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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6.16庆登顶周年专栏节目第一档

12:16 -  < NOTHING WITHOUT U >

BGM：NOTHING WITHOUT YOU - WANNA ONE

你在去医院的路上气急败坏地拨通电话，接通之后对方却在你之前开口：“不是我。”

你气血上涌，冰凉的手死死握住手机，声音却极力平静：“姜义建，你觉得我会信吗？”

姜义建半天没说话，像是给你时间冷静下来，你却连片刻的沉默也无法忍受。深吸一口气打算挂掉电话，他的声音终于在你耳边响起：“叔叔想让我死，我命硬活了下来，但这不代表我就一定要报复回来。他是你父亲，他死了，除了少一个想置我于死地的人之外还有别的好处吗？”说完他又自嘲地轻笑，“何况也不差你父亲一个。”

你没回应，姜义建却知道你在听，他放缓语气，低沉的声音逐渐化散你的焦躁：“医院这边我已经安排好了，国外的专家还有十几个小时才会到。你先回去跟叔叔的下属交代一下工作吧。”

“我已经让司机掉头了。”惊怒过后你知道自己的怀疑毫无道理，姜义建对你的感情你一清二楚，明知这通电话对他是伤害，却无法控制自己。想把他推远些，你舍不得，想好好对他，你又总是非本意地伤害他。意识到姜义建还在医院里躺着，你不自觉温柔了一些，“对不起，刚才是我太着急，不该在你养伤的时候无理取闹。”

高级病房里空荡荡的，姜义建低着头，捂着腰间开始愈合的伤口苦笑：我怎么会怪你呢。

话是讲给你听的，可他耳边早已是电话挂掉的忙音。

安排好父亲手头的工作已经凌晨两点，你独自驱车赶往医院，跟医生确认过父亲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之后，你终于松一口气。只要人还活着，别的都好说。

正打算离开，跟在姜义建身边的小金神色匆匆从不远处经过，你叫住他：“这么晚还有工作？姜义建还没睡？”

身后两个随从等在原地，小金快步走到你跟前，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立刻皱成一团：“总算见到您了，将军觉得自己这几天恢复得不错，已经开始正常工作了，医生说过不能太耗神，可咱这位爷哪里肯听，您快去劝劝吧。”

你跟着小金往病房走去，一推开门就看见姜义建聚精会神盯着电脑。听见声音，姜义建转头望向门口，看见小金身后的你面色不善，径直走到沙发那边坐着也没有理他的打算，只好先听小金汇报工作。

小金把文件放到病床边的桌子上，三言两语说完就带着随从离开了。

病房里安静下来，见你还是坐在沙发上看也不看自己，姜义建带着点委屈先开了口：“怎么还生我的气，叔叔的事真的不是我……”

你突然起身踩着高跟鞋咣咣咣走到病床前，饶是姜义建身经百战，都不着痕迹地往后蹭了蹭。你伸手掀开他的病号服，腰间的伤口缠着绷带，你在纱布边上狠狠掐了一把，姜义建倒吸一口凉气，却也没拂开你的手。

你居高临下地看着姜义建皱起眉头，冷冰冰地问：“疼吗？”

姜义建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只好照实回答：“疼。”

你迅速把他面前的电脑合上，连着旁边桌子上的文件一起搬到离他最远的角落：“知道疼就好好养伤，这堆东西睡醒了再看。”

姜义建明白过来，笑意盈盈地看着没好气的你，你瞪他，他却彻底笑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躺过来。”

你在原地站了半天，还是叹了口气掀开被子躺到姜义建身边，小心翼翼避开腰间的伤口抱住他，脸颊还在他颈间蹭了蹭。姜义建长臂一身把你揽在怀里，下巴抵在你头上：“这会儿怎么不掐我了？”

你默默翻了个白眼：“真把你掐出个好歹来，那些疼你的叔叔还不把我活剥了，你留下烂摊子谁愿意接。”

姜义建不满地反驳：“哪里就是烂摊子了，我还担得起一句治军有方吧。”

你看一眼表，发现已经快凌晨三点，想起小金方才对你说的话不免又生起气来：“再这么没日没夜地治下去，我看你的兵迟早当成遗产归别人管。”

姜义建伸出手弹你的额头，在你发作之前又轻轻吻在上面：“牙尖嘴利的，关心人的话也不会好好说。”

你提心吊胆忙了一天，到姜义建身边才算安下心来，你累得不行，几乎就这样睡过去之前赶紧从床上坐起来打算离开，姜义建却把你拉回他怀里：“这么晚就别回去了，陪陪我。”

你盯着他无名指上的婚戒，假装随口问道：“不怕你们家那位来查岗？”

姜义建手臂收得更紧些，像是怕你逃走：“这家医院的主，我还做得。”

“可我睡觉不老实，碰到你伤口怎么办？”你摩挲着他腰间的绷带，心里也不想离开，但就是想听他说更多挽留的话。

姜义建轻笑出声：“我虽然受伤，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况且你睡着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乖得很。”

你顺理成章放弃挣扎，身体也放松下来靠紧姜义建，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闭上眼睛。

神经不再紧绷，困意很快再次袭来，迷迷糊糊间姜义建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见面的时候黏我黏得不行，一旦分开连通话都很少，好不容易打来又是兴师问罪。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

没办法去思考他到底在说什么，姜义建的体温隔着薄薄一层病号服源源不断传到你身上，你在彻底进入睡眠之前满意地哼唧了几声。

姜义建看着怀里安静睡着的你，认命地叹了口气。

姜义建受的伤不轻，又在医院里躺了半个多月医生才肯放人，刚出院又去了前线，你父亲依然在昏迷，什么时候醒来还未知。父亲的老部下给你递消息，说这次的事情上面全然不管，当做没发生过，你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前一位虽然卸任数年，势力却根深蒂固，如今的这位私下里惯会伏低做小处处开绿灯，他默许的事情，必然是那位的意思。陈年旧事你知之甚少，这么多年都毫无动作还以为无关紧要，却没想到真的会下手。姜义建是那位的得意门生，又娶了他的小女儿，不可能毫不知情，至于为什么不告诉你，你不会再有探问原因的兴趣。

纠缠数年，姜义建战功赫赫兼家庭完满，你却只落得个旁观者的身份，自以为生活丰足，其实到头来什么都抓不住。

你很快与二把手的儿子订婚，对方早就频频示好，只是你因为姜义建的缘故一直拒绝，如今他有心搭救，你想了整整一个晚上，为了父亲，为了远在战场的弟弟，似乎都别无选择。

姜义建的质问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推开你办公室门的时候连配枪都还没来得及卸下，右手受伤缠着绷带，神色倦怠，眼下一片青黑，显然是刚从战场回来。你想问问他手上的伤还疼不疼，想听他讲这段时间作战如何辛苦，想抱抱他哪怕给他片刻的安歇，你知道有些东西只有你能给他，但你目前最需要的，他给不了。

你合上手中的文件，努力冷下表情：“我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原本也是可以随时结束的关系，婚礼时间定下来我会记得给你一份请柬。”

姜义建顿住，他以为你是被迫的，刚下战场就立刻赶过来帮你，却完全没想到是你自愿的。

“你走吧，我未婚夫一会儿会过来。”你不想解释，也不想再看见他。

“未婚夫？那个连吃三场败仗的废人？”提及婚约，姜义建从难以置信中回过神来，伸手指向门口哑着嗓子吼出声，“我刚出院就千里迢迢去接他的烂摊子，他倒是回来抢我的女人？”

“他是没有你姜义建会打仗，可他能够保护我和我的家人，”你避开姜义建炙热的视线，

声音细若蚊蝇，似乎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姜义建一声冷笑：“跟了我这么久还想一走了之清清白白地嫁给别人，你想都不要想。我承认有些事瞒过你，是怕你做些以卵击石的事，我自认有能力保住你，你却背着我跟别人订婚！”

“你所谓的保护只是把我藏起来而已，”你头垂得更低，整个人有些脱力，“我不是那些希求名分的蠢女人，可我父亲和弟弟需要名正言顺……我也累了，不知道订婚是不是对的，可眼下我只能这样做，总之今后是生是死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无关。”

姜义建强硬地抬起你的下巴，逼迫你对上他的视线，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要是我告诉他，他心心念念的未婚妻不过是我玩够了的女人，你猜他会怎么想？与其担心我会说出去，还不如老老实实一辈子待在我身边。”

