纸条后,观察李勋的反应,他看到这为他独一份的讨好,也总只有短促的那么片刻,会轻轻勾一下嘴角,像看自己幼稚园的弟弟妹妹什么低劣的小把戏似的。于是权茸就很低落,但好在他珍贵的特质是不知疲倦地努力,从不放弃,每次能让纸条在李勋手里翻过来多停几秒,就显而易见地获得了满足感。 

李勋留给人的印象太空白了,甚至前一晚,权茸还躺在床上为他担忧着,他的同学录分发下去,大家会不会都不知道要给他写点什么寄语,转念又想到有自己这个“絮语电台”在就没关系,自己可以抢着写,把别人空下的背面都密密麻麻填满,反正老师也总批评他字迹斗大似豆,太浪费空间了。他总有无数话能跟李勋说,虽然都是不值得仔细探究深意的,直白的话,所以李勋才给他取名字,叫“絮语电台”,说他好像晚间十二点以后收音机里那种情感专栏的主持人,能不停歇地讲好几个小时,也不知道有多少听众,总之说话多的像暮春的柳絮,扑也扑不尽。 

权茸喜欢这个比喻,每年飘柳絮的时候,他最得意蹦哒起来到处捕捉,小心翼翼把那些雪白的,脆弱的绒毛拢在手心里,攒够一兜子才要作罢,没什么分量,常常装着也就忘记了,等到周天洗衣服的时候才抖落出来,免不得是要挨一顿臭骂的。 

在没和李勋有过这层秘密关系之前,权茸也简单地把他规划为没有故事的人,目光从他脸上略过,像最悄无声息的沉水潭,一点动静都没有。权茸的浅是从内里散发出来的,李勋的浅就写在表面的明处。头发的色泽是种失衡的浅亚麻色,干燥而没什么韧性,常年涸泽,眉毛细长又弯,跟发色倒很相得益彰,是浅浅两痕,眼瞳也被那种色泽浸染了似的,亮而虚焦,光斑微弱,很像是乡下人家那种仅供引用的干净水井淀下的澄底。有阵子班上的女孩子流行偷偷化妆,互相帮忙涂嘴唇的时候,用的是只百货商场放在展柜里的唇蜜,油润晶闪,上下晕染泛出樱桃色的红,权茸走神的时候想,李勋什么时候会这样呢,他老爱苦苦地抿着嘴,血色不足的唇上只有淡白。于是他开始期待歌咏比赛,诗词朗诵什么的活动,那种需要全班人打扮起来的场合,李勋呢,最好可以扮成个漂亮小姑娘。 

权茸烦躁地挠挠后脑勺。 

可惜还没等到就要毕业了。 

被纸团袭击中后背的李勋转过头来和他对视。他的那双过分明的眼睛,似乎从锦光粼粼的海浅层吸饱汁水的月亮,缓缓涌上来,直直朝他倒灌入静谧的言语,他们在黑暗和混乱里,突然全部被抽离,又全部被聚集。外面的雨势更加倾颓。李勋起身朝权茸走过来,在没人注意到的座位空格里,他铺天盖地头晕目眩席卷过来,空气里弥漫着青苔浸泡潮湿后的霉涩,喉头发软,这是权茸在极少的他们的对话里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没有看到纸条内容的李勋站在他跟前,撰着衣角,温柔地小声询问,权茸,要一起出去吗。 

初中的最后一个星期,压抑着狂欢意味的阵雨夏夜,他们并肩在走廊的尽头听雨。权茸眼角瞄到不远处的身影,两件衬衣领口的蓝雀低头不语,银白闪电从中皲裂,他认出来,那是班里经常会被人挤眉弄眼起哄的男孩和女孩,距离越来越近,红耳朵彼此没有缝隙,在飘摇的风雨里,像两只相互支撑的细圆规。 

李勋郑重其事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张硬质的纸卡片来,和校门口每年夏天大批量进货的赠别贺卡不一样,上头还缀着个小蝴蝶结,被他端正地摆在权茸的手心里,权茸看他的表情,跟着也肃穆,双手抻平,规规矩矩接过来。李勋似乎被他逗笑了,忍不住发出几个气泡音,弯着唇角看他,权茸,毕业快乐。少年不识愁滋味的男孩巴眨几下眼睛,努力吞咽下那点不知所起的水泽,攒出一贯乖乖讨人爱的模样,绒绒的脸颊肉亮亮的声音,回赠了一句你也是。 

身后突然飘散出来湿漉漉的歌声,懂情调的语文老师站在讲台边倚着门框,旁若无人打拍唱起自己编的曲子,走廊里站成一排的学生们纷纷扭过头来,喧嚣垂暮,教学楼每个小格子的橘黄灯光都氤氲,近处书声朗朗,远方大雨淋漓,他们年轻的,光鲜的,汗津津的玫瑰色面庞缓慢地汇成涌动河流,朝着朦胧微笑的中年男人奔潮而来。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后来到了放学时间,雨依旧没停,权茸在教室门口把书包侧兜里的伞掏出来,塞进李勋怀里,自己不乐意听推辞的话,来不及多等就急匆匆冲下楼,跟着些喜欢冒雨的男生们边笑边往街道上冲去了。他们踩踏着一个接一个银色的浑浊水坑,像烧沸的炉渣,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飞溅起来的泥斑又把裤脚弄脏,为了不认输只好鼓起脸暗自发力。权茸愉悦地发出最响亮的叫声,回过头看已经远离了视线之外的学校和众人,他暗暗觉得自己是个英雄,刚才真是酷的要命,狂喜,骄傲,紧张兮兮,跳动的心脏写满不知名的爱意,痴迷渴望着在走廊递上卡片的李勋,如同三块五一本的滥俗言情小说里的女主,那样爱自己。 

到家的时候楼道钨丝灯昏暗,桌上的收音机还在咿咿呀呀唱戏,窗沿上放着烧焦的黄花小鱼煲,阳台的竹子躺椅吱嘎摇晃,鼾声如雷。 

他湿漉漉地甩开一身水渍,胡乱把打湿的衣服脱下来蹂躏进洗衣盆里去,放满水,洒几滴“洗得净”清洁液,就裹上干燥毛巾滚上自己卧室的小床,锁好门,蹑手蹑脚锁好门,似乎要举行什么庄重仪式那样,擦干头发,把妥当安置在书包最里层的卡片拿出来,深呼吸了一口气。 

小心翼翼拆开翻折的地方,雪白光滑的平面上有李勋墨蓝色水笔,整齐留下的字迹,愿君知逢。 

他捏着那片没有重量的东西看了很久。 

卧室的小窗台彻底被升上来的月亮覆盖,白雪皑皑,满盈剔透。权茸模模糊糊回忆着老师嘴里的曲调,竟然也哼上从前最厌烦的诗来,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他想到李勋和自己对视的眼睛。那个瞬间关于所有记忆的怅惘和哀愁,都是因为长大,他正拼尽全力从男孩的壳儿往外拆卸出来,联动疼痛的筋骨,肩上新生出爱情。 

他们毕业了。 

所有的考试科目都结束的那天下午,异常燥热。所有人回学校去搬书,尘土纸片漫天飞扬,全班先是合唱了长亭外古道边,终于开始四处奔波着回收和纷发自己的同学录,都是从校门外的小卖部淘来的,花花绿绿一大本,要填的个人信息和人生寄语数不胜数,权茸朋友多简直忙的昏头,甚至还有外班不认识的托人送来,坚持塞进他手里,不知道把自己那点子信息掰碎了多少遍,从好多人那里雪片似的收过来,写完又忘记这是谁的,索性一沓都堆在桌角等主人再来领。碳素笔油润的痕迹慢慢洇透纸页,他扣上笔帽一点点回顾,三年来从没对话过的女孩子,接过来看着前程似锦来日方长的俗套字眼,骤然眼眶发红,无端扭头跟他说谢谢,长长的叹息竟是松一口气,她温柔地说,谢谢你权茸,谢谢我的青春有你。 

权茸在盯着她一耸一耸却哭的悄无声息的背影,慢慢从视野里抹淡,变成被打散的模糊的柔柔一团光晕,懵懂间好像窥见了什么。当红歌星的舞曲里,笔记本扉页的题字里,同学录的留言板上,青春两个字被无限放大扩充满盈,变成烫金的流行口号,被高高托举,被万众瞩目,而在这个从没跟自己有过交集的柔弱女孩子这里,青春弥足珍贵又容易,青春只是微小到不能再谦卑的一句祝语,是自我动容,是谢谢你。 

这些故事我们以后应该都会明白。 

告别了所有的好朋友和老师,东西也都被他火急火燎清空了,权茸浆洗雪白的衬衫后背都湿透了,才空闲下来去找李勋。他的前胸口袋里像插花那样插着纸卡片。 

最后是在校门口拦住李勋的。权茸奔跑的太剧烈,鼻翼和下颌挂满汗渍,刹住车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息,想问的话全堵在嗓子眼生疼咸腥,你怎么不跟我最后说点什么,我也没收到你的同学录,你考试怎么样发挥不错吗,九月打算去哪个中学,无穷无尽的话本来要讲,可惜属于两个人秘密的课堂戛然而止,所有夹过小纸条的书本都挪移了位置,他们没有斜对角可坐了,那些没说完的话,也变不成课间广播喇叭里心照不宣的歌儿了。 

权茸鼓起勇气拉住李勋的手腕。六月滚烫狡黠,他身上却只有栀子那种凉凉的甜味。这个场景好像在每个权茸枕着窸窣雨声浅眠的夜晚都会入梦,现在真实上映,倒真的和水幕上那些老电影似的,透着波光粼粼的幻影。李勋凝视着他的眼睛慢慢摇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权茸疑惑地拧起眉毛打算不客气地反驳,不会,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连刚才紧张的考场上,我都在草稿纸上涂抹下你的名字——譬如他准备好的一些台词,李勋大概永远猜不到。 

可是李勋坚定地抿起嘴唇,说我知道的,我从来都知道。 

权茸傻眼了,手足无措忘记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李勋逆着光朝他浅浅一笑,细长手指灵活地跃上来屈起,粉白的关节在他胸口那张小心保存的卡片上,温柔地敲了敲,权茸听见他低低地说,你不都看见了么,愿君知逢。 

“权茸,你想说的我这次不听,等下次我们真正相逢,你再讲给我。” 

懵懂的少年身影在脚下被拉的纤长又伶仃。相逢,相逢,他们无数次有近距离和远路线,却在这场温柔的对峙里,显得如此遥不可及。十六岁刚满的权茸,听不懂所有关于知逢的双重含义和弦外之音,他还是个浅薄的男孩。 

但他懂李勋。 

没有按照原剧本的这次对话平和结束,李勋跟他索要的毕业礼物,是准考证上那张小小的,四四方方的一寸免冠照,鲜红的绒布背景上,权茸眉眼滢滢。他听完怎么可能不同意,慌张地从裤兜里掏出来,两个指头捏住轻轻一撕,把背后沾胶的小东西刺啦扯下来,放在李勋手心里,谨慎的像把自己也交付出去。 

六月就那样也落幕了。 

权茸的成绩不好不坏摇摇欲坠,在镇上的普通中学的普通班级落地,开学的头天就偷偷跑遍了所有班,没看到李勋,心里泛出点甜蜜的负担,李勋肯定往高飞去了市级的好学校,说不定举家还得搬去市里照顾他的学业,他不甘心,回忆着李勋模模糊糊提过几次的住址去找,也无果,明明小到绕个圈就能走完的镇子,在他想寻觅什么的时候,又大的出奇,大的他忐忑不安难以预料下次相遇。 

