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邱非中心向】智齿
Summary:一般而言成年是智齿发作的必要不充分条件
cb向
第十一赛季,新嘉世牛刀小试,竟然挺进了季后赛,虽然是一轮游,但也颇有可圈可点之处。
比完赛照例应当放假,新嘉世却没什么人回家。“想多看看打败嘉世的战队什么样子呀。”被记者在观赛席抓住的闻理笑着说。
这也太像黑手党发威胁信了!旁边的邱非腹诽。
可惜邱队暂时没法接受采访,18岁正是长智齿的年纪,不幸还是麻烦的低位水平阻生,拔完牙的邱队半边脸全部肿掉。霸图对微草的决赛日热闹非凡,他却只能坐在战队观赛区最高排看朋友们分刚买的零食和饮料,心中杀意滔天。
“季后赛出个局这么伤心?”一个声音冒出来,“...
Summary:一般而言成年是智齿发作的必要不充分条件
cb向
第十一赛季,新嘉世牛刀小试,竟然挺进了季后赛,虽然是一轮游,但也颇有可圈可点之处。
比完赛照例应当放假,新嘉世却没什么人回家。“想多看看打败嘉世的战队什么样子呀。”被记者在观赛席抓住的闻理笑着说。
这也太像黑手党发威胁信了!旁边的邱非腹诽。
可惜邱队暂时没法接受采访,18岁正是长智齿的年纪,不幸还是麻烦的低位水平阻生,拔完牙的邱队半边脸全部肿掉。霸图对微草的决赛日热闹非凡,他却只能坐在战队观赛区最高排看朋友们分刚买的零食和饮料,心中杀意滔天。
“季后赛出个局这么伤心?”一个声音冒出来,“我看那几个小朋友绕了三圈没敢过来,你参禅呢。”
邱非想老天爷我只是想吃门口卖的爆米——
那个人在他旁边坐下,是叶修。
于是邱非矜持地,“没有。”
他说话时脖子好像落枕,硬直地扳向另一侧。叶修觉得奇怪,定睛一看,乐了,“最近在网游坑蒙拐骗多了吧,听人说撒谎的人都牙疼。”
这话从叶修嘴里说出来槽点着实不少,但邱队被牙疼害得精神萎顿,心里有一万句话也只能挑一句讲:“撒谎只会长鼻子。”
叶修大笑。
邱非很久没跟叶修像这样坐在一起了,上次他们见面——算见面吧——还是副本。兴欣嘉世抢boss,分别来自兴欣和嘉世的战法小号过了两招就知道了彼此身份。对邱非,叶修直接省去了“什么前辈谁是叶修我不懂战法”这套流程,边招架邱非攻势边问,“boss不要了?”
“可以不要。”
就在这时,嘉世的人好像早有预料,立马加入了混战,跟兴欣对打起来。一通混战之下,竟是霸图渔翁得利,将材料收入囊中。
魏琛第一个嚷嚷,“嘉世小孩学什么不好学老叶臭不要脸!”叶修也不在意迎头痛击的队友,只说,“不地道啊。当年王杰希让我干活还给了40个强力蛛丝呢。”
邱非在那边很诚恳地,“前辈,现在我们只有37个强力蛛丝。”
这次在场众位不分敌友全都无话可说。闻理一声呻吟,捂住了脸。
最后还是叶修打破沉默,“你怎么混成这样了。”
众人:……
叶修继续说,“抢boss一要懂江湖规矩,二最忌感情用事。你说你们盯着我们打什么?这个月嘉世在网游上花的时间也不比霸图少……”
叶修打开这周的boss击杀记录,顿住了。
足过了十秒钟,叶修的麦克风才传出魏琛的声音,凑过来看记录的他也是相当无语,“我说邱队啊,要材料又要练兵是贪心不足,跟霸图合作是与虎谋......”
“别说了,”叶修看看屏幕里呆愣愣站着的嘉世战法,道,“估计人家正商量怎么瓜分胜利果实呢,听不见。”
“.......”魏琛感叹,“怎么跟你一样烦人啊。”
“有点,”叶修点头,“你日子要难过了。”
兴欣公会新任主力老魏同志一口气噎进喉咙,索性揣盒烟出去透气。他刚走,那个装备破烂得跟叶修小号不相上下的战法就挥了挥战矛,看来是操作者回来了。
“你跟小宋倒是能玩到一块儿。”叶修对他道。
邱非显然没想到叶修还在旁边,被耳机里的声音一激,条件反射就要出招。
“干什么干什么!”叶修大叫,“这个号的装备也要吗!”
邱非心说什么装备这不是被你吓的么不要污人清白,但又隐秘觉得多几件装备好像也不是不......好在叶修的装备实在太烂了,邱队良心只下线了三秒,反应过来后有点惭愧,“不好意思啊前辈。”
“你还真想爆我装备啊!”赛场外的邱非隔着网线都能看得分明,叶修感叹,“了不起。”
“......这套还是您自己留着吧。”邱非说。言下之意大概是小号看不上,君莫笑还是乐意试试的。
“呦,还挑上了。不是凑不齐40个强力蛛丝的时候了?”
“现在能凑齐了,谢谢前辈。”
“谢谢前辈。”邱非含混着接过贴在脸上的北冰洋,橘汁汽水在冰凉的玻璃瓶里晃晃悠悠,泛出细碎的气泡声。
叶修眼见他的神情从“世界上竟然有人能喝冰镇汽水真是岂有此理”变成被天降冷敷瓶砸懵的人机,“行啦,现在听到你谢我就头疼。”又问,“张佳乐说你和宋奇英打一场比赛要互相鞠躬二十下,真的假的?”
“假的。”在网游打本和各路神经好友的双重夹击下,邱非已经练出了对垃圾话的0帧起手反应机制,此刻表情都没变,“我俩一般摆个供台对着磕。”
等会儿。
众所周知只有真正成熟的大人才会游刃有余地“逗小孩”,半大不大的人带孩子要故作老成。很幸运叶修开始带他时足够年轻,二十出头的叶队进了青训营垃圾话就收敛一半。
这都是他在叶修离开后才品出来的,小时候的他想得不多。以前的他只会懵懂看着队长在网游里说这个大神没吃饭那个大神天女散花,把全联盟的人得罪一圈后跟他训练复盘,他闭着眼端出支离破碎的训练视频,只听到一句,“连击不能这样打。”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叶大神你不要欺负人哇!”
邱非牙更疼了,要命,这个还没弄明白,又来一个。
这样想着,却还是认命地给来人挪出位置,“前辈倒也没——”“闻理同志,思想境界有待提高啊,”没等邱非想好怎么说,叶修已在振振有词,“欺负对手不是天经地义嘛,你们也不是小孩了,还得哄着吗。”
年轻人们对这样理直气壮的厚颜无耻只好抱以沉默。邱非决定跳过这个话题,问闻理,“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闻理看上去比刚才还郁卒,“药,您落在我包里的药,伟大的队长大人,您不疼吗?”
确实疼,邱非后知后觉地点头。
但是怎么吃药,邱非拿着汽水瓶一筹莫展,没有止疼药的长痛还是橙汁汽水的短痛这真是个问题,当然勇敢无畏的邱队坚毅地选择了后者,毫不见外地顺过叶修的饮料袋找开瓶器……并最终在闻理崩溃的眼神中接过了一瓶农夫山泉。
叶修悠悠评价,“你们能过到现在也不容易。”
“行了,小朋友们继续聊吧,我去看看老朋友。”叶修把那袋冰镇饮料塞给他,“快点好起来,今年世邀赛还在欧洲,吃不了方便面老干妈就等着生菜番茄白煮蛋吧。”
见他走了,闻理长松一口气,“妈呀,这么多年过去,青训时叶队留给我的阴影依然历历在目啊。”
邱非言简意赅,“没看出来。”
“我说你,唉你根本就不懂,你真的,”闻理原地咬尾巴转三圈,便丝滑地转守为攻,“你哪里懂我们坏学生见班主任的痛,你见到他就很开心了。”
“我确实开心,”邱非点头,“不过坏学生也不必,请不要质疑我选搭档的眼光——闲言少叙吧,究竟有何要事啊闻大人?”
“没.....”
“叶前辈都看出来了。”
闻理白了他一眼,却也正色起来。他赤道两极秒速切换的精神状态常让朋友们倍感惊悚,闻选手本人却引以为荣,“我们枪手是这样的。你看沐雨橙风,你看百花缭乱,你看一枪穿云......”彼时郭少一声冷笑,“又给这小子蹭到了。”
当时是何种鸡飞狗跳暂且不表,此刻闻理正经得像给冯宪君作报告,“确实有事,但我先得提醒你,首先,我们在北京,这里距离杭州萧山国际机场有1314公里;第二,理论上我们正处在夏休期,有充分的时间处理这件事。第三,事有点难办,但老板都已经处理过了,所以暂时不算紧急。他不想让我们知道,但我凑巧知道了,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所以你千万不要着急,更不要偷偷在心里着急不告诉我们……”
邱非被他念叨得头晕,“......你再不说,我就直接开始着急了。”
“好的,”闻理点点头,“第一件事,兆维集团要终止对嘉世的投资,好像还要跟嘉世打官司;第二件事,赵家叔叔报警了。”
兆维集团是嘉世目前的大合作商,要是两家真闹掰了,战队定好的硬件升级恐怕要重新排期,对其他投资商的心理影响也不小。报警的是嘉世牧师父亲,平时对孩子不闻不问,嘉世季后赛出局后忽然开始反对儿子打电竞,为此已经家庭大战过多次。
邱非深吸一口气,“没事,别着急。”
“对,别着急。”
他俩就这样对着说了四五遍别着急,最后忍不住相对苦笑。“好。”邱非说,“一件一件来,兆维怎么回事?”
闻理迟疑了一下,“不清楚。好像是那边资金有问题,又换了个老总,现在反悔了。但是老板说那边他会去谈,争取别闹到开庭。”
“只是那样的话,我们应该是原告,”邱非直接道,“是成绩原因吗?咱俩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闻理踌躇一下,干脆点头,“对。当时合同里有句支持嘉世夺冠,现在他们非说这是出资条件,让我们赔违约金。”
看他有点担忧地望向自己,邱非笑了,“就因为这事不告诉我?怕我自责愧疚压力山大?”
闻理坦率道,对。
“你们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邱非无奈,“自省复盘是用在比赛上的,对霸王条款有什么可自省的。跟实力也没关系,这么欺负人的东西让叶修周泽楷过来他们也不认。
“能谈就谈,谈不了就法庭见吧。”邱非想了想,继续说,“一会我去跟夏哥说。别人拿叶前辈、兴欣和冠军框住我们,我们总不能把自己架在那。小赵呢?”
“小赵跟他爹吵架,把他爹拉黑了,他爹报警说我们战队限制队员通信自由。”
邱非叹为观止。
“警察叔叔批评他滥用公共资源,他父亲就说我们手眼通天,要去找记者......唉,最后怪的还是小赵带回家的钱太少。老板暂时把这事压下去了,但我看小赵的状态不太好。以后会出什么事也难说。”
“小赵怎么想的?”
“他肯定想继续打呀,咱们还得一块儿拿冠军呢!但我昨晚听他的意思,好像也被折腾得有点心灰了,怕连累咱们。唉,好像是公关部去找他了......队长,你怎么想的?”
“离队规定在那摆着呢,”邱非说,“他愿意打,也打得好好的,又没违约违规,凭什么让人家走?亲爹不乐意算什么理由?公关部又哪里来的权限——”
“小点声小点声,”闻理按住他的膝盖,“别激动。”
邱非被他一拦,停顿片刻,把语气稳回去,“好吧,这确实也是他们的工作。是得想想办法,但也不是没办法,小赵那边——”
“我说吧,”闻理接口,“你等两天再找他。这事人越多越烦。”
“成。”邱非点头,把零食袋里的饮料捡出一大半让闻理带回去,拍拍他的肩膀,“去吧皮卡丘。”
闻理走后他就出去打电话,先给公关部打劝他们注意工作方法,并保证会注意取证留痕保护战队;又给法务部打,请他们提供需要配合的注意事项清单;然后是技术部,要硬件更新详细信息和价格报表,请他们提供重要性说明。最后打给夏仲天,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和刚才在做的事情说明白。
夏仲天听完了,一一应下,只在合作商的事上有所保留,“再试试吧,没事儿,我压力不大。”最后他叹口气,“本来以为能让你心无旁骛地打游戏,其他什么也不用管。”
但现在看也是没办法。夏仲天不是成熟的商人,新嘉世不是成熟的职业战队,联盟却不再是旧日的草莽。不成熟让他们的心免去隔膜和揣测,也让他们东倒西歪着彼此搀扶,进行粗糙的冒险。
邱非说,你总得接受些预料之外的队长,这是战队老板的宿命。
更是嘉世老板的宿命?夏仲天笑。
那还是算了,邱非委婉道,不太吉利。
挂掉电话后邱非觉得cpu要烧,北京仲夏的晚风过分和煦,吹得他昏昏欲睡。他回座就挑了个最冷的瓶子贴在额头上。不知道是冷敷有用还是闻理的药终于起效,创口的疼痛逐渐变成铁锈味的麻涨。
比赛快要开始,场馆里的人多了起来。黑色横幅绿色灯牌隐进同一片暗色背景,霸图和微草的队徽悬在黑暗之上。
没等他发出点彼可取而代也的感慨,另一位无缘决赛的好友乔一帆同学也坐了过来,“邱队,脸都这样了,还偷偷买饮料啊。”
邱非知道,自己在比赛开始前恐怕难得安生了。
他认命地把剩下的饮料推过去让乔一帆自己挑,“前辈给的。”
他俩对话里的前辈自然只有一个人,乔一帆拿了瓶果汁,“没听说荣耀出手游呀。”
“嗯?”