你瞬间红了眼眶，他第一次这样定义你们的关系，第一次对你说这样的重话。

他向来极尊重你。

你费力挣开他的手，姜义建知道自己失言，上前一步想抱住你，被你不着痕迹地避开。你吸吸鼻子，冰凉的手覆在额前让自己冷静一些：“你已经有妻有子，我不可能一辈子跟你在一起。你要是现在去办离婚手续，我立刻就打电话取消婚约，可是你能吗？姜义建，做人不能太贪心。我父亲现在昏迷不醒，弟弟又在战场上，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的人有些事必须要去做。何况我不过是个将军的女儿，手里的东西再好再多，也比不上你家里那位，你又何必抓着我不放呢。”

“可我想要的，自始至终也只有你而已。”姜义建握住你的手，声音低下来，落寞又带着恳求。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你一惊，倏地抽出手。“小姐……”是你的秘书。

姜义建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神色复杂，你的不安他看在眼里，终是不顾反对将你紧紧圈在怀里。

“世上再不会有比我对你更好的人，但他能给的，或许我真的做不到。”姜义建一手扣住你的腰，缠着绷带的手覆在你后脑轻轻抚摸，“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抱你，固执地把你留在我身边这么久，我可以道歉，但我从不后悔。”

你将住处里姜义建的东西都装进纸箱里堆到杂物间，姜义建则把你们常常见面的房子锁住不再踏足，你专心准备结婚的事情，姜义建借口工作出国视察部队，再也没有出现在你面前，甚至是婚礼那天。

婚后丈夫很爱你，四处请了很多专家为你父亲治疗，尽管没有起色，你还是很感激，时常陪他出席各种会议，尽力扮演一个好妻子贤内助的角色。

在美国的会议很快结束，他先回国处理工作，留你在美国说多玩几天再走，然而事实是你被限制了行动，整栋别墅被屏蔽了信号，你无法得知外界任何消息。你拿着手机在别墅里走来走去，终于在第二天晚上靠着微弱的一格信号拨通父亲一位老部下的电话。你在顶楼卫生间的马桶盖上费力踮起脚尖，听筒里传来的消息让你站不稳几乎摔下去。

这次那位的目标是你们姐弟，丈夫把你留在美国保护你的安全，之后回国找他父亲帮忙，而弟弟所在的部队被调到马耳他，即将面临一场希望渺茫的战争，你父亲这边已然束手无策。

你打电话到手机发出低电量提醒，也依然找不到救弟弟的办法，你无助地抱膝蹲在马桶盖上，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绝望。手机铃声响起，你不抱希望地接起来，是姜义建。

“还好吗？”熟悉却久违的关心隔着几万公里传到你耳边，仅仅是听着他的呼吸都让你鼻尖发酸。

你仰起头稳住情绪：“我没事。”

“从得知消息开始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你，看来他把你安置在了很安全的地方。他对你足够好，但也只能保住你而已。而我……总之你要好好生活。”姜义建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就挂断了电话，你猜不到他要说什么，反正如今一切已成定局，打来电话大概只是想确认你的安全吧。

你被软禁了一个月，期间不哭不闹，守卫的人以为你依然什么都不知道。你从电话里得知弟弟所在的部队已经失联半个月，现在甚至不知道他们在什么位置。你早已做好接受弟弟出现在阵亡名单上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等来的是弟弟的电话。

“义建哥不顾上面的禁令，直接过去接管了我们部队，说是不能看这么多条人命白白送死，义建哥以前也做过这种事，倒没人怀疑他和我的关系。一开战我就被小金保护起来了，他拿走我的衣服，随便套在一具尸体上当做是我。对方穷追猛打，上面又迟迟不调援军过来，义建哥把我送出来，自己留在那边说什么也不肯走，他说我名义上已经死了，上面的目的已经达成，其余的人没必要无谓牺牲。可都这么久了马耳他那边还没有消息，姐，你……”

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停止流动，听见弟弟声音的狂喜瞬间消散，寒意以极其恶劣的方式迅速传遍四肢百骸。

如果姜义建会死。如果他会死。

他曾在电话里让你好好生活，他确认你安全，他知道你想让弟弟活下来，所以他去送死。

很快你被解除了自由限制，你也猜到马耳他那边不会有什么好消息。姜义建的死讯几天后传来，你表面如常，只是夜里根本无法入睡。从前他活着，以为被迫分开就足够伤人，如今他死了，才知道各自生活其实已经是不错的结局。

弟弟在荷兰安顿下来，每周都会给你发消息，有时候会给你讲读了什么书，交了哪些新朋友，你回国后继续过着从前的生活，弟弟的消息成为你唯一盼望的事。

弟弟最近说他在荷兰认识了丹尼尔，之后几乎每周都会提起这个叫丹尼尔的朋友，你原本没在意，直到有一天遇到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聊了许多儿时的事，你才意识到些什么。你想起弟弟说这个丹尼尔爱吃软糖，怕虫子，皮肤很白，肩膀很宽，每天都要拉着他下军棋，猜疑在你心中疯狂滋长，你立刻买机票飞去荷兰。

按照弟弟给你的地址，你按下门铃，门几乎瞬间从里面打开，一个你曾在心里认真告别过的人出现在门后。

“你好，我是姜丹尼尔。”对方冲你眨眨眼睛，张开双臂准备迎接你。

“滚你妈的丹尼尔！”你红着眼睛死死瞪了他一会儿，把门关上转身就走。

对方立刻开门追出来，不敢贸然对怒气冲天的你动手动脚，只好一路道歉。仗着没人听得懂你说什么，你在街上破口大骂：“我他妈纸钱都给你烧了一卡车，你说死就死说活就活，只有我跟个傻子似的被蒙在鼓里！”

明明身量高大，他在你身边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委委屈屈：“不想让你跟我一起死，那只好再多活几十年陪你呗。”

你一把抹掉脸上不受控制流下来的眼泪，气得一脚踹在他腿上：“你他妈给我滚开，谁说要跟你一起死了！”

姜义建也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你不是没我不行吗，你离不开我的。”

你不耐烦地瞪他一眼，作势又要踢他，他立刻改口：“好好好，是我离不开你，是我死皮赖脸活着就为了跟你在一起。”

姜义建制住你的张牙舞爪，轻轻把你拥在怀里安抚：“你看我现在连名字都是你取的，连同我这个人，都是你的。”

你把脸埋在他肩上哭得一抽一抽，姜义建心疼得不行，轻轻拍着你的背。你突然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顶着一张哭得乱七八糟的脸又开始质问：“你不知道我记性不好吗，要是我没想起来丹尼尔怎么办啊，这么多年过去，谁还能记得小时候随便给你取的名字啊，你是不是有病！”

姜义建只好又把你揽在怀里安抚，好笑又无奈：“好好好，是我有病，跟你有关的我都记得太清楚了，这可是个大病。”

在你又要生气之前姜义建把你紧紧圈在怀里，叹息着开口：“毕竟如果没有你，我连活着都做不到。”

-end

2018.06.16庆登顶周年专栏节目第二档

13:16 -  < 西出阳关 >

BGM：BEAUTIFUL - WANNA ONE

阿爸说，草原的孩子都是英雄的孩子。

丹尼尔每每想起阿爸说这话时苍老的面容，便觉得头顶群雁飞过，雁尾带走所有草原，只留下空旷。空旷成了实体，草原却似一种虚无，慢慢、漫漫。

丹尼尔摇摇阿爸的手，他粗糙的手掌常常磨痛他的，“阿爸，英雄是谁？”

阿爸说，英雄是，英雄是狩猎时捕回最壮那头豹的人。

丹尼尔便日夜地等，日夜真是英雄到来的敌人；后来他发现，日落能将日夜一并带走。唯独在这个昏黄落寞的时刻，他才发现，时间在逝去。他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你端着一盆热水站在一旁待他洗漱完毕，可你不说话，仅仅是笑，温顺得像圈养的羊群，蹄子都不敢提起。丹尼尔悻悻。你总是这样的模样，低眉顺眼，在长辈眼中他是个好姑娘；丹尼尔其实也喜欢他，他总是沉默，却又笑意盈盈。这和你是不是丹尼尔家的仆人是毫无干系的，你是真的沉默，胆小且沉默。

大约是察觉了丹尼尔的失落，你收拾完床铺后就走到丹尼尔身边轻轻推他，“其实，日出也能带走日夜，只是你不大常见日出。”