高中和想象中也不差分毫。课本上越来越多看不懂的符号和需要背诵的诗歌,没有爱唱曲的老师,红星榜上游移不定的排名才是攥着所有人呼吸的东西,学校广播是今日时报的朗诵栏目,小卖部的冰镇汽水涨价了五毛钱,学生们叫苦不迭,对流行明星绚烂的明信片儿和有故事看的杂志书,倒是出手大方,全班都传阅过某个男生酸溜溜的情书,女孩子们扎堆议论隔壁那个总穿连衣裙的漂亮女老师,轻慢又带点嫉妒,转天头上就戴了个一样的红发卡。权茸还是权茸,拔高一些,清瘦一些,越来越透出少年美感的权茸,上课吃饭打球疯跑,偶尔听说谁谁谁和谁谁谁和谁谁都暗恋你,也只会耸肩哈哈大笑的权茸。 

他还总是浓烈地想念着李勋。 

他们断断续续好像碰面过不到五次。在老师指定买辅导教材的书店,李勋搂着厚厚一沓参考资料和习题集从书架深处钻出来,摇摇欲坠遮挡了视线,都没看到旁边,权茸正鼓着腮帮子不轻易地翻看学习区,眼前蓦然一亮,出声喊了他。李勋讶然地扭头,模样丝毫没变,就是额前的碎发蔓延太久没有管束,有点把眼睛都遮挡了,权茸毫不犹豫过去从他怀里把重量挪到自己手上,看见他鼻翼上星星点点的汗珠,想掏出纸巾,却腾不出手来了。李勋架着副圆圆的金丝边眼镜,挺好看的,权茸张张嘴脑袋混乱,看见他笑才想起来问,你们竟然要买这么多东西吗?李勋摇摇头,不是,我自己要的,想多做题。他下午还有自习课要上,只能在书店门口匆匆道别,权茸问清楚了他的学校和班级。 

后来那次时间长的,是过年家里摆席在镇上的芙蓉酒楼,李勋在楼道碰到也出来透气的他,两个人眨眨眼相视而笑,他们穿着崭新的漂亮衣服,互相问候了新年好,躲在楼下没人的小角落,听着音响里欢天喜地的音乐,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彼此没有经历的生活见闻。权茸觉得李勋瘦了好多,是学校压力大吧,李勋摇摇头也点点头,说你的脸颊肉倒是没见褪下去,又怕权茸觉得不开心,抿嘴笑着补充,挺可爱的,像小仓鼠似的。分开的时候李勋叮嘱他,新的一年也要快乐。 

再后来实在都是太短暂太猝不及防的。 

很多次权茸都摸着额头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问题,李勋这个人,到底是自己三年初中时光真实存在过的吗,自己浮光掠影在人潮里看见他清浅的侧脸,那都不是十六岁那个夏天,无数次听风眠的梦境吗,李勋好像真的在一点点把自己的轨迹从他脑海里残酷剥离,任他就算还能在惊醒的时候,想起纸条上长长短短,两个人说过的话来,他们的相逢也屈指可数,他一直准备好要说的话,也似乎在被时间冷却凝固,变成亮晶晶的琥珀体。 

他戳着自己文具盒上挂件仓鼠软乎乎的脸颊肉,小声念叨着,李勋我喜欢你,生怕自己会忘记。 

他在李勋看不见的地方经历了好多事情。因为有凝聚力比较会执行,短暂当过阵子班长这样的职务,偶尔几次还能在成绩单上拿到靠前的骄傲名次,却也因为跟隔壁班男生拳脚摩擦起来,被处分惩罚的时候也有,身边的朋友来来回回,他浮动在中游不前不后,对未来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又在万丈光芒里垂头丧气,有人加倍爱他,间或恶人耳语,睡觉的时候烦恼被生长痛惊醒,揉着膝盖上坚硬的骨头,打开收音机还喜欢听夜间电台,只是不再会神游物外想小黄花鱼吃什么食物为生。高三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邻桌女孩子会唱一首歌,是他最喜欢的动漫的主题曲,那时候大约没有小众流行的说法,冷门的就是无人问津,他惊异于竟然真的有第二个相同兴趣的人,主动开始搭话,又意外发现自己说的每部作品,都能被接上话,猛然被拯救的孤岛审美惊喜万分,两个人天南海北,能聊天度过好多个无聊的自由活动课。 

权茸看着女孩的脸偶尔想到李勋。 

他对喜欢,对情欲,对爱的任何模糊定义,都在日渐丰盈起来,不再浅薄的内质里被软化打散,重新排列组合出新的眉目,他想自己十六岁那个夏天最情真,那场大雨和彩云易散琉璃脆的诗,可现下又未曾就是谎言,他看见她眼睛里明亮的爱意,混淆视听颠倒黑白,他也觉得又重又轻,他是不喜欢女孩子吗,他是异类吗,他是喜欢李勋这个人吗,还是梦,还是夏天? 

少年想不明白的问题凝滞在眼睛里,水泄不通,他开始试着接受女孩子贴上来的手臂,他感受到发丝剐蹭到彼此的鼻尖,像落下细碎的星屑碳火,他们手指摩挲在粗糙有颗粒的校服外套上交换一点点温度,脸凑近贴上来的时候眼前的光线晦明变幻,像万花筒里的纹路蔓延开,后来只能看见每个细胞里亮晶晶的成分,是那天的雨吗,可又不像,到处都是热的,他们的嘴唇先是温柔触碰,后来就完全是融化在一起,那么多弱点和盲区,软的部分是小块小块的,他们舔一舔,像小狗。他跌跌撞撞去爱了。 

这段道不明白的感情最后还到了老师和家长那里,具体的某些流程好像都记不清楚,权茸只觉得满脑子浆糊,异常混乱,吵吵嚷嚷是出人间悲喜闹剧,他好像发烧了生病一场,再回到教室看着黑板上的倒计时,才发现自己离开十六岁竟然已经太久远,号称人生中最重要的高考,都近在咫尺,不知道怎么他呜咽着突然掉出眼泪,一个人捧着新印刷出来带着油墨味道的卷子,恍若隔世。 

他觉得自己又长大点了,想李勋断断续续。 

他们又一次毕业了。 

权茸偷偷在李勋学校门口,躲着人流涌动寻觅他的背影,看见他推着自行车跟三五个同学走出来,走过长满香樟绿荫的人行道,言笑晏晏讨论毕业,听见他们对着一张志愿单讨论心仪的学校,悬着的念想终于尘埃落定,他知道李勋该有那样的天地,走出去,飞高点,看看外面截然不同的世界。权茸手里攥着从准考证上匆忙撕扯下的照片,汗渍让背后的胶水失去黏力,他没郑重其事送出去,因为十九岁的他,除却镜头里那张灿烂的脸,没有半点像样的东西,苍白泛泛,是颗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石子儿,偏要汪洋横滦。 

这个夏天快要毕业的时候,李勋在菜市场门口和他面对面遇上。两个人站在狭小腌臜,充斥着各种菜蔬腐烂的过道里,无处可逃,权茸怀里搂着家里交代买的新鲜芹菜捆,被那股奇幻的滋味浸湿,感觉自己也变成根水津津的寡淡菜叶子,低着头不敢说话。李勋漫不经心穿着短裤和拖鞋,他本来就生得浅,露出来的小腿白滢滢,膝盖上还有被蚊虫叮咬过的红痕,主动跟他打招呼,帮忙扶了把快掉到地上的包装袋。 

李勋问他考试的事情,大概提了几句志愿填报,突然就噤声。权茸舔着自己干燥到快皲裂的嘴唇,摸摸耳朵。李勋太聪明,他擅长观察所有人的脸色和情绪波动,就好像了解他忘带数学作业和考试不及格时候,各种各样的小动作,从前他就被猜的透明,现在看来半点长进都没有,他在李勋跟前,是面幼稚的,狂妄的镜。 

权茸慢慢低着头走出去好远,听见李勋又叫他。 

两个人隔着大部分人的烟火和生活相望。卖萝卜青菜的老头儿吐下口浑浊黄痰,驼背奶奶点钞票带着不情不愿用手指捻唾沫的味道,旁边肥胖的大婶坐在小板凳上跟来人寒暄,压秤的时候,雪白肥肉在肚皮上泛起油腻腻的波浪,叫卖的,嬉闹的,怒骂的,讨价还价的,你来我往的,这场景太过恶俗平常,淡到没有花样,叫骄傲的少年肯低头说些什么,都是无妄。他们没有准备好重逢。 

李勋把手括在嘴边对他重重地喊,权茸,再见。 

这一句再见真的就储存了好多好多年。 

 

 

权茸复习一年再考,始终不如意,但到底拗不过一眼望到底的家里,选了个北方极不入流的末微学校,拖着单薄行李去读了。四年到底过得飞逝,沾上点烟瘾,也学会讲几句入流粗话,他照旧还是很容易被人倾羡的年轻漂亮,没再轻易说什么情爱,手指里有被烫伤的疤痕。后来真的是读书倦了,领文凭走人,他们都那么说,叫他万千不要涉险去外头社会闯荡,回家谋生,权茸觉得憋屈,自己掉几次眼泪,咬着后牙根也要在繁华都市用脚尖刀刃起舞,开始从零散工做到正式厂子的小领班,就又用了三年。北方少雨,四季鲜明,八月才有正儿八经像样的湿润气流席卷而来,盛夏酷暑的时候,他躺在出租屋的吱嘎吱嘎作响的小破床上,累的全身骨架酥软,没有闲暇去买磁带,听少年时候甜蜜蜜的春风,他想故土。 

后来有过荒唐事情。厂子里新来的小毕业女工,模样上十足像极了十六岁的李勋,身背单薄小巧,瓷白,浅淡,哧哧笑起来有两颗细小犬齿,眉眼弯弯,别人都喊他权主管,就她微微笑着叫权茸,好像真的两个人是什么多年知心旧相识。权茸看着她恍惚,一会儿又觉得清晰,周围人极力撮合,家里也急,似是开始跟小女工有了些不咸不淡的恋爱,他总觉得差什么,小姑娘模样栩栩,却最懂得服软迁就,浑身没骨头要赖着他化水,跟她讲话,总没当年躲躲藏藏接过李勋珍贵纸条的念头。 

回了趟老家,学校翻新,语文老师早就不知所踪。父母跟着见面甚是满意,饭桌上他给她夹一筷子自己吃了无数年的黄花小鱼煲,听关于婚事的商议,骤然觉得自己像这个家尴尬的外人。只好回卧室。多少年没动过的收音机倒是还整齐收着,他拿起来用袖口擦拭上头的厚重灰尘,听见它咿呀的沙哑喉咙,才想起来是从没更替过的电池,怕是早就腐朽成了废铁烂铜。他茫然站在窗前,不经意唱出来,离校这么多年,唯独记得的诗,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出去就跟小姑娘提了分手。工作也不顺,不要薪资休了个大长假,自己一个人跟着旅行团,到最江南的地方去看,先是杭州西湖喝龙井,后来是乌镇。 

乌镇是个被水环绕起来的地方,出行无路,唯有船桨,他们跟着指引坐观光船从镇心的主河道荡过去,四周都是微耸的秀气白瓦小楼,苔痕阶绿,顶上开圆形小窗,满墙满墙肆无忌惮的翠绿爬山虎。权茸听见旁人惊叹,抬起头,看见某家的窗口边坐着个白衫的少年,正捧着书卷颔首,干净的好似不在人间,周围人纷纷抓拍,说他风雅,他应景,他是刻意摆出姿态来博眼球的模特,却像神仙。只有权茸愣愣从船头走到船尾,他总觉得是自己眼花,那少年有李勋的侧脸。 

