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米哈尤】风景旧曾谙(中)
Warning:狐妖雅×普通人尤,ooc算我的,文笔超烂请轻喷~
· 三生三世里的第二世,其实发出(上) 的那天就写好了,但是近代战争背景里出现这种怪力乱神的题材真的很少见,一个不留神就会写得很离谱,但这个时代背景这个地方我又一直很想写相关背景的同人……所以最后模糊处理了一些很明显很明显的时代和地方特征,改了雅哥的国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聪明的读者老师们应该还是能看出来大概是什么年代的~
· 下就是现代篇了,以及还是国际惯例不要上升正主哦~
...
Warning:狐妖雅×普通人尤,ooc算我的,文笔超烂请轻喷~
· 三生三世里的第二世,其实发出(上) 的那天就写好了,但是近代战争背景里出现这种怪力乱神的题材真的很少见,一个不留神就会写得很离谱,但这个时代背景这个地方我又一直很想写相关背景的同人……所以最后模糊处理了一些很明显很明显的时代和地方特征,改了雅哥的国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聪明的读者老师们应该还是能看出来大概是什么年代的~
· 下就是现代篇了,以及还是国际惯例不要上升正主哦~
M城。
尤长靖穿着厚重的冬季制服,在雪地里跺了跺脚又呵了呵手,一年了,他这个南洋移民还是怎么都不适应这里寒冷的冬天。
之前国内开战时他所在的队伍开赴前线,一颗炮弹在他脚边爆炸受了重伤,由于是海外归来的进步青年,总部非常重视,但基地的医疗条件有限,于是辗转将他送到了这里治疗,并在伤愈后将他送进了军事学院学习。
尤长靖在参军之前就是经济学的高材生,学起理论知识来毫不费力,但实战项目上却相对差一些,因此课后总会把自己一个人关在训练场里。
这天他练习得实在有些太晚,跑回宿舍楼下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又实在不好意思叫醒看门人,只好在附近的雪地里走来走去消磨时间。
这会是冬天,尤长靖身上的制服和军靴虽然够厚实,但想挨过一整个漫长的冬夜还是不够的。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心口处传来些许微妙的感觉,脚下好像有东西叼着他的靴子把他往什么地方拖过去,他定睛一看——
那是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见他看了过来,又执着地往一个方向上拖着他,尤长靖认得,那是校园里的一座小山丘。
“你要带我去那边吗?”尤长靖脱口而出中文之后才意识到不对。
谁知狐狸却像听懂了一样点了点头,尤长靖到底还是个年轻人,心下好奇,想着小动物总不会是什么敌人派来的间谍,便索性跟了过去。
山丘的背后有个不大的洞口,刚好够一个成年人进去,把人带了过来,狐狸亲昵地蹭蹭他便跳下去不见了。
虽然是稀里糊涂跟着过来的,但里面……看着好像有火光,会不会是间谍?
尤长靖悄悄摸出了配枪,往亮光处摸了过去,看到有个背影正在往火堆里填着柴,慢悠悠地用中文念诵着: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絺兮綌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是《诗经》里悼念亡妻的那篇《绿衣》?
这颇似儿时看过的志怪小说的一幕让尤长靖有点害怕,举起了手里的枪:“转过来。”
那人举起了手转身,火光下是一张精致漂亮的东方男性面孔。虽然用这两个词来形容一位男性多少有些不太恰当,但看到那张脸的第一眼,尤长靖的脑子里就剩下了这几个字。
愣了几秒后他才反应过来,暗暗心惊,如果这个人是间谍,这几秒就足够他死无葬身之地,连忙调整好情绪冷冷道:“名字。”
“李崇雅,和你一样,军事学院的。”
尤长靖这才注意到对方身上和自己差不多的绿色制服:“哪一级?”
“38届。”
他正思考着这段对话的可信度有多少,冷不丁手腕一痛,那边一个漂亮的擒拿手将他压在了岩壁上,语气戏谑:
“尤长靖,39级的高材生,理论课成绩第一名,但实战有待加强。刚才你在训练场里一直在练习格斗,对吧?”
“你怎么……”尤长靖企图挣扎一下,但却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都说了我也是军事学院的。这回能把枪放下了吗?”
“你先放手,我就放。”
“那我倒计时三个数,希望我们之间能有点最基本的信任。”对方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好。”
“3,2,1。”
他们同时放了手。
李崇雅唇边绽开笑容:“看来我们很投缘。明天开始,晚自修结束到这里来,我给你特训。”
“什么?”尤长靖很意外。
“你是个好胜心很强的人,格斗课被落下那么多,闷闷不乐很久了吧?”
“不要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一样。”
“我确实了解你,理论课第一名。那就这么定了,你先回去睡觉,明天我在这里等你。”
“诶?我们现在进不去啊?”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我们”这两个字的时候,借着火光,尤长靖好像看到对方唇边的笑意扩大了一些。
“我肯定有办法让你进得去就是了。”
李崇雅拉着他走到了宿舍门口,尤长靖十分怀疑地看着他:“现在怎么办?”
只见对方从袖口倒出根铁丝来在锁孔处左右动了动:“撬锁。”
“可这样我们会上军事法庭的。”一贯都是遵守规章制度的好学生尤长靖这会有点慌了。
“不会。还有,别吵,我需要安静。”
尤长靖只好闭了嘴,很快“咔哒”一声,锁着的门就被打开了。
他们在三楼尤长靖的宿舍门口分别。
李崇雅看着他房间门慢慢关上,眼底隐藏多时的情绪终于涌了上来:
“终于又见到你了……”
自己等了很久很久的那个人,终于回来了。
事实证明,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哪怕是重活一世都不会变。
尤长靖训练起来非常刻苦,每次摔得身子青一块紫一块也咬着牙不吭声。怕伤到他,雅最开始是收了不少力道与他进行对打练习的,可他太过敏锐,察觉了之后就再也没来过。
就这么在山洞里蹲了三天,雅实在耐不住性子,顺着气息找过去把人堵在了训练场里,看尤长靖大半夜的在那泄愤般地一拳一拳打着,心头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走上前去牢牢把住了那个摇摇欲坠的沙包:
“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找我?”
尤长靖冷冷地转过去收拾着东西:“没事,就是不想练了。”
“然后在训练场里对着个破沙袋撒气?尤长靖,你可真是好大的脾气。”雅冷笑着把他肩膀扳过来,见到尤长靖垂着眼睛就是不看自己,气得举起了拳头又恨恨放下。
再怎么说也在军队里摸爬滚打过,尤长靖见他这样当即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嗓门都高了起来:“李崇雅,要打就打,要怂就怂,这样是什么意思,羞辱我吗?”