丹尼尔猛然抬头看向你，他眼眸深邃，沉静其实类似露水的质地，冰冰凉凉，一下便沁入内。丹尼尔是很少见日出，他每日都必须睡在帐篷里，你是住不得帐篷的，偎着猎犬睡在外头。但丹尼尔和你间有一个秘密；丹尼尔的前半夜都是在帐篷外度过的。他带着一床厚厚的被子靠在你身边，也不说话，亲密地分享睡眠与梦境。天亮前一会儿，你便醒来将丹尼尔赶回帐篷内。这可不能被任何人知道，而且他必须得醒得早。丹尼尔的教书老师是个不开明的老头，人就像他的胡子一样顽固不化，他总是来得很早，课却放得很晚。

他教丹尼尔背诗，春眠不觉晓，长河落日圆，欲穷千里目，铁马冰河入梦来……但丹尼尔不大用心，总记不太牢。他偷懒时蹲坐在帐篷门口的你便拼命朝他使眼色，叫他专心听课。果然，在你动静这样大的提点下，老师次次都能察觉丹尼尔跑远的思想，戒尺准准地砸在他脑袋上。放课后丹尼尔便朝你抱怨，“你往后可不要管我了，你究竟是朝我使眼色叫我好生听课，还是在朝老师使眼色叫他赶快揍我？”

你笑，“就在老师眼皮子底下你也敢想别的，可是丹尼尔，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呀？”

丹尼尔晃着脑袋，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你却不买他的帐，仔细拉住他的手，“告诉我呀，你告诉我呀！”

“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好。”

丹尼尔指着天上一轮落日，“你知道李白吗？就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那个李白。我觉得他和月亮真是相依为命。我常常想，李白一个人去往大漠去往边疆，送行的友人一个接一个地停下了脚步，只有月亮，送了他一程又一程，送到最后，他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那关太阳什么干系？”

“我觉得我们也是。我和他……”丹尼尔仰望太阳的模样，真像在仰望一个英雄。可究竟为什么他就是丹尼尔的英雄呢？你问了，可丹尼尔也不知道。他们俩站在帐篷外的苍茫碧空下，望着丹尼尔的英雄，等待他一寸一寸逝于地平，在品尝了一夜的相思后，再与他重逢。

再与他重逢，丹尼尔说。可是从十五岁那一年生辰起，丹尼尔再无法与他重逢。

那真是族里的灭顶之灾，太阳忽然不见了。丹尼尔听过远古的传说，天上出现过九个太阳，后裔射下八个，剩下的那一个便是他的英雄。可是他迈过了十五岁，成了美丽的姑娘，他的英雄却再不眷恋他了。他与之遥远厮磨过十五岁光阴的英雄，重重坠落地，再也不肯见他。你害怕地捉他的手，二十五日了，失去光，他们在黑暗里艰难生存，可植物不再繁育，水源也渐渐干涸。

丹尼尔告诉他，不要怕，我的你，不要怕。你要知道，我们可以拯救我们的族人。

你推开丹尼尔，不可能，怎样拯救？若是多一个太阳，我们将他射下，可少了这唯一的太阳，我们如何将他挂上？

丹尼尔抚摸你的头，两年前，我们已做准备，你听我告诉你。

两年前，丹尼尔知晓，自己或许是神选中的孩子。或许。那真是一个好黄昏。雨季里每一个黄昏都是丹尼尔的好黄昏。

阿爸点燃油灯，风是摇曳的烛影，丹尼尔靠在阿妈身边听阿爸念他的判词。丹尼尔其实也不大回忆得起他究竟说了些什么，虔诚的话都不适合被背诵。所以后来，每当丹尼尔试图回忆，他便明白，神就在他的每一次遗忘里。

帐篷外风雨如注，他的族人不断迁徙，像候鸟一样寻找世界上最好的去处，但却从未找到。阿爸其实仅仅是告诉他，他和你中有一个人是神的旨意，他们要逆着风雪，一路去到风雪最强盛的地方，那里是神的应许之地，是他们获得永恒的地方。

丹尼尔不解，阿爸，为什么是我，或者你？

阿爸说，神的旨意已在我们的梦里。

丹尼尔追问，我们将遭遇什么？我们的领地会失去么？我们的羊群将死去么？

阿爸捋了捋胡须，草原将失去它的英雄，我们会坠入黑暗，如同死亡将我们包围。

丹尼尔从阿妈怀里跳起，掀开帐篷的门，冷风哗得就将他的身体吹胀成一张满满的帆，但天空中已不见他的英雄。他悄悄走了，在那个他永远无法追上的地平轻易且永不可阻止地离开了。丹尼尔转身，阿爸的身影被烛光拖曳得很长很长，阿爸说，太阳明日还会升起，太阳明日会照常升起，但有一天，他会不再升起，他会照常不再升起。

丹尼尔回忆那一日的恐惧，其实那之后的两年时光中他都在经历相同的恐惧。他并不知道究竟哪一日他就要与他的英雄分离，他日夜担忧，每一次清晨醒来便赤脚奔到帐篷外，与他的英雄再多度过一日。真是像死刑，漫长的等待却为一场道别。没错，道别，从那以后草原上的雨都是一声声落在地上掷地有声的道别。

丹尼尔问你，听懂了么？或许是你，或许是我，我们中会有人拯救族人。

你害怕地往后退，是你，一定是你。

丹尼尔捉住你，你得和我一起上路。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只有你知道太阳是我的英雄，你，从一开始我们就分享了最重大的秘密，现在也是。我们该上路。

你哭泣，我不要去。

丹尼尔面对你漫长又无声的恸哭竟一时也毫无办法，他这两年的恐惧又究竟该从何说起呢，他方才只是一笔带过，可也只有他才明白，他绝不是配得上他英雄的人。他被神给予的梦带到了此刻，他成了此刻的他，可命运，命运呵，他又如何愿意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呢。他问阿爸要如何到那个地方如何拯救他的族人，阿爸说，去太阳坠落的极西，迈过草原越过荒漠，在极度黑暗的风沙与冰雪里，有永恒的光明与丰饶。

这不可能。风沙与冰雪，光明与黑暗如何共存。

阿爸告诉丹尼尔，可这世界本就是悖论。

你，你不要哭。阿爸说，这世界本就是悖论，你，你看我。你将埋在膝盖间的头抬起，丹尼尔冷静拥抱自己的双手背后，却是满面泪水的脸。你从未见过丹尼尔的泪，六岁的时候丹尼尔从马上摔下，顺着高高的坡一路滚下去，沙石划破了他的脸，差点就成了一个丑孩子，他都没有哭。

“丹尼尔，你不要哭。你看，我不哭。”你擦干泪水，仔细地想，才发觉，说起前路，你从来也是十分清楚。族长要你照顾丹尼尔，你便长久陪伴在丹尼尔身边，你从未丢下过丹尼尔，哪怕丹尼尔看似从不需要你。你搂过丹尼尔，“你不要哭，丹尼尔，我知道你好苦。”丹尼尔的泪水在你肩头淌出长长的温热，你想起你在丹尼尔帐篷外的每一个夜晚。你都要冻僵，模模糊糊得却觉得丹尼尔悄悄挪到你身边，搂住你，你在丹尼尔的怀抱里慢慢温暖起来，慢慢、慢慢，黑夜就成了一个族人狂欢的黄昏。

“丹尼尔，你的英雄，他为什么要离开你，离开我们？”

“我也不知道。”丹尼尔仔细想，“你，你记不记得，有一年我从马上摔下去，摔得头破血流。”你点头，丹尼尔才继续说下去，“真疼，伤口火辣辣得，像火灼烧过。所有人，我是说，我的阿爸阿妈，你，还有族里的亲人，你们纷纷围住我，我躺在地上，从你们黑压压的脑袋中间望出去，就，第一次感觉到我的英雄在我的伤口里。那种疼……你我陪你度过很多个黑夜不是？你冷过，你能告诉我，冷是怎样一种痛么？”

“冷是……”你得先回忆一下那时的冷，和现在可真是不一样，“说到冷，我觉得黑夜的疼，是冷还有寂静。我总是在天快亮前一个时辰把你赶回房，所以丹尼尔，你不知道，那真是离死亡最近的时候。冷就是，那样的感觉。”

“可是你，我的英雄，他带给我的疼痛是汗水，还有暖烘烘的绝望。”

你捧住丹尼尔的脸，擦掉他的泪水，“可是，丹尼尔，为什么英雄带来的是疼痛？”