“你们不是只能用荣耀频道交流吗?”
“……这事你到底要记多久?”
去年的事。跟义斩比完赛后,邱非去兴欣送从北京带回的战队档案,不巧当时乔一帆苏沐橙和陈果都不在,叶修倒是在。
他们还没从久别重逢以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心情中缓过神,就听有人喊,“boss刷新啦!”
邱非抱着文件进退维谷。现在回去必然来不及,值得他人肉背回来的档案也是绝顶重要,他又是个过分认真的,必须把东西亲自交给乔一帆才安心。
叶修没跟他寒暄,直接摸出一张卡给他,左边最后一排,去吧。
前辈高义啊。邱非已经没空去计较他怎么会有嘉世的小号了。
乔一帆等人进来的时候boss战已经结束,他们看到的就是俩人开着电脑用荣耀频道聊天,不明就里的众位相当震撼。
“我当时在刷材料,刷!材!料!你们怎么就是不信。”
“不舍得信,”乔一帆如是道,“太符合两位人设了,把嘉世仓库打开我可以考虑一下。”
邱非看着一脸良善的好友,“……扫黑除恶怎么把你们漏了?”
“可能因为杭州有更黑恶的战队吧——你猜今天谁会赢?”
“霸图。”
“这么干脆,为什么?对网游搭子不离不弃?”
“有这个原因。”
“还有?”
“还有就是客观上说两队胜率对半开,那你会一定猜微草。”邱非面无表情,“我不想跟你站一边。”
“英杰听到多伤心啊。”
“有你支持还伤心什么……再伤心让他过来支持嘉世。”
乔一帆没说话,一片漆黑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于是邱非说,“不好意思啊,没有拆散你俩的意思。”
“......我只是在思考,”乔一帆灌了口果汁,“我们为什么要进行这么没营养的话题。”
“那聊点有深度的吧,比如下赛季兴欣的战术?”
“还是聊点有强度的吧,比如下赛季嘉世的技能加点?”
这次换邱非语塞,点头赞同,“确实没营养。”
“有什么伤心的事情吗,说出来听听。”
“沐橙姐要我做这赛季的战术复盘,”乔一帆沉默了一会儿,竟然真的开始说,语气倒是一贯的温文尔雅平铺直叙,“还有下赛季的人员安排。奥组委那边要成立电竞专组,派人来找过她。”
邱非也愣住了,半天才挂上运转艰难的知心弟弟装备,“担心?害怕?难过?”
“不担心,不害怕,有点难过。”
那完了,邱非的cpu终于超载。邱队可以鼓舞士气,能够缓解焦虑,却对战斗无关的情感束手无策,悲伤潮水拍过来他也只有挨打的份。于是他俩无声无息地把五棵松坐成了漏雨屋檐,一个看天一个看地等雨停。
乔一帆看他这样,倒是笑了,“需要我安慰一下你吗?”
“好吧,”邱非竟然大方点头,“你打算怎么安慰我?”
“安慰你?”
“对。”
乔一帆微微一怔,不再看他,目光缥缈地落在前方向上30度,荣耀的金色徽标浮在视线尽头。
“那我会说.....我会说,没关系的邱队。退役和离别是很正常的事情,悲伤和难过更是最普遍的情绪。我们舍不下的所有事情,还是会在一切路的尽头等着我们。而现在所有的彷徨、怀疑和无措,都是路的一部分。”
乔一帆停了半分钟,轻轻道,“谢谢你。”
“客气了。说得这么流畅,是不是早就想安慰我了?”
乔一帆笑笑,不置可否,“但你需要安慰吗?感觉你对未来一直很确定。”
“难道你不是?”
“称不上。只是以前的我想不到今天,那么未来也一定是今天想不到的。”
“想象不到的好?”
“没错。”
此时,场地内的大屏幕忽然亮起,微草、霸图两队的选手视频与倒计时一起打在屏幕上。周围粉丝的欢呼震耳欲聋,邱非和乔一帆看着前辈们出现在屏幕,王杰希,韩文清,张新杰,张佳乐......然后是自己的朋友们,高英杰,宋奇英,秦牧云......粉丝们举起的手机和灯牌聚成光海,人事几多变迁,此情此景却是年年相似。
倒计时进入最后十秒。
一片喧嚷中,邱非大声问乔一帆,“乔副队,兴欣明年的目标是什么?”
“保级夺冠。”乔一帆以同样的音量回应,“嘉世呢?”
周围观众开始一起倒计时,“八,七,六......”
“保级夺冠!”
三,二,一
场地中央的焰火与观众们的欢呼声一同迸发,光影从全场飞掠而过,最终定格在比赛池上。
荣耀联盟第十一赛季总决赛开始了。
最近问自印的好多啊
再一起回一下,不能自印,看俺名字,任何形式的转载都不要。
奥特曼相关很多都做过制品发过无料。
直相关,去年回来开始画的,基本全是我流草稿,只有2张能算正稿otzzz我强迫症,拒绝用草稿印任何制品…………。后面会出的,4.12杭州o找了寄售老师,4.19会去现场的,cp31直奥都有摊。会有制品的。
但,列表众所周知…我一个睁眼打工闭眼打工的疯狂工作人。
可能一年不会开1次通贩………漫展随缘抓我吧……落泪了。
最近问自印的好多啊
再一起回一下,不能自印,看俺名字,任何形式的转载都不要。
奥特曼相关很多都做过制品发过无料。
直相关,去年回来开始画的,基本全是我流草稿,只有2张能算正稿otzzz我强迫症,拒绝用草稿印任何制品…………。后面会出的,4.12杭州o找了寄售老师,4.19会去现场的,cp31直奥都有摊。会有制品的。
但,列表众所周知…我一个睁眼打工闭眼打工的疯狂工作人。
可能一年不会开1次通贩………漫展随缘抓我吧……落泪了。
[宋盖]兔子先生用尽全力呼唤(上)
Summary:
他计划成为一个天真的人类学家。
01
宋奇英想,起因或许追溯到考核结果确定,合同被推到面前签定不久,他真正成为职业选手后的第一次例会上。和主队的磨合从春末就已开始,再有一半都掰给加班的夏休期做底子,日常训练和战术配合方面的计划敲定得很顺利。考虑到稀有材料储备的潜在缺口,公会方面又拟作了安排,把他划给几个团当外援,必要时杀个出其不意。而后说回战术规划,在座前辈都认可破职业壁垒的技巧兴许能打出漂亮效果,他知道林敬言素来乐意和秦牧云交流战术解读的关窍,他私底下亦得张佳乐指导多时,在练习赛也常有精彩配合。百花缭乱投出的光影永远纷扬绚烂,张佳乐本人又随和好相与,几个月......
Summary:
他计划成为一个天真的人类学家。
01
宋奇英想,起因或许追溯到考核结果确定,合同被推到面前签定不久,他真正成为职业选手后的第一次例会上。和主队的磨合从春末就已开始,再有一半都掰给加班的夏休期做底子,日常训练和战术配合方面的计划敲定得很顺利。考虑到稀有材料储备的潜在缺口,公会方面又拟作了安排,把他划给几个团当外援,必要时杀个出其不意。而后说回战术规划,在座前辈都认可破职业壁垒的技巧兴许能打出漂亮效果,他知道林敬言素来乐意和秦牧云交流战术解读的关窍,他私底下亦得张佳乐指导多时,在练习赛也常有精彩配合。百花缭乱投出的光影永远纷扬绚烂,张佳乐本人又随和好相与,几个月交流照顾下来,吃饭都经常聚一对。不止赛场上履险如夷的果敢,对于能从这位前辈身上学到什么经验知识,他不敢懈怠,亦十分期待。
“那训练上的事就说到这里——奇英。”再一个也是最后的话题,张新杰收回手里的中性笔叫他名字,“运营部已经把你的社媒账号准备好了,散会之后去对接一下。”
合同是张新杰带他逐字读的,里面写明职业选手需要履行积极参与战队宣传活动的义务,其中就包括社交媒体运营。对这任务他有预感,连忙点头。
“你没事就跟着一块去。”韩文清在这时发话,视线对上前一秒还在拨弄他衣领的张佳乐,换来个马尾男人诧异自指的表情包。会议桌上的韩文清铁面如山,不为其幽默动摇分毫:“他没接触过社媒运营。你在这上头有经验,教教他。”
于是连带后来安排的运营指标事宜,他和张佳乐绑定了一条无比另类师徒道路。运营部员工把微博营业课程100节打包发给他时乐观非常,谓之“奇英别紧张,这些都是备用的,绝对可以放心了”。他当时只觉周到,并没多其他心,几天过去才渐渐明白,什么备用什么放心,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职业选手张佳乐无论知识还是为人都是好老师,指点他一个青训营出来尚有学生病操作的新秀绰绰有余,荣耀的语言体系又是两人每日接触也最清楚,说简称代号立刻领会,要试什么技能组不在话下,即便偶尔短路对关键词失忆,三两句模糊描述也够门清。多么完美的弹药专家,多么优秀的张佳乐,多么美丽惬意的教学相长…那事情它怎么就变成这样呢?
肯定是不比电脑,但宋奇英先前没觉得自己手机屏幕小过。他现在揣的手机是进青训营时宋母无论如何给新买的,上边除了系统应用就是QQ微信支付宝,哔哩哔哩下了吃灰,偶尔需要拼多多帮这个姑那个姨砍一刀,也是砍完就卸毫不留恋,砖样大的屏拿在手里,简直除了重就是浪费。更早哪有手机,不过书包最底下压着经老师同意以防万一的诺基亚,爷爷淘汰下来的,就为有急事能联系到人,九键时灵时不灵,发短信都不好用,在校时不如教学楼大厅的校讯通,躺进医院更不如直接按铃拜托护士。后来他玩起荣耀,可账号卡又插不进手机里,对这种小盒就更不上心。无聊了找书看,有新闻听收音机,手机也就那样,身边人都离不开的十足神秘之物,于他而言并算不上人物。
所以现在轮到这小铁盒震撼他。登录上微博第一瞬间,他几乎怀疑眼前是不是起了幻觉,亦或智能手机文化莫非早算计好一切,藏进合同就等找他报仇。字间距敢不敢再小点,粉丝增加能不能别跳通知,超话在哪儿广场是什么,这弹窗抽奖哪飞出来的,APP排版的原理是房地产吗?放假时摄入的电视广告曾曰过,七岁前是学外语的黄金时间,现在他七前面加个十,脑袋和双手打得了职业联赛,被小小一个微博搞得没辙,才恍然原来广告没说全,学前的孩子全新的脑子,七岁前学什么都好使,别说英语法语日语,玩手机也是正正好啊。
他边问张佳乐边调设置,更笃定上网这事太吃直觉。什么按键指向什么功能都有规律,待精通后却玩得明白又说不清。按运营部要求的第一条微博发出去,张佳乐先教他怎么关注其他选手,又挨个示范转赞评,怎么带超话发动态,怎么互动抽奖发红包,时而点这个时而勾那个,一眨眼又掏出一抽屉配套齐全的软件库,分别拍照修图剪辑用,无痛叫他体验本没机会品尝的“我只是低了个头老师您写的这咒文吗”上网冲浪版。就像坚信七猫的广告不会在地铁站消失,他绝不怀疑张佳乐舞帖弄潮的能力,因而只能极不情愿接受,自己实在不算个好学生——社媒运营可不是网游,这模式他哪玩过,就算要从零练个号,时间和精力也得赶趟,就不好意思多麻烦张佳乐。
生活总是乐于把难题丢给他,不知幸也不幸,他从好久之前就习惯,也知道应对这一切的方法,于是当晚趴倒在桌上,崩溃点开工作人员发来那包账号运营课程100节,从第一条怎么在应用市场下载微博之如何找到应用市场开始。看到第十几节时手机说您新关注的人发博啦,点开是郭少在海底捞隔壁的抓娃娃机里取得了十夹十中的好成绩。那会儿他和郭少算不上深交,只常规赛第一轮刚见过,赛场上没碰上走廊里聊起来,记得对方局内表现也互相看着过眼,就顺着联盟选手群加好友再通微信,微博账号自动被运营部塞成互关。刷到就支持是社交礼仪,他斟酌了问候和表情贴了评论,新手上路没勾转发,立刻被郭少隔着网线扑上来,和全世界介绍这位来自哪里姓甚名谁,技术高人品佳性格萌可追随铁子们冲就完了。不多时,看过他首秀的网友就把他消息盒子塞满,他不得不开微信向郭少控诉,觉得自己待遇处境好似四川熊猫。
他想互联网好浩瀚啊,真是有点淹得慌。
02