雅之前在山里只有他欺负别的精怪的份,无论是人是妖都还没有在他面前这么挑衅过的,哪怕这人是尤长靖他也实在是忍无可忍,终于扑上去狠狠给了他一拳,然后被尤长靖一记剪刀脚夹住了脖子,就这么你来我往地动起了手。
徒弟终究打不过师傅,在吃了尤长靖无数记拳脚之后雅被激出了血脉里的野兽本能,用了全力扑到他身上狠狠把人压制住,舔干净从他鼻子和嘴角流出的血,咬牙切齿地附在他耳边问:“闹够了没?”
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抵着自己脖子上的大动脉,尤长靖不敢乱动。如果他这会能知道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并不是武器,而是锋利的动物獠牙,大概会明智地选择认输,可惜尤长靖看不到,所以哪怕身体疼得不行没法轻举妄动,也仍然倔强地瞪着雅:“谁跟你闹了!”
狐狸的夜视能力让雅在黑暗中捕捉到了尤长靖那双杏眼里的泪花,瞬间就没了打架的心思,暗骂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个倔脾气,没来由地跟他计较什么,连忙松了手退开,看他一瘸一拐地去摸索着外套披上心中更加歉疚了:“长靖,对不起。”
“崇雅,没什么对不起的。我只是想说,我们都是军人,今后战场上生死相搏并不会有人让着我,你要是认我这个朋友,再训练就用不着留手。”尤长靖依然板着脸,但口气松动了不少。
雅赶紧上前,借着搀扶他的力道,不动声色地用法术帮他治伤,还故意有点伤心地瞧他:“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呢。”
尤长靖终于笑了出来:“现在真的是了。”
自那次之后,借着“男人的情谊都是要在打架中深厚起来”的理由,雅让尤长靖改了口叫他“雅雅”,自己也顺理成章地开始叫他“尤尤”。
转眼冬去秋来,一年的时间里,尤长靖的格斗水平在雅日复一日的摔打中突飞猛进。慢慢熟悉起来后他才发现,雅这家伙其实黏人得很,偶尔露出来的这种……平易近人的反差感特别可爱,再加上相貌也一等一的出挑,不知不觉他就心生好感,哪怕不训练也会经常拉着雅去四处走走。
又是个雪天的假期,雅在小山丘外面等了有一阵才听见他的脚步声,快步走过去,就看到尤长靖搓搓手又跺跺脚,从制服的贴身口袋里掏出来个扁扁的酒壶:
“伏特加,喝点能暖和些,我跟本地的同学打赌赢来的。”
从他刚才的话里雅捕捉到了重点:“尤尤居然这么怕冷吗?”
“嗯,我是在南洋长大的,那边从来没下过雪,结果来这边看了个够。”尤长靖拉着他找了块石头,清清上面的雪坐下,灌了一口递给他,“要不要尝尝?”
雅几百年前也是常常饮酒的,闻着气味,觉得这异国的酒除了稍烈些应该也没什么区别,接过喝了个干净,口腔里猝不及防袭来火烧火燎般的辣意,让他咳得差点以为要吐血了,吓得尤长靖立时上前给他拍着后背:“没事吧?哪有你这么喝的……”
“咳咳咳没事……”
嘴上说着没事,但随着酒液下肚,雅很快就觉得一股热意从胃部一点点往上窜到脑子里,慢慢的意识也不清醒,本性开始占据上风。
尤长靖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干了那一整壶酒之后没一会就开始不对劲,手脚并用地爬来爬去,不一会身后还冒出了……那些是尾巴吗?
忽然,雅黑发里钻出的耳朵抖了两下,回过头,那双眼睛明显是野兽的瞳孔,就这么盯了他一会,慢慢地用已经覆上白色毛发的利爪冲他爬过来,耸动着鼻子小心闻了闻,警惕的神情瞬间舒展开,亲昵地蹭蹭他,咬着他军靴磨牙,还口吐人言:
“尤尤,别走……”
然后蹦蹦跳跳地努力了很久,想要往他脖子上挂,在即将成功的前一刻变成了一只彻彻底底的狐狸,直直往地上栽过去。
托雅一年多以来特训的成果,尤长靖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还没忘记左右看看有没有人,顺便默默地想,平日里跟自己勾肩搭背的好友,自己偷偷喜欢着的人,居然是狐狸变的,这个世界还真是疯狂。
要说完全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南洋可没有这种动物,来到这里之后也就是冬天的晚上偶尔会在树林里看到几只而已,现在居然有只现成的大白天送上门,还这么亲他,于是尤长靖大着胆子上手摸了摸。
雅的人形精致好看,化成狐狸也能当得起一句漂亮,如雪皮毛油光水滑,九条尾巴华丽蓬松,眼下喝醉了,一点都看不出刚才活蹦乱跳的淘气样子,和打架时咄咄逼人的样子也完全不一样,乖巧地闭着眼睛,往他怀里钻了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尤长靖轻轻地笑起来,那点害怕的情绪就这么轻轻地散去了,抱紧了狐狸,迈步走进他们常常见面的小山洞里。
宿舍是不能回了,在这将就一天吧,只是可惜了,本来今天有很重要的话想说的。
他点起篝火,把晕晕乎乎的狐狸往火堆旁放了放,确定火星不会烧到皮毛之后才敢靠着山洞的岩壁打瞌睡。
狐狸睡梦中不自觉地嗅嗅,顺着熟悉的气息向他迷迷糊糊爬过去,直到鼻腔里充满了他的味道才挨着他安心地趴下接着睡觉。
入夜,雅是在尤长靖的身边醒过来的,头还有点痛,想坐起来揉揉脑袋,发现不太对劲。
怎么伸出来的是狐狸爪子?
他努力地回想着,好像……是跟尤长靖跑出来见了面,喝了他带来的酒,被辣得咳嗽,然后……在他面前现了原形……
雅那双狭长的狐狸眼睛陡然睁得圆圆的。
现了原形?!
关在寺里的那些年老老实实地修炼,滴酒不沾荤腥不碰,结果现在被这么点酒就撂趴下了……狐狸想到这,不由得用爪子捂住了脸。
偏偏头顶上响起了一个他这会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你醒啦?我上次看见这么喝伏特加的还是个本地人,之后他去跟一只两米多高的棕熊打架,一掌就被拍死了,啧啧……所以你才喝成这样也算不上丢人。”
听着尤长靖凉凉的语气,雅这会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索性装作自己是只灵智未开什么都听不懂只是碰巧路过的野狐狸,绕着他的腿转来转去。
“再装,我就把你的狐狸皮剥下来,这么上乘的皮草,应该能在黑市上卖个特别好的价钱,你说对吧,雅、雅?”
装不下去了。
他默默化回了人形,篝火映着墙壁上拖着尾巴跪在地面丧头耷脑的狐狸影子,看得尤长靖气不打一处来:“行了,我格斗是你教的,动起手来占便宜的还是你。”
雅小心翼翼地抬头问他:“尤尤……不怕我?”
尤长靖差点没被他气笑:“你是间谍吗?”