是呀，为什么。丹尼尔问过自己无数次这样的问题，他甚至问过阿爸。他问阿爸，英雄究竟是什么呢？阿爸说，能够射猎最大那头豹子的男人就是英雄。他们喝酒都是用碗，吃肉也都是大口大口，他们围着篝火跳舞，笑声直直传上天空。

那么，丹尼尔便明白了，疼痛是那头死去的猎豹。

丹尼尔把你从地上拽起来，替你将头发梳理，衣裙也仔仔细细抚平，“我们与英雄彼此需要，我们是猎豹。我们流血，英雄便能回来。”

你点点头，你说你其实也并不是那样害怕。反正，路上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后来，丹尼尔也记不得他们是哪一天出发的，黑暗里时间也仿似失去计量。但时间是存在的，存在于日益减少的粮食与饮水。丹尼尔与阿爸阿妈告辞，阿妈把丹尼尔抱在怀里，像他还是婴儿时候那样，把他的头搂在胸前。那时候这个小婴儿依偎着他，是前所未有的亲密，可今天，他要作为一个母亲将孩子送走了。在黑暗里，他甚至看不见孩子离开的步伐。

丹尼尔，你怕不怕？

怕。但我离开，是为了终有一日能够回来，阿妈。

得回来。丹尼尔想。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他都这样想。可是第一个月过去，黑暗还是无边，第二个月过去，你病了。丹尼尔终于无法确定了。他的身体里灌满了风，四肢都已溶在冰雪里。你靠在丹尼尔的背上，呼吸声逐渐逐渐地变轻。丹尼尔艰难迈步，却一刻也不敢松懈地告诉你，要加油，要加油，他们就快要见到英雄了。说着说着，丹尼尔便流下泪，这一路他也不知究竟流了多少泪，每一滴泪都冻成风雪。

“丹尼尔，放我下来，你累了。”你摸摸丹尼尔的头。

“好，我抱着你。”

你握住丹尼尔的手，“丹尼尔，丹尼尔我其实很怕死。神不可以听见这样的话，我尽量说得轻一点。你靠过来。”丹尼尔把眼泪滴在你的手掌中，温热的，像小时候两人靠在帐篷外一般，丹尼尔紧紧搂住你。可这具柔软的身体变得有些硬，冷铁一样，丹尼尔开始害怕了。

“丹尼尔，我绝不是，绝不是神的孩子，你看你的头发，你的眼睛，你这样与众不同，丹尼尔，你是。我们一出发我便明白，路之千里，风雪一程，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丹尼尔，丹尼尔，我不怕牺牲。”你想起草原上最后一个新年，你们喝酒、歌唱，在天和地的中间舞蹈，蹲下便是大地的一部分，转一个圈又飞升入蓝天。你们彼此握住手往老远老远的尽头走，可你们每往前一步，尽头那条草绿色的线便往后推移一寸。丹尼尔不在你身边，你也不记得身边究竟是谁。你们借着酒意走了好远，帐篷缩为圆圆一个点，火把好似太阳，在土地上肆意燃烧。烧呀烧，烧光野草，烧光白云，烧掉这遥远的地平。你想。

“我该忏悔，丹尼尔，我不该希望烧掉这世上的一切，我想毁掉他们，我只是，太爱他们了。爱到胸腔里空空荡荡，风往里灌。丹尼尔，我想要和他们一道在火把里牺牲，又永存。丹尼尔，我害怕。”

丹尼尔感到胸口有温温热热的潮湿。你的手这样冷。他尽力抱着怀里这小女孩，他正走向自己的尽头。丹尼尔摸了摸她的头发，柔顺漆黑的头发呀，那一晚他的头发在自己耳边飘呀飘，一晃神就觉得发丝融到了风里融到了夜空里。那晚他站在你的身后，你只顾着往前也来不及牵住他的手，他又懒得打扰他们往前的队列，便跟随他们的步伐也往前。但他看不到地平线在逝去的日光里一寸寸湮没，他只看到人群的背影像荒漠里那排杨树林，站着死，站着死。

“那时候我们勇敢是因为我们什么也没有，我们不管尽头在不在，我们总以为它在。它是那道永恒的地平，天黑时便成了夜空里成排的星星。丹尼尔，可现在的我，我是真的怕。丹尼尔，它要来了，我喘不上气。丹尼尔，我听内陆来的人说，他们那可以看戏剧。不是我们这的歌舞，是戏剧。人们在舞台上扮作另一个人，可以哭自己的眼泪可以笑自己的喜悦，但他们也都说着那个虚假的人的话。我和那个商人说，我真想写一出戏，所有人都坐在房间里，可每次都不能聚齐所有人。因为每每所有人坐下总有一个人得离开，主人问每一个人，‘你要去哪里’。丹尼尔，我会去哪里。我要去见神，去见他的应许他的广袤土地，去见他的丰饶还有永恒河流。我会在那肥沃草地上为你祈祷，为我的罪孽忏悔。丹尼尔，我害怕，但你不要怕。你不要怕。”

丹尼尔捉紧你的手，“你，不对，不对。你死了，你怎么去永恒？永恒是风雪的心脏，你必须和我，我们一起，我们跪着也要爬到。”

你摇摇头，好微弱，丹尼尔都没看清，“宽厚的神给了我们两处永恒。丹尼尔，你会在你的永恒里歌舞永恒，你的英雄就在你身边，你会在他的温暖里永恒；我则会在我的永恒里，继续守着那个黑夜，你不要怕，我守着你。”

你眼前渐渐、渐渐地暗了下来，像帐篷外的每一个黑夜。他曾无数次从梦境中醒来，躺在草原上仰视过群星熠熠。你便确信，黑夜的寒冷将贯穿你整个生命，你是属于这永恒却又充满希望的寒冷的。日出要来了，日出就要到了，你再闭一次眼，睁开便是清晨时分的一轮太阳。再闭一次眼吧，丹尼尔，你不要阻止，丹尼尔，只要我不信仰你的永恒，那么一切都不算什么的。

你这么想着，却忍不住用最后一丝力气握了握他最好朋友的手，丹尼尔呀，留你在这个世上真是遗憾。我握一握你的手我就会放开，我放开，就是永远地放开了。丹尼尔，你活着的每一刻幸福都会是你的桎梏，你对我的每一丝眷恋都会是你的苦难，你到不了族人们的永恒的，丹尼尔，你到不了。但你会去到另一个地方，丹尼尔，我不知道那是哪里。但你会去那么一个地方的。因为丹尼尔，我们有神，但你有英雄。

丹尼尔在你丢失最后一缕呼吸的时候发现了那条路。最初是在黑暗中蹒跚过青苔满布的巨石，再走，便是幽深洞穴，仿佛若有光，爬至洞口便是豁然开朗了。

后来的漫漫长日里，当丹尼尔一个人独自面对草原上的风霜雨雪，夜晚是银河，绿草是大海，他发觉自己已睹过一切壮阔，生命里所有的岁月都是广袤。丹尼尔回到草原的时候族人已尽数死去，严寒饥饿疾病绝望，当丹尼尔从永恒一无所获回归之后，他的族人也已走往黑暗中的另一处永恒。

他回到故乡，在死一般的寂静里发觉，生命好似已经过去。他处在两种永恒里，竟就无处可去。

无处可去也算是一个好去处。丹尼尔于是走遍了草原的每一寸绿草，披着阿妈给他缝制的狐裘大衣，风雪侵他不了，他却也未曾觉得暖。走呀走，走呀走，他学着阿妈酿酒种粮，大漠孤烟已飘往远方，日落却近似一个流血的句点。丹尼尔想到你，那个胆小又温柔的姑娘率先死在了寻找永恒的路上，却一并带走他心底所有的怯懦。而今活着的，是丹尼尔，心怀整个草原的丹尼尔。他得日复一日守护这片寂静的草原，直到下一个丹尼尔出现，直到。

阿妈对丹尼尔说，我们草原的儿女都是英雄的儿女。

丹尼尔斟满一杯酒，酒香还是差了分毫，没关系，下一次，下一次他就能掌握好酿酒的时间了。他有无尽的时间去斟酌一分一秒的差别。丹尼尔喝完一杯又一杯，一杯再一杯，时间在他胸怀里坠成一片冷风，呼呼得刮，他站在日落面前，与他的英雄约定往后的每一日，不醉不归。