说起来是相当于太阳早上八九点的年纪,虽然起步不顺遂还呛不少水,几个月时间下来,他到底会在里面游了。算不上天道酬勤,他有把那100节课都看了,不过还是按张佳乐教的最保守路子但求无过,拍些食物风景问候节气节日,粉丝数够了就拿给运营部搞福利抽奖,大多顺利也没多少故事,训练的副产物而已。可他是职业选手,怎么可能不爱自己的职业。他喜欢荣耀,喜欢拳法家,喜欢霸图,更喜欢赢。赛程推进,他在其他城市开阔眼界,场上比赛场下冒险,接触到过去没概念的事,又仿佛打开扇门,结识许多从前只在视频里反复研究的对手,彼此拼全力交换技术和决心,终于和其中许多成为顶好的朋友:乔一帆更多和自家队友待在一起,赛后才有空闲就近喝点饮料;卢瀚文第一次见面就勾着他衣领和广州塔合影,教他卡定时发照片跟粉丝猜谜;高英杰被他请进咖啡店,反过来教他怎么根据不同的餐厅菜品叠合适的滤镜;赵禹哲不怎么爱闲聊扫街,临别也打卡了运动鞋同框;戴妍琦更直接,把一起扫街开的盲盒送给他拍,镜头里比耶转发区认领,叫郭少盛赞一番好手气。他还是第一次在两个月内交到这么多朋友。
于是微博对他就不止是任务。有许多瞬间,他几乎忘记自己是营业,评论转发自然而然,做的时候没一点惦记指标,单纯发自内心联络感情,更有甚时只看不发,仅仅想知道朋友们做什么,以补满些自己无缘参与的故事,顺带悄悄偷师他们营业方案。一周三五次,晚上洗漱完毕闲余时候,从最新微博一路下翻,先关注熟人动态再选读媒体点评,偶尔被推进大量相关微博,一没留神就出不来:这是他不得不佩服也敬畏的互联网算法另一浩渺之处。广告和相似推荐无孔不入,好多次把他从选手互动里拉进荣耀运营方讨论页,叠加屏幕任意操作零前摇下载美团外卖,不得不趁系统反应过来之前强制退出;给他真推荐到点上又太吃注意力,有时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看好久,退出后却连从头到尾刷过什么都记不得。他想过这机制底层逻辑算不算出卖用户隐私,但自己又不刷荣耀以外人事物,接受到的信息还算干净,勉强忍得了这种程度。本来只觉神奇,现在更小心翼翼,索性养成跳转出去的页面光看不赞的习惯。
而事情也正是在这情景下发生的。十一月中某天,大概是和雷霆赛后当晚,他们垫给雷霆不败的团队赛,并无遗憾但绝不高兴,因而愈想转换心情上会儿网,先发条微博表示认真反省再接再厉,随后按顺序点开乔一帆大胜临海的好心情,下接李远在百花客场捕获命中注定新宝可梦,还有郭少配着茶百道的全麻辣火锅摄影…神奇真的该考虑和茶百道谈合作了。他无奈笑笑,又跳到给郭少点赞的戴妍琦,自然滑进被戴妍琦艾特过的赵禹哲,赵禹哲评论区大摇大摆坐着卢瀚文,卢瀚文刚刚还艾特了一把他自己。于是跳跳复转转,十好几层后又被熟悉展开拉进相似微博推荐,先几篇官方通告或战力分析,不同风格粉丝的后援帖子也有,他随手翻了翻,在某讨论帖下发现个楼层颇高的评论,展开是几条对戴妍琦的鸾辂音尘和赵禹哲的韶光换的点评,见解足够深入,切入角度也很玄妙,除了技能点技能树技术细节,还谈队内配合和赛程安排,甚至于戴妍琦和赵禹哲什么时候容易不在状态私下讨厌什么城市,虽然不能说全然客观,但也足够看出来并非简单路人,最重要是摆事实讲道理纯分析不拉踩,甚至对双方发展都是乐观态度:这在电子竞技圈里可就难得了。
电竞粉会有这么好素质吗。他咋舌翻下去,果然看到这ID是青焔的人被楼中楼各色网友骂了一长串,更意外是他还每条都讲回去,不带脏字但攻击性极强,真凭一己之力压住所有挑衅言论,颇有百万军中七进七出的气势。还有人把网上成这尸横遍野样的。他睁大眼睛被勾起好奇,于是点进那账号主页,发现简介是一堆意义不明乱码,注册五年IP陕西,大概率是虚空粉丝。虚空今年积分也很紧张才对,那对雷霆呼啸有好态度更是不止一点微妙了。这账号背景是系统默认沙滩摄影,粉丝小一百,关注却少得可怜,ID青焔,头像也一簇风格匹配的青色火焰,大概是什么另有深意的亚文化元素,他只有不明觉厉的份,一番必应搜索,勉强推测是出自一个叫青之驱魔师番剧的男主角。好耳熟,青之驱魔师,青之驱魔师…噢,青之驱,那概率是虚空那个驱魔师选手的粉丝了。郭少以队长身份煞有介事向他哀叹过,只关注选手个人的粉丝确实会缺点团魂,恰好正对得上眼前这种情况——毕竟他主页好像还不止替戴妍琦和赵禹哲说话呢。
03
每个人生下来多少都是尺有所短的,就像宋奇英不怀疑自己有解决客观难题的决心和能力,却不得不承认他并不擅长处理一对一的人际关系,而且从来没有热衷处理过。因而这番情境于他就成了意外:感兴趣,对陌生人,没正面接触过,甚至在网上。那晚他没由来了精神,真对着这青焔的主页翻下去,精选部分是几条对联盟选手的简单点评,大多因就近赛事有感而发,水准比最初吸引他的那条只高不低,很多细节抓得不能再准,再联系最远到三周后的赛况,直叫人跪下叫预言家。令他印象深刻的主要是谈戴妍琦和秦牧云能力的两篇,分别讲了戴妍琦对肖时钦战术执行的先见果断和秦牧云对动态选位的深入研究,结尾不一而同都用到“很出色”“被低估”一类的字眼。戴妍琦的实力他清楚,主次分明当断则断,临场不少独立精彩发挥却被舆论简单定性为听肖时钦话的小女生,太不尊重人也没眼光,赵禹哲那性格都看不下去;秦牧云更不必说,自家前辈平日虽不显山露水,选位能力在联盟里必须算得上第一梯队,未来一定会被更多人看见,和平庸透明八竿子打不上。
到这一步已足够得到认可了,再往下竟还翻到一条和自己有关系的。算起来是常规赛第三轮,第十赛季开始不久的事。每轮赛季之初对各路媒体都比较难捱,各队积分差异尚未拉开,有针对性的杀手锏也藏得严密,充其量只能捡新选手新银武新战术当话题,而最佳新人奖和新出道的选手密切相关,权重又不全依赖绝对的技术统计,向来在那阶段的讨论度居高不下。
「最佳新人…这个影响因素很多的,不出意外就是随主流,唐柔吧。其他出场率比较高的,比如郭少的贝克克,数据和热度尚且差一截。至于其他人…说难听点,今年甚至都不算主力。」
‹不都说唐柔身上有霸图气质吗,那如果她和霸图今年出道的宋奇英打,谁赢?›
「唐柔赢面大。她打得更敢。」
放话本人肯定对这句有何意义一无所知,但他读到这里简直是气结。虽然自己并不把横扫千军之气势视作非追求不可的…团魂,但如果是同状态起步的个人赛,也未必就输给唐柔不可吧!?赌气般从那篇退出去,展开账号全部微博项逐条阅读,不出意外有更多赛场见解,从首发顺序到战术排布均有涉猎,却不再如精选似的长且集中,相反只够是青焔主页小小的一部分。他甚至总结不出这家伙都发过点什么:荣耀MOD,荣耀截图,荣耀八百年前支线的吐槽,关于鬼剑士吟唱被动驱魔师技能贫瘠而情不自禁对荣耀策划九族的问候。还有别的。番剧截图,微信书摘,凌乱到前言不搭后语的生活记录,极少概率风景或食物,食物摆得很满,看得出是和别人一起吃。诚然有他迄今只看过职业选手及相关主页所以对正常人普通生活丰富度与上网速度缺乏认知的原因,但信息量这么大还这么…话痨,的账号,恕他浅薄,活这么久第一次见。
于是说不清原理,说没经大脑也不为过,总之回过神已经解释不住,但好在也不需要向谁解释:哪怕取练习灵感,对荣耀见解深入的人比起放过也是跟进为好,他当机立断得莫名其妙,用流量卡在微博开了个小号,简介打上“善良的路过网友”,趁夜深给青焔点了个关注。霸图战队宋奇英V是认证过的职业选手,在毫无关联的素人账号互动无异于给网络另一头的人添麻烦顺带自掘坟墓,可这叫青焔的人实在有才也有趣,叫人甘愿把睡前冥想时间匀出三分钟,只求对万一会有的赛事周评及时侧耳倾听。他起初是这么想,就抱着这态度静静看了许多天,不想数日后某个深夜巧合刷到几条粉见微博,无关荣耀更无关生活,措辞激烈失去冷静,展开即满屏沉重的负面情绪,不安迷惘后悔悲戚,每字每句透着压力,只看都共感支离破碎,全然让人喘不过气——他并不是有意看到这些,其时不禁有些莫名的抱歉。
而仿佛透明飘忽之物,那些动态次日就消失了。之后他抱着关切慎重留意,逐渐发现那人平时情绪毫无波澜,偏在深夜尤其容易充斥压抑焦虑,汹涌淹没如潮水,显然崩断最后一线理智,又必在第二天中午不见踪影,把主页气氛恢复如常。他有原则良心,从没想过把人家当报纸读,将心比心,时有感同身受或心怀不忍,想像真善良网友那样在评论区说点什么,但没立场,也没头绪,终归只好作罢,退而求其次在白天发的各类截图摄影下沉默点赞。他便如此和这网络上的陌生人维持着有些诡异的安全距离,转眼到十二月初,常规赛第十四轮开始。那晚霸图大胜贺武,稳健没有悬念的结果,他跟着队伍一早回到宿舍休息整理,和郭少分享成绩时恰好刷到青焔,最新一条IP显示浙江,想必是去杭州跟了线下,如今嘉世已经不在,那对手想必只能是兴欣。
「青之驱今晚该发挥得更好。」
只这么一句,再没别的。
他因而去搜赛程简报,知道虚空被兴欣剃了光头,盖才捷的青之驱在个人赛输给叶修的君莫笑,连同驱魔师职业也被评“所谓散人克星只是一时短见薄识的产物”。虽然理解他会对支持选手有所期望,但别说是盖才捷这种二年级生、七八九期新生代,哪怕黄金一代那批人,赢叶修也很难的。说不清出于关心还是同情,他前所未有地萌生了必须立刻说点什么的决意,于是手指在键盘上郑重其事停了半晌,最终打出个有些自来熟的拥抱表情。
‹会好起来的。[/拥抱]›
「谢谢你!早点休息吧。」
不出三十秒,那条微博不见踪影。
或许他们在现实里认识就好了。他盯着那回复看了半晌,眼角涌过一种形容不出的酸意,同时恨自己不能做到更多。可他确实只能这么说。队内日常训练内容是根据当周赛事调整的,和虚空对上要常规赛第十九轮,对青之驱和其操作者盖才捷,坦白来说,除去散人克星这点热度,至少现在,他对前者尚不了解,后者更亦不认识。
所以无从评价。
04
人总习惯把彼此相熟的契机称为因缘。后来他回忆,自己第一次见到盖才捷应该就是那天傍晚的回澜阁下。其人戴着口罩穿得严实,手上没有油条也没有单反,似乎单纯耳机一插顶风看海,十米外简直和人群融为一体。全明星周末第一天,大多战队提前抵达住处,拆散了随意上街消遣,而他归着最年轻的那拨管,也用不着装模作样做地陪,一帮人拼车先去小麦岛,下地没多久芝麻西瓜的全丢了,末了抵达栈桥已是孑然三身,乍一回头差点叫声闹鬼。他,卢瀚文,戴妍琦,东道主开路,年龄小的丢油条,相机稳的拍海鸥,海风里穿过透空桥跨上岛堤,卢瀚文恋恋不舍喂了最后一把油条,还想就近找个小贩买点,转头看见另一边某个好似熟人身影,不敢置信推推眼镜,三分惊喜七分意外。
“我说,那不是盖才捷吗?”
他不清楚这人长相,顺着卢瀚文手指去看,来回数了两次才对上号是哪个,中等个头又没披队服,亏小卢能认出来。他认得且只认得场上的青之驱,这人又打开始就没跟他们一起出门,叫得上名字才奇怪。
卢瀚文拍扁手里油条袋子:“打个招呼去。”
戴妍琦扯住他:“那家伙独行侠起来又不爱理人,咱玩咱的。”
也没什么非问候不可的理由,于是他们错开,再遇上已是夜间,那场到死也忘不了的新秀挑战赛。
场馆里他接连见着盖才捷两回,一回不能说见,同是天涯沦落人更恰当,盖才捷上场时他老实在选手席坐着,单纯想多临场观摩点应对散人的思路,结果半点经验没借鉴着,反而被迫见证叶修职业生涯空前绝后第一放海,开屏即送青之驱一个GG,又嫌麻烦似的拎了他和曾信然一起去打,从选手到观众无不哗然,要多离奇有多离奇。云里雾里赛毕,他拐去卫生间洗脸,半路看见盖才捷在售货机前买汽水,擦肩而过一个意兴阑珊的背影,说不出来原理,竟隐约明白那份心情。虽然性质是表演赛,只要上场理当全力以赴,于己于人都该如此,否则岂非把职业当儿戏。自己得着个玩笑般的群殴胜利,问心尚且略无高兴全然讽刺,何况这人更倒霉,一步未出就不得不下台,比起遗憾更像价值否定,本质众目睽睽下堂而皇之被看不起,怎么想也没可能好受。
他想了想,觉得这种时候还是离开比较好,又冷不丁被叫住:“你。”
他明知故问:“我?”