当年李勋赠予的纸卡片他都只敢放在钱夹最珍贵最隐秘的内夹层,很少拿出来翻动,沾上半个指纹都觉得痛惜,闭上眼睛都已经能勾勒出他落笔的筋骨,愿君知逢,多少年他摸爬滚打把生命里那点浅薄的内质一点点,打磨出厚度和纹路来,终究还是抵不过想念,他不知道何日是相逢。但又本能地知道,李勋一定在等他,某个小地方,或许是乌镇那样的水乡,他捧着书,像十六七岁上古诗鉴赏课那样认真,跟着会唱曲儿的老师,一个字一个字读过去,彩云和琉璃。 

权茸再换工作和房子,为钞票和储蓄卡烦忧,没有爱情。 

逐渐有些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买了本唐诗三百首,放在枕边读,竟然都懂了。 

父亲没赶上医治的速度走了,他痛苦,回头拥抱满身锅碗瓢盆味道的母亲。 

他怕突然所有人就都老了,都要离开,这世界太孤单了。 

再后来他终于干到了不用考虑薪水可以随意出去旅游,他没给自己再过生日,撕日历纸也只晓得周几,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多少岁,或许还是二十,或许三十而已,背上个行囊说走就走,也算是赶趟年轻的浪漫情怀。这次没再跟团,自己在地图上找的小地方,太小了,名字古怪拗口,傍晚时分他走过被划破的火红夕暮,路边全是古战场那样荒凉颓唐的遗迹,他走走停停,气喘吁吁,拎着半截入秋后难见的沙瓤西瓜,影子被撕扯得痛苦扭曲。 

他觉得这一生太短,又太长了,李勋会怎么想。 

临走那天找到最大的酒楼吃饭,果然寡淡,没滋没味,不抵满盆烟尘沙土的路边摊,他尝不出来这个这个地方独属的愁味。酒喝到微醺,他跌跌撞撞站起来去结账,离收银台几步路,在狭小到无处可逃的过道里,和李勋撞了个面对面。他也背着旅行包,满脸风尘疲倦,似是刚到,也像即将启程。酒劲上头面红耳赤,权茸缓慢的,轻柔的,小心翼翼巴眨眼睛,像怕惊动眼下蓄起来的那汪软水,几次湿润,终究确定这不是梦境里无妄的相认。他们的沉默并没有想象中来得那么长久,李勋拨动额前乌黑的碎发,展露出来惊世骇俗美丽的眼睛,澄清,瞬间就能把人带回那个雷雨夜晚,他们黑暗中撞上的,噼里啪啦的火星,他轻轻地挥起手,叫了一声权茸。 

他怎么还是年轻的。 

权茸恍若隔世想,或许一直以来不断衰老往前行走的是他,狠心的是他,抛弃过往序章的皆是他,李勋从没有,李勋一直在原地站定,注视他优柔的少年背影,潦草又郑重,长成不再浅薄的大人。 

夜里他们拎着两罐冰镇啤酒和半颗西瓜,朝主人借来绿竹做的梯子,互相搀扶着到民宿的楼顶,坐在厚瓦上看星星。这里靠近纯净的天空,大气层稀薄,流光清晰可见,星子繁繁。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反而莞尔先碰杯庆祝,易拉罐叮当作响,权茸用木勺挖出西瓜最中间甜蜜的那块,汁水爆破声音沙哑,递给他,李勋埋下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大口,露出记忆里最熟悉的那种眉眼弯弯的笑来,天真像少年。他们都笑了。 

这一生李勋走的也并不平静,读书,工作,尝试恋爱,处理人际关系,关心房价菜场,在烟火里摸爬滚打屡次三番,平淡又伟大,接受每天上演无数次的离别和遇见,争吵,欢笑,眼泪,声嘶力竭的咆哮,孜孜不倦地为自己的存活供氧。没有拖累,却也找不到合理的牵挂,觉得自己轻飘飘像小儿手中的氢气球,始终没有那根线能永久固定,让自己和这个世界绑定不可解除的关系,骨肉和血都属于自己,吝啬分享,也无从迷茫。累的时候偶尔有,大部分时候来不及。 

他喝口啤酒,把自己冰的蜷缩起来,温柔笑着看向权茸:“你知道吗,那种偶尔的时候,我都是看着咱们俩留下来的纸条度过的,十五六岁写的东西,很有趣。” 

权茸咽口唾沫,向他展示钱夹内侧那个两个人共有的秘密,李勋说,他收藏的纸条都夹在随身携带的日记本里。前头写新鲜见闻和没有彼此的世界,后头黏着所总是诗的少年心意。他最珍贵的是那个雷雨夜,砸在他后背却没有当时打开看的纸条,后来让他一顿好找,小心保存,纸是权茸作业簿上歪歪扭扭撕下来的,笔是磨钝的铅笔头,笔画的堆叠却能看出男孩儿全心全意的恳求,像个世上最美丽的邀约,工工整整地写着,李勋,要一起出去吗。 

美丽到他每次想起来心脏都无故柔软下去一块。 

后来星星都隐匿了。啤酒见底,西瓜分裂。权茸突然躺下来满身轻松,身下明明是坚硬瓦片,却神思飘荡,坚信自己是回到了旧卧室舒适的小床,他浑身湿漉漉擦拭着头发,准备打开收音机听今夜点播的歌曲,明早还有翻新一次加热的黄花小鱼。李勋学着他的模样躺下来,他们把手枕在脑后。权茸侧过头轻轻地笑了,笑得悄无声息,无人察觉,哪怕是那最微的草,或者远处软绵如泣的虫,他们都不知道他汩汩奔涌的爱意。李勋知道吗。 

那不重要。权茸开口,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好像正顺着眼角细小的纹路,滑进已经开始泛灰的晦涩鬓角里,他对李勋说,我知道了,原来这就是我们该有的相逢。 

山和山不相遇,人与人要相逢。 

年少的时候我们浅薄到好像朝生暮死的蜉蝣,无可救药,说不出像样的承诺,得不到命运允诺的邀许,那个时候碰撞的或许不过是一腔热血的年轻,是挥霍,是放肆,是无所顾忌的击败,所以不算是我们相遇。我们一直在等待,在伤痕累累地继续,吮吸这个世界苦涩的滋养,行很多路,耽搁时间给并不真心的爱人,慢慢的从那层淡青色的壳里钻出来,湿漉漉前进。于是我们各自有各自雷同却截然不同的人生,这些东西被沥干水分晾晒成甜脆的标本,收在玻璃罐子里,为的是背在我的行囊里,有天相遇,拿出来一点点掰碎给你尝,油酥微润,你会品到我一路全部的想念和遗弃。这天,我们都感觉自己垂垂老矣,却依旧带着可以相爱的勇敢身躯,在不知名的地方骤然狭路碰面,不给任何准备的机会,只看到狼狈行路的风尘,可我们还是愿意坐下来,当一回少年人。这才是真正的相逢。 

权茸说,我们来对下十六岁时候,我本来要说给你听,你说你都知道的话吧。 

“我爱你。” 

他们不约而同。不约而同给出完全一致的答案,其实又不约而同在心里稍加篡改。年轻的时候权茸想说的是喜欢,李勋透过他的眼睛,分明看见的也是映射出自己的喜欢,他们只懵懂地知晓了喜欢的轻,却难以开口,热汗淋淋,现在明白的是爱的重,却能毫不犹豫讲述,不必揣测任何遗憾的结局。他们都长大了。又好像都是十六岁。 

李勋跟权茸说,你知道吗,因为你曾经在纸条上写过,自己讨厌读诗词,讨厌那样说话弯弯绕绕的古人,讨厌不听下雨总愁呀愁的江南,所以我还特意去了乌镇,在那里租下当地人的房子住,每天听雨,坐船,倚在窗边读书。每天络绎不绝那么多来往的游客,我想,如果这都能碰到你,那就真的是天意。 

“你猜怎么样,那天我读到白居易的‘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就是从前老师唱过的那个,我突然心口发紧,走了神,总觉得楼下路过我窗口的那条行船上有你,总觉得看见你张望我的眼睛。” 

隔了很久没有回音。 

权茸想了无数感叹的词汇来表达,最后好像都觉得不必要。那个人是他,或许不是他。谁知道呢。他此刻只想光明正大续回少年的梦,于是坐起来,身体前倾,手臂瑟瑟支撑,紧张出满鼻翼细小汗渍,睫毛颤动,青涩恍若少年,触碰了李勋淡淡的嘴唇。 

愿君知逢。 

 

 


【END】

茸茸一团奶甜仓

怎样的未来

[图片]


我紧紧抓住我们还未断绝的细线末端

被我挣扎放开的你

我们会有怎样的未来


尹净汉是真的越来越不懂李知勋这种作茧自缚的行为。


“你这不是欠的慌吗?”


可他作为同期的见证者,时间被翻来覆去地褶皱过再被铺平,记忆里那些微小的感知,看过的一切温柔又和煦的爱情薄影,忘却春盛秋枯荆棘坎坷,忘却他们练习生时期漫长得难以磨逝的往事,又要怎么坦白权顺荣和李知勋这两个笨蛋那样惺惺相惜,危险热烈地爱着彼此。


只是两个比他小一岁的弟弟,不介意他半途加入练习的空降兵身份,会很俏皮地攒...




我紧紧抓住我们还未断绝的细线末端

被我挣扎放开的你

我们会有怎样的未来

 

 

 


 

尹净汉是真的越来越不懂李知勋这种作茧自缚的行为。


“你这不是欠的慌吗?”

 

可他作为同期的见证者,时间被翻来覆去地褶皱过再被铺平,记忆里那些微小的感知,看过的一切温柔又和煦的爱情薄影,忘却春盛秋枯荆棘坎坷,忘却他们练习生时期漫长得难以磨逝的往事,又要怎么坦白权顺荣和李知勋这两个笨蛋那样惺惺相惜,危险热烈地爱着彼此。

 

只是两个比他小一岁的弟弟,不介意他半途加入练习的空降兵身份,会很俏皮地攒蹙起眼睛跟在他后面甜甜地叫一声哥。两个人真的仿佛一对双生星星,有同龄人奇幻神秘的吸引魔咒,尹净汉这样感叹,笑眼都是迷人的相似,形状像剪裁过的细瘦花枝。

 

那个时期的少年身躯还未经历过拔节生长的倦怠,权顺荣活跃,像潮汐,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浪脊跌宕的澎湃,能清晰感受到那种巴洛克式的海洋风暴;浓戾却不沉重的逆光源,六月金色小艳阳下亮晶晶的扬尘和香氛粒子。李知勋气质更孤楚一些,周身萦绕有如月亮表层的虚幻莹光,略显病态的冷白色皮肤,纤薄如纸,沉静且温顺,谜一样牵引着远在地平线上的烟波蓝。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相契合的美好物质吗?应该是有的,眼前这两个男孩。尹净汉从此以后深刻知晓的道理,月亮漫漫反射日光,潮汐由月亮牵引,相互重叠的频率,自太古至永劫。只需一次波澜,就知道他们是贯穿彼此未来岁月的唯一扶持。


权顺荣是被签约公司送来训练营的,李知勋则作为个人练习生进来。从练习到最终高位出道的整个过程有多艰难困苦他们自然都懂,一众同样满腔热血志在必得的男孩子们也懂。野心勃勃追求镁光灯舞台以及虚无底色上晕影茫茫的无知未来,严苛的竞争模式,居高不下的淘汰率,热情和动力无声无息地消蚀殆尽,连自身的痛苦都变得具象化、程序化。很少会听到导师或前辈夸奖,犀利批评使青春期的自尊心难以振作,会自怨自艾和自我厌弃,稍不留神就深陷泥潭沼泽般的巨大消沉。