END

2018.06.16庆登顶周年专栏节目第三档

14:16 -  < speak out >

BGM：갖고 싶어 - WANNA ONE

1、

台风来了。

雨稀里哗啦地下，听那声音，好似雨滴能把地板砸出一个洞来。

「据本台最新消息，省内大部分地区大雨转特大暴雨，多个城市已经挂起了红色预警信号，相关部门呼吁市民出行小心…」

电视里的整点新闻正报道着，你有些漫不经心地往外瞟了一眼，乌云像棉花一样，成团的铺在天上，任是滂沱的大雨都冲不散，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饿感明显，艰难地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挣扎起来，但精力一瞬间消耗殆尽，待坐起来之后又陷入了无限的迷茫当中。

傍晚就是这样神奇的时间点，让人忍不住奢侈一把，任由时间流逝，我自岿然不动，你恨不得就这样发呆到夜幕降临，屋子里黑漆漆一片，对面楼的霓虹灯打到自己脸上，像电影的女主角一样，死文艺的。

你真想再倒头睡下去。

家里没囤什么能当饭吃的，你蹲在冰箱前，里面除了两瓶啤酒一盒鸡蛋就没别的东西，你正思索着一盒鸡蛋能煮出什么花来，又不知不觉走了神。

冰箱的凉气驱散了围绕周身一下午的闷热，你一个激灵，忍不住感叹道。

「啊，好凉快。」

本想就这样赖着，肚子却十分不给面子地叫了一声，「咕——」

这次叫得十分响，很明显的抗议。

你撇撇嘴，把冰箱门关上，决定出门吃饭，从鞋柜里摸出前年买回来一共没穿几次的雨靴，又挑了家里最大的一把伞，你仿佛勇士出征一样给自己打了打气，毅然决然顶着瓢泼大雨出门了。

街上积水跟你想象得差不多深，但你仗着自己穿了雨靴，肆无忌惮，一路踢着水在走，不知道在炫耀什么，等磨磨蹭蹭逛到目的地的时候，夜幕早已降临，食客也所剩无几了。

「哟，这么大雨你还来啊？」一心饭馆老板全哥看到你，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会叫外卖呢。」

你站在门口抖着雨伞上的水，「这么大雨叫外卖显得我太没良心了。」抖完水之后，你把雨伞插到门口架子上，一边拂去身上沾到的雨水，一边坐到了熟悉的位置上。

「那我是不是该感谢你体恤我的员工？」

全哥一边跟你闲聊，也没忘记把面前烤着的五花肉翻了面，饥肠辘辘的你闻到香味，伸长了头去看，「啊…肉。」

「来一份吗？」

你点点头，「还要一份蛋包饭。」

全哥打趣道，「今天不喝酒吗？」

「不了，我怕等下回去摔跤然后淹死在路边。」

全哥笑笑，吩咐后厨做蛋包饭，把五花肉乘盘递给了除了你以外的另一位客人后，才准备做你的那份。

你托腮，专注地盯着自己的五花肉，从一块生肉到慢慢卷边，泛着油光，散发出诱人的肉香，「所以说我干嘛要放着这么好吃的肉，在家里吃蛋呢？」

全哥没把你的马屁当一回事，你也没太在意。

「哇，我在门口都闻到肉香了。」

门外走进一个穿着雨衣的人，可能是因为肩膀略宽，腿又长，你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撑起便利店标准尺寸雨衣的人，虽然长度还是有一点点尴尬，卡在膝盖附近，裤脚湿了一大片。

他咻一下把雨伞插进架子里，又三两下把雨衣脱了晾在旁边，你才看清楚原来是姜义建。

他也看到了你，有些意外的朝你打了招呼，过来靠着你坐下。

「你怎么也这么大雨跑过来？」

全哥真是有些摸不着脑袋，不知道的还以为外面大晴天呢，怎么一个二个的都跑出来吃饭。

姜义建掸了掸刘海上的水珠，撇撇嘴，「本来是打算叫外卖，想想这么大雨，有点没人性，就出来了。」

全哥笑出声，打趣道，「你们俩是不是串通好的？」

你对上姜义建充满疑惑的眼，耸耸肩，「看什么看，要也是你抄袭我。」

他不屑地「啧」了一声，也不跟你争，专心点起菜来，「全哥，我要一份五花肉，还有一份泡菜汤。」

全哥应了下来，三两下把你的五花肉乘盘，转身回厨房拿肉去了。

2、

你双手合十，一脸虔诚，「我先开动啦。」

还没得吃的姜义建给自己倒了杯大麦茶，又朝你举起了杯子，「要吗？」

「嗯嗯。」你点点头，用拇指蹭掉嘴角的油，拿过茶杯灌了一口，大麦茶解腻一流，否则你真要被这五花肉给腻死。

也许是光盯着你吃有点无聊，姜义建想聊聊天打发时间，便问道，「你还没有找到工作吗？」

他的问题让你翻了个白眼，你像个严肃的老师教导学生一样，举起食指，一字一句强调，「不是没找到工作，我现在是在享受从一个加班狗重生成人的幸福时光OK？」

他嘴上不服输地顶了一句，「失业时光？」

「失业？我觉得你用词要谨慎一点。」

「你又要说你是辞职的不是被炒的对不对？」

你正要还口，眼睛溜溜转了一圈之后，想到了更有效的攻击，「那你考试呢，什么时候才考上啊？」

「我…」他一时语塞，瞪大了眼睛，你自然也是不服输地瞪圆了双眼，两人故作凶狠对视了十秒，以你没能忍住笑了出来而告终。

「什么嘛。」

全哥正好端着菜出来，看你们大眼瞪小眼，就知道你们又拌嘴，有些无奈地笑话道，「你们俩每天都要吵一遍是吗？」

你们俩人同时指着对方推卸责任。

「是他！」「是她！」

真是幼稚得可以。

距离辞职已经两个月了，这也代表你在家里当蛀米大虫两个月了，这段期间靠着积蓄苟延残喘，也没有找工作的心思，每天日夜颠倒，有时候醒来是半夜，有时候醒来是傍晚。

但无论什么时候醒来，你都是饿着的。

记得那天本来是阴天，你罕见地想到附近走走，结果逛着逛着下起雨来，情急之下便随便找了家小饭馆想进去躲雨顺便解决晚饭，没想到这晚饭就吃了两个月。

一心饭馆不大，即使整个厅坐满顶天也就是十来人，橙色的墙纸、黄色的灯光、还有全哥的亲切都给你一种家的感觉，说不上来具体有多大用处，但对你这种一人在外漂泊的无业游民来说，就这一个原因，已经足够了。

你通常是傍晚之后才过来，那时候店里人也不多，来多几次之后，熟客你也认得七七八八了，隔着两张桌子也能聊起来，就像认识多年的老友一样。

姜义建是住在附近的警察预备生，据本人供词，距离成为正式警察只差最后一关了，为了最后冲刺，只好把时间均分为两半，白天在快餐店打工养活自己，晚上在家老老实实复习，可能是为了能撑到挑灯夜战，晚餐吃得也跟你这个闲人一样迟。

都是同龄人，见得多了，你跟姜义建很快熟了起来，聊天戳对方死穴之类的简直张口就来，虽然你本身并不是外向的性格，以前社交时也大多扮演一个倾听者的角色，但你这人吧，有一个自己也控制不住的习惯，就是吃饭的时候特多话，特能聊，跟变了个人似的，姜义建本身也是活泼外向的性格，有时候想给你讲有趣的事情，你还没听完，他倒自己先笑了起来，搞得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着傻笑。

你这人总嫌嘴里没味道，习惯吃饭的时候小酌两杯，还邀着姜义建一起，两人酒气上头之后更是没点分寸感，吵吵闹闹的，好几次全哥都想把你俩一起打包赶出去。

「去去去，你们俩把我客人都吓跑了。」

你就跟姜义建对视笑笑，然后继续赖在店里。

「猜拳玩吧？」

「好，哥俩好啊，五魁首啊…」

一块抹布飞到你们面前，耳边传来全哥的声音，「你俩当这酒吧了是吧？」

3、

进入雨季，台风肆虐不停，天气也反反复复，要么是连下一周雨，积水把街上的车都没了一半，要是就是雨躲在云里不出来，闷得人干坐着也能出一身汗。

多变的天气也影响了你的心情，消极情绪一上来，挡都挡不住。

你把下巴枕在膝盖上，眼睛半睁着，回想起了之前的工作。

没日没夜的加班，却只是重复着枯燥无味的内容，你以为总能等到有回报的一天，却被领导一句「好好干，总有机会的」搪塞了回来。

决定辞职的那天，已经是你连续加班的第三个星期，你抽空去上了个厕所，胃痛得你站都不大站得稳，你双手撑在洗手池旁，盯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脑子里闪回了这几年的片段，一段一段拼接起来，才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没有升职、没有调岗、上调的薪水被以其他名义克扣，领导只希望员工能以一顶八，却从来没有思考过待遇是否相配。