那人没回头:“喝点吗?”高不高兴,反正今晚也就这样了。
他瞧见盖才捷手里那碳酸饮料,不好表示,但没由地被幽一默。“也够气的了,再喝带气的要炸。”说罢上前两步按下凉茶按钮:“我喝这个。”降降火。
“挺好。”
盖才捷没多说也没等,趁他付钱的工夫走了。一会儿他拎着凉茶回到选手席,就近分给白言飞和秦牧云,又溜出座位递了一罐给郭少。途经虚空席位偷偷扫一眼,盖才捷坐在吴羽策身后,手边碳酸饮料下了大半,这会儿索性没抬头,明目张胆低头看手机。今晚确实没有别的竞技环节,心不在焉无可厚非,这新秀挑战赛又闹剧般没个严肃,不愿回忆更是正常。他不意外,只觉得感慨。
原来真有人能靠喝汽水消气的。
不是所有一年级生都有机缘赶上自家做全明星主场,除去被叶修放水的无奈,宋奇英对自个儿能作为霸图一员与有荣焉,无论往后走多远,这绝对都是他最忘不了的全明星周末。活动进展至第二天,引入普通玩家参与的环节比前一天气氛更热,彻底不受输赢束缚的比赛也让选手们欢乐许多,霸图十年老牌战队,对其中流程没理由不熟悉,服务部一早订了附近最叫得上号的鲁菜馆,只等散场后拉这好些人好生招待一番。选手们才按队伍落座,那头厨房已火速出餐上菜,香味引得少数人招呼着要点啤酒来小酌助兴,过不多时就听各地方言推杯换盏,热火朝天几乎要掀了房顶。
这好大阵仗从前只在亲戚熟人喜事宴上有得见,他恍惚且愣愣被喧闹包围,从坐定起就脑袋发懵,又暗恨自己生物钟跟张新杰差不多严格,早些时候为了观赛已正常吃过晚饭,这会儿哪怕闻炒蛤蜊和鲅鱼饺子也不好使,还没来得及细扒几口菜就悲哀地落了个不渴不饿,真真的有饭没福吃。请客一方得有基本礼貌,没多久又不得不跟着前辈们以东道主身份挨桌去干杯问候,好不容易完事复被卢瀚文和郭少拉去装模作样敬酒,跟高英杰打招呼的时候还差点被吆喝桌游的戴妍琦拉过去充数。一圈飘忽折腾下来,他没沾酒也真切头晕,是坐也不想靠也不想,更不敢继续杵在原地叫什么人拉了去,因着四下观察略作犹豫咬牙撤步,趁没人注意连忙转身开溜。霸图包的是整间餐馆,一楼大厅理论空着没人,他跑下楼梯左右看看,瞅准个黑着灯的包间,如见沙漠绿洲推门而入:如此危急关头就允许他脱离集体自闭清净一会儿吧,哪怕几分钟也值了。
“又是你啊。”
包间里不算全黑,街边隐约灯光透进一半,足够照出桌边眼熟人形。横放平板亮着泠泠白光,盖才捷双手四指敲得飞快,一副我先来我有理模样,甚至没抬起头正眼看他。
“待不住了来偷懒?”
他一阵理亏,却不耽误手上拖出个凳子坐下:“说不上话,出来躲躲。”
得到的答复更简短:“别开灯。”
“对眼睛不好吧,你不是在玩游戏吗。”他说,虽然是从那手型和动静里推测的,“音乐游戏?”
“嗯,喵斯快跑。”这下盖才捷看他了,“你玩过?”
“没。”倒是青训营时看别人打过点。
“那你想试试吗?”
对陌生人来说过分直接的邀请。他一愣,平板已经被盖才捷推到近前,屏幕上是刚打出的结算画面,高难曲目金S评价,中间一位画风废萌的浅紫色美少女,眸光如水,穿衣大胆,槽多无口,十足媚宅。这种东西不是谁都欣赏或者玩得来,他下意识想婉拒,可人家邀请到这个份上,说不玩又未免太抹面子,同处一屋没法不尴尬,两相权衡最终咬牙答应下来,任凭盖才捷坐近帮他挑曲子。
“喜欢听什么类型?”
“舒缓点的,吧。简单点的。”
“试试这首蒸汽波呢。”
怎么说也是擅摸键鼠的职业选手,这类游戏于他没有上手困难。盖才捷给他选了首六级难度,他对循序渐进倒没意见,以为一次不行两次也该攻克,然而一不小心真玩进去,回过神来竟起了瘾。有手速和注意力垫着,第一把直接出金S,没多想又加了两个难度,立刻砸在这上面。都是会敲屏幕的,轮着用手指也不难,可按得准和按得快不一样太多,精确预判熟悉旋律也很重要。他每次都很认真玩了,却再不能比三个Great判定更好,眼看分数左右没突破,旁边还有其他人撑着头高调围观,试试马上变逝逝,没有焦虑也焦虑住了。
“很厉害了。再来啊。”
他擦擦手刚要乐意奉陪,好巧不巧门被拧着把手吱呀推开。回头一瞧,秦牧云外套大敞着探进身子,黑灯瞎火便开口喊起人。
“才捷啊,杨昊轩跟我说你在这儿,让我来叫…”话说一半看见屋里两张熟面孔,不禁讶然:“奇英你咋也在呢。”倒也不错,省得我再找了。
“哎呀,那就到这里吧。你想玩自己回去下一个。”好似被叫去办公室的学生,盖才捷立刻不跟他玩了,行云流水收起平板,起身向秦牧云挥挥手,“谢了牧云,我这就回去。”
他说完又走上前,亲切地撞了下同期朋友肩膀:“好帅的,今天打得不错。”
“厚积薄发,厚积薄发。”
“牧云哥一直很强的。”
他下意识站直身子搭腔,引得另外两人扭过头齐齐看过来,瞬间反应过来不该多嘴,不好意思地红脸噤了声。秦牧云先没忍住,哈哈大笑伸手猛搓他头,盖才捷自动不掺和此地同队前后辈友谊,说声我先走了就离开包间。还一次都没好好说再见。他这么想着,仓促抬头向门口望了眼,视线到底没和人对上,却借大厅灯光在他嘴角发现个无声微笑的轮廓,灯影里既模糊又隐约,也不知道因着秦牧云还是他。
不过,这是他第一次见着这人笑。
从没有哪次全明星对抗赛敢把韩文清和叶修分到一组,今年主办方或许念及叶修此番复出解放的不是职业是节操,才打了定时炸弹还是为己所用更稳妥的主意。起初他疑心这安排会不会太冒险,但事实证明业内还是老姜辣,此高明预判引得举场皆惊,教人不得不服。他毫无印象活动是什么时候散场的,只在选手通道里见着郭少四处拉朋友讲小话,方反应过来一切都已结束:若不是根本被神操作频发赛况从头硬控到尾,自己这朋友断不会等到这会儿才找人聊天。全明星对抗赛一直是全明星周末的重头戏,就算今年托叶修战术的福跳脱常规节奏,技术统计仍有许多可圈可点之处,他跟着队友乘车回宿舍,习惯性打开微博找青焔的看法。现在他已能在他微博下大方评论一般不敏感话题,与人辩论时言辞犀利的网友本质温和友善,心情好时偶尔带出无关话题,便宜他连带着知道不少私底下小习惯。两个萍水相逢过路人,不知根底,却能因为几次留言就互生信任,互联网当真奇也妙也,可他不讨厌这种感觉。
如无意外单讲道理,他会很乐意问问青焔,今年霸图主场是否足够让观众流连忘返,奈何人算天必造谴,那份先前看来如何也十分完美的全明星周末方案,在亲眼不断见证虚空选手所得待遇高情商谓之前所未有低情商谓之鸡飞狗跳的时候,就注定很难不失去陕西人全部的宠爱。
「受不了了今年全明星看得好崩溃…叶修整事是真有天赋,新秀挑战赛打成那样,全明星对抗赛又打成那样,倒是足够新足够奇吧,有几个瞬间真让人不知道大老远看什么来的。五分钟啊,只打了五分钟…」
「还有,怎么就安排石不转守擂,对面怎么偏偏是鬼刻啊?是这个不要牧师吗?高光分没加上全加的华点,两位选手都尽全力发挥了,但这种比赛还是不要了吧,下次求放过。」
「不过秦牧云第二晚打得很帅!能跻身霸图一队的动态选位高手,人气应该再UPUP的,零下九度加油我们都喜欢你。」
「霸图真的为今年全明星下大工夫了。青岛这地方也挺好的,除了路不平这种没办法的事吧,好久没来了还是喜欢。天黑得早就是舒服。红嘴鸥萌,企鹅萌,白海豚萌,海菜好吃,烧烤好吃,炒蛤蜊好吃,啤酒也好吃。崂山可乐就算了,又买了一瓶,还是喝不掉。」
并非他有意联想,但这意象排布得实在莫名熟悉了。一种超过推测的直觉告诉他,不是谁的粉丝那么简单,这个人可能与他相当近,或许在青岛的某个角落,他们曾于同一站坐上两个方向的地铁,分明回头就能看到彼此,而谁都毫无察觉。
日渐紧张的赛程并不给他太多时间思考。全明星周末后接常规赛第十八轮,霸图迎战百花,得益于上周协同作战的经验,他把曾信然的战术意识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因而个人赛第一场有缘相遇,长河落日没费多少工夫就解决了德里罗。下场时他本以为开个好头,没想不过多久大跌眼镜:好好的主场优势好好的首战告捷,最终却打出个过分爆冷的二比八。而好似船迟偏遇打头风,不好看的战绩刚过去两天,媒体头条又跳出呼啸战队一千五百万求购张新杰的喊话,态度之坚决财力之豪横,差点把他们复盘讨论的心情掀了。白言飞大喊副队我们愿意把工资分给你,张佳乐哭闹新杰我都还在呢你千万不要走,他趁休息时间打开QQ,果然郭少有在新生代小群哈哈大笑,抓住赵禹哲问你们队伍是不是以形补形缺战术体系所以要战术大师,而后者显然心情不虞,连发数条主意不是我出的我哪知道咋回事不许笑了别扒拉我,把一切跟着打趣他的人无情推开。
戴妍琦简直乐不可支:“战术大师?我们有耶。”
李远和卢瀚文一唱一和:“我们也有耶。”
乔一帆不得不跟:“我们也有。”
高英杰微微一笑:“我们没有也没事。”
赵禹哲顿时一个艾露猫表情包甩过去:“谁问你们了?!”
“停一停,停一停。禹哲哥。”郭少发了只劝架猫,又垫个蒲扇给赵禹哲消火,“要真把张新杰前辈买过去,那你们队谁做队长啊?”
盖才捷也笑:“管理层的主意吧?你们队里俩HAO哥不像会做这种事的。”
赵禹哲换一只艾露猫再丢出去:“不然呢,难道任意一个HAO哥会愿意来让张新杰来跟他们抢板凳吗?”
呼啸确实一个唐昊一个刘皓稳坐队长席。这么一说还真是的。好一顿酣畅淋漓的自助餐,他扶着墙进扶着墙出,关掉QQ仍觉没有笑饱,于是打开微博转发了霸图官号的声明,又切小号去看青焔的态度。
「笑死我了…冬季转会窗偶遇呼啸管理层,两千万高价强如全球首富,拼尽全力无法战胜!?不愧是风队啊是真风息啊,又会装木又会豪夺,真给我笑死了…」
「怎么想的啊?张新杰怎么可能会离开霸图啊?退一万步钞能力吧,假设、那张新杰去呼啸是当队长还是副队长?改名张昊还是张皓?」
一瞬间他再也笑不出声。比那时更强烈的既视感怪异地涌上,违和过分但偏偏百思不解。他确信自己应当是没记错也没看错的。但这算怎么回事,巧合?因为青焔是盖才捷的粉丝,所以讲话的用词习惯连想问题的思路也一样?还是说他们两个另有其他联系,或者在线下就是朋友?学生时代他总习惯随身携带记事簿,簿前请爷爷用钢笔写下同样的话:无论解决与否,问题都在那里,所以更要迎难而上——是。他想。生活并不容易,无论对谁,只要决心探索,必然发现一切总是问题多而答案少,但正因此才有寻根究底的意义,比起辗转推敲胡思乱想,永远是设法去探究才更能接近真相。他想知道,他必须知道。这两个念头几乎同时产生,占据他的心情,让他神不守舍。是,他想。他想搞清楚这一切:所以他必须先了解盖才捷。
05
而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再见到盖才捷。
“那按说好的,采访完去吃夜宵吧。”
有些人你称不上喜欢还是讨厌,只是越接触越没头绪,想描述却递不出话,分明站在一起,可怎样也走不近,好像在雾里淋一遭,看不穿摸不透。职业选手的交情往往自赛前一夜的团建开始,之前他按这传统遇着郭少他们,从来不觉得什么,可这次打吴羽策把盖才捷拉到自己面前做地陪起,他就觉得事情完全不对。盖才捷待他很微妙,称不上热情或冷淡,仅仅顺着话题交谈,友善且克制地来往,周到、耐心、不厌其烦,无微不至的同时叫人无法把握。从大唐不夜城到永宁门,走过钟鼓楼和回民街,他领他看表演、陪他买纪念品,像认识很久那样交换从前旧事,连次日的夜宵都正式约好——所以他现在站在走廊里,等盖才捷从会议室出来请吃生煎。说好听是个人赛的赢家请团队赛的赢家,说难听即个人赛赢了他的人被迫以失败方身份无奈应酬,两边各有一半骄傲和丢脸,较真看还是自己更多,足够叫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宁愿离休息室远点逃个清净。
左右也是等,他摸出手机回消息刷微博,顶上郭少新发了胜利留念,再接再厉四个字配一张背着包的背影,夜色衬着不知要作深沉状还是单纯耍酷,也可能是要展示单肩包旁边缀着的不明物体。夹带私货怎么还神神秘秘的,他暗慨,点开图片放大,所谓不明物体原来是和拉链拴在一起的毛绒挂件,红柳签子烤串造型,一肥一瘦一肥瘦相间,画风别致,好生…亲切啊。奇怪了去,这种挂件该不太容易撞脸才是,可他记得分明,同牌同款他最近还过见两次:一次昨天晚上,大唐不夜城那家文创店里;一次在照片里,是青焔发过的团建留念。看来青焔也是西安土著了。他这么猜着,无言切成小号开始补赞,本意弥补最近几天疏于问候,首页入眼赫然是一张喵斯快跑截图,曲目,得分,角色…似曾相识。
比挂件还叫人眼熟十分。
……是吗?他们认识,甚至于游戏水平都相近?不能也不敢确定,或许事实恰恰相反。他手忙脚乱打开青焔主页相册,循印象翻到十月中旬,很快找到了那张烤串挂件的照片,里面一双手捧着挂件,旁边还有另一个人捧场比赞的左手,戴着黑色半指手套,裁剪和LOGO熟悉得仿佛不久刚见,绝不可能来自第二个人。是吗,原来是这样。苦思推理这样久,面前是钉死这个问题最关键也是最后的证据,他没作犹豫也不会放过,干脆地点击存图发给当事人之二。
“打完了?看看这个。”
“我的。咋了?”郭少回得快也确信,“盖哥难道没带你买吗?那店里好多款的哇。”
“你确定这串是你的?”