 

有背景的人自然会等着潜规则来救。

 

除了训练营统一的饮食管理和练习课程外,一些签约公司会在周末休息时间抽空为自己旗下练习生安排额外的训练日程,多多少少都有些走后门开小灶的意思。个人练习生自然是没有这种资源和待遇的,但李知勋算个例外,他有权顺荣。

 

每次周末权顺荣开始个人练习时都不忘捎上李知勋。权顺荣会先找借口跟公司说晚到一会儿,然后小算盘得逞就撒了欢似的拉着李知勋跑去最繁华的闹市区玩。练习生时期零用钱有多拮据呢,一块钱都恨不得掰成十瓣来花,可权顺荣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需要,看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直直往他怀里塞,给他买各种各样的零食,买他最喜欢的碳酸饮料,唯恐他跟街上同龄的孩子相比少些什么。


权顺荣把刚烤出炉滚滚烫的红豆铜锣烧放到嘴边吹一吹,还不忘提醒他:“里面的红豆馅还很烫,你咬的时候小心一点。”

 

升腾的热气很柔和,笼罩之下一切都变得轻软了些。铜锣烧外层的面包烤得焦糯蓬松,里面颗粒分明的红豆又甜软有嚼劲,一口咬下去就在味蕾上愉悦地跳起舞。热气嘶溜溜从齿间溢出来,那种暖到心上的热意叫人全然不知入冬季节的萧瑟寒倦。李知勋见惯了训练营里偷吃零食被一哄而上疯抢的人,原以为这个年纪应是飞扬跋扈,然而此刻牛皮纸盒里面整整齐齐躺了四块红豆铜锣烧,权顺荣一口都没尝。


嘴里的红豆馅也不继续嚼,李知勋拽住他,敛着瘦瘦小小的下巴不敢抬头看,含含糊糊把纸盒推搡过去:“吃不动了,给你。”

 

那胃里痒酥酥的,大概就是真的饱了吧。


谁知道呢。

 

填满肚子再去练习室的路上脚步都跟着缓慢起来,眼前一片橘调余晖落在脸颊上仿佛玫瑰金的吻,权顺荣把李知勋的手揣进自己口袋里慢悠悠搓出热度,路走了一半又停下脚来看他。眼瞳倒映黄昏,由绛紫到橙红渐变过渡的火烧云,权顺荣细心替李知勋擦去嘴角残留的海苔屑,然后在口袋不动声色地扣住大拇指,安抚性地在他手背上摩挲两下。

 

“一会儿到公司你别说话,我来说服代表让你跟着我一起周末训练。”


这样的话简单直白到让人丢盔弃甲对原则失去抵抗。说的惊天动地一点就是子弹我替你挡,悬崖还是沼泽皆为你平川,你的一生苦难都由我逾越。这样的权顺荣是真心实意把李知勋放在心尖上宠。心疼他、照顾他,分毫情绪波动也要留意捕捉。

 

练习最疲惫的时候李知勋连父母的电话都没勇气打。平日里自称釜山男子汉,被导师骂得再狠再凶也虚心接受从不轻易掉眼泪的人,会因为思念父母把自己关在宿舍衣橱里偷偷掉眼泪。不敢惊动其他人,不愿把软弱不堪的一面暴露给敌人,就隔离自己、封锁自己;难过到掌心布满隐忍克制留下的鲜红血印,也不过抽耸几下肩膀,无声咽下喑哑生涩的海洋。

 

权顺荣找到他的时候什么话也没说,就脱下汗湿的外套跟他一起藏进昏暗衣柜里。


他们坐在一堆衣服之间,棉纺织布料散发出清新柔顺的皂粉香把他们包围。是训练营给练习生们统一发的那种洗衣液的味道,罗马洋甘菊混合青苹果,伶俐的清苦和酸甜水果把隐秘氛围渲染得异常温柔,如同电影过场里猝不及防的漆黑空镜,两秒钟,一整个世界的光影声色都两样了。梦境在衣橱里每一道层层叠叠的衣物折痕中铺展,他们并肩逃进水月镜花里偷饮生涩春醪,雪白木槿开得还不算浓烈,托住他们仿佛一瓣花舟,视线跟着朦胧飘摇,触碰在一起掀动寡淡风浪。

 

权顺荣挤着李知勋坐过去,生疏模仿着偶像剧里男主角安慰爱人的浪漫模样,搂住他瘦弱肩膀,像童话里哄小熊睡觉那样,轻抚他后背,替他擦眼泪,还柔柔地安慰他:“别哭,还有我陪着你。”

 

李知勋搂在怀里真的轻飘飘没一点分量,是不是冬日降生的小孩都会裹上一层雪絮作保护壳?表面基质泛着积年的寒意,边缘摩挲出干枯锋利的锯齿,远看漂亮的晶莹脉络实际上是暗藏诅咒的破碎裂纹。胸膛贴上这片雪花的嶙峋一角,那种轻盈着实让权顺荣后怕;单是联想到融雪半消,空怜一掬水,就让权顺荣感觉世界荒芜得仿佛只剩他一人。

 

于是更加迫切地关心这个柔弱得一触即化的人类男孩。

 

训练营里三番两次教过的舞蹈跳不会的情况也时常发生,导师会把所有练习生留下来臭骂一顿,当然,每次舞蹈完成度都很高的权顺荣除外。李知勋站在队伍最后面,挨训挨了一半就发现权顺荣不见了。

 

等后来人都散去,才看见权顺荣拿着一包夹心棉花糖进来,是李知勋最爱的草莓口味。权顺荣笑眯眯帮他拆开,塑料包装在指尖揉得清脆作响,他还夸张地攒起脸颊肉跟李知勋开着导师的玩笑:“把训练营傲慢的家伙们全都咬碎吧!”


为了安慰李知勋,权顺荣乐此不疲地自掏腰包给他买最爱吃的小零食。李知勋小朋友是真的很可爱吧,逞强说自己从不把导师言辞过分的批评放在心上认真难过,事实上后来每次受了批评,李知勋都会一个人静坐在墙角反思,会等权顺荣来找他,用一种像小猫一样极度渴求温暖的惆怅语气跟权顺荣说:“权顺荣,我又想吃夹心棉花糖了怎么办。”


那还能怎么办,权顺荣真的一点拒绝李知勋的办法都没有。

 

倔强又脆弱的男孩子最擅在无意间用自己的柔软俘获感情。


算不上有天赋所以没日没夜地亮着灯练习,李知勋瑟缩着滚热的身子蜷在被窝里还不忘翻出前几天练习的曲谱看,隔壁练习室不间断地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

 

那时候李知勋和硬冷的床板之间只隔了一层褥子,盖在身上的薄被狠狠漏风,他发着烧,空空承载着那些干燥微温的细胞,比预想中还要吃力,失重感铺天盖地而来将他吞噬,因为那些有节奏的舞步,他清楚听到自己心脏里滴答滴答走针声的回响,仿佛生命的停滞。李知勋深切明白失去一分一秒的练习时间意味着什么,他气愤地咬着下唇惩罚自己不争气的体质,难言的折磨参杂着一点死亡味,就好像时间残忍地把他屏蔽,阻断所有努力,他追不上别人努力的汗水也抵不过别人百分之一的天赋。


可李知勋生病时只有权顺荣愿意放弃练习时间陪他。


权顺荣固执地抱来自己的被褥拓在李知勋身上,固执地爬上床跟他盖同一条被子,给他掖好被角就紧挨着躺下来。李知勋闷闷不乐地问他为什么在练习时间回来,他也闭口不答,可权顺荣单纯得一门心思为他好的性子能藏得住什么念头呢,李知勋都懂的。他恍惚感受着背后的人身上源源不断的热量,大概刚结束练习没多久,还是潮湿的,像暴雨后被打湿的森林迷雾。


李知勋不再舍得拒绝。他只是沙哑地劝他说:“你不该在这里。”

 

“别因为我耽误练习,权顺荣。”

 

权顺荣自然是听不进去的,他凑更近,细长的手臂绕过李知勋肋下牢牢把人拥住,像在风雨里护住炉火一样护住他。他们都是热灼的,合抱着坠入梦境,将压力、顾虑或者担忧通通葬入梦境不可打捞的深深处,渴望高山融雪暖暖软软漾成一条冷玉色的河流汹涌在体内,静默地,谁也不拆穿谁。即便这样静默的热灼让他们极速缺氧,但也至少纯粹浓烈,足够支撑起他们彼此之间的全部重量。


他们被彼此融化。

 

最努力的时候也会废寝忘食。

 

李知勋舞蹈方面是短板,权顺荣就不厌其烦地给他纠正每一个动作细节,哪怕是刚学会的舞蹈,教给李知勋的时候动作也已然完美得不知所谓宝藏荣光为何物。相反的是,权顺荣现场演唱方面尚不熟练,李知勋作为鲜少懂得编曲的练习生,每晚都带着权顺荣去走廊上单独练嗓,教他换气,教他每个音阶的准确发声。


很早之前他们无意中谈起爱听的专辑和印象最深的音乐,才惊奇发现南扬州和釜山之间的联系纽带居然是一首名叫《月光天使》的动漫主题曲。他们不约而同用这首歌练嗓,反复唱多少遍都听不腻。


大概没有比这样并肩进步更美妙的事了,凌晨凉津津的风也吹得罕见轻柔,他们置身其中,走廊灯影像黑色蝴蝶在面颊上跳跃翩跹,因为极力克制音量而不小心走调的音符,纷纷让他们忘记牺牲睡眠时间训练的初衷,指着对方滑稽表情,无声地笑痛肚皮,笑出眼泪。一时间李知勋竟也滋生出许许多多不着调的想法,比如这样和权顺荣一起浪费时间,好像也不错。

 

但也只是一瞬间,到底还是背负梦想的年纪。


李知勋躺在练习室地板上,权顺荣给他扔了一罐碳酸汽水过来,挂着额角上盈盈灿灿透着光的汗珠冲他笑,他就像被浸泡在碳酸气泡里,浸泡在梦想与现实高浓度比兑的溶液。他们四仰八叉地躺下,视线放空在空荡荡的天花板上,汗流浃背谈起出道话题。


“我们会有怎样的未来啊。”

 

不是疑问句,就是单纯的感叹,权顺荣语气里充满信心的感叹。

 

“我们会一起出道的吧?”