雅摇头。
“你会把我交给敌人吗?”
还是摇头。
“那我怕一只明明很厉害,但是喝醉了就只会往我脖子上跳还跳不上去的狐狸干什么。”尤长靖无所谓地耸耸肩,“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合理的事物,要是桩桩件件都喊打喊杀那和侵略者有什么区别。所以,你有什么故事要对我说的吗?”
“你……真的想知道?”
“想。”
雅缓缓脱下了上衣,前胸后背一直蔓延到手指的墨色文字,跳跃的火光下一个个仿佛在张牙舞爪,有种诡异的美。
尤长靖的手忍不住轻轻抚上去:“这是?”
雅捉住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心经封印,上一世你给我的。不过我也给你下了心魔大明咒,扯平了。”
“我前世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尤长靖看着那些触目惊心地的封印,似乎是思想斗争了一会,猛地抬起头,“要是真的欠了你什么或是有什么血海深仇,讨回来就好,看在你当了我这么久老师的份上,我认打认杀绝不赖账。”
说着闭上了眼睛,但迎接他的并不是想象中的利爪和獠牙,而是一个毛茸茸的、温暖的拥抱。
他睁开眼睛,雅正用尾巴圈着他,把他搂进怀里。
怎么还是和上辈子一样傻……明明都知道他是妖,还有可能是找自己追魂索命的妖,怎么想的都不是如何反杀逃跑求生,而是甘心引颈受戮呢……这个,傻得让他一次又一次爱上的人……
被那人身上和前世一样的气息包裹着,雅没忍住本性,轻轻地咬了他手臂一下,听到他痛呼出声,才拉着他的手缓缓抚上自己的心口:
“你我之间仇是没有,对不起我的事情倒是有……所以,我回来向你讨这笔情债了。我族里的前辈说过,名字是最短的咒,而我的名字是前世的你给我取的,你不能不管我。”
尤长靖长舒了一口气,脸有点红:“雅雅,我没有不想管你,正相反,我很喜欢很喜欢你,本来打算今天说的,谁知道你酒量烂成这样?”
狐狸生性多疑,如果说这话之前雅还因为不知道尤长靖这辈子的心思犹豫过,要不要告诉他上一世的事,这话出口之后就坚定了实话实说的想法。
于是雅欣然与他额头相贴,将前世的记忆给他一点点度过去。
对于尤长靖来说这种感觉很奇妙,脑海里就像在放电影,但是看着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又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那……是我吗?”
“怎么会不是你。一样的长相,一样的性情,还有这个,”雅解开他的衬衫领口,手指轻轻触碰心脏处,红色的图案在指尖下若隐若现,“我亲手种下的咒,绝不会弄错的。不过算起来才解开封印没多久我就来了这,所以还不知道你这一世之前的事情,与我讲讲吧。”
知道了前因后果,被下了咒的本人倒是接受良好,躺在雅的膝盖上,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小时候的事。开着唱片店的父亲,因为喜欢听唱片爱上父亲的母亲,离家时还没有自己一半高的妹妹,喜欢光脚在沙滩上跑常常被椰子打到头的自己,还有母亲经常把妹妹抱在膝盖上,自己陪在旁边时,唱的那首她故乡的小调:
“粉壁墙上画月亮,月亮里面出凤凰;凤凰口吐七个字,七夕相偕还故乡……”
父亲总会在一旁摇头笑着说,那句明明是“状元榜眼探花郎”,母亲却梗着脖子和他分辩没错,后来长大了才明白,那是母亲在表达她对父亲的爱意,而父亲也并不是不爱母亲,只是过于较真了些,即使听懂了其中的意思也装听不懂。
“这一点我和父亲倒是很像。”尤长靖叹气,“太认真了就会无趣得很,也不知道你怎么就喜欢上我这么个人。”
“尤尤,你我是宿世的缘分,喜欢你哪里需要原因了。”雅悄悄动了动头上的狐狸耳朵,“而且你可一点都不无趣,跟我打架的时候脾气暴躁得不行。”
尤长靖被他这句话噎得无言以对,站起身就要走:“……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走了,别见面了吧。”
刚抬脚就感觉到被什么东西给拉住了,他低下头看去,腰间和手脚被几条毛茸茸的白色尾巴捆得结结实实,转头看着罪魁祸首:“揭我短,然后还不让我走?”
雅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斜斜倚着岩壁掩嘴笑着:“这可是你说的,欠我的绝不赖账。杀你我舍不得,打你也没意思,那就只好圆了我们上辈子没尽的缘分了。”
隔了这么久,怀里终于再次拥有熟悉的温度,刚开始他还是很克制的,小心地动作着,直到尤长靖慌张下四处乱摸的手碰到了他的尾巴,耳边一下子急促起来的低喘让单纯的人类觉得有点局促,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雅雅,我们进展太快了吧?”
“快吗?我怎么不觉得?”雅的眼眸变成了真身时的红色,看上去格外妖冶,仿佛要将他深深印在眼底,“尤尤,这一天我等了将近四百年,不想再等了。”
石壁上九尾狐的影子向前猛扑过去,如愿以偿享用着他的猎物。
直到结束,雅才想起来件事:“如果没猜错,今天尤尤灌醉我的那壶酒……应该不是意外吧?”
被看穿的尤长靖也不恼,倚在他怀里用手指描着他身上的封印轮廓:“是,我今天本来是想跟你好好告白的,怕自己怂还要了点伏特加壮胆,顺便灌你两口。我的想法是,你喜欢我当然是好,如果你不喜欢我,我明天就可以说,那是你酒喝得太多的幻觉,这样我们就还能做朋友。”
“不愧是我们家的尤尤,徐徐图之智谋过人,幸好你的雅雅长了个狐狸脑袋,不然迟早有一天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下。”雅眯起眼睛笑开,对于他的这点小心思显然十分受用,况且你追我赶下得到的猎物,才更合食肉动物的胃口。
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尤长靖赶紧结束掉了这个话题:“不早了,明天还要训练呢,外套给我盖一下,我冷。”
“不回宿舍了?”雅的语气有点掩饰不住的小小雀跃。
尤长靖瞪他一眼:“我都这样了还怎么回去?”