“拜托,又不是只拍了挂件…这镜头里不是我那件夹克吗,我自己的衣服,怎么可能不认得噻。”郭少一张龙图招待过去,觉得这人简直笨蛋,“不过你怎么弄到的这张图啊?盖哥发你的?为啥啊?店里那款卖完了吗?还是说你们关系那么好了?那你不然问问他团队赛为啥打得那么拘谨呗,上次不是还说起来……”
走廊里并不暖和,他身上却平白出了层虚汗。此刻有口难言四个字也不足以,他并非心乱到连起承转合都交代不清,奈何郭少选手成也热情败也热情,自己心头正纠结的千丝万缕又属于易燃品,实在分不出精力招架这份滚烫的心意。可原来如此,果真如此。心有预感从不做数,如今他终于能承认,让他想再靠近些的盖才捷就是他机缘巧合结识的青焔,他好奇的青焔就是昨天领他在这座城市夜游的盖才捷,让他觉得这样好的两个人本就是一个人。全明星周末时售货机旁,或者那间不亮灯的包间,甚至更早,自己用默认表情笨拙地安慰他的那个晚上,分明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有随时转身离开的自由,却毫无必要和道理地同时驻足,在那一刻接下对方的心事,选择给彼此留出可以喘息的空隙。这一切都叫他无法不确信,青焔就是盖才捷,青焔也只能是盖才捷,他们根本从开始就那么像。
他逃也似的攥着手机快走几步,视线猛地扎进走廊尽头的观景窗。夜色缓释并冷却着所有激荡不休的错乱和浮躁,他抬手抵上窗面没有温度的倒影,随而诧异于自己的呼吸和面颊都异常灼热。仿佛潮水涌起,沙砾被浪花卷挟入海,十七年为人处世,每天要见的雷同与巧合都太纷繁,他很多年前就懂得铅笔写了名字的零钱交给老师后会出现在别的同学手里,也早就过了把今年落在栈桥的海鸥认作与前些年是同一群的年纪。朝花夕拾岂是轻易事?可当这份幸运真的选择他,许他伸手从浅滩上拾起某个人埋下的贝壳,他才后知后觉到这份窥见尘网本相的战栗,还有不断进入他感知的意味不明却强烈无比的喜悦和诧异。不成对的贝壳碎作散而脆的残片,于是他潜进回忆里搜索,小心翼翼地寻觅、排布又往复,直到掌心里不再是两片南辕北辙的贝壳,取而代之一枚相合的青色海螺——为着一个念头,他已经走得这样远、知道这样多,还有什么,还差什么?
「能不能快点放年假啊?感觉困得要撞死了。」
与应用弹窗同时进来的是走廊另一端的脚步声,他福至心灵般回头,正是边打哈欠边低头往衣袋里收手机的青焔先生。盖才捷抹抹眼角赶到他旁边,先为在会议室待得太久道歉,随而问起他站这好久有没有挨寒气,是不是先接杯热水再出发去吃生煎更好。原来人真能如此自然地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几乎笑得哑然,勉强维持面色平和如常,藏在背后的右手绞紧衣袖,喉咙里细细溢出一口气:“前辈。”
他说:“吃完夜宵,可以去我那里坐坐吗?”
——以后你能像面对朋友那样和我笑了吗?
“我自己下楼就可以了。”
廊灯隔开人却把影子织在一处,叫盖才捷怀疑眼前的一切是否是不真切的幻觉。说好自己送人回酒店,哪有送完又反过来的道理,他执意把宋奇英拦在门口,不让对方离开房间一步:“谢谢你的茶包。”
完全不明白这人的意图。他想。虽然是昨天就提起的,这茶喝得也实在莫名其妙。时间拨到半小时前,他们去生煎店吃夜宵,点单付账后拎着汽水坐回桌位,一眼发觉宋奇英还是出发前那副精神恍惚反常样子,外表又看不出缺胳膊少腿,就不禁皱着眉多问两句。他并不知道这人在走什么神,可不管什么原因也实在过分久了。再向前倒第二个半小时,当记者终于偃旗息鼓,他得以换了外套从休息室闪出来时,映入眼帘即是某人那副杵在走廊窗边已经仿佛魂不守舍的背影,不管说什么都戒备异常闪烁其词,要多反常有多反常。怎么个事,个人赛没赢被批评了?还是叫队内纠纷波及了?他疑惑地暗看了会儿,橙味汽水一口一口啜下去,也并推理不出对面的人到底在纠结什么。谁都有自己的生活要主持,陌生人的闲事少管为妙,可归根到底,今晚是自己开口把他从霸图那边约出来,如果带出去好好的送回去苦瓜脸,稍微弄不好兴许就要被酒店附近的暗桩或者哪个心情不好的活人清算,再稍微弄不好叠个年关将近,线上线下有的他公关苦吃,也就不要想过个好年了。
只怪自己请出来这活佛,千言万语到底也没招,只有好人做到底舍命陪君子…虽然好像算他想多了,茶味道还可以,君子也没搞出任何不妥之事。“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请我上来喝茶。”他诚恳地说,“毕竟赢的是我。我还以为你短时间内不想看见我呢。”
“怎么会。”那人乖巧地回答,随而话题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前辈,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说话是什么时候吗。”
说什么也是抬举了,果然没那么简单。盖才捷极快地眨眨眼,不加夸张,真给这答非所问吓了一跳:“赛季初啊。你们进选手总群,我跟了个欢迎。”
那人摇头:“不是这种。”
“那全明星第二天?你其实蛮适合打音游的。”
还是摇头:“不是这个…音游的事下次再说。”
“啊,想起来了。那应该就是再前一天。售货机旁边?”
又是摇头:“比那还要早。”
盖才捷皱起眉。话里有话到到这一步,简直让人莫名其妙:“你什么意思?”
“……”
你不会猜到我什么意思。宋奇英垂下眼咬了咬牙。但这些我必须说出来。因为我知道了一个秘密,不能也无法隐瞒。小学时他当过一年语文课代表,有次眼见快放学,值日生还没有把每天要写的积累本带进班里,于是他推开教师办公室的门,从语文老师手里把那摞本抱了回去,其他学生自然对此颇有微词:有些事藏在心里过去就罢,为什么一定要说?——并非不理解他们,但这态度永远都不会得到他的承认。别人如何行走无足轻重,通往道理的路只有一条,别人的看法同样无关紧要,真正的道理不辩自明。就像门只认钥匙那样固执,即使所有人都指责也不会改变,他早就不近情理地只认道理,亦不会再惧怕任何人的声音。既然此时事关你我,我所掌握的真相又是唯一且不变的真实,那么有何理由装作若无其事,把呼之欲出的态度刻意隐藏?
“你经常在熄灯之后上网。有时候看比赛回放,有时候看赛事新闻,有时候你不关心技术细节,会反复看几个支线的文案和演出。”
“除了这些你还听歌,看书,看漫画,整理有用的帖子,你的相册很深,很多很多的截图,又很少拍照片。”
“有时候你夸喜欢的东西,有时候你抱怨无理的事情,不管是好的坏的你都说得很直接,也不会藏着自己的心情。我记得特别清楚,替戴妍琦说话的那次,还有替牧云哥说话的那次,你把那几篇影响特别不好的恶评全用三段式削了一遍,观点全面言辞尖锐,一般人真的想不到是你。”他听到自己说,音调无法控制地拔高,“但是你考虑过这么明目张胆替别人说话的后果吗?如果有人像我一样注意到你,偏要捋下去看你是何方神圣怎么办?一旦被有心人咬住深挖,难道不会有人发现你作为职业选手用小号下场站队吗?到时候怎么收场,这种事情你想过吗?”
他停下来深呼吸,从来不知道自己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这有些超出他腹稿的预期。
“我之前就有猜到大概。本来是想再等等,等常规赛最后一场,或者季后赛。但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就在这里,我想知道,盖才捷,你——”
并非是或否的答案,他是为了得到这个朋友才开口的。他下意识地抿紧嘴唇,对于眼下无法挽回的冒进,此刻前所未有地希望对面的人能说点什么。而令他不安的是,从将这些和盘托出开始,盖才捷就蹙着眉不发一语,仿佛不在乎也不愿意在乎似的,对他吐出的每一个音节平等回以近乎审视的冷淡。这时他痛苦地发觉,与昨晚甚至更早的每一次接触无异,那双他想从中寻找哪怕分毫情绪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直到他终于克制不住想要再开口的刹那,那双目光才倏地剧烈颤抖起来,变得闪烁不定且难以捉摸。
tbc.
[宋盖]兔子先生用尽全力呼唤(下)
06
秦牧云进屋的时候吓了一跳:“奇英你鼻子怎么回事?”
“没事牧云哥,就有点上火。”托鼻子里塞着纸团的福,他声音闷得像俱乐部院门口那个感冒着的保安大爷,“你不是去给李迅前辈过生日吗,回来这么早。”
“今天副队在嘛。我跟他回来的。”秦牧云没多心,挂了外套去洗手,“虚空那边又输了比赛,赛后记者专挑下不来台的问,我看他们兴致也不好,待多了没意思。”
他走出洗手间,正好看到宋奇英换纸团,被染透的卫生纸丢进垃圾桶,连着长长一条殷红色血块。其人的脸色又十分难看,青一阵白一阵,好像被人迎着面打了。
秦牧云觉得不对:“实话跟我说吧,怎么弄的。”
“呃,鬼门关。”
在前辈面前自嘲并不......
06
秦牧云进屋的时候吓了一跳:“奇英你鼻子怎么回事?”
“没事牧云哥,就有点上火。”托鼻子里塞着纸团的福,他声音闷得像俱乐部院门口那个感冒着的保安大爷,“你不是去给李迅前辈过生日吗,回来这么早。”
“今天副队在嘛。我跟他回来的。”秦牧云没多心,挂了外套去洗手,“虚空那边又输了比赛,赛后记者专挑下不来台的问,我看他们兴致也不好,待多了没意思。”
他走出洗手间,正好看到宋奇英换纸团,被染透的卫生纸丢进垃圾桶,连着长长一条殷红色血块。其人的脸色又十分难看,青一阵白一阵,好像被人迎着面打了。
秦牧云觉得不对:“实话跟我说吧,怎么弄的。”
“呃,鬼门关。”
在前辈面前自嘲并不能让他心情更好,何况没有谁比当事人更清楚,他所谓的挖苦穷尽了也只能挖出过度自尊的料,幼稚到极点,不该有也不能承认。后来秦牧云打电话要了冰袋,宋奇英按着止了血,把额头和鼻尖冻得又痛又麻,捱着忍一忍睡过去,第二天起床还是一条好汉。临走时他对着镜子检查,睡眠充足,精神不错,除了鼻尖发红没什么异样,仿佛昨晚那些插曲从没存在,松一口气同时又涌上说不出的郁闷。又攒起眉思量许久,在候机大厅翻出盖才捷给他挑的圆馍零钱包,把上面的兔子脸捏搓攥按拍捻揪了一大周,其中怨念叫坐他旁边的韩文清都忍不住干咳两声。又不是小孩,摆弄物件那么狠做什么,小玩意儿做工再好也容易掉毛,照这力度呼噜下去,还没登机就秃完了。
“挺可爱嘛,哪儿来的?起名字没?”张佳乐被吸引来,戳戳零钱包又戳戳宋奇英,“不错不错,可爱,像你!”