“我真的好想好想出道啊。”

 

如果有人问起,这样枯燥乏味还无法预知结果的练习生涯会不会存在噩梦多过单纯,梦想朝不保夕或者一败涂地的那一刻,答案应该是没有的。如果有,也只是所向披靡的小老虎被磨旧皮毛、磨钝爪牙后,还希冀着如何威风凛凛去森林捕猎星星。

 

他们的整个青春都被梦想磨蚀。


权顺荣会有多适合在聚光灯下生存呢,身体和灵魂动荡白日焰火般的金属光泽,风暴和冰川内胆碎裂的新芽破茧般的细碎声响。他是会踩在人心尖上起舞的,在热爱与意志中执拗穿行,惊溅飞花掠影和无尽白鸟的踪迹。

 

李知勋深呼吸,揉了揉权顺荣湿漉漉打了卷的发尾欣慰笑出来,他告诉他说:“你会的,权顺荣。你一定可以出道。”语气淡淡的,又难言深长,就好像绿野煦风南下告诉初涉凶险的幼虎,你是全森林最厉害的王者,你要勇敢,要盛势骄衿。

 

权顺荣有一点单纯的好,就是好安慰,一两句信任的话就能让他毫不设防地亲近你。李知勋是真的毫无防备地被一圈冰冰凉凉的金属束缚住指节,几克重的金属圆环拥有戒指般圆满弧度,前段牵系的扇形薄片代替奢侈昂贵的水晶钻石,权顺荣堂而皇之地扯下易拉环套在他中指末端,仿佛套住一个亘古的承诺。


他翘着眼尾笑起来,小声说了句:“那约定好了哦。”

 

要说从初印象开始,权顺荣在李知勋心里就一直是一个勤奋又天赋异禀的存在。后来李知勋才发觉,他之所以在练习室那样笃定地安抚权顺荣,是因为潜意识里早已认定他会出道。不仅因为能看到权顺荣身上现实与梦想不分界限的定义,更因为那些说不清道不明还闪闪发亮的神秘内质,一如透过珍珠泪光看到的星河宇宙,注定从银河里倾泻,焕发自身潜藏光源,把人间幻化成一座仙境。所以不论谁人问起,他都会始终如一地一口咬定,权顺荣会出道的,他一定会。

 

最终,权顺荣就是以C位出道的。


只是出道位上唯独少了李知勋名字。

 

他们有了第一次争吵,起因是权顺荣跟公司代表主动提出放弃出道位的要求。连李知勋也没想到,他一个连自己没能出道都可以安然接受的人,竟然因为听闻权顺荣要主动放弃资格而怒不可遏。他想到没想就揪住权顺荣的脖领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想陪你啊。”


“你疯了吧权顺荣?”


宇宙终会走向毁灭吗,倘若月亮再不肯为潮汐指引浮沉的频率,倘若冷峻的冰川注定和月亮灰白的沼泽一起融化,那他们一同造爱过的记忆是否也会被淹没成汪洋一片。

 

权顺荣当然不想的。


权顺荣不知所措地去抱李知勋,像在衣橱里搂住他肩膀那样收束起臂膀,如果不刻意掩藏自己胸口的暖意和慌乱心跳,眼泪会和心脏一起被吹得焦枯作响吗。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是担心你啊知勋。”

 

权顺荣很想告诉李知勋,叫他别放弃,他们年纪正好,还有的是时间挥霍。权顺荣丝毫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扣着李知勋绒软的发稍,声音几乎带着恳求的意味。


“你练习多久我就陪你多久,然后再一起出道好不好?”

 

“求你了知勋,别拒绝我。”

 

权顺荣以为这样放低姿态以示弱、讨好和极尽柔情的态度来表达爱意,就会对柔化他的男孩尖锐锋利的棱角受用。

 

可是没有。


李知勋推开他,平静的,连一丝动摇的涟漪都没在脸上留下:“你以为出道是过家家吗?”

 

哪怕那种拒绝的姿态疏离到把他们过往的种种都覆灭,权顺荣还是依旧不死心的。

 

“可我们说好一起出道的啊。”

 

李知勋没有说话,沉默片刻后凑上来替他整理被揪乱的衣领。权顺荣能观察到李知勋睫毛卷卷软软的弧度,溢动着淡淡琥珀色的瞳仁好似猫眼石,贴在他耳边的呼吸有哑光丝绒质感,惹得他耳根微微发烫。

 

声音如此致命温和的人讲话起来也会像蛇信子一样小剂量藏毒吗,权顺荣都还没来得及坦白森林里最凶猛的王者也会有软肋和痛感,都还没说要人类的男孩先亲昵或善待他,就被风霜刺破胸膛;人类的男孩在冷漠警告着让他清醒,别开玩笑了。

 

“我凭什么要为你的梦想负担?”


李知勋看起来凉薄得如月如雪,狠心起来真是一字一句都暗藏咄咄逼人的气势,锐意见血。那时候围观的练习生不管出道没出道的都会背后议论一句说,权顺荣对他那么好,李知勋这人一点良心都没有。是不是青春期都会在他们的性格里残留一些叛逆又自我的物质,认定鲜衣怒马的少年就应该匹配一个可以驰骋未来的结局,而看不清自己的未来就该对世界频繁抱满敌意。


那个年纪没有再见,只有后会无期。

 

尹净汉至今还记得权顺荣离开训练营那天当着所有练习生的面灰心下去。他从来没见过那样低落到谷底的权顺荣,潮汐攀不上岸崖,带走的都是细如流沙的天真,耀眼的痛苦和笨拙的温度,连心上也长出皱纹,枯萎成一瓣败瘪的干花。但是好在权顺荣也冷静下来,很平很淡地看着李知勋,留下最后一句话。他说李知勋,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竞争对手,如果你对没有出道这件事心存芥蒂,对练习感觉负担的话我跟你道歉。


“对不起。”

 

可那明明不是他的错。尹净汉一时竟不知该骂这两个人哪边更傻。


李知勋一定不会因为没有出道这件事心存芥蒂的。他怎么会没有想过和权顺荣一切出道呢,李知勋那么喜欢权顺荣真是细水长流都要流尽了,权顺荣在他枯涸年纪里酣畅淋漓带来一场暴雨,耐着性子滋养过他心上的玫瑰花,热切的掌心化开坚冰和琼雪,要为他营造一个盛极浪漫的春日。大概保护壳愈坚韧的男孩,愈有不可触碰的柔软心肠。嘴硬的概念就是李知勋这样吧,尹净汉直接拦住他问他到底怎么想的,其实当时李知勋一点想法都没有,脑袋里除了空白还是空白,大片的空当延缓他对外界一切事物的感知。

 

尹净汉就眼睁睁看着李知勋捂住眼睛揉红眼眶,看他下颌分明有泪珠掉下来,然而良久叹息之后,还是只寥寥叹息了一句:“算了,就这样挺好。”


我们之间没什么割舍不掉的关系。

 

我们谁也不欠谁。


我们不要纯情,要长大。

 

多年之后的今天再和李知勋见面,尹净汉开口第一句还是这句话:“我看你这样就是欠的慌。”他闷闷地把啤酒仰头饮尽,恨铁不成钢地在桌下踹了踹对面趴着不动的人。

 

“这次又是看到什么了?”


李知勋头也不抬地翻开手机搜索页面推过去,热搜趋势榜前三位都被熟悉的名字占据,还是权顺荣。不一样的是后缀关键词,第三位是绯闻,第二位是恋情,第一位是一位当红女SOLO的名字,前不久回归的单曲就是与权顺荣合作。这次被推上热搜,好像也是因为被新闻社偷拍到私下会面影像的缘故。

 

“人家又没承认,你在这儿难过个什么劲儿。”尹净汉无语地把手机还回去。


李知勋手指划拉着手机屏幕不知又翻看了些什么,突然一下就把嘴委屈巴巴地撅起来小声嘟囔了句:“以前,以前明明都是我们两个的名字挨在一起的。”

 

尹净汉愣住,好半天都找不到话题冲破喉咙梗塞的软骨。

 

“新闻下面好多关于他的恶评啊。”李知勋目光游离着,气鼓鼓把手机扣在桌面上不再瞧看。他合上眼睛像在闭目养神,栗茶色发脚软趴趴耷拉在额前,眉宇间蹙起一个微妙弧度,情绪都是浅浅淡淡的。


“太过分了…他才不是那样的人。”

 

李知勋显然有些醉了。


尹净汉把他曾经的记忆彻彻底底淘漉干净,也再找不出权顺荣和李知勋这样别扭相爱的人。

 

是相爱的,他敢肯定。

 

曾经形影不离的两人,因为关系亲近,网络上甚至有了让他们单独组合出道的请愿,这话题也一度成为训练营里惹人艳羡的谈资。尹净汉原以为一切都会有冥冥之中最好的安排,预想是皆大欢喜,结果最终却走向分崩离析。


今晚没有月亮,阒黑浩渺如同夜航渡船。记忆里那个清白映雪,形状接近圆满的月亮男孩生出了隐而不宣的弱点,像月背面伤痕累累的陨石撞击坑,只有尹净汉见过的,没有透澈的漂亮,只是空落落的荒凉。他在无数个破碎的夜晚见证被现实拆解成残片的李知勋,如同蝴蝶被一层一层剥落粼粉,再用那些莹亮的细粉一粒一粒拼凑完整的权顺荣。当年失去出道资格的他有多爽快地接受结果,就同样有多通透地整理好自己的心态。那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加速度逃逸所谓年少有为的死板约束,像一往无前的孤独宇航员,抱着要么失控要么持续飞行的决心,给自己一个意外的未来。

 

好在他编曲的天赋也算出众,即便脱离初心,也依旧做到了年少有为,跟着业内人士学作曲,短短几年时间就跃升成为圈内小有名气的音乐制作人。

 

现在的李知勋是有能力的。


尹净汉劝他:“真的放不下的话,就去找他吧。”


也不知李知勋的声音何来那么悲戚,就像没有温度的单薄霜花,落在尹净汉的耳膜上,化成一滴刺痛的热泪。只见李知勋像被戳中痛点似的一个劲儿摇头,把脸颊藏进臂弯里,半晌后涩涩地说了句:“你知道临近出道那会儿,他公司的工作人员约我谈话跟我说了什么吗?”


连尹净汉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不为人知的坦白。


“他们说我这样和权顺荣亲近下去只会毁了他。”

 

“他们让我放过他。”

 

于是李知勋真的放过了他。

 

尹净汉想眼前的男孩可能不止是可以悬在心头的白月光,还可能是为爱蒸发成泡沫也在所不惜的小人鱼,小人鱼把自己爱情里强烈的深情和无畏的牺牲发挥到淋漓尽致。李知勋可能真的是由许多安静无言、无比美好又无比易碎的东西堆砌而成的,泡沫、月亮、雪花或者冰川融河,才能赋予他那样小心翼翼爱人天分。

 

李知勋深切知晓他们走太近对彼此都没有好处的事实。权顺荣必须以团体组合出道的,那不单是公司的诉求,更是权顺荣的梦想。李知勋想说每每忆起权顺荣时,那些殷勤热络的种种更让他觉得生命中其余人冷酷淡漠,面对他时只会把一己之私的温柔都藏起来,而相比之下权顺荣又是如何推心置腹地偏心过他啊,那他又怎么能自私地拖累他摧毁他。

 

权顺荣是那么好的人。

 

人缘和实力暂且不谈,无忧无虑的派头,那是一种显而易见的明朗,颇有些肆无忌惮的意味。他也必然被很多人爱着,连采访里的公司代表都曾表示说培养权顺荣就像培养自己的孩子。说权顺荣是天生的王者不为过,他注定要去舞台上发光发热,一个人千军万马,一个人四海潮生。


遗憾李知勋只是个人练习生,舆论的海洋里他自身都漂泊无定如浮萍,更别说以自己没有后台没有资源的背景去和潜藏的未知暗流做对抗。他自知斗不过那些不择手段在背后搞小动作的公司代表,索性不再反抗。他后来这样跟尹净汉解释,他说权顺荣啊,权顺荣可是要去当星星的人,不能因为我想摘一颗星星,就让他跌落整个银河啊。


“他从来就不是我一个人的星星。”


那句谁能凭爱意将富士山私有真是该死的应景。这个年纪谁不是为爱胆战心惊,仅仅是看到远处吹展旗帜的南风就轻易向爱垂首臣服。他无法拥有自己的雪山,亦不能弥补自己的遗憾,他不再是少年,顾虑重重、满身危险。可权顺荣不一样。权顺荣自始至终都被那么多人倾慕着,或声势浩荡或沉密寡言地偏爱着,曾经是,现在亦然。那自己的爱算得上亿万分之一吗?他好想问问权顺荣,你过得好不好,追梦的日子会不会累,我于你光年之外长久流浪而不知归途的爱,你还需不需要。


李知勋越想越难过,埋着头不知不觉就扑簌簌掉了眼泪。


“那时候我连自己的未来都看不见啊哥。”

 

“看不清的未来,我又要怎么牵着他的手去走?”