这些年雅把他的脾性摸了个透,明白他会这么跟自己说话就是已经认可这段关系了,只觉得就是立时飞升也比不上此刻的欢愉,搂着他躺好,非常自觉地尽数送上了自己的尾巴:“盖这个,舒服。”
“你真的是狐狸吗?”看他笑得这么不值钱,尤长靖有点怀疑,“哦对,狐狸也是犬科嘛。”
雅眉开眼笑地浅浅亲了下他额头:“给尤尤当小狗也不是不行,晚安。”
“晚安……”刚刚被吃干抹净的尤长靖困得不行,强撑着凑上去吻了吻他嘴唇,就倒在他怀里睡了过去,只留下呆愣的狐狸捂着那块被亲过的地方,难得地从头红到耳根。
更过分的都做了,现在被他亲了一口就害羞成这样,真是太丢脸了……怪就怪上辈子这人熟读儒家经典,君子端方如玉温良学了个十成十,主动凑上来,还是嘴对嘴吻自己,这种事那个时候的他决计做不来,让自己措手不及才会这般的,嗯。
终于说服自己心安理得的狐狸,悄悄将尾巴往上面盖了盖,还不忘施法封住洞口,让里面更暖和,才化出原身睡了过去。
谈情说爱的日子总是美好的,虽然战争的阴影始终如影随形地笼罩着这个国家,但好在他们都不是会沉浸于情爱耽误正事的类型。很快在这一天,尤长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在城外敌军的隆隆炮火声中戴上了属于自己的勋章,接到了开赴前线的命令。
仪式结束后雅忧心忡忡地来找他:“明天就要去支援L城了。”
尤长靖很奇怪于他的反应:“你也会怕吗?”
“嗯。”雅很坦诚,“以前的战争再激烈,山野里面也总有片清净之地,但现在每一寸土地下面都可能埋着地雷,每一片天空上面都可能盘旋着敌机……我很怕我护不住你。”
“我们现在是军人,可以保护好脚下的这片土地,也可以保护自己。”尤长靖一脸认真,“换个轻松点的话题吧,战争结束后你想做什么?”
听他这么说,不想让他担心,雅便也做出一副放松的姿态来,向后靠在白桦树上,歪头看着他:“我没有家人,所以只能跟着你了,你去哪,我就去哪。”
尤长靖看着故乡的方向一脸向往:“我也有好久没回去了,那里现在也在打仗,不知道父母妹妹都怎么样了,所以肯定会先回去看看。”
“那里是什么样的?我没见过。”雅这说的倒是实话,之前在山野厮混,尘世十年赶上朝廷海禁,后面几百年又在寺里专心修炼,是真没见过大海长什么样。
“那真的好可惜,我跟你说……”提起故乡的风光尤长靖就絮絮叨叨停不下来。
今天不知为何,雅总有些心神不宁,以至于尤长靖都看了出来,特意哼唱起了那首母亲教的小调,末了还带着安抚意味地冲他笑:“南洋那么热,也不知道我们家这只大狐狸到了那个时候,还愿不愿意与我相偕还故乡。”
雅伸出双臂去环他脖颈,轻轻一带将他搂进臂弯里:“自然要一起的,可不能耍赖。”
L城的仗打得比他们想象中艰难得多。敌军先是利用绝对的快速奔袭先后拿下了沿线的不少铁路重镇,切断了补给线,然后利用空中优势进行了旷日持久的轰炸,城内的基础设施几乎毁于一旦,再之后就是漫长的围困。
“这里是R国的工业重镇,敌军明明可以强攻下来,但偏偏要用包围的方式把我们困死,因为只要这里沦陷了,全世界抵抗的人们就都会丧失信心。”尤长靖焦躁地转着手里的红蓝铅笔,“这个道理我们懂,上级懂,敌军更懂,所以这座城市绝不可以落进他们的手里。雅雅,这场战争,会很漫长。”
雅握着他的手,轻轻地传递着力量:“别怕,我一直在你身边。”
如他所言,包围持续了很久,城内的军民已经开始实行食物配给制。以他们的军衔,每天能分到的军粮也就是掺着烧焦面粉和锯末的黑面包而已,虽然吃到嘴里活像在嚼放了许久的湿抹布,但在战争时期已经是十分难得的配给了。
而雅本来就一直吃不惯这边的食物,干脆将他的那份配给也给了尤长靖,他自己则抓点天空中飞过的乌鸦麻雀,或是城市里无人认领的动物尸体吃,有时甚至还要抓街头巷尾的老鼠果腹。
人间地狱,雅只能想到这样的一个词来形容城里的景象。
这样下去终归不是办法。
他们研究了几天地图后终于发现,敌军的包围圈在西北角有个天然的缺口,那里有个湖,敌军军舰无法停泊,陆军部署也相对比较薄弱,可以用来运送物资。但现在是冬天,一旦被雪阻塞,或是被敌国空军发现,都是死路一条。
上级在收到这个情报后非常重视,马上召开了作战会议,最后决定派出一支运输队通过冰面开出重围运送物资,由尤长靖的部队承担掩护任务吸引火力。
这个命令发布之后,好容易把作战计划部署下去的尤长靖刚出来就被雅堵了个正着,面色有些不善:“让我替你去。”
尤长靖摇摇头:“不行,敌军的作战方法你没有我了解得多,我不能冒这个险。”
雅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思考了一下换了个说法:“那让我陪你去。”
“你是教官,负责训练新兵,上战场不是你的职责。而且我带着突击队执行任务,总要有人替我看住连队里那些不听话的兵崽子,交给你我放心。”
“可是真的很危险,不然为什么这个办法放在那里这么久才轮到我们提出来?”雅的眼睛都要急红了,“我现下就是再不济,护住你没问题,连队里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不要让我后悔,好吗?”
尤长靖咬了咬嘴唇,终于松口答应:“好,一起。”
在残酷的战争面前,一切的情爱都太过奢侈,只有陪伴永恒。
远处传来手风琴和留声机交织的声音,是城市里的居民在为即将出征的战士们送行。听着那边传来的欢快乐曲,尤长靖突然有了个想法:“雅雅,站起来,拉上我的手。”
雅不明所以地跟着他站起来,然后腰被尤长靖搂住。
“我教你跳探戈好不好?”
被这人突然的主动出击搞得有点猝不及防,雅困惑道:“那是什么?”