他简直想把头埋进外套里。简单的说者无意,和盖才捷结账时给的理由一样。论起来也是个上多了网才慢慢懂的话题,赛季之初他打得中规中矩,自然不很得霸图粉丝们肯定,坊间盛论韩文清的继承人缺霸图味,打得不像拳法家像公务员,还接头了好几个warface迷因。眼还睁不开的猫是他,恨铁不成钢的大老虎是韩文清,郭少甚至专门建了个收藏夹定期品评,时不时邀请他一起打分。左右推拒未果,他收了盖才捷挑的纪念品,承诺下次在青岛一定郑重回礼,盖才捷没接话头,把零钱包递到他手里,指指兔子又指指他,犹豫片刻开了口。
“你很优秀了。老虎不错,兔子也可以。兔子挺好的。”
大概是他知道以核心选手继承人身份出道的新秀都担心什么吧,也并非什么人都会主动出言开解外队的对手。尽管这番话被盖才捷说得隐晦,宋奇英仍然为他嗓音里隐约的宽慰心存感激。虚空的动物迷因是黑猫主场,但面对盖才捷,他并不想拿这种比喻回敬过去,因为眼前的人与自己一样有立场感情,不是草木猫狗,更不是摆设物品。可是好吧,他现在宁愿盖才捷真能被黑猫两字以蔽之,如果是拍一下哈一声的野猫更好,这样他就有一百种方法把这只猫提起来开门见山地理论,而不是任凭好容易咽下去的郁闷再涌起,一路追着他穿过重重云海,拂去照在楼檐的斜阳,在落地的第一次呼吸里复又紧紧地缠上来,沾满海浪阴晴也哀愁的吐息。
他知道这种情绪叫失落,因为没得到预期的东西,于是自顾自喉口酸涩,惶惶如堕烟海。他们不该是陌生人,坦言相告理应是令彼此正眼相待最后的一步,我早就见过你,欣赏你,关注你也了解你,所以你大可以看我多几眼,无需把我定义得那么不相干。可事实是他想错了,那双眼睛只是没情绪地望着他,收起缴上的证据就移开,房门一关扬长而去,摔碎所有单方面的急切和期待,不买账也不理睬,留下他独自面对那些迷惘和静寂,把一切都归咎于一时失言的报应——可是为什么?
盖才捷绝非在学生时代前脚和同学吵架、后脚就勾肩搭背共同向食堂走去的类型,凭借见过青焔的脾气,他对这点近乎确信,偏又对除此之外的症结一无所知。互联网太可怕了,前天运营部开了短会,负责对接的年轻女士在走廊里提醒他,记得发条微博打卡常规赛,给这半年来的拼搏画个句点。他忘记自己怎么硬着头皮照做,刷新发现盖才捷也贴了虚空的战队通告,停在折叠页读了半截不敢打开,生怕留下什么解释不来的印子,把这团理不清的麻再拖进更深的泥沼。静置也好赌气也罢,隔着屏幕的事他从来算不过,哪怕较真了全押进身家性命,到头来也算不清。
“十万粉了兄弟,记得开粉福。苟开奖毋相忘,我后半辈子就靠你了。”
郭少的问候直截了当。宋奇英想起打那天晚上来,他还没顾上和好朋友汇报进展。眼下情景着实是他理亏无疑,但他焦头烂额得还没够,实在无力解释。
“最近忙,没顾上看。”他说,“开了肯定叫你。”
“忙——没顾上看——少凡尔赛!我五万多粉小选手尚且兢兢业业回馈粉丝,你好意思偷懒?不怕俱乐部收拾你!”大度之如郭少,嘴上涮两下就罢,“那啥,新的猫咩咩放收藏夹里了,你有空去看看,做得特搞笑。”
宋奇英扶额:“住网上了吧都,我是刷不到这么快。”
“那是你的问题。怎么,俱乐部没网啊?昨天那BOSS不是来挺及时的吗,把呼啸那赵禹哲给气得,晚上又在竞技场炸人家鱼。”
郭少从善如流举例论证,手上点开他微博最新,简直淡而无味平平无奇,不知道的以为谁家爷爷养号来了:“转赞评这些就算了,盖哥周五没带你去灯具城散步吗?你照片呢?你repo呢?你那份银泰吉祥物呢?你礼貌呢?你……”
郭少就着营业守则讲得起劲,宋奇英索性蔫下去不说话。盖才捷带他看的风景都很好,地陪连哪里拍照更出片都作了交代,显然考虑到怎么才让小选手好交差,可他已不能故作无辜地这些景色当做游记来展示。门合声响好比雁过留声,在他手上系了个不上不下的结,而能证明其切实存在的证据却已经消失得全无影踪,仿佛记忆在那个快乐且自在的夜晚便历历鲜明地截断,连带所有的不合从开始就不曾存在,一切都那样自足而圆满,无波澜得让人心悸。
他几乎要被这刻意营造的寂静扼死了。
“正经的,问你个事。”他定定神,匆匆截了郭少的话头,“说起盖才捷,他平时都跟谁关系好?”
“盖哥跟谁处得都还行吧?同队和他们枪炮师待得多,同期就小卢和你们秦牧云。”
这种事郭少想都不用想,信口即细数起联盟上三代:“他和八期的也不错,不过要说关系好,那就妍琦姐没跑了。他俩好得跟亲姐弟一样。”
输给雷霆后,他还没和戴妍琦有过联系。临场反应极好的元素法师私下待人更是敏锐,人情往来上的心思没人瞒得过她,对此宋奇英不想瞒,此番也不能瞒。有事和朋友聊聊还是好,他无声地扬起嘴角,发现自己没有那么头疼了:“他俩不是同年吗,年龄一样大也算姐弟?”
郭少得意地:“当然了,就像我是你哥没跑嘛。”
“拉倒吧你,真豆包。”他毫不犹豫挂了。
07
戴妍琦的态度很明确:别打听,别套瓷,注意你的身份,再过来我报警了。
“可是小戴姐。”
“不用。”
“那戴妍琦。”
“你够了。”
世上没有免费的敬称。都是上过思想品德课的半大孩子,明知该有溜须客套还这么一板一眼,那绝对是故意的。戴妍琦哭笑不得:“都说了我不是卢瀚文那小子,不当社交雇佣兵。”
“太残忍了,小卢听到这话得哭吧。”
“摘掉头套发现笑得可开心的那种吗?”她撇撇嘴另起了话头,“得有人跟你说过吧,小盖脾气很好的。”能弄成这样,你不会觉得自己做得很对吧?
宋奇英自知理亏,只能不出声。
戴妍琦没打算放过他。“正统霸图战队青训营提拔出来的皇太子,交朋友和悍匪流氓一样。我说宋奇英同学,你去年确定没填错表?”她收起笑意,越说越觉得觉得这人不像话,“自己惹的麻烦自己收拾,自己犯的错自己解决。别想着天降调解员,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只叫人看不起。”
罪魁祸首不知是被教训傻了还是批评狠了,好久没有开口的意思。戴妍琦平复了一下心情,听他态度够端正,开始相信此嫌疑人并非蓄意找事,语调微微缓和了些:“天凭日月人凭心嘛。知道你没什么坏心思,但这不代表你做得就对。”又不是在赛场上,只拿赢和输说话。
宋奇英照旧不作声,大抵还闷在原地反省。她实在看不下去,声音略微拔高:“打比赛的时候没看出来傻啊。怎么,难道你连怎么道歉都不知道?”
“谁啊,找你有急事?”
杨昊轩凑过去看来电显示,抢在手机主人挂断前瞥到备注,本来八卦的念头瞬间拐了一百八十度,只剩叹为观止四个字。
重要号码拨三遍,以防被人当诈骗。他初中时靠这招挽救过放学没带钥匙的自己,因而对眼前这戏码更汗颜。难怪连自家以稳重闻名的也弄不来,见过招惹人之后装死的,还没见过反过来追着问的,好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谁受得住这么没完没了。
“一点关系没有。”盖才捷把手机丢到一边,拿过个靠枕抱进怀里,“道歉来的,让我别生气。”
“我是不知道你们怎么了,但他道歉那是他的事。”杨昊轩狠狠戳一下队友的脑袋,以防他被过剩的良心道德绑架,“原不原谅你说了算。”
“现在不想算。”盖才捷垂下脸沉默了一会儿。印着不知名宝可梦的布料在他臂弯里变形,他目光涣散着没察觉,手臂慢慢收得更紧,“也没什么原不原谅。”
他叹息,仰头去看灯管照在墙上的阴影,语气平静且定定:“我不是生气。”
宋奇英没指望盖才捷会接他的语音。对于这个结果,他接受得远比自己想得要冷静。按下拒接后屏幕默认会跳出聊天窗口,对面又是那个能在弹幕雨里敲出完美节奏的人,只要语音打给本人,不管最终接通与否,先写好的留言都一定能送到。他真正意外是那之后,盖才捷挂了他的语音,取而代之状态栏一闪而过的对方正在输入。于是他捏着手机等,没午睡成,脑袋一点一点埋进臂弯砸上桌子,始终没看到屏幕那头任何表态的痕迹。可他用于换取的筹码已经用光了。
人生总有这么几个时刻,抉择时全然未考虑过倘若结果不是最理想的该当如何。他做了唯一能做的事,便以为得到什么回应都不要紧,而再回过神一切已如离弦之箭,击碎欲盖弥彰的幻影和谓之以十之八九的其他可能性,排除了已经踏出的错误解,也使得他失去了躲藏的底线,彻底没有后悔的余地。他咬着牙走完晚上自选的限定练习,忽略摘下耳机后脑内吵闹不休的嗡声,但只消略微抬头,一路视线所及无不是幢幢的影子,自每一个没有灯光的角落兀自蔓延,压得他几乎无法喘息。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真正睡着的,只隐约记得在黑暗里不停奔跑,无数次弯腰捡拾起地上不辨原形的碎片,将无数个抉择打散重组,直到梦里充斥着盘踞不去的光怪陆离。
再睁开眼是清晨,意识被闹钟从身体上痛苦拉起的时候。他甩甩头,赶走趁思绪模糊时妄图与现实混淆的歪曲知觉,刺目的亮光没过窗帘浸湿地板,和默认铃声里的鸟叫一起惹得人头痛欲裂。第二个闹钟来自日程提醒,他点开去看,才想起冬休期已经开始,只要和公会部门一起上最后一上午班,他就可以回家了。
青训生时期他把集训当住校待,这个新宿舍也只住了半年,除了随身物品没什么好收拾,正好刷完BOSS刚赶着食堂开饭,午餐后拎包拔腿就能走。他提前五分钟走进训练室,还没踏进门就听到熟悉的键盘声,向里一望果然是张佳乐早已酣畅淋漓地战上了。自愿加班全从良心,他知道张佳乐是不打算回去,按本人的说法,反正前两年在家也待够了,不如趁这几天对手松懈冬眠时在各野图干几票大的再创辉煌,顺便再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地尤其防备一下兴欣特别是叶修的那帮人。两人简单打了招呼,张佳乐屏幕里硝烟碎片纷飞得不亦乐乎,他识趣地没打断,转头在群里和蒋游要了地图坐标,赶到自己座位前埋头刷卡上号。
年三十在即,这会儿又是周中,很多职业选手已经放假回家了,加上他们这职业闲时早起的本就不多,有他和张佳乐在,两个BOSS拿得都很顺利。和场景里赛博肩并肩的蒋游打过招呼退出游戏,他把长期用的打工专用卡收进卡包,盯着已经黑下去的屏幕规矩做手操。张佳乐那边三言两语又约了下次时间,摘下耳机也在电竞椅上狠狠伸了会儿懒腰,待整个人从里到外瘫够也歇够了,才兴致颇好地拎他去吃饭。
“今天表现得够有气势,吓得他们以为是老韩呢。”
“那前辈下次开战前大喊一声‘我旁边十个都是韩队’,没准BOSS直接挣脱机制跪倒过来了。”
“损我呢?那下次真喊了。”
碗筷声没停,宋奇英知道张佳乐是在逗他,亦没有要他辩解自己还差得远怎敢比肩队长尔尔的意思。虽然他不介意被抢BOSS时的对手往不好惹那一挂遐想,但大漠孤烟和长河落日的技术细节差异向来明显,他一贯用的这张卡叫晶明白日,是进青训营前自己和同学玩时候的情怀财产,听着也不像队长会青睐的名字。反观张佳乐,换马甲如发绳,几乎把头顶的昵称当成了个性签名,前一阵还经常顶着有花堪折四个字出入敌阵,这阵子则征用了一张画风完全不同的人面桃花,八竿子打不着地表露他要在这个冬休期独占野图鳌头的决心。
作为后辈和同事,他喜欢这样明亮鲜活的张佳乐,同时也不得不感叹,这样的张佳乐正适合霸图。
宋奇英很少与人说,尽管霸图风格里最突出是现有战术体系下展现的果决刚毅、那声韩文清在全明星赛场上喊彻的一如既往,但论及更早年憧憬霸图的因缘,他的答案与这两者都不甚相关:欣赏这支战队坦荡真挚,仅此而已。甚至无关输赢。越被俗世洗练越易艳羡干脆和纯粹,因为对自己的言行负责需要真材实料的成本,平日多少刻苦,手握多少武力,做人就多少底气。这抹流露的颜色太摄人,以至于后来过分认真的青训生走进过分自律的战队,想赢一次的弹药专家选择只为胜利的阵营,出自跋涉却无异于命运,就是这样的魔力。
并非第一次物以类聚导致的天然亲近,他抿了一筷子炖豆角扬起视线,发现张佳乐刚好也在看他。而就在这个瞬间,他决定:关于这几天的烦恼,他想要问问他的看法。
08
白言飞比划着教他分析赛程的时候曾锐评,何谓敬业的职业选手?那就是把夏休期过成赶英超美,视自由回家躺两天为敌人的陷阱,哪怕回家也要勤上线除草,以免错过网游里临时消息。但这话又说回来了有个道理讲得好,天无绝人之路人间自有真情,别看冬休前拼后凑最多两周,哥告诉你这才是纯的假期。
都是网游里浇灌出来的,这道理宋奇英也懂。尽管荣耀惯例有春节活动,不过大多是在NPC之间来回跑腿,按时完成副本即算通过的单人任务,比起多发于万圣节圣诞节的全服排名类活动几乎没有竞技成分,对靠荣耀吃饭的人来说都简直不要太友善。公会方面虽然照旧要出人出力,但蒋游显然更爱做这种众人拾柴火焰高的光荣劳动,多用几张卡做任务可比平时带着几十几百号人再对抗着几十几百号人围着几个BOSS来回抢省心火多了,只要在活动时间内,打开电脑想几点做就几点做。至于职业选手,春节活动更是他们难得真正可以喘口气的时候,自己抽空做完任务或者索性把账号卡双手交给俱乐部,总之日历翻到页了拔腿就走,无论如何可以和家人团聚过个好年。
这可算把这些现实意义上的网虫从电脑前揪下来了。有被磨合训练牺牲的夏休期在前,宋母自然是很乐意见孩子放假的,支撑小家一辈子,从前常是自己忙于工作不能多陪在他身边,现在反倒颠了个个,轮到自己轻易见不上这小忙人,以至于有段时间只有每周六在网络电视睹赛思人的份,这次好容易有放下事业回家的几天,必须在一起团聚个够才好。儿子这头才发了消息说出发回家,为人母的就颇为感性地发了个人在公司但心已飞去的表情,并嘱咐他回了家就少上网多保护眼睛,有空领爷爷出门走走,院里蔬果店看看有什么想吃的,晚上下班给你俩带车厘子。
可现在上网性质不同啦,他倒也十分怀念过去打游戏只为了开心的时光呢。宋母的消息是语音转文字,宋奇英读到那些俏皮的语气词时没忍住苦笑着摸了摸鼻子,心想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哪怕这会儿回城补给也是一样。网约车把他放在院口,他拎着包穿过交错相织的水泥路,进楼翻出钥匙开了门,一进屋便被亲爷爷紧紧地熊抱了半分钟。户外的寒气沾给老人家不好,他匆匆脱了外套换鞋洗手,行李还顾不上收拾,先从善如流烧了壶热水,又从酒柜里取出普洱叶泡出两杯茶。外面日头正高,爷孙俩一合计,抱着茶杯肩并肩挤去小阳台晒太阳,晒得倦了就爽快收摊,老爷子回屋小憩,他打开整理好冷落许久的旅行包,又依次摸过宋母早就换好的床单和枕套,颇怀念地在上面躺了一会儿,转头茶水一续还是扑在书桌旁长河落日启动。
这就是挑方便时间完成的春节活动了,比起等妈妈晚上回家再做贼似的溜去上号,果然还是趁半下午自由之时做完最好。荣耀在打磨春节活动上一直很下功夫,虽然活动本体要大年初一才开放,但从小年起开启的预热任务也会发放奖励,体量不出十五分钟,简单的签到对话寻路跑腿,送几个战斗用不上的花哨道具,再加随机材料组合的小礼物,算不上稀有,一般直接去市场和系统商人卖点金币花花。
人面桃花:回家了也不好好歇着,这么爱玩呢?