要好的同事先你两周离职，走之前留了一句话给你，「我不会再干这种没有结果的事情了。」你当时还觉得她太理想主义，但当你面临一样的问题的时候，才发现她说的不无道理。

「这样没有尽头、没有意义的工作，不值得，留给你自己做吧。」

你把辞职信扔到领导的桌上，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不仅是跟这间垃圾公司说再见，也是跟自己浪费掉的时间说再见。

你吸了吸鼻子，蹭掉快要流出来的鼻涕，正要用叹气来收尾今日份的伤春悲秋，手机响了起来，一连好多条消息，抖得你屁股有点痒。

拿起来一看，通通都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

「来吃饭。」

「八点了还不吃饭吗？」

「超————级好吃的五花肉要被我吃完了。」

「全哥说要请我们喝酒。」

「快点来。」

很明显就是姜义建发来的。

你盯着屏幕上寥寥几句话，好似情绪都被这鲜活的文字带得积极了不少，仿佛耳边已经听到了姜义建夹杂一点点釜山口音的催促，一下就清醒了不少。

总算还有让人能提起兴致的事情，比如吃一顿满足的晚饭，比如跟一个有趣的人聊聊天。

「好嘞。」

你收拾收拾就出了门，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肚子饿，可能是晚上有点凉，你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一心，一推门就看到姜义建朝你傻笑，笑得太夸张，脸上还挤出了一条条皱纹，有种小老头的感觉。

「噢你来了！」

他手上的筷子还叉着一块肉，另一只手扬起来之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身旁的空位，示意你过去。

你笑着走过去，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他倒是一点没想着隐瞒，老老实实交代，「跟全哥要的呗。」

「你这是侵犯我隐私权知道吗？」你嘴上不饶人，手上倒是很自然而然地接过他递过来的餐具，还没忘了说一句「谢谢」。

姜义建被你的两副面孔惹笑，「你这人真的是…」

「这小子等了你一晚上了。」

全哥从后厨端着蛋包饭出来，径直递到你面前，「连饭都帮你叫好了。」

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怎的，姜义建一直给全哥打眼色，嘟嘟囔囔的，「唉，这个就不用说了…」

你斜眼瞅他，少有的局促，便岔开了话题，「全哥不是说要请喝酒吗？我可是看到这个才来的。」

「诶，你这个酒鬼，现在去给你们拿。」

4、

全哥的酒是亲戚自家酿的，香的很，度数也高，你跟姜义建像江湖大汉似的干了几杯之后，都有些晕乎乎的。

你们坐在一心门口的长椅上，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又停了，周围都是湿润的，屋檐上有雨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掉到地上积成一个水坑，再有水滴下来的时候，就溅成一朵朵水花，沾到你脚上。

「你不上班的时候，每天都在家睡觉吗？」

姜义建可能也是有点醉了，话里鼻音很重，莫名有一种在撒娇的感觉。

「嗯。」你仰着头，盯着并没有星星的夜空，却也能看得入了神。

「今天也是？」

「嗯。」

姜义建也学着你的样子，抬头看天，「那我发信息是吵醒你了吗？」

「没有啊，我那时候在思考人生呢。」

「那就是发呆咯。」

他总是毫不留情地戳穿你，却很少会让你感到反感，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给这个人开了条绿色通道。

「反正也没有找到工作，不发呆能怎么办呢？」

「没关系，总会找到的。」

姜义建的安慰虽然直白又蹩脚，但还是在你心里掀起了一点波澜，你不太会用应对这样的局面，只好也反过来关心他，「谢谢，你考试也很累吧？」

他用开玩笑一样的语气自嘲，「累得快死了，有时候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加油噢。」

虽然你的加油听起来有气无力的，但此时此刻你也没多余的精力了。

身旁的人久久没有回应，你正想转过头去，肩膀一沉，才发现姜义建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传来了轻缓的呼吸声，二十几岁的大高个，睡着的样子像个小孩，一脸倦容，偶尔还皱眉，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

他睡得很熟，你也没有摇醒他，等他醒来的时候都快12点了。

「你怎么不叫醒我？」

「你睡得太香了，我不忍心。」

你扭着被枕了一个多小时肩膀，又站起来锤锤腰，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便准备跟姜义建道别，「那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姜义建叫住你，「这么晚了，我送你吧。」

你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好吧。」

一路上你们没怎么说话，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在饭桌上是话痨，其他时候都像个哑巴，姜义建以为自己把你肩膀枕痛了，有点内疚，见你不说话，也不敢开口。

你第一次觉得公寓离一心这么近，平时一个人能荡个二十分钟，今天竟然才走了十分钟，公寓门前那盏全街最亮的路灯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你指着自己住的那栋楼，「我就住那里，你不用送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好，那我走了。」

姜义建把手插进裤袋里，朝你点了点头，便要往回走。

他的背影让你想起来他刚刚疲惫的睡颜，便忍不住叫住他。

「姜义建。」

「嗯？」

「我也有过那样的日子，累得想死的日子。」你笑着，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我衡量之后觉得不值得，所以逃走了。」

他好像不知道你要说什么，一脸疑惑。

「但是如果这件事你觉得值得的话，无论再难，都不要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你突如其来的真挚让姜义建觉得有点怪怪的。

「你今晚…有点不一样？」

「可能是月圆让我异变了吧。」

他指着天，「今晚没有月亮。」

你叹气，「快回去吧。」

姜义建的短信在你刚把门关上那一刻就来了。

「谢谢，我不会让自己后悔的。」

你把手机扔到沙发上，转身去洗澡。

5、

自从那天喝完酒之后，你感觉跟姜义建的关系从饭友升级成了朋友，并且由衷觉得能在失业这段时间认识到这样一个意气相投的朋友是幸运的，但人的感情总是说变就变，从熟络变尴尬也就一瞬间的事，即使导致变化的原因并不是来自于当事人。

全哥可能把你当做大侄女了，看你每天无所事事，一周有六天都在一心吃饭，不用想也知道你不仅失业，而且没有什么朋友，更别说男朋友，便动了给你说媒的念头。

「我看你这样不行啊，年轻人怎么不谈恋爱？」

你托着腮，因为没睡好有些懒洋洋的，「不谈也没什么吧…」

明明是在跟全哥讲话，眼神却老往外瞟。

姜义建今天是不来还怎样，你还有刚刚网上看来的段子想分享给他呢。

「我看你也没别的社交，万一一个人在家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全哥还在你耳边游说，你嘴上「嗯嗯」应了，可他的话跟箭似的，咻一下就从你脑子里消失了。

姜义建个死人还不来，等下你要忘了。

「我看吧，姜义建就很不错，有目标，专一，能吃苦耐劳，而且你们不还挺投缘的，要不…」

「全哥你在说什么？」你惊恐抬头，「跟谁？」

全哥只当你害羞，「我觉得你们可以试试看啊，我看他也挺喜欢你的。」

你不大喜欢讨论这方面的事情，尤其是听到对象是姜义建，更是让你莫名有些不快，但不好发作，只好一直喝水企图躲掉这个话题。

「年轻人嘛，试一试也没什么坏处，不合适就算了呗。」

你面露难色，压下心中的烦躁，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激烈，「我觉得没这个必要啦。」

「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跟姜义建？

真的完全没想过，这都什么跟什么？

「嗯…」

偏偏在你思索的时候，姜义建推门进来了，一看到你就夸张地朝你打招呼，「Hi！」

换作平时，你肯定能用更夸张的方式回应，但你一想到刚刚全哥的话，顿时没了心情，感觉被尴尬束缚得快要缺氧了，留下一句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我先走了」，逃之夭夭。