尤长靖拉着他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腰上,然后把空出来的手和他左手十指相扣:“跳舞啦。”
对于这陌生的舞步雅有些手忙脚乱,好几次不是踩了尤长靖的脚就是自己左脚踩右脚,调整了好久才终于适应过来。
异国的酒浓烈辛辣,舞蹈也直白奔放。进与退,攻与守,直率和婉转,起舞的双方你进我退,势均力敌,简直是长在食肉动物的审美上。
一曲舞毕,雅将向后仰倒的舞伴轻轻用力拉起,贴着他耳边笑起来:
“我喜欢这个舞,也喜欢和你一起跳,回来你再教教我吧。”
还没等尤长靖回答,他们的肚子几乎同时传来了响声,雅这才想起来今天准备作战的事,这人一天了都还没吃东西,赶紧把自己配给里那两块黑面包递给他:“快吃,不能饿肚子去上战场。”
“那你呢?”尤长靖接过来问他,“眼下城里的动物几乎都被吃完了,哪里抓得到什么麻雀和老鼠,不要告诉我你又饿了一天。”
看到雅低下头沉默不语他就明白自己猜对了,连忙把面包塞回到他手里:“知道你……不爱吃这个,但现在的状况再这么下去,我怕你迟早有麻烦。”
他们就这么一起小口地啃着黑面包,尤长靖拿出了酒壶:“雅雅,来,喝一点点,就当是提前庆祝明天我们平安归来。”
雅接过来抿了几口,依旧被呛得直咳嗽,但起码比刚才干噎面包强多了:“还是这么辣……”
尤长靖却并没有回头看他,心里默默地记着时,直到身后传来“扑通”倒地的声音,才转回来。
他的估计果然没错,雅雅连这点伏特加都不行。这么想着,尤长靖把剩下的酒含在嘴里,掰开雅的口腔渡了进去。
将醉酒的雅扶到床上,尤长靖深深地看着他:
“对不起,利用了你的信任,但我无论如何不能看着你为了我去送死……”
然后转身决然离开。
雅被轰炸声惊醒揉着脑袋坐起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他稍一思索昨晚的事情便明白过来,尤长靖是故意灌醉他的,这会前线恐怕早就已经开打了。
顾不上去责怪谁,他隐去身形,用自己生平最快的速度赶到战场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炮弹和空军投下的炸弹在运输队的周围炸开。
运输的主力终于冲出了迫击炮的攻击范围,雅冒着炮火跑到冰面上到处寻找尤长靖的身影。空气中混合着火药的焦臭和尸体的血腥味,脚下时不时还可能踩到断肢残臂,纵使他是妖也感到了一阵阵的反胃。
坚持一下,找到他,把他带回去,医好他,我们就可以一起去找他的父母和妹妹,一家团聚……
这样的信念支撑着雅跌跌撞撞走在冰面上寻找,可无论是硝烟里迷茫的亡魂,还是战场上劫后余生的伤员里,都没有那股熟悉的气息。
他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索性施法将整个湖面结冰尽数砸开,跳下水去寻找,终于在尤长靖即将沉入湖底之时把他捞了出来,却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如果只是溺水,以他的修为救回来轻而易举,可现在尤长靖的身体上还有很多炸开的弹片,不断地涌出鲜血,若是施法拔出来,立时就会死;若是不拔出来,也会一点点地死……
雅五指生出利爪,刚要拍向头顶,被一股微弱的力道拉住了衣角:“别……雅雅,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不要……”
“我不想再让自己后悔了……我把内丹给你,你就不会死了。”
尤长靖举起手努力地向上够着,雅明白过来,怕伤到他,赶紧收了爪子,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可你呢?我们前世的回忆呢?我死了,你还能找到下一世的我,告诉我这些;可你消失了,等到我也老了的那天,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了………雅雅,求你,替我回趟南洋,把我的骨灰洒在故乡的土地上。”
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要让我亲手将你挫骨扬灰?”
“你知道,我怕冷的,不想死了之后,躺在没有阳光的地方,还有蚂蚁在身上,爬来爬去的咬我……”尤长靖含着泪恳求,“雅雅,照我说的做,然后……好好地活着,替我看到,胜利的那天……七夕相偕,还故乡……”
随着那只抚摸着他脸庞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雅想,原来心痛到极致又流不出眼泪的时候,是会想笑的。
他呆坐在岸边,直到有红色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怀中人还在冒着血的伤口上,抹了抹唇角才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也吐了血。说来也巧,这道伤口恰好是之前在山洞里刚刚相认时,雅咬上去的那个地方。
狐狸的眼神暗下来,露出利齿咬了上去,将伤口撕得更深,看着自己的血和尤长靖流出的血交融在一起,才在那里施下了法术。
从此,这道带着他齿痕的伤疤会伴随着这个人生生世世,哪怕大罗神仙来了,也抹除不掉。
遵照遗愿火化了遗体,将骨灰贴身收好,雅茫然地在雪地里走了许久,才想起来,尤长靖之前说过想回家的事情。
那就去看看吧。
雅辗转到了南洋,一路打听过去,才知道尤长靖的家人早在战争的第一年就在大轰炸里消失殆尽,尸骨都不知何处去寻,满心愧悔又哭不出来,只能找了片安静的海滩坐下发呆。
对不起,连这么点事我也没能帮你做到……
他静静看着尤长靖说过的,万里晴空下蓝色琉璃一般透明美丽的大海,白色的浪花带着贝壳亲吻着金子般的沙滩,茂密的椰子树橡树林交相辉映,心里默默地想,这么美丽的地方,难怪会养出尤尤那么好的人。
雅实在是做不到完完整整地按着他的遗愿,把他的骨灰随风散去,索性在离岸边远一点的地方挖个坑埋葬了他,又移了棵树过来栽在上面,挥挥手盖好土设下禁制。那么阳光灿烂的人,会喜欢这种下葬方式的吧。
这些事都做完后,雅幻化成尤长靖的样子回到了军队里,以他的身份继续在L城战斗着。期间偶尔会有人问起那位李崇雅教官去了哪里,他也只是垂着头,说教官已经牺牲了。
四年后,当他跟着部队攻入敌国首都的那一天,看着城头的旗帜缓缓升起,在风中高高飘扬,他终于露出了笑容。
看到了吗,我们胜利了。
战争结束后雅悄悄离开了R国,回到了尤长靖第一世的墓前,有他之前布下的结界保护,那座坟在战火之下居然得以完好地保留下来。
他坐在墓前,依然是那身白衣长发的装扮,头上用成亲时的那支木簪束着。
“尤尤,这场仗就像你说的那样,很艰难,也很漫长,曾经咱俩带出来的那群兵崽子们都牺牲了一大半,我如果没有这千年修炼的妖气护体怕也早就成了战场上的一缕亡魂,但终究还是赢了……话说这一世的你没了那些伦理纲常束缚,居然还能想出灌醉我自己去送死这种主意来,不是没有脑子,是脑子长歪了吧?咬了你一口,留个记号,暂且当是惩罚,等回来了再好好收拾你。”
照旧用尾巴擦拭干净了墓碑,他站起身,捶捶自己的胳膊腿:“我得走啦……两世为人你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估计是性子太直得罪地府的哪位神明了吧?还得我去给你攒功德收拾烂摊子,等你回来说什么都要收点利息,不然我可太亏了。”
雅挥了挥袖,白色雾气重新掩盖住了那座小小的坟,他的身影慢慢也消失在山路上。
【米哈尤】风景旧曾谙(上)
Warning:狐妖雅×普通人尤,ooc算我的,文笔超烂请轻喷~
· 太久没写文了复健一下……很想吃雅哥狐狸塑但tag里就找不到几篇于是只能自割腿肉,是个非典型的狐妖报恩故事,严重ooc,介意的读者老师现在关掉还来得及~
· 三生三世梗,题目来源是韦🐦的《风景旧曾谙》,写歌颂者联文那会提交歌词的时候就很喜欢“等等风景等等来时的仓促,旧时前世今生顾”这一句~
· 分上中下三篇,下还在写,以及还是国际惯例不要上升正主哦~
雅和尤长靖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那时雅甚至都还不常行走人世,......