他交完任务,屏幕上亮起了张佳乐马甲号的好友申请。许是不想被太多玩家围观,人面桃花站得离他远远的,另辟蹊径打开私信以文字泡通讯之。
长河落日:PV里演示的剧情有意思,好奇。
张佳乐很难相信真的有人爱看游戏剧情:真假,不就白娘子套皮吗?
但他也不是开玩笑:至少今天这一节内容不错。
是吗?那我可要好好地见识一下了。频道里人面桃花邪魅狂狷地一笑,张佳乐发来个抱拳的表情,话锋随即一转:不过小宋啊,咱俩吃饭那会儿我跟你说的话,想明白没有,考虑得怎么样啦?
他怔住,无力地回了一个没。
那不急了。人面桃花向长河落日慢悠悠鼓起掌。好不容易回家,专心享受假期。
——虽然很想帮你,但有些道理必须得自己尝,别人替不了。毕竟坑就挖在那儿,只有自己真摔过跤经历一遭,回头才能看开嘛!
他轻轻趴上黄花梨书案:“爷,我想自己出去走一圈。”
“去吧去吧,路上慢点。”老爷子用力摸了把他脸蛋,转头笑呵呵地继续练字,“时候不早,外头也凉了。天来风大,出门记得穿戴齐。”
脑门光光的人是不能在青岛的暮色里久留的。小学时身体还没好全,四个换季就生四轮的病,因而无论出于爷爷和妈妈事无巨细的关怀叮嘱,还是抵抗失败夜半高烧时昏昏然头晕的天旋地转,他从很早就知道也记得,管它什么季节什么时间,潮起潮落风冷风热,出门但凡记得穿衣,就一定不能忘把帽子戴上。
但过去的他恐怕怎样都不能料到,十七岁的宋奇英会有一天落得跟半大孩子抢儿童角秋千的地步,进而感叹他究竟有多久没从这个角度眺望层层树影更西边那几座林立的大厦了。尽管宋母坚持那些建筑模样打他出生就没动过,他依然确信彼时自己第一次坐上秋千时,如今遮蔽了少年视线的高楼是肯定有几座尚未盖起的。吊车和吊塔拔起得那么快,带走他熟悉的风景,抹灭天的另一边舒展恣意的晚霞,脚下这方称作公园的小广场也同样修缮过数次,器材搬来又拆走,跷跷板的位置换成半球形攀爬架,因而如今曾经被他触碰过的只剩此刻所置身的逼仄秋千,无需细看也会发现横梁生锈油漆斑驳,唯独手会握住的几节铁链兀自光得发亮。
或许总有一天院子的三面都会被钢骨森林填满吧,可暂且停歇下漫游的念头,至少现在,仍有丝丝缕缕的微光自远方缓缓流过他面颊,留下含蓄但灼热的,只有日暮里才可短暂触及的惬意与温暖。真好,真慷慨啊。他想,夕阳也是昼夜更迭里顶奇怪的一份了,分明即将把天空让渡给残月,却比一天中的任何时刻都更见如血般浓烈的灿烂与辉光。
同样是日头一角,他坐在食堂最靠边的位子上,用筷子刮整齐碗壁的米粒:“我不明白。有问题就该解决,有必要架在中间不管吗?”
沐浴在阳光里的人则无奈:“道理是这样,但生活抛给我们的不总是命题,和别人怎么相处也不凭所谓的该不该。”
“总存在唯一正确的道理吧?”
“那听你的,退一步。你想做正确的事,你解决问题,可置身事中的不止有你。想,对面也是个人啊,有他的想法和脾气。”
“所以我允许了他和我不一样。可是——”
“好啦,那索性再放开点又何妨?给他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耐心点。等情绪都散散,那时再坐下聊也不迟。”反正不是深仇大恨,你有什么好急?
——可是他没有办法了吗?他就只能这样等着了吗?
宋奇英不知道张佳乐是出于何种立场才耐得住性子,他所确定的只自己这会儿难捱的心情,即不得不接住笔糊涂账的有口难言。且用两天接受因不知分寸活该被推被恼的事实,他自责了,愧怍了,同意自己欠考虑,并不打算为此开脱,但于理不合的部分,他拒绝也不愿去认。纵然得不到原谅,他要知晓自己不被原谅的道理,因此那天承担自己该做的,在微信里把何时注意到青焔又何时揭开那谜底的细节都阐明,一字一字反省当时过分贸然的追根究底,不能更诚真地剖开整颗心表示歉意。他几乎把所有能表达恳请的话都说遍了。而后他拨响通话,期望能得到他哪怕冷言冷语的回答,只要此事在他每一步看来都合理,他就愿意再退三舍,给他无限期拒绝沟通的自由。可那扇门终究没有打开,那个人不。
沉着的,审慎的,足够敏锐和真诚的,有时候不爱说话的,过分敢爱敢恨却也通情达理的。是吗,原来我能一口气说出你这么多优点,原来在领会你的底线和脾气之前,我已经注视了你这样久。
可我现在不明白了啊,盖才捷。那你的眼睛里有过我吗?就算我有不妥之处,你又为何视我为此等可憎之物,甚至于拂袖而去避之不及,连一点儿恼怒和声讨的脸色都不想留下?
他近乎悻悻,放任纷杂念头在风里飘摇。恍惚间由远及近地,碎而急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过来,他向不远处的人行道望去,被两个并排走的孩子牵走了注意力——这确实是补习班下课的时间。
他继续望,发觉其中一个的红领巾几乎歪到脖子后面,另一个的裤脚马虎地卷了半边,而处于疑似开战状态的两人显然都无暇顾及这件事,彼此大声吵闹争辩,四只手在空中比划得有来有回,俨然水火不容般。
“你讨厌鬼,你偷看我日记!”
“才不是偷看!那是作文、作业!你写在红稿纸上,我课代表发作业,怎么算看你日记了!”
“那我写了也不是给你看的!”
“我就看了怎么了,嘎咕!”
有什么骨碌碌滚到他脚边。他下意识弯腰去捡,再捧起来就是一颗沾满尘污的足球。他许久没见过这种儿童用大小的运动器具了。于是好玩地举着在两掌间转了转,注意到足球上用勾线笔一笔一划写着字,还没来得及看清姓氏,身旁却已冷不丁多出了一个小小的人影,直直地伸出双手,两只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哑然,把足球交到那孩子手里:“院里车多,换个地方踢吧。”
“谢谢哥哥!”孩子礼貌地朝他鞠了一躬,旋即毫不留恋地回身跑向人行道,手作喇叭朝快要离远的同伴喊着,“你们别吵了——等等我——”
“听我说——老师说过不是写给自己的信不要乱拆的——”
骤过的风卷起附近散落的废纸。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而那三个孩子已经似跃似赶地消失在视线尽头。
下一秒,他倏地蹬起身,搅散周身风息和寸寸黏稠的寒意。很快那里只剩两根铁链掷着,兀自咯吱咯吱铰响,须顷被偏转角度的夜影吞没。
连小孩子都牢牢清楚的道理。可是你懂吗?
滨海绿道另一头是基岩沙砾质海岸,他踩着半湿的沙面向西奔跑,直到酸的辣的苦的充满鼻腔和肺,寒冷疼痛纠缠扯紧每次呼吸才将将停下。一时也顾不得领口围巾活结开了大半,只能颓然弯下腰撑着膝盖喘气。他多希望自己能跑得再快点,能快过晚霞尽头最后一抹沉沉欲坠的夕光,跨越被靡靡虚度的许多个夜晚,重新踏进那间他犯下大错前置身的房间去,告诉那个心有图谋的人,随便你怎么争取都好,但别再想用拼凑起的真相当做武器,那些散佚后遥远的或喜或悲诘问陈述,没有一句是你够格拾起来利用的。那不是写给你的信,再且问人间的谜难道只差这一个,就算不由你揭开又如何呢?
如果早知晓顺应好奇摘下的终究只是苦果,明白继续追究的代价必然是一拍两散,那他决不会再管什么真相了。早在决心要揭开什么之前,那些轻描淡写的相处分明已经让他足够想念和在乎,宁愿站在原地也不想因行动轻率而失去,可他认错了道理也认错了自己,以至这会儿让激烈的悔意像不远处翻涌的潮水般席卷,诘责并着惶然击中全身,无异长久来支撑心念的信条被啃噬。意识深处有另一个自己申斥他,自诩求真求知的莽撞鬼,为着自私的好奇心疯了魔,竟拿窥视当做观察,针锋相对步步紧逼,不惜把对方捅出口子失尽尊严,以证明那份幼稚的所谓了解,最终伤害了想结交的朋友,自以为是到极点。
他脱力蹲下,用两手捂住脸和眼睛。宋奇英啊宋奇英,你不是一直很得意吗?满以为自己聪明了不起,反手就把绝不该犯的错误倒裳索领,倒是对问题亦步亦趋穷追不舍了,可这结果你满意吗?不对,全都不对,连认错的动机都错得离谱,一直做的都是无用功。他在近乎自暴自弃的绝望中恍然,心里充斥着苦涩的痛苦和自我厌弃。为什么盖才捷不原谅他?从开始就不是几句话说得失了分寸的事,没有歉意还谈何原谅,单这一个指鹿为马的反省,人家愿意理睬你才怪。那些被他网罗起来反复剖析的言辞,分明是另一个活生生面孔多少个日夜里沉重铺陈的心绪切片,无数喜的悲的瞬间结成或坚韧或脆弱的茧,极重要也极秘密,又怎么受得了被只见过两次面的人充作软肋把柄当面对质?
盖才捷,他当时该有多害怕啊。
有什么透过指间缝隙蓦地点亮,他下意识抬头,只见高楼霓虹把已然是夜的天穹再次点亮。灯光由近及远盖过漆黑夜幕,云朵般绵延星子般璀璨,是叩击心扉的流光溢彩,足以叫醒任何失心疯了犯傻犯浑的笨蛋。他缓缓站起身,意识几乎脱离身体,跨过湿漉的沙湾,不回头地跑进海里,再化作雾和云飞到天上。张佳乐分明了告诉他,置身此中的从不止自己,对面也是个人,有他的想法和脾气,多简单的道理,他竟从不明白,跌跌撞撞,失魂落魄,这会儿才懂,连弥补的余地都恐怕磨灭殆尽。他被浪打得太远,谁还会记得这所有起因只是他听安排笨拙地接通网线,以至于在一遭又一遭奇遇里流连或挫败,最终跌进陌生秩序茫茫然找不到自己?恐怕换任何别人也说不清道不明,不得不以没救二字定夺吧。可这约束不了他。祸兮福之所倚,还来收之桑榆,他发现得了头绪熬得出去工夫,经得起锤炼也受得住考验,连揭开谜底的关窍也集齐,此时若停下才真不像话。谁叫他是没分寸的宋奇英。
依然有他能做到的事,怎么会甘愿放弃。
因着这念头他狠狠地抹一把脸,手一松摸下不少碎沙子,过分不给面,差点想笑。他会的实在不多,万幸从不怕向前追寻,遑论现在懂了,那懂了就要行动。拉钩后阴晴不定是孩子才有的权利,他不想也不能做孩子,回不到把语出惊人归于童言无忌的年龄,可大人更有大人的办法,能做到小孩不敢想的事。诚然他从没做过,但不吝即刻去试。
只要他想,就做得到。
09
休息室的遮光帘闭得严密,盖才捷调出电视菜单看时间,离天亮还有一会儿,黎明将尽未尽,窗外该是最黑的时候。大概一个小时前,临时起夜的杨昊轩被音响声勾过来,冷不丁偷袭而下趴住沙发靠背。他有想自己或许该做个被惊吓的表情以认可这番潜行的默无声息,但电视上的视频已经放到85%情节最感人也是最关键时刻,投屏回顾OVA一整夜的大脑也实在对现实响应迟钝,因而来不及念头转好,杨昊轩一只手已经爽快拍上了他的头顶。回合相应结束,那么再怎样应对都为时已晚,哪怕只是平常地打个招呼也没有意义。他索性动都没动。
杨昊轩本想起床找点吃的,无奈趋光误入阿宅神圣领域。骤然重见光明容易致盲果然不是谣传,黑灯瞎火的亮度也太刺,他腾出另一只手揉眼睛用力眨眨,随而便望见烟灰缸堆满雀巢包装沙发上盖才捷眼底充血,暗呼熬夜仙人的同时不禁语塞:“一宿没睡?”