姜义建看着低头擦肩而过的你，神色严肃，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有一点点失落。

「她怎么了？」

全哥摊摊手，「是我讲错话了吧。」

姜义建追问道，「你讲什么了？她平时也不会这样啊。」

「就我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个…」

「什么？全哥我不是跟你说别去跟她讲嘛，哎呀你这样搞得好尴尬…」姜义建感觉自己要抓狂了。

「我也是想帮你一把，谁知道她好像不太愿意。」

姜义建有点后悔当初喝醉之后松口把事情告诉全哥了。

现在怎么办？

姜义建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全哥这么直接地想撮合你们俩，你一时冲动甩了脸有点后悔，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更不知道怎么面对姜义建，尤其是三个人同时在场的状况，你光是设想就觉得全身起鸡皮疙瘩。

为了避嫌，防止再次被全哥误会你跟姜义建的关系，你好几天都没去一心吃饭，姜义建找了你好几次，都被你用忙着找工作的借口搪塞过去。

「唉这都是什么事啊…」

你整个人呈大字型摊在沙发上，苦恼着自己该怎么办。

电话又响了，你知道除了姜义建也不会有别人打给你，连屏幕也不用看就接通了。

「你在家吗？」

「不…」

你本来还想撒谎，结果姜义建好像知道你根本没出门。

「你能不能下来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你几乎是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耳边是姜义建的催促，你只好匆匆洗漱一番，急急忙忙下了楼，姜义建就站在那天送你回家时候的位置。

今天太阳出奇的好，阳光照射得楼下的花花草草都显得生机勃勃了不少，还能听见蝉叫的声音，沙沙的声音，像把前段时间被雨泡了一遍又一遍的大地都唤醒了似的。 

你觉得晒，把手架在眉上，勉强能挡太阳，三两步走到他旁边。

「什么事？」

「你为什么最近都不去一心吃饭？」

你早就想好了借口，便脱口而出，「我不是说我忙着找工作吗？」

姜义建可一点也不转弯抹角，直接问道，「你是在避开我吗？」

「没有。」你被他盯着有点发怵，只好全盘托出。

「我不是躲你，我是躲全哥。」

「你躲他干嘛？又没有欠饭钱。」

你翻了个白眼，「我是怕他见到我又给我说媒。」

姜义建沉思片刻，才开口，「他也有跟我说这事。」

「很尴尬是吧？是吧？」

你觉得姜义建应该跟你是一个感受的，便接着吐槽，「他还一直问我怎么想的，我能怎么想？当着面给我跟我的朋友拉郎，这么诡异的事，我当然是说不啊…你说对吧？」

他摇了摇头，「不对。」

你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跟他说…」他的眼神意外坚定，「好。」

你觉得现在的情况要比之前尴尬十倍。

「你…什么？」

你觉得自己现在连话都说不太利索，吞吞吐吐好几次，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问什么。

倒是姜义建，一副做足准备的样子，说话也不紧不慢的。

「跟你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开心，我以为能找到这样的朋友是我的幸运，但是后来我发现…」

「我不想只是朋友。」

你根本没能插话，只能由得他往下说。

「我不会为了能跟朋友多聊一会而上网抄段子。」

「也不会满座的饭馆给不知道到底来不来的朋友占个座。」

「更加不会把朋友聊天提到的事情通通都记下来。」

他深呼吸一口，像是鼓足了勇气，「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也是在这里，你跟我说的话吗？」

你想起来自己说的是——「如果觉得值得，就不要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我们可能认识得不是很久，也不是很了解，说不定哪一天你找到新工作了，或者我考上警察了，我们不会再专门绕路去一心，不会一起吃饭一起喝酒…」

他朝你走进了一步，在高大的身材让你感觉有一丝压迫。

他俯身，在你耳边低声说道。

「我不想后悔。」

「我想告诉你。」

「我想跟你在一起。」

蝉鸣声跟姜义建的话一起传进了耳朵里。

知了、知了。

END

2018.06.16庆登顶周年专栏节目第六档

17:16 -  < 末日爱情 >

BGM：ALWAYS - WANNA ONE

那场雨，彻夜未停。

而那一晚，有数以亿计的人听着那场雨声，彻夜未眠。

姜义建把家里所有的窗户都锁紧了，窗帘也紧紧拉上，让原本就处于黑夜中的你们周遭的世界更黑暗了。

他揽着站在床边的你在床沿上坐下，拧亮了手边的昏黄台灯。

夏夜里的空气因为窗外的大雨染上了湿气，环着你的手搓了搓你胳膊上起来的密密的一层鸡皮疙瘩。

“害怕吗？”

窗外响起一声闷雷，他沉着声音在你耳边问。

你收紧了揽在他腰间的手，蹭着他宽厚的肩膀摇了摇头。

“我不怕。”

感觉他低头在你头顶轻吻了一下，伴着他沉稳的心跳声你突然想起了什么。

“但是你答应我，如果……你不要保护我。”

像是被你看穿了心思，他摒住呼吸没有回答。

你怕他不肯答应，再开口时口吻甚至带上了恳求的意味：“我不怕死，但我害怕和你分开。”

你们在等待一场灾难的到来，因为无处可藏，因为无能力为，只好坐以待毙。

这次的末日预言，好像跟以往的都不太相同。

一年前，从环太平洋的火山爆发到阿拉斯加大地震，从斐济印尼相继出现天坑出水到日本暴雨引发海啸，整个世界的秩序被频发的自然灾害彻底打乱，人们不得不开始相信末日即将到来的预言。

原本在2012年末弃用的诺亚方舟被重新改造，尚处在研究阶段的581c星球被作为运送目的地，成为了人类延续生命的唯一希望。

很幸运，姜义建倾尽所有，终于弄来了两张船票。

那颗星球距离地球120万亿英里，有生之年你们也不确定是不是能够到达，到达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适合人类生活，它的存在，或许只是不让你们绝望的太早。

而这个时候，预言中地球上最后和平的这一晚，你们原本应该已经上了船，临时降落在夏威夷岛上等待冒纳罗亚火山喷发前巨大的冲力把你们推向遥远的星际。

可是，你们迟到了。

赶去指定地点的途中你突然发现自己忘记带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你扔下一句让姜义建上船先等你，自己慌慌张张地跑回去取。

姜义建当然不会丢下你，于是在重新出发的途中，你们听到了方舟由于涨潮的速度太快提前飞走的消息。

折返家中的时候突然开始下起了雨，一开始只是零星的几点水滴，到你们进门时已经变成了暴雨，噼里啪啦砸在地面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心惊肉跳。

天色因为阴沉比以往转黑的都要更早，而预言中，明天将会更加黑暗。

姜义建不忍心看你泫然欲泣的自责样子，故做轻松地岔开话题。

“你说很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比我还重要吗？”

你从姜义建怀里坐起来，打开脚边被你塞得鼓鼓囊囊的行李箱，取出最上面的那一本相簿递给姜义建，才重新倚在他身边坐好。

他有些疑惑的打开了。

第一张照片是你六岁被送进孤儿院时，跟姜义建拍的一张合照。

那时你刚失去奶奶这个唯一的亲人，被送来的时候缩在社工的身后，怯生生地打量着孤儿院里其他的孩子。

到社工给你办完手续走了之后，你也是独自缩坐在房间的一角，孤单地看着其他小朋友玩闹。

第一个主动来跟你说话的人是个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小胖子，个头不高，因为爱笑眼睛总是眯着。

他走到你面前掏出哪个年代很少见的软糖悄悄递给你。

“小不点，我叫姜义建，你叫什么？”

后来院长阿姨来给你拍办入院手续照片的时候你说什么也不肯放开姜义建的手，好像他是你在这个陌生世界里最后的依存，于是就有了这张合照。

“你缩在角落里看着我们的时候，因为缺乏安全感的恐惧想要拒绝整个世界的样子，像一只生人勿进的猫咪，我真的很喜欢猫。”

姜义建回忆起当时第一次看到你的场景，似乎很有感触，摩挲着泛黄的照片边缘很长时间，才终于向后翻去。

第二张照片是你十岁那年，孤儿院组织的春游。

说是春游，其实是找个机会让一些有领养意愿的家长跟孤儿院的孩子接触。当时有三个家庭都看中了姜义建，却都被他提出的连你一起接收的要求吓退了。

那天你因为发烧感冒有些脱水，整个人看上去病恹恹的，被拒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所有结对成功的家长和孩子在活动结束后都要拍照入档，方便以后社工跟进。

姜义建站在一边等到所有人都拍完了，摄影师傅准备收拾的时候才拉着你走上前。

“哥哥，能给我们两个也拍一张吗？”