Warning:狐妖雅×普通人尤,ooc算我的,文笔超烂请轻喷~
· 太久没写文了复健一下……很想吃雅哥狐狸塑但tag里就找不到几篇于是只能自割腿肉,是个非典型的狐妖报恩故事,严重ooc,介意的读者老师现在关掉还来得及~
· 三生三世梗,题目来源是韦🐦的《风景旧曾谙》,写歌颂者联文那会提交歌词的时候就很喜欢“等等风景等等来时的仓促,旧时前世今生顾”这一句~
· 分上中下三篇,下还在写,以及还是国际惯例不要上升正主哦~
雅和尤长靖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那时雅甚至都还不常行走人世,只是只在山野间修行的狐妖而已。
他本来活得自在逍遥,性子顽劣,修行得无聊了不时捉弄一下山间精怪。可谁知那天一时不慎贪了几杯酒着了凡人的道,竟被捉住关进了笼子里。好在以他的道行,这平平无奇的木笼还是困不住他的,正要使法术逃出去,忽然听见个清亮声音在身后响起来:
“好漂亮的狐狸,怎么就被捉来这里了?”
雅回过头看去,陷入了一双温和的眼睛里。
那青年生得白净,一身之前他在山林里偶尔见过有人穿着的绿色官袍,清秀的眉眼微微蹙起,见他回望过来,咬了咬唇喃喃道:
“放心,明日围猎,说什么都要救你出来。”说罢站起身扬长而去。
雅没来由地想起个人间的成语,见色起意。
他突然就不想走了。
第二日那青年果然在围猎场上一掀衣袍单膝跪地,言明要比试骑射。这群使者乃是自漠北草原而来,都是马背上长大的,见这中原小官如此不自量力自找苦吃,纷纷大笑着应下,还不等青年自己提出来便指了那木笼中的白狐当作彩头。
想起那双清澈的杏眼,雅有点为他捏一把汗,神识忍不住飘了出去浮在半空看着,暗自思忖,若是这青年输了,大不了用法术带他一起逃出去。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看着弱不禁风的青年,骑在马上手执弓箭,三箭下去竟例无虚发,甚至还有余暇回眸给了笼子里的他一个安心的笑容。
“我中华有君子六艺,射御便占了其二,几位不必大惊小怪。”青年躬身一礼,不卑不亢地上前拎起木笼,“既是赢了,这彩头在下便带走了。”
身后目瞪口呆的使者忍不住问道:“可否告知贵使姓名?”
青年这时身背长弓,一手拎着木笼,已然跨上了马背飘然而去,听得他们发问,头也不回地朗声道:“在下尤长靖!”
无人注意的地方,木笼中的雅默默地将这个名字在舌尖上打了个转。
好听。
他们没有走出多远,尤长靖拎起木笼,寻了个僻静之地悄悄打开门将他抱了出来:
“快走吧,再被捉住,我可救不了你啦。”
感知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然将他们命数拴在了一起,雅明白,这个恩自己是非报不可了。
于是半月后,刚刚复命下朝回家的尤长靖就发现,书房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亭亭而立的白衣美人。
正奇怪自家小院落了锁这人是怎么进来的,美人好像能看穿他的心思一样款款走向了他,开口却是男子的声音:“没走门,郎君当然不知道。”
“不知这位……兄台找在下可有什么要事?”
“呵……报恩要是算的话,那确实是十分要紧的事。”
美人掩口轻笑一声,尤长靖在脑海里仔细回想了半日,实在不记得自己何时见过这样一个人。
“我确实不知何时相救的兄台,又有哪里需要您来报恩的。”
“郎君真是好记性,猎场上三箭救了我性命都能忘记,那这样……总能想起来了吧?”
书房墙上,美人的身影逐渐变幻,最后化作一只毛发华丽顺滑的白狐。
“是你?你是那只狐狸?”
尤长靖不是没看过狐狸报恩的话本子,但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生疼,不是做梦。
可他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很诚实地摇摇头:“在下实在是没什么愿望,现在的日子就很好了。”
“郎君就不想娶妻生子?不想高官厚禄?”狐妖变回人形,欺身上前,尤长靖有些措手不及,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些距离:
“在下家中父母早逝,暂时没有娶亲之念。至于高官厚禄,若是福分浅薄承担不起,早晚会带来祸端。”
谁知这狐妖却贴得更近了,故意摇头叹道:“你这人倒是有趣,可不报了你的恩,我修行就得不了进益,该怎么办呢……”
尤长靖平日最是与人为善,见他这般为难,想了半晌,期期艾艾开口道:“这小院平日也没什么人来作伴,不然……你先在这里住下,等什么时候在下需要帮忙自然会找你的。”
这话正中狐妖下怀,勾唇笑道:“既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敢问如何称呼?”
“山间野狐,只有个单名,雅。”
尤长靖打量了他一番,这狐妖生得一副好相貌,身形高挑清瘦,思索片刻道:“那我给你起个表字可好?”
言毕摊开宣纸,执笔在上面写了两个字:
崇雅。
“是山高而大,端庄文雅的意思。”
雅点头笑道:“我很喜欢,但这样称呼太过陌生,你叫我雅雅,我叫你尤尤可好?”
尤长靖有些犹豫:“这般称呼,太过失礼了。”
“尤尤难道不想让我报恩么……”雅顿时换上一副落寞表情,抬起眼皮看他,这三分哀怨三分真诚的眼神顿时就让尤长靖心生愧疚,连连摆手:“在下不是这个意思,那便依……雅雅的好了。”
其实在来的路上,雅设想过很多种报恩的方式,凡人所图无非财色二字,若是金银财宝以他的修为易如反掌,若是红袖添香化为女身一夜风流也可,却不想尤长靖实在是个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凡人,甚至在雅来的第一天就带着铺盖搬进了书房,本来自己住的地方都让给了他。
这会他坐在书房几案前,手里抓着羊毫笔临帖。但狐狸平日在山野里上蹿下跳惯了,哪怕已经来到人间半年也根本坐不住,不一会便可怜巴巴地看着坐在他对面榻上读书的尤长靖:
“尤尤,我又不是不识字的总角小儿,不必如此吧,单这永字八法我就练了许久,坐得尾巴都要冒出来了……”
放下书,看到他水光潋滟的眸子,尤长靖有些心软,但想到之前看到的雅那笔烂字还是狠了狠心:
“字如其人,雅雅生得风流,怎地字迹却不堪,需得好好练习。”
“你指望一只狐狸字能写得多好……啊!”