“睡不着。反正放假了。”夜猫子不介意和朋友诚实透点心绪,“夜里安静,顺便想问题。”
杨昊轩愣了一下会意:“怎么还烦那事呢?”哥也没别的办法,自掏话费给你拨个友谊公主专线要不要?
“也不是烦。”盖才捷不得不叹着气暂停了视频,回头送给他一个无奈的表情。知道你为我好,但八竿子打不着的臆测攻击性也挺强的,哥们行行好,别再乱猜了。
极少大喘气的人一旦叹息必有问题。杨昊轩拉上拉链不再多嘴,两眼接上对方视线眨巴眨巴等待后文,目光全心的关切郑重。盖才捷感激地笑了笑,知道杨昊轩这态度并非有意八卦只是实在担心,而对身边这个自青训起就自来熟关照自己的人,他也从来没什么不能说。
“——是我该向他道歉。”
他垂下眼帘,没理会朋友变了又变的脸色,干脆简短自顾自说下去,趁意识还清醒把一切钉作确凿不移。
“他没有错,是我害怕了。”
「“就算对于大家来说只是个游戏,这里对我来说也是现实。被人砍过太多次的话会痛,还死过很多次,可是尽管如此,也不会迎来尽头……”」
「“明明没有未来还要生存下去,简直是个噩梦。”」
或许和人生第一次发下来的作文分数有关吧,他从小就不喜欢提笔写什么日记。孩童大多因心智尚未启蒙才显得无忧无虑,而当那段迷雾般模糊的时光一倏而过,他才发觉自己平日在人间各色目光前积攒了太多难开也开不了口的瞬间,纷杂万象牵绊压制着一言一行,缠得他难以呼吸,终于不得不做曾经最讨厌的事,把心事借虚伪的名字寄托在如烟海般浩浩的网络边缘,对其产生挣脱不开的依赖。有太多在梦里扼住咽喉的东西了。那些旁人看来不过兴趣使然的自言自语,对他来说是已经是不能再有的情绪出口,只有把迷茫困顿化作文字流走散去,他才能卸下在每次呼吸中与他抢夺氧气的焦虑和警惕,无声找回成为值得重要之人依靠的平常人的权利。那是包括自己在内所有人认为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可某个不由分说闯进来的人哪里懂啊,生来就不会拐弯似的,把直指他软弱的秘密摆在面前质证,还非要他接受那些疑似要挟的条件,一副如若不然就毁你声名的架势。剖去情急瞬间攫得身体动弹不得的不合时应激,并非愤怒或焦灼,他那时候确实非常…诧异。从来没挨过这种茬,又不能拔网线以丢恩怨,甩不掉,偏偏不依不饶,活生生立在眼前,说实在恐怖也不为过,只有转身逃开,也一度失去了面对他坦诚歉意的勇气。更之后几个小时,秦牧云发来消息,说回酒店的时候发现自家小孩流鼻血,汩汩的止也止不住,怀疑是被什么有深仇大恨照脸上打了,问早些时候请他吃夜宵的地陪对肇事者有什么主意。
然后他说他也不清楚。
也同时知道那扇门关得好像太重了。
他确信自己原本是不生气的,可好一个宋奇英,算他行得正会做人,敢作敢当有错就认,但谁许他的权利,谁给他的胆子,分明被砸得鼻子直流血,还敢替把门关在他脸上的人讲话。开什么玩笑!谁准那家伙觉得自己错了?谁准他低不该低的头了?彼时赛程未到素未谋面,他已经在贾世明口中了解宋奇英足够多,且没有人比当事人之二的自己更清楚,这个一得知真相就全盘相诉的人错了吗?且听小报传什么韩文清第二张新杰之姿吧,再怎么故作老练也不过刚走出学校的孩子,当听到那些被吐露而出坦诚直白近乎恳切的话语,自己又怎么会看不透他的心思?
是,太不客气,太不容置喙,冒失又不讲理,更谈不上和气,可哪个字是要逼迫威胁?衷心渴望不过一个朋友而已。更加天经地义,究竟何错之有。他并不讨厌这样的人。而他自己呢,却回应得糟糕透顶。谨小慎微着跋涉过来,原是自以为锻炼得足够冷静,被什么人拦住也能泰然处之,受得起冒犯也做得到原谅,于是以不在乎粉饰回避,字斟句酌掩盖惶然麻木,只欺瞒皮囊不长进心魄,事到临头才惊觉不够格,能落得的果真活该而已,正衬浮于人事的表面文章。他连落得什么名声都不在乎,不管顾地请我原谅,可我再三退避,自恃成熟却行胡搅蛮缠之事,借口于需要时间却不断加重他本不该有的失意和自疑,沉默到现在,冷眼看着他把责任和过错全扛下。如今他等我本就无从说起的原谅,我有何资格再回避下去,该得到报应的分明是——
末了他轻轻地说:“是我错得厉害。”
宋奇英,我欠他一句对不起。
不过这时候轮不到有健康睡眠的的人醒着吧?如果也学他单方面发个讯息再去补觉,对彼此又未免显然太难受。这念头被他从脑海带到手指尖,摩挲过昨天同他道歉的人的聊天信息,将一段段倾注满也反射着歉意的文字拓进心里,潮汐般涌上欲说还休的纠结和焦急。电视上的OVA早已放完,茶杯里只剩干涸的咖啡印,前所未有的疲倦无声息淹没他,呼吸和视线都快失去知觉,再硬撑下去也没有意义,看来真的该睡觉了。他苦笑,把手机倒扣上沙发。
然后手机壳的边缘有冷光亮起。
「“其实,我很高兴…你把我当做朋友。”」
他滑开锁屏接收,进去发现是共享位置。恍惚间不知哪来的勇气,鬼使神差点上又愣住,怔怔凝视正中两枚头像几乎重叠在一起。太不像会出现在同一处的人了,从风格到颜色都不搭,那么突兀那么刺目,却是某个绝不该靠近他的人此刻GPS定位错乱的唯一证据。
「“所以带着我的份,结束这一切吧。”」
下一刻,被战胜直觉的理智点醒,他猛地撂下遥控器丢开靠枕,踩着半黑跌跌撞撞赶到窗边,厚重的遮光帘一把拉开,迎面而下满眼细碎也纷纷的雪,掩盖尽本应于拂晓显露的曙光,也遮住了大楼前街灯昏暗的微茫。
「“可以让我最后任性一次吗?”*」
他下意识向更远看去,目光被窗户正中位置一个孤单影子打断。裹着白羽绒服的细薄人形无声伫立在灯影下,连同那条他早就觉得佩戴起来过分惹眼的深红围巾,他望到那个人在看他。
然后是第四次来电显示,叫宋奇英的人执拗地拨来语音,等待他没有资格说出的原谅。
要继续躲开吗?盖才捷不知道,与此同时有种想笑的念头。从不开铃声的人此刻两耳心跳如擂,不知因踟蹰畏惧了多少次的声音的向他呐喊,他亦有无法吞下的哽咽。你,闯进我底线和边界的不速之客,待这个世界如此认真,那而今想必已然清楚,你一时兴起想要探究的谜底,对我来说从来也永远不可能是游戏,而是我整个人生真实的一部分。你说你认识我,了解我,好奇我眼里的景色,想留住我的尊重和偏爱,但我们又才见过几次,连观念投机的熟人都算不得,却已经引发了这样难以调和的问题。你还不知天高地厚,竟敢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好的坏的都敢往肩上扛,自顾自把大的小的责任都包揽,甚至妄图担下我的错误,代表你没资格替其发声的立场。你看看吧,我们是如此的不一样——可你还是来了。
那你现在如愿了,你又把这一切当做什么?
盖才捷定定地攥紧手机,他垂下眼帘,把噙在齿舌间的踌躇化作最后的叹息,自暴自弃般按住接通键。
几秒后衣袖与围巾摩擦的窸窣声在他耳边响起。
“宋奇英,我——”
“盖才捷,我有话要跟你说。”那人抢先打断他,原本清亮的嗓音因晨雾灰土呛得喑哑,可语调仍然是急切而坚定的,这样的声音他从前只在番剧里必坐后排靠窗的笨蛋主角那儿会听到。
“请你接受我的道歉。”他听到宋奇英说,同时流泪的冲动几乎从鼻尖溢出来,连同冰消瓦解的喜悦一起,合为心间满涨的无措和窃喜。是了,原来他也是会为得到宽容而庆幸的。“还有我保证,从今往后,未经你的允许,再也不会乱看你的日记了。”
这承诺尾音里含点委屈。他噗嗤笑出声,都要想象到楼下那人洞洞属属的样子,明明在检讨反省却比谁都得理不饶,理直气壮似和老师讨要表扬——你知道我什么都好奇,做这种保证对我来说很艰难的。
“所以盖才捷。”那人轻轻地念他一声,良久才说,“可以让我最后任性一次吗?”
那他又有什么理由不许呢?
兔子先生必须全力呼唤 FIN
*OVA【.HACK//Quantum: the ωorldend Pallbearer】,19:01:
“我很高兴,因为只有咲夜你把我当做朋友。”
“可以让我最后任性一次吗?”
“……可以抱抱我吗?”
尾声
趁李轩去前台夹咸菜的工夫,宋奇英小声冲着盖才捷说:“我真在机场吃过了,我真不饿。”眼看对面坐着的人不为所动,又忙补充:“两个包子一杯豆浆,真饱了。”
盖才捷悠悠给碗里豆腐脑加料:“那是你自己觉得。”我队长上次还觉得该再给你加碗面呢,听你的还是听我队长的?
宋奇英几乎用气音抗议:“那当然是我——”
“哟,聊上啦?”
头顶传来李轩爽朗的声音,宋奇英下意识噤了声扭头,正撞见服务生端了两个冒着熊熊热气的一大一小两碗放到他们桌上,大碗羊肉泡馍,小碗丸子汤。下一秒丸子汤被盖才捷用一勺辣椒代为认领,于是虚空队长从善如流坐到自家队员旁边,把刚打好的咸菜放到三人中间。
“这两天食堂不开,我们都只能在这儿吃了,小宋你将就啊。”
李轩熟练地就着咸菜挑起俩肉丸进嘴,他就喜欢俱乐部对面这家店的丸子汤,别店的丸子都没有这个味:“这顿我请,没吃饱就再点,让小盖去给你拿。”怎么说来了我们这边,还能给你饿着不成。
宋奇英自然是婉言拒绝。李轩笑了笑没强求,三人各自安静下了会儿早饭。三碗里数丸子汤喝得最快,李轩抽了张餐巾纸抹嘴,见盖才捷的豆腐脑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偏过头向他小小声问:“怎么之前不知道你跟霸图这小宋感情这么好呢。”
到底一张桌子旁边,说小小声也就装模作样意思意思。宋奇英连忙一勺子下去埋头装忙,不让李轩看到他如坐针毡的表情。
李轩倒也没看他,正专心小声和盖才捷讲话:“这都快年关了,人家来咱俱乐部大楼参观,你咋也不告诉我们一声。我这也好歹准备准备…还有你副队那边……”
他继续说:“…这么大清早请人吃小馆,显得咱多不细发,说出去不丧眼吗……”
“没事。我吃饱了队长。”
盖才捷放下勺子站起身,先和李轩笑了笑,又伸手在宋奇英手边取了张纸:“你俩聊着。我在那边等会儿。”
宋奇英下意识抬起眼,在他眼睛里捕捉到不能再明显的“你快点”三个大字,而后无助地看着这人毫无义气地背上包几步逃到门口了。
“那咱俩先聊着。我正好想再加个馍。”李轩笑呵呵地,喊来那头正拎着壶四处走动的服务生点单结账。“吃,吃,别客气。”又从服务生手里借来汤壶,和善地开始往宋奇英碗里添汤。
“像你们这种年轻人,早上不吃饱可不行。”
“敞开吃!吃完你俩就玩去嘛。”
别加、别加!眼看好容易下去半碗的泡馍瞬间恢复原状,宋奇英简直想哭。已经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崩溃还是绝望,他无助地向门口看去,除却嘴角压也压不住的笑容,盖才捷仿佛一直站在绿植旁专心玩手机,耳机一戴口袋一揣,一副丁点没察觉到这边情况的作壁上观,更别提任何良心发现过来帮他的意思,摆明是要对这疾苦束手到底。
而面前的李轩仍未停止加汤。他好想求饶。别添了前辈别添了,这馍吸了水会增殖的,别添汤了。
吃不完啊,根本吃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