如今竟是连寒暄一句近来可好的勇气都没有了。


醉酒的李知勋被尹净汉送回工作室,那里有制作人朋友可以帮忙照顾他。

 

李知勋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后半夜,茶几上摆着一瓶醒酒饮料,他正喝着,同工作室的制作人哥推门进来,冲他晃了晃手上精巧的小盒子。

 

“知勋,这是你的吗?我整理抽屉时发现的。”

 

李知勋接过手,是一个朴素大方的蓝灰色植绒首饰盒,他的确有些眼熟,掀开来看,那枚不起眼的易拉环就静静夹在海绵层之间。他前几天左右想不起来遗落在哪里的易拉环竟然在这里找到,经年的收藏褪却了轻质合金的银亮光泽,扇片边缘有些变形微微收卷起来;唯独不变的是几克重量,拉环形状依旧圆满,仿佛真的喻示过一座圣洁的爱情殿堂,承载过易老的灵魂、沉甸甸的爱和不变质的永恒。

 

制作人哥瞥到首饰盒里面的内容后笑他:“干嘛放个易拉环在里面?”


李知勋合上盖子,局促地转动着掌心的首饰盒半推半就地回答:“算是个…心愿吧。”


“心愿?什么心愿?”

 

一个易拉环能有什么心愿呢?李知勋在心里反问自己,不单单意味着一枚废旧的环形金属,连同那些最温柔同时也最不可言说秘密,触痛起来都是美丽、都是伤感。这可是权顺荣亲手为他戴上的天星花环、月光宝石,纤薄的金属片一响,他就能真实听到自己藏在金属壳里惊涛骇浪般的心跳。

 

心愿啊,心愿大概就是希望世间万物都像这个环一样圆满,希望它有如戒指一般蕴藏亘古不变的承诺,还希望它比月亮的银白腹地还要无暇,希望背道而驰的星流最终都能穿风而过,在遥远的行星环上回到原点。


“还在想他?”


多年合作的关系,制作人自持对李知勋还算了解,过往的事略知一二,至于李知勋口中背道而驰的那人,他虽然不知道名字,却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毕竟以李知勋这样平日里滴酒不沾的性格,喝得醺醉也着实少见。

 

见李知勋不说话,制作人凑过去拍了拍他肩膀。


“想他就去找他吧。”


要承认这些道理和客套说辞李知勋听了不下千万遍,无一例外每次得到的只有心动而绝望回馈,他说服得了自己的心,说服不了自己的行动,这又将是他第几千万次退缩拒绝。


“可是…”


“没有可是。”

 

话被打断,制作人比任何时候都严肃认真地看他。


“只要你还喜欢他,任何时候的挽回都不算太迟。”


之后的李知勋第一次知道,原来当你想一个人的时候会有那么多的话可以抒发,每写下一个字词一个音符都仿佛失重的小小星体漂浮起来。


他始终觉得破镜重圆不是个太如意的词语,但又能恰到好处给予他一星半点的安慰,这个词给他的感觉是不要求你始终赤忱地爱我一生,但如果你还愿意重新接纳我,我依旧愿意把自己的裂痕重新嫁接,愿意映你如湖心映月,爱你如生命之初。如果你不愿意也没有关系,我甘愿这样破碎的、不完整的,散在你的记忆里做一捧微茫星屑。

 

李知勋这样想着。他有幸遇见过权顺荣,这个在年少时曾无意和他约定过终生陪伴的人,有幸还能在这个人看不到的地方,再说一次想念,说喜欢,说我们会有怎样的未来。不期待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甚至没跟任何人提及过,二十五岁的李知勋送给自己的歌,唱给权顺荣的歌,就叫《怎样的未来》。

 

李知勋像曾经笃定相信过权顺荣会出道一样相信着,哪怕不标明含义,不点透相关的人事,有些人也依旧会被悄悄安排进人生的某一瞬间,悄然像无足小鸟降落,以婉转歌喉寄送一场雨落天晴后,他会用自我的方式完成承诺,牢牢牵着你走向未来,一如走向余生四季的所有美满。


我紧紧抓住我们还未断绝的细线末端,被我挣扎放开的你,我们会有怎样的未来。

 

歌曲发布的当晚,李知勋手机上收到一条熟悉号码传来的简讯。

 

只一句话:


李知勋,有你就是未来啊。

 

 

【END】


獨孤

今天,谈点恋爱吗?

《前传》
[图片]

▪9k
▪恋爱一点小事
▪青春里那些百分之九十九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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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之所以为青春,是因为曾经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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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权顺荣黏李知勋的事儿闹遍全校了,学生会长本人不得不出面澄清和这位鼎鼎大名的臭无赖没关系,谁知黏人精本人长顺风耳还是千里眼,耍流氓踹开门大剌剌的坐在讲桌上跟李知勋小眼瞪小眼。

「下来。」李知勋语气冷冰冰的,面不改色的向着权顺荣小声要挟。

「那你怎么就和我没关系了?」此话一出,底下半百学生瞬间交头接耳的窸窣声此起彼落,李知勋不想把事闹大,揪着权顺荣的领带一扯、扯到了自己嘴边。

李知勋站在讲台上着实还是矮了权顺荣半颗头,吃力的踮着脚尖将他用力向下横过来,薄唇叽叽吧吧不知在他耳畔说了些...

《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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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k
▪恋爱一点小事
▪青春里那些百分之九十九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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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之所以为青春,是因为曾经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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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权顺荣黏李知勋的事儿闹遍全校了,学生会长本人不得不出面澄清和这位鼎鼎大名的臭无赖没关系,谁知黏人精本人长顺风耳还是千里眼,耍流氓踹开门大剌剌的坐在讲桌上跟李知勋小眼瞪小眼。


「下来。」李知勋语气冷冰冰的,面不改色的向着权顺荣小声要挟。


「那你怎么就和我没关系了?」此话一出,底下半百学生瞬间交头接耳的窸窣声此起彼落,李知勋不想把事闹大,揪着权顺荣的领带一扯、扯到了自己嘴边。

李知勋站在讲台上着实还是矮了权顺荣半颗头,吃力的踮着脚尖将他用力向下横过来,薄唇叽叽吧吧不知在他耳畔说了些什么。

-

权顺荣这个名副其实的小混混加黏人精彻底安分下来了。

就在李知勋唇抵在戴有钉饰于右耳的那个瞬间。


彷佛被俎刀横划的断眉本犀利又蛮横,眼下全是满脸子幸福洋溢,但他背对着众人,只剩李知勋这颗小红西红柿被大家看得一清二楚。

不说还以为他被权顺荣干了什么无耻之事。


「待会去福利社给你买草莓牛奶?」权顺荣细细的用气音安抚低下头来假装捡东西,行拆权顺荣鞋带之实的李知勋。

「……我还要小熊饼干。」嘟着的小嘴咕咕哝哝的,权顺荣笑说好、都给他买。


一站起身,那个眉目温柔的李知勋又变得凶巴巴,皱起小鼻子就是一阵骂:「跟你就是没关系,赶紧出去!」


权顺荣是真没眼,嘴一瘪又是抱胸不走的,看不出来李知勋在帮他借机逃走吗,待会教官来他可不是举椅子罚站这事了。


「出去!」撑着桌边低着头咬牙切齿道,额上青筋一曝全是凶神恶煞,颤抖的食指清清楚楚指向门口,示意权顺荣快滚为妙。


「噢……」心不甘情不愿的拍上木椅,匡啷一声显尽他的吊儿啷当和毫不在乎,踩着那双挂着两条未绑鞋带的黑色Vans Old Skool不疾不徐的往门口走,不说那样子有多嚣张、手还插着口袋朝着李知勋抛媚眼。


和他对上眼的人会长麦粒肿!李知勋咒怨道。



-

01.

李知勋顶了顶滑落的眼镜,抱着一迭厚厚的日志向班上走去,近几日的模考可真是累坏他了,东奔西跑的、放学还得去团练,更晕瘫的大概是权顺荣那小子最近白目的要命。

都说了别在学校牵手!

差点儿、就差那么点儿他就要被同学给发现他跟权顺荣躲在走廊抱抱亲亲,要不是李知勋脑筋转的挺快,一巴掌就是拍在权顺荣脸上说有蚊子。

权顺荣事后才发现他劲还挺大的哈……


悠呼呼踩着方格子下楼,一格又一格、踩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吉他很重,但李知勋不喜欢驼背,所以肩上的负荷感觉更多、多到他会喘不过气,甚至想把这些重量抛下,而权顺荣永远会在后头替他接着,就像现在。


当李知勋整个人随着吉他袋往上被提起时他吓了一跳,连回头都不回头就怼了句:「呀呀呀!」


「学长,来杯荔枝盐奶盖吗?」


伸过来的手拎着一矮圆的塑料杯,里头荔枝的冰沙被搅的细碎、好像还有点果肉渣屑和半化盐粒,浓浓的干酪奶盖软绵绵的浮在上头,粉色的吸管是爱心状的,看来就是权顺荣硬给人拗的。

权顺荣咧起嘴角浅浅的弧度,他笑的没有那么多情绪、就像反射动作般自然,他的短版衬衫永远不扣第一颗,两片质地柔软的衣料敞的开又露,里头那些年少故晒的肌肤是线条流畅的,他比十七八岁的男孩再来的高些,直筒又硬挺的衬裤被穿的英姿独格,黑色短发削的极短、露出他左边间空的眉,耳朵全是铁制钉,痞坏的会让人回头一瞥。


「草莓牛奶卖完了,福利社新品,试试。」塞进李知勋手里,连带拎起他的吉他、捻走手上那迭装满文字样本的书,再并肩与他漫步。

「你拿这么多东西摔到我吉他怎么办?」李知勋瞥了眼他手上密密麻麻的东西,嘴硬不得,偷偷挽过权顺荣左手那颗篮球,替他环在怀里。

「放学要去打篮球?」李知勋低着头闷闷道,他待会还得去补习班搞三角函数那啥的,想起来都觉得烦闷。


「你不喜欢那我就不去了。」权顺荣很温柔,轻声细语的话乘着微风左摇右曳的溜进李知勋痒痒的耳廓里。


「没不喜欢,就是想让你陪我放学。」李知勋吸着卡卡的吸管,无奈的低声轻笑,忍不住怪权顺荣折成这样、要他怎么喝。


捧着那杯燠暑救星李知勋一下子凉快了不少,昏昏沉沉的意志也顿时清醒,他不时回头瞄一眼笑意不减的权顺荣,彷佛他们偷偷摸摸的恋爱终于能展露的一览无遗。

走廊的时光感觉很慢、很静。

下课钟声响时这里是闹哄哄的,人高马大的男孩成群结队吆喝着三对三,随即传起球来给最前方的人、让他去抢所剩不多的球场,女孩们总是坐在窗框看看自己心仪的男孩子经过了没,偶然遇见都是青春里数一数二的烂漫天真,或是不小心肩擦肩抬头相视的怦然心动,这些的这些、好像又能印证青春无敌这句话,李知勋也是,他也相信青春年少郎是无敌的。

礼拜三第七节下课之后很多人都去玩社团搞科研,就独李知勋一个人要把学校那些杂七杂八的资料整理起来,现在好不容易忙完了,他又想到补习班那些写不完的考题,好在他还有一个权顺荣。



「你跟俊辉说了吗,我们在一起这件事。」权顺荣眼神愰到了远方吱叫的雁鸟,他的忽悠里全是在意。


「没呢,不是说好毕业后才说的嘛。」李知勋轻瞥一眼不说话的权顺荣,小声叹了口气,权顺荣又不是不明白他在担心什么。




02.