尤长靖听得他如此狡辩,有些气恼,举起戒尺打了下他手背:
“强词夺理,既修得了人身来到这里,人间的东西不懂怎么行,坐直了,把头抬高。”
雅委委屈屈地揉着手背坐直,尤长靖无奈,起身从身后握住他的手:
“来……横平竖直,中锋运笔,不偏不倚……”
他们之间的距离贴得很近,尤长靖指间好闻的墨香直往雅鼻子里钻,勾得他心痒痒的。
“起笔凝重,收笔轻疾,蚕头燕尾,逆入平出。”
雅回过神看着纸上端丽中不失劲朗的字体有点不可置信,这是自己能写出来的?
“好了,剩下的自己好好临,书道浩瀚,不急在一时,坚持练习,日子久了你也能写成这般的。”尤长靖起身松开他,“我今日有事要去恩师府上一趟,就在那里用饭了。”
本来还在老老实实练字的雅立马抬起头问他:“何时回来?”
“我也不清楚……雅雅若是困了就先睡吧,不必等我。”
眼见着尤长靖披了外袍出去,雅抽抽鼻子嗅着空气中所剩不多的气息,有点失落。
抓着笔临了两页字帖,他心中越发烦躁得很,写出的字也糊成一个个墨块,索性扔了笔,将写得糟烂的宣纸团起丢在地上踩了两脚,化成狐狸趴在房檐上发呆,直到感觉鼻尖上落下冰凉的温度才回过神来,看着下方的雪景。
族中前辈们说得不错,京城果真是人间一等一的富贵温柔乡,单这成片成片的斗拱飞檐便是山野之中万万见不到的。
这段时日里,雅最喜欢的便是用狐形在屋脊间轻盈奔跑,偶尔闻到哪家的美酒醇香便悄悄化为人形抿上两口,按着尤长靖教他的规矩留下点碎银,再顺着空气中那股清幽的墨香回到他们一起住的小院。
通常尤长靖会翻着书坐在油灯旁,待他带着酒香推门进来便叹道:“雅雅,我这京官一月也挣不了多少俸禄,再这么下去哪里养得起你……”
然后他眼中的无奈会被自己准确地捕捉到,这时只要上去用尾巴缠着他蹭蹭抱抱,再趁他不注意时在唇上轻啄一口,他气便消了,别扭地拿起书钻进书房把门一关。
但今天雅突然就没了兴趣,无声无息地落在地面上。
或许,是因为知道没有在等他的人吧。
尤长靖推开院门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只没精打采趴在门口,抱着自己尾巴,身上落满雪花的废狐狸,连忙上前,拍拍身上的落雪,把他抱起来推门进屋。
终于嗅到熟悉的气息,雅掀开眼皮,尤长靖掌心一沉,手中的狐狸便化做了人形,跳下来环着他脖颈,很是哀怨地瞧着他:
“怎么才回来?”
“漠北来犯,我们这些同僚和恩师商议了好久才定下退敌之策,辛苦雅雅了,在这里等我这么久。”
“你要上战场了吗?”雅迷迷糊糊听见他提到退敌二字,以为他要去打仗,惊得一下子困意全无,“刀剑无眼,你必须带上我,没得商量。”
尤长靖笑道:“骑射之道我还是会的,再说有诸位总兵在,哪里就需要我一个小官上战场了。明天起轮到我休沐三日,雅雅想去哪里?”
雅沉默片刻,刚才尤长靖的话让他想起来件事。
“尤尤,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尤长靖往火炉里填了块柴,点头道:“嗯。”
“那之后就没看你再骑过马了,想看。”
听他如此说,转头看了眼窗外,尤长靖苦笑道:“……雅雅,别说我的俸禄根本养不起马匹,就是养得起,现下也是冬天了,没有哪家马场这个时候还开门迎客的。”
“我有办法,明早起来,我等你。”
尤长靖以为他在闹脾气,也没把这句话当真,于是第二天早上迷迷糊糊被雅拎起来的时候他其实有点懵。
也不知道这狐狸怎么翻出来他箱底那一身当年的衣服护腕还有弓箭的,不容分说便给他套好,拉上他的手驾起遁术,转眼到了郊外一片猎场之上。
冬日寒冷,猎场里只有一个喂马的看守,雅稍用了点魅术就让他把棚里那匹最快的黑马牵了出来,然后挥挥手让他回去了。
“他今天会睡上非常好的一觉,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的。等我。”
雅把缰绳交给尤长靖,嘱咐了两句便飘然行至场中,闭上眼睛薄唇开合,不知在念诵什么,双手飞快地掐着手印,忽然睁开双眼,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身后七条狐尾缓缓舒展,大喝一声:“起!”
他周身白色雾气暴涨向四下漫开,以他们所处的这片猎场为界,方圆十里之内,顷刻间草长莺飞,一片春意盎然。
黑马已经克制不住兴奋,做好了准备奔跑的架势,尤长靖担心地上前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雅,只见他脸色苍白,尾巴在身后蔫蔫地铺开来,对他笑道:“去吧。”
也罢,既然是你的愿望,我就骑给你看。
尤长靖利落地翻身上马,骑着跑了两圈,回头看着场中的雅神色疲惫,眼睛却好似粘在他身上一样,遂调转马头过去,弯腰向他伸出手,一把将他拉了上来。
觅物、持箭、认弦、开弓、撒放,当年考武举时的记忆又回来了。在这片雅构建的小小天地里驰骋,他只觉得胸中无比畅快,直到背上箭囊里的弓箭消耗殆尽,才放缓了速度。
雅坐在他身后,用臂弯半圈着他缓缓开口道:“三元天下有,两解世间无……前几日才知你竟是文武双解元,若换成我怕不是早就狂得恨不能天下皆知,尤尤怎么如此不显山露水的?”