摄影师转头看了看旁边等着结算的院长，她笑着点了点头。

照片里姜义建有些肉感的手揽着你瘦弱肩膀，肉嘟嘟的脸上是笑弯了的眼睛。

因为身体不舒服你的脸上几乎没什么血色，可努力瞪大的眼睛和咧着的嘴都显出你对这张照片的在意。

你记得拿到照片的那天，姜义建很认真地跟你说：“小不点，以后我就是你的监护人。”

第三张是单独分开的两张一寸照。

那年你们孤儿院得到当地一个准备上市的房地产企业的资助，院里所有的孤儿根据年龄的不同被企业投资的中小学分别接收。

那时你十三岁，和姜义建一起进入了中学校园，开始接受正规的教育。

那两张一寸照就是入学时的照片，姜义建当时有点近视，已经戴上了眼镜，本来就爱笑的人在近视镜片的作用下，眼镜几乎成了一条细缝，两颗兔牙也有了绷出来的趋势。

你也比十岁那年看起来健康多了，白净的脸上甚至有了点婴儿肥。

两张单独的照片并排摆着，眼底的笑意却好像是相通的。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邪风一股股地撞击着窗户，好像随时会把玻璃震碎一般。

卧室里亮着昏黄的台灯，姜义建翻着相册的手没有停下。

第四张照片是十六岁那年你过生日时拍的照片。

照片中姜义建就坐在你左手边，蛋糕和你手上的链子是他瞒着院长和你偷偷在校外的餐厅打了三个月的工才存到钱买来的。

他也是在那一年突然间瘦了下来，好看的下颌线像是被重新雕刻过一样。

旁边的你脸红的厉害，不知道是生日蜡烛熏热的还是被姜义建的炙热的目光烤出来的。

那是你六岁以后收到的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生日礼物，银制的链子早都氧化泛黑，可到了现在依旧被你珍藏着。

你还记得他当时的许诺。

“小不点，再等十年，我给你买大房子。”

第五张是高中毕业聚会时的照片。

高考结束后，终于能放纵玩乐的同学们都喝得不少。

照片里的人有抱着麦克风不撒手干嚎的，有喝多了躺在地上沙发上打滚的，有围坐一圈摇骰子玩游戏的。

不起眼的角落里，姜义建的手扣着你的脖子吻着你，不仔细看很难发现痴缠在一起的两个身影。

那是你们第一次接吻，他口腔里和舌尖上遍布着刚刚喝过的伏特加的味道，混合着你刚喝完的蜜桃汁，产生了化学反应。

当时在选照片的时候你一眼就看到了这张，找了借口说要收集同学们的醉态从拍照者手里要走了，一直藏在相册里。

第六张是在游乐场拍的。

那时你们在同一个城市不同区里读大学，两个人都要靠课余时间打工来赚取生活费，虽然在一个城市，见面的机会却很少。

那天是姜义建终于存够了钱决定跟同学一起创业的日子，是你们大学期间唯一一次放肆，去吃了大餐，去了游乐场，做了很多以前你想去却因为心疼钱没能完成的事情。

游乐场的烟火表演结束之后，你们站在原地回味了很久，回过神的时候偌大的广场了只剩你们两个人了。

从摩天轮到云霄飞车，从旋转木马到玩具集市，五彩的灯光逐个熄灭，整个游乐场褪成了单色照片。

牵着你回去的路上，姜义建想到将要面对的未知本来不觉得害怕，可握着你的时候他却有些愧疚。

“小不点，对不起，明天开始你就要跟着我捱苦日子了。”

你捂着他的嘴却笑嘻嘻地。

“姜义建，你知道，苦和不幸福是两回事吧。”

第七张是一张视频截图。

大学毕业的第二年，姜义建的公司终于有了起色，情人节那天在沿海的城市有一场很重要的商业交流会给姜义建的公司发来了邀请函，提供给他们一个宣传融资的机会。

那是他第一次没能陪你过情人节，好在视频功能的普及让你们身隔两地还能看得到对方。

姜义建明显心情很好，讲解完项目之后有两三家投资公司当场表示对他们开发的app有投资的意向，约定了进一步洽谈的时间。

视频那端，他的急切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小不点，我很快就能给你幸福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你看来，遇到他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有时候你在想，姜义建要是没有遇到你，他的人生该过得多么顺利。

被富足的家庭领养，接受好的教育，不用那么快长大成熟，不用从小就学着照顾你，他可能真的会去学习从小喜欢的现代舞，去做舞者或者变成被很多人喜欢的耀眼的爱豆明星。

可你还是自私的想要遇到他。

你想象不到，如果没有遇到姜义建，你的人生和现在比起来，会有多么大的悲惨的落差？

第八张照片是去年拍的，二十六岁，你遇见姜义建的第二十年。

他第一次带你来到现在的这间小房子里，把钥匙交给你。

“记得我十年前说过，十年后要给你买大房子，我现在可不可以先把大字收回来，下一个十年再兑现？”

你很没出息地哭了。

坐在还没有摆上家具的木纹地板上哭得没了形象。

姜义建在你脚边蹲下，不但没哄你还用手机记录下了这一刻。

事后洗出来调笑你的时候被你狠狠踹了两脚，埋怨着他不哄你。

姜义建摸了摸你早已消去婴儿肥的脸颊：“我以为幸福的眼泪是不用擦掉的。”

如果不是这一年多以来的各种灾害和末日预言，你们恐怕早已开始着手准备婚礼了。

自从得知要坐船逃生开始，你就在网上搜索了很多关于诺亚方舟的资料，有一条说到改造过的方舟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多，是不是有可能在进入大气的时候遭受巨大的摩擦力导致舱内空气短时间失去压力，对人类大脑造成损伤，挫伤部分神经中枢造成失忆。

所以不论冒着什么样的危险，你都坚持要回来拿走这本薄薄的相簿。

“我怕我忘记爱你这件事。”

“这是我人生最大的意义，比活下去本身还要更重要的意义。”

如果末日到来，我希望我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记忆和我说出的最后的那句话，都是我爱你。

爱着你的一生，不论长短，都是被幸福充盈着的。

窗外的雨声好像小了一些。

你靠在姜义建的怀里，根本不在意世界有没有末日，对你而言，你的世界原本就只有他的怀抱那么大。

他的气息在你周围仿佛筑起一道铜墙铁壁，让恐惧难以近身，你逐渐有了睡意。

雨夜漫长，你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梦里似乎没有经历疼痛，隔着眼皮你感觉到眼前似乎是有了白光，有什么光亮升起驱散了黑暗。

你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还没适应光亮的眼睛还没看清周遭的世界就本能般地又快速合上了。

你感觉到姜义建的手臂动了下。

“我们是……已经死了吗？上了天堂吗？”

一夜没有合眼的姜义建眼里布满了红丝，神情却轻松了很多，他下巴抵在你的头顶，突然笑了。

“是天亮了。”

你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快步跑到窗户边一把拉开了窗帘。

窗外的世界寂静却一片明亮，下了一夜的雨停了没多久，太阳刚出来，照着地面的一滩滩没有蒸发的水面反着各色的光。

末日没有到来。

对面公寓上有人和你一样从窗户里探出头，讶异地像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

姜义建从脚边的行李箱里拿出你的薄外套把站在大开的窗户口吹风的你裹紧了，像往常一样凑在你耳边询问着：

“早餐想吃什么？”

明明完好的城市却有一种百废待兴的味道，你们找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在三条街开外找到一家刚开门的早点铺子，大铁锅里翻滚着刚放进去的油条，一股子尘世的味道。

全世界都经历了虚惊一场。

你坐在桌子旁边的时候还有点懵，姜义建端来了两碗豆腐脑，用勺子撇掉了刚才来不及阻止老板放进去的韭菜花，拍了拍你的头。

“想什么呢？快吃吧。”

你拿筷子夹起盘子里的油条，沾了点豆腐脑里的酱汁，大口塞进嘴里，没等嚼烂就咽了下去。

“真好。”

“什么真好？”

你指了指面前的碗。

“味道。”

姜义建低头闷笑了一声，突然放下筷子捧着你因为塞满了油条鼓囊囊的脸。

“真好。”

“什么？”

你含糊不清地问着。

“还有那么长的时间能一直爱你，真好。”

Always.

END

2018.06.16庆登顶周年专栏节目第七档

18:16 -  < soulmate >

BGM：HANDS ON ME - PRODUCE 101 S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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