每到校庆,年少轻狂的样貌全显现的体无完肤,他们忍不住瞅一眼隔壁班上场的棒次,再无止境嚷嚷着谁是第一谁是第二,权顺荣正巧就是对上李知勋的班级,印象中的资优班体育都不大好,倒是恰恰相反,一个文一个科,强就强在大队接力。

「隔壁班班长不跑?」全圆佑暗戳权顺荣腰间,吓得他差点把水吐出来。


「大概?」全圆佑问他问题他还反问,这些好了,两人顿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忽然间,隔壁班棚突地陷入一片吵杂,权顺荣探头也看不出什么事儿,只隐隐约约听见他们棒次需要调整。


「我代跑吧。」


是李知勋的声音。

权顺荣耳根子一下就竖直,他当然知道李知勋为什么不跑,但同时他也不明白李知勋为什么要下跑场。


一语落下,此起彼落的起哄声惹得权顺荣皱起眉头,坐在椅子上扶着脚踝的女孩害羞的像颗红通通的苹果,嘴角尽是甜味。

权顺荣恶狠狠的盯着那个沉浸在花花世界的人,无形黑色气团笼罩全身,搞得一身不痛快。

花枝乱颤的花痴!

权顺荣忍不住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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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诶诶,听说了吗,李知勋跟权顺荣在一起了!」



这句话几乎成了校园之中人人的口头禅,八卦流言风水轮流转的,转呀转的转进当事人耳里,权顺荣高兴的只差没敲锣打鼓放鞭炮,倒是李知勋沉寂了不少,搞得没他半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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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从简来说大概就是李知勋纪律单上的名字被发现居然没权顺荣。


校规第十条:学生不得于走廊上奔跑,乙次予以口头警告,以上记点违规。

怎么着?权顺荣老跑了,跑得跟个咯噔咯噔的小鸡似的去找他的小米粒


校规第二十五条:学生不得将制服改版,乙次记两点违规。

怎么着?李知勋觉得权顺荣可帅了,况且学校那裤子长不拉叽的。


校规第四十七条:学生不得行插队等破坏规矩行为,乙次记点违规。

怎么着?让权顺荣插队是福气!他可不是不讲理的人,为的李知勋的一瓶草莓加火腿三明治他可是把后边的单都买完了,他们有什么好抱怨?



总结:权顺荣的错不是错。


以上是李知勋的内心剖白。


况且,他是我宠的小朋友,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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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顺荣撑着讲桌抄下歪歪斜斜的板书,他晃头晃脑的根本写不出一手整齐的好字,国文老师扯嗓子让他专心点,结果字就从毛毛虫变蝴蝶飘走了……


「权顺荣!」平时敦厚的老师气哑了嗓子,权顺荣抖了一身哆嗦,直让老师大发慈悲赶紧放过他,他是真背不出来了。


「水能载舟,亦能?」




「……煮粥。」弱弱道。



「这么爱煮是吧,罚你煮三十碗请同学喝!」老师音都岔了,权顺荣被吼的耳膜差点流血。


全圆佑听见这种不成样的瞎事当即露出嫌弃的表情,冷冷插话:「做错事情的不是他吗,为什么受惩罚的是我们?」


有道理。


权顺荣想。


举起手来:「那老师您要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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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真的在一起啦?」文俊辉拍拍两块五彩缤纷的板擦,顿时间乌烟瘴气的,李知勋的表情淡的看不清,但倒是看的出来权顺荣满面春风。


「当然、『怎么可能。』」李知勋笑出了声,漫不经心的说着那都是谣言呢,文俊辉似有若无的噢噢应着,权顺荣的脸色愈发阴沉,他不说话了,所以一下子安静了不少,正当李知勋想回头调侃他却被他一双尖锐的视线削过侧脸,支吾其词的只哽出一个:「你干嘛这样?」


看来是被他的不开心给吓着了,权顺荣粗鲁的将作业本收起书包,一把捉起外套向外奔去,他哽着呼吸大步朝人声鼎沸的人群中奔去,当他用力跌在二楼看台时,李知勋都尚未反应过来


权顺荣的心就像坠鸟,高高从天空殒落失重,嘎然而止的失望渲染整个力不从心,眼泪被风呼成断线珍珠,脑袋是空白且鸣呜的,嗡嗡作响的断片促使整个眼窝发红委屈,他真的不明白李知勋了、真的再也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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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顺荣放学果断抄起篮球捉着全圆佑就跑,他不等了、不想等了,不想等李知勋所谓的爱情了,他以为是自己让他不够勇敢,所以努力的要命、努力的变成他愿意勇敢的理由,到头来都还是说白话,一人挺身的感情全是泡沫一场。


三分球总是跳脱框架而砸板,不顺的让权顺荣很是恼怒,球一扔就扔给猝不及防的全圆佑,暴躁的往板凳一躺,再向着天空碎碎念。


全圆佑将篮球放在脚边,一跨就是坐在权顺荣身旁。


「你应该知道吧,我喜欢李知勋。」他没想隐瞒。


「嗯,算知道你不喜欢女生?」笑着应道,权顺荣立即起身问他为什么看得出来。


「你对女生凶巴巴的,十有八九不是,又是什么?」全圆佑用力瞇起眼睛,权顺荣自知心虚,忍不住回怼:「哪里凶了。」




全圆佑一听惊讶的下巴差点脱臼,怒斥反驳:「哇哇哇,你还真是翻脸不认人。上次谁揪着人家辫子说丑的?」



「……是真丑,况且她挡在门口不走,难道我还得三催四请移驾她?换作是你我脚早就踹过去了。」无所谓的噗哧一声。


意思其实是,他本来真想踹她的,要不是人家是女生。


「呵,换作李知勋我看你连、噢,说人人到。」

全圆佑一眼就看见那个背着吉他站在铁网外的男孩,个子娇小又可爱的特征不难让全圆佑无法辨认,况且全世界大概也没人能长得比他还凶。



李知勋的眉头皱成一块,就像纸团揉烂又浸水,他清寡的嗓子稍有那么一点点怒气:「权顺荣。」



权顺荣背对着他,即使听见了也没打算转过身来。


全圆佑暗戳戳劝他还是别跟李知勋置气,大家曾经朋友一场,当然明白李知勋什么牛脾气。


「不要,我不要理他。」权顺荣弯身揽起书包,他以为他可以狠心的假装看不见李知勋,可是他错了,当他蓦然回首的顷刻,又是该死的悸动。


权顺荣咬着的唇没有血色,他低着头停住了在李知勋身旁的脚步,他不敢再往前了,明明他追李知勋的那些日子尽是星光浪漫,何曾有了半点现实淋漓的痛感?



迟疑的步伐终究侧过了年少郎,心也被撕裂了,将筋皮脉肉抽丝剥茧成绞痛,青春明明只需要一个挽留就能使人奋不顾身回头的。




李知勋拉住了权顺荣的手腕。


内心沦陷的水面起了荡漾涟漪,轻轻滑开一圈又一圈撼动。



「别生气了,好不好?」


李知勋哽咽的末字模糊,鼻音软糯成黏呼不清,泪光闪烁在眼角,阳光一瞥全是七彩动人,权顺荣忍不住打颤:「承认我是你男朋友这件事很丢脸吗?」质疑的每个瞬间都在抽痛,青春里总有些固执的坎,宁愿摔一跤也不愿意忽视。


李知勋一把扑进权顺荣怀里说着不是这样的、才不是这样,权顺荣怔了怔,那一刻他能感觉剖开来的脏腑是柔软的,里头尽是些花瓣细水和一些年少会挂意的月引汐浪,那片流出来的沙粒是细致的,双手一摊、被刮的微痕被晚风吻起,只剩闪闪发亮的珍珠贝壳。


权顺荣伸出掌来揉揉李知勋的头,懊恼的责备自己不应该那个态度,他傻啊,偶尔想的没李知勋周全,可他做的总是齐全。


「抱歉,不应该这么凶的……」


李知勋埋在权顺荣胸脯里摇摇头,闷闷道:「你不生气就好。」

捉紧了他的衣角,他希望自己不那么用力、他希望在权顺荣面前是可以泰然自若的,殊不然掀开的皮囊早就吐露全部的样貌、最真实的样貌。



「你明明知道我只需要一个啵啵的。」


权顺荣笑着将李知勋搂的更紧,他真的好舍不得这样的李知勋。




李知勋紧张的玩弄泛红的指尖,脑里闪过一万个他们曾经接吻的画面,想着要用哪种他喜欢的方式,可惜、来不及判断,自主踮起脚尖,一个芙柔的吻便落在权顺荣嘴角。



像蝴蝶拂花,亦像微风触波,快的权顺荣还未反应过来李知勋撒腿就跑,看这个样子百米会赢。

权顺荣笑的嘴角咧到眼尾,他大喊着让李知勋等等他,随后拎起东西大步跟了上去:「知勋知勋、等等我!」



偶尔什么都不计较是好事,这样爱的方式会简单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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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权顺荣。」


李知勋站在门边等权顺荣,这个声音之于大家都不陌生,诧异的转头时一句:「宝贝你来啦。」杀的各位措手不及。


李知勋羞着脸捏他结实的大腿,叫他小点声。


「我今天晚点回家,钥匙我放地毯底下,别忘了。」语毕,顺道摘下雾掉的眼镜,让权顺荣给他擦擦。



这这这这这这意思,是同居?



信息量太大,脑袋跟着炸。


不敢置信的掏了掏耳朵,再冲着那两人吼着:「要不要听听你们俩在腻歪啥?」


权顺荣选择性忽略全圆佑的话可不是一两天的事,转头又是牵着李知勋的手叮嘱他一个人要小心、太晚就让自己去陪他走回家。


李知勋点点头,捏了捏他的指尖肉后就准备和权顺荣道别了,离开前他让权顺荣弯下腰来。


权顺荣以为李知勋要跟他说什么呢,撑着膝弯柔声问他怎么了,李知勋没有回话,反倒伸出了小掌、轻轻拍在权顺荣头上揉揉。




「今天的权顺荣也是一百分喔。」李知勋笑的梨涡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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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学校闹得沸沸扬扬了,关于李知勋和权顺荣在一起的事,为此不少人还去打听是不是李知勋被威胁了,不然权顺荣帅归帅、人还是挺屁的。

但喜欢权顺荣的女孩子与李知勋的不相上下,为此也有不少人去打听权顺荣是不是挨李知勋揍了,不然李知勋奶归奶、人还是挺傲的。



「他拿什么威胁我?」好气又好笑的看向咬着葱馒头的文俊辉,李知勋刚解完题心情好得很,伸了个懒腰后从口袋摸出剩下的两个小饼干。



「可知勋看起来超讨厌权顺荣。」说完,一猫爪就要偷剥块巧克力豆豆饼干,可惜,还没得逞李知勋就把他的手弹开,继续说:「什么时候?」

皱着眉把包装撕开,黏黏的饼干屑沾上了手指,呼噜噜放进嘴里吮了吮准备大快朵颐文俊辉又不死心想拿走他放在桌上的另一块,眼角余光瞄见偷饼贼后一掌拍在那块杏仁瓦片上。


「知勋这个小气鬼!」双手气噗噗的插在腰上,脸挤的皱皱的,像小猫闹别扭。


「你还没回答呢。」咬了一小口后细细品尝着,像是肯定的点点头发出嗯嗯嗯的声音。


「就吃一点点嘛。」委屈的泄气在椅子上,他就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他文俊辉吃不到东西!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那你先给我吃一口。」


「不可以。」李知勋将两块饼干揣在怀里,再把椅子向后退了点。


「里面有钻石吗、为什么不给我吃!」张牙舞爪的朝李知勋扑了过去,没想到被他小腿一横,挡在了碰不到饼干的地方。


「你确定你想知道理由吗?」狐疑的看着脸颊鼓成肉包的文俊辉。

见他点点头后,让文俊辉靠过来。




「里面有我男朋友满满的爱。」



「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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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勋才舍不得揍我好吗?」瞅了眼全圆佑后,又继续低头写着什么。


全圆佑心想:真是笑掉我的大牙!李知勋什么时候不揍你?



「你昨天做的饼干还有剩吗?」他才不会委屈做恋爱舔狗,不肯吃狗粮倒还肚子饿了。


「噢,应该还有一块吧。」权顺荣小心翼翼的翻着书包,昨晚李知勋才帮他整理好呢,可不能弄乱了。


「他一个人吃二十四块饼干?以后他牙蛀光都你害的!」

印象中李知勋是真不喜欢零食,肯定是看在权顺荣的面、


──「权顺荣。」

李知勋毛茸茸的脑袋晃在窗边,探头探脑的看教室只有他俩才走进去,虽然算公开,但李知勋脸皮可薄了、实在不喜欢被人议论的感觉。


「小勋,怎么来了?」权顺荣僵着脸就像春天的冰山融雪,李知勋这颗小太阳一来全化成海平面上升,笑容更像新谢的樱花纷飞遍布。

「你还有饼干吗,上面有巧克力的那个。」李知勋被权顺荣卷进了怀里坐在他的大腿上,权顺荣刚刚翻出的饼干正巧就是他想要的口味,全圆佑眼看权顺荣就要撕开包装给李知勋吃了,立即制止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他都吃那么多块了,就不能给我一块吗?」


还有还有,李知勋是真吃完饼干了?他是什么零食小怪兽!


权顺荣目光自始至终都在李知勋细细的睫毛,手也总是包覆着李知勋的掌,好像有李知勋在他的声音就会异常细微温柔:「我的亲亲宝贝肚子可不能饿着了。」



「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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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站在李知勋旁边的是权顺荣,弓箭步撑着强劲有力的后腿,拉的笔直又富有弹性空间,明显趋于优势的是权顺荣的班,但他却高兴不起来,李知勋让他别担心,说权顺荣赢自己也会沾光的,所以权顺荣一定要全力以赴。
但李知勋待会肯定要使劲追的,放水又显得没有运动家精神,艰难的决定都让权顺荣还来不及思考,那根被捂热的铁棒就碰上了掌心,像是被启动开关、加速奔跑的身子像一阵冷冽的朔风呼啸而过,李知勋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人就成了晃过的虚影。


李知勋一握到接力棒全身就像触电般将力量发散到全身运动神经,他向前冲的速度可能甚至比权顺荣再快些,可权顺荣已超他逾半圈了,距离夺冠只剩几公尺的权顺荣正想加速时,身后一阵猛烈撞击声响喝止了他的脚步。


李知勋被操场内圈围观的群众绊倒了,超内圈本就有些重心不稳,又硬生生磕上那突如其来的脚,当身子倾斜程度超过人能负荷时李知勋的脑袋是空白的,当双臂挡在面前时细嫩的肌肤已被石粒划出数条绽开的血痕,膝盖与质地坚硬的操场硬碰硬,里头森白的骨被磨出来,鲜血几乎是喷溅而出,随着跌下滑落的轨迹擦出了一道怵目惊心的血痕,很疼、很疼,可是李知勋还想跑,吃力的撑起虚弱的身子,可惜还未站起又疼痛麻木给重重压下,当后仰摔在地上时燥热的生理泪水往上一涌、全模糊了视线,即使如此他还是看见权顺荣朝他奔来,他低下头想系好刚刚踩花的鞋带、再笑着跟权顺荣没事,可他看见权顺荣送自己的那双鞋被磨的体无完肤时,他的心几乎是骤停的,鞋的白边有小小的KSY三个字,沾满血的双手颤抖抚上权顺荣曾经用签字笔画上的地方,被磨掉了、磨的什么都不剩,比赛搞砸了、鞋子坏了、他真的笑不出来了。


权顺荣抛下接力棒,火急火燎冲到李知勋身旁时眼眶全是泛红的,他蹲下身子一把打横抱起李知勋,却被怀中人制止:「我们一起跑回终点好不好?」李知勋整张脸就像白纸一般轻飘飘的,疼的冷汗直流。


「李知勋!」权顺荣鲜少动怒的喝斥爱人,当他听见人群有尖叫声时思绪都成了一直线,他一回头就是狂奔,推开了挡在眼前的所有人,看见了那个蜷缩在地板痛的捂紧手臂的李知勋,他担心的都要发疯了。


「就当补偿我没能跑完的遗憾了,好不好?」牵强的扯出难看的微笑,李知勋疼的都快晕过去了,权顺荣看着满腹委屈的他心都快化脓了。


「真是……明明就知道我舍不得拒绝你,捉好棒子。」

往保健室的身子被驱使往终点线奔去,权顺荣抱着李知勋依然不减刚刚的速度,他一心只想赶快完成李知勋的愿望,然后赶紧送他去医护室。


红色的拉条被权顺荣撞成了空中洋溢的彩带,挥洒的汗水在阳光下是七彩的,氛围瞬间被热血沸腾燃烧成振奋的尖叫声与鼓掌,看见裁判举旗时权顺荣心中的大石头还未放下,他好怕李知勋出什么事。



「棒子在他手里,算他们班的。」权顺荣瞥了眼冠军栏的位置,他才不在乎那份殊荣,他也相信己班能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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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勋哭了,当闻到了权顺荣身上的味道时他又想起那双鞋,哽呜的声音变成了嗝噎,他努力压抑那股无从得知的悲伤,泪水不止歇一滴又一滴落下,烫伤了整个面靥,从啜泣到嚎啕,曾经那些附有温度的回忆就像触碰到李知勋的难受,权顺荣的好就像海浪一层又一层拍上无法思考的脑袋,他抱着权顺荣放声大哭,权顺荣以为他太疼了,急忙哄着他说没事的、有他在呢。


「权顺荣、权顺荣,鞋子、我的鞋子……」他溃堤的泪水浸湿了权顺荣的衣服,权顺荣看了眼他被磨花的鞋子似乎懂了什么。


「我再给你买好不好、别难过了,嗯?」李知勋很少这样,一旦脑起脾气来连权顺荣都哄不好,他知道那双鞋的对李知勋、对自己的意义,可眼下情况着急,他得先安置好李知勋的伤才行。


权顺荣粗鲁将门一踹,撞进了医护室将李知勋战战兢兢放到柔软的床上,拿着医药箱急吼吼的医护老师让权顺荣先到外面等一会,可李知勋不肯,不肯让权顺荣离开他,抓着他的衣角就不放,权顺荣难为情的向小朋友说自己不能陪着他,谁知李知勋哭的更大声了,说权顺荣是负心汉、不要他了,尴尬的看向老师,等她点点头后才坐回了床沿搂着李知勋让他别那么紧张。

当优碘在挫成屑肉的伤口时刺痛感立即上脑,李知勋握紧了权顺荣的手,他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他咬的唇都破了,双手双脚的伤口全是脏兮兮的沙土,有些粒砾还跑进了深层,得要用细针挑出来才行,权顺荣眼泪就这样随着李知勋的疼痛起伏落下,好像能感觉到他的难熬,心被揪的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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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熬的陪他度过漫长的三十分钟,当伤口被纱布缠起时权顺荣才算真正放心,看着有气无力的李知勋卷着身子背对自己时却还是心疼的。


「我的那双给你好不好?」伸手摸摸他的脑袋瓜,指尖蹭在了耳根。



「以后用别的东西换吧。」翻过身来,平躺而仰望天花板上的白净。


权顺荣莞尔一笑,李知勋是在变相让他求婚吗?


好,以后拿求婚戒指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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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李知勋坐在阶梯上看着夕阳落幕,权顺荣去替他整理了书包,把李知勋抱到了这后让他等他一会儿,蝉鸣不大响,落叶萧萧声却很足,一片旋着一片飘落在眼前,纷飞的枫红枯叶是令人枯燥却回味颇深的,李知勋想,或许是是要入秋了,该提醒权顺荣添几件保暖的衣服。


「知勋抱歉,我找不到你说的那本日志……」权顺荣急急忙忙的跑过来,李知勋笑着让他坐下:「没事呢,我明天再交也行。」

权顺荣拍了拍阶梯上的灰尘,坐在了李知勋身旁让他挨在自己肩上休息,李知勋问权顺荣空手把第一名让给他们班不会被揍吗,权顺荣说可能会,但总比後悔来的好。

李知勋想,或许权顺荣选择的是自己他还不会如此愧疚,权顺荣的温柔堪比雁鸟折翼,他愿意卸下丰盈的羽毛只为守候一个孤岛的恒温。


太自私了。


他觉得自己真是太自私了,李知勋想。


权顺荣的指尖无意抚摸过李知勋的指,碰触的顷刻慌张的害羞,避开后却又像吸磁般隐约交缠,李知勋指腹刮过权顺荣的掌心,他们像欲擒故纵里那些暧昧羞涩的产物,权顺荣滑过李知勋白嫩的腕肤、再到掌心,嵌入之后十指紧扣,他们肩并肩相视一笑,微风轻徐过侧脸、代替了错失的拥抱。


「接吻吗,权顺荣。」李知勋凑权顺荣凑的极近,权顺荣鼻息间的温热把李知勋的睫毛捂的湿亮,权顺荣低下的头索性探他李知勋垂下的目光,放大的视线让李知勋吓了一大跳,唇瓣相抵却没有吻上,保留些许空隙、好让权顺荣能开口:「今天谈点恋爱吗?」


每一个勾勒都在彼此的唇上描绘的淋漓尽致,他们干涩的唇婆娑蹭呼,蹭成湿润妃红,李知勋再抬头些,好让自己与他再也没有缝隙、只有相吻带来的缠绵悱恻,他们肩并肩坐在阶梯口亲热黏腻,浅尝即止是青春抑制作用,他们不敢爱的太深却又喜欢的不得了。



「只有今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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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你番外篇_关于,李知勋到底说了什么?

权顺荣黏李知勋的事儿闹遍全校了,学生会长本人不得不出面澄清和这位鼎鼎大名的臭无赖没关系,谁知黏人精本人长顺风耳还是千里眼,耍流氓踹开门大剌剌的坐在讲桌上跟李知勋小眼瞪小眼。


「下来。」李知勋语气冷冰冰的,面不改色的向着权顺荣小声要挟。

「那你怎么就和我没关系了?」此话一出,底下半百学生瞬间交头接耳的窸窣声此起彼落,李知勋不想把事闹大,揪着权顺荣的领带一扯、扯到了自己嘴边。

李知勋站在讲台上着实还是矮了权顺荣半颗头,吃力的踮着脚尖将他用力向下横过来。



「回家跟你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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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

后记:最后一句不予置评~^^

都不要阻拦我开黄段子!  (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