“都是从前的事了。”尤长靖慢慢地拉着缰绳,“朝廷本就重文抑武,武举一考策略二考弓马,但武官要么是世袭罔替,要么是行伍出身,哪怕中了也是无用武之地,后来才又去考了文试。”
雅想起初见时意气风发的青年,才半年就成了这副老成持重的样子,突然就觉得,这滚滚红尘真是个磋磨人的地方,不由得紧了紧臂弯,继续说下去:
“刚见你时我只是想,几百年修行,见多了你这样的读书人,白净温和,心地善良,可惜是个傻的,自己都顾不上还说要救我,谁知你言出必行,骑马执弓时就像换了个人一样,明朗鲜活潇洒肆意,这半年就总想再看一次,那才是真正的你。”
“所以把自己搞成这样就为了带我出来?”尤长靖失笑,“雅雅,知道你厉害,但下回万不可再如此托大了。”
他挂念着狐狸身体虚弱,慢慢走了两圈便说什么都要下马回去,到了家把雅裹进被子里盖好。
也许是心里想着事情,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柴堆里的柴几乎都被他填进了炉子里,只好起身去给窗户开了条缝,出门去找邻街的老翁又订了些木柴。
再回来就见窗子开得大大的,被子里的雅也不见了踪影,想着屋里太热这狐狸待不住,他打算出去找,谁知刚走到房门口就被一股力道扑倒了:
“尤尤,你想去哪……”
属于兽类的利齿抵在他脖颈上,危险地叼着块皮肤摩擦着,尤长靖赶紧看向身上那股力道的来源,只见雅尾巴和耳朵都露在外面,青丝披散,双眸带着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媚意横生的红,数九寒天里,那身白衣在身上松松垮垮地挂着,隐约可见里面大片大片的肌肤。
隐约觉得事情不太妙,尤长靖连忙伸手推推他:“雅雅醒醒,是我……”
“我很清醒。”雅指尖拂过他身体,所到之处,衣物尽数落了下去,灵活地运用着自己尾巴多的优势,缠着他的腰,绕上他的腿,在他身上四处撩拨着,“方才耗损过度,现在压制不住体内情热,只有你能救我……”
“我……我怎么救你?”尤长靖未经人事,这会被狐尾蹭得痒痒的,身体上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让他不知如何是好,急得竟流下眼泪来。
雅将他这幅样子一一看在眼中,手指挑起他下颌笑道:
“尤尤,平日读书习字都是你教我,这情事上我便好好教导你一番,也算是礼尚往来。”
话是这么说,其实雅自己也是头一遭,但好在于此道他们一族个个都是无师自通。以舌尖舔掉对方脸上的泪珠,狐妖一把搂住怀里被自己挑逗得白里透粉的凡人,眼里的红愈发深重,俯身轻笑:
“莫哭……”
那一晚尤长靖被予取予求,尽管羞耻心让他拼命咬着嘴唇,却还是在高超的技巧下没能忍住从齿缝里露出的声声低吟。
“和我欢好,这么快活的事,为何要忍着呢……”
狐妖轻轻含着他的耳朵,语带蛊惑,横冲直撞的力道却加重了些。看着对方眼角的那抹媚红,他默默地想,被如此美丽的生灵缠上,真是被吸干了精气也值……
次日雅醒得很早,发现体内不仅压制许久的情热尽数退去,而且法力充盈更胜从前,很是神清气爽。
他转头看着还在沉沉睡着的尤长靖,许是因为身体里有了自己精元滋养,本就清秀的眉眼此刻看着更漂亮了些,白皙皮肤上一身的痕迹,好似雪地里点点红梅,全都是自己的杰作,本性得到满足的同时也有点愧疚。
突然闻到这人身上淡淡血腥气,雅才想起来,情动时自己似乎一时上了头,现出爪子抓破了他来着,翻过去看,后背果然有几条血痕,身下也是狼藉不堪,赶紧略施法术给他治疗,然后清理干净。
罪过,头次做这事便没把持住,也难怪那些到了人间报恩的前辈们,哪怕被凡人辜负抛弃,提起此事皆是回味无穷,确实……舒爽非凡。
回头再看看被自己吞吃入腹的人,狐狸敏锐的耳力捕捉到了不太均匀的呼吸声,眯起眼睛笑得狡黠:
“尤尤,醒了就不要装睡。”
传进耳朵里的呼吸声变得有些急促,眼皮开始乱抖,雅眼睛一转,在他脸上、身上落下春雨般细密的吻。
明白再也装不下去,尤长靖认命地睁开眼睛,看见雅撑着手臂望着他笑,没好气地问道:“满意啦?舒服啦?”
雅抱过自己身后重重叠叠打着绺的尾巴皮毛给他看:“你把我尾巴弄脏了,还没找你算账呢。”
想起前一晚的阵仗,尤长靖无比羞耻地用被子捂住了脸:“雅雅,你这哪里是报恩,分明就是来讨债的。”
“可族里的前辈们报恩都是这样的啊,早在我刚来的第一天就该做这事了。”雅伸手将他捞出来,端的一副纯良神态,“尤尤弓马当真娴熟,昨晚,为夫……十分受用。”
“你……你这狐妖好生轻浮,三书六礼一样都没有就好意思自称为夫……”尤长靖毕竟是读书人,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几句难听的话骂他,只好恼羞成怒地瞪他一眼转过去。只是这明明是怒气冲冲的反应,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是另一番可爱的光景了。
“确实唐突了。”雅居然真的在认真思索,“就是不知,是你嫁给我,还是我入赘呢?”
被他的话惊到,尤长靖也顾不得使性子,一下坐起来,被酸痛感坠得小声吸气:“嘶……我说笑的。”
“可我是认真的。”
尤长靖听完,却低着头沉默不语,好半天才开口:“我以为,你只是……”
“以为我是妖,与你便是逢场作戏,只求一时风流快活么?尤尤,早在围猎场上你遥遥回眸时,我便知道,此生算是栽在你身上了。”雅正色道,“只是不知,你是否也心悦于我?”
“若对你没有半分真心,昨晚就是你用妖法困住我,我也不会任你……”尤长靖终于肯抬头看他,面上羞红,眼底却坚定,“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如此甚好,我掐算过了,今日便是黄道吉日,我们成亲吧。”
他挥挥衣袖,屋中霎时间红绸垂地,花烛高燃,已然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你这性子实在急得很。”尤长靖摇头叹道。
雅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说这才哪到哪,又不知从哪里抱出两身喜袍,兴冲冲地就要更衣束发。
他之前在山里野惯了,所以平日要么用发带在脑后松松半扎着,其余部分披散下来,和他那一身白衣相配颇有些魏晋风流的味道;要么干脆就以狐形在街头巷尾晃来晃去,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尤长靖家的狐狸。
眼下要拜堂,尤长靖手里拿着那支自己备下许久的木簪和网巾,有些犹豫,真要将这自由自在的妖用这些俗世中的事物拘束起来,困在自己身边么?
雅见他东西都拿在手上了又停了动作,心念一转便明白他在想什么,放出条尾巴来摸摸他的头:
“之前还在想,寻常的狐狸报恩手段都是金钱美女,你什么都不要我该怎么办,后来想明白了,你要的比他们还多,是要我这颗狐狸心,要我这妖物倾心于你。所以你给我束发,我是愿意的。”
听得这话尤长靖放下心来,一点点将他黑发束好,戴上网巾插上木簪。雅从未束过发,好奇得很,嘴里不停地说着:
“你们人间是有什么闲的没事给自己上刑具的爱好么,这网巾勒得我头好痛啊。”
“那我扯松些。”
没一会他又晃晃自己的头:“你绾得紧不紧啊?我很喜欢你那支簪子的,别弄掉了。”
“知道,我绾得很紧的。”尤长靖被他这么问着也不嫌烦,专注着手上的事情。
在尤长靖的指点下雅也给他束起了发。看他在铜镜里忙活,尤长靖轻轻地唱起来:“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雅读过这首宋词,此时听他唱了半阙便住了口,故意去点他鼻尖笑问他:“很好听,怎么不唱下去了?”
“有点轻浮,而且今日我们办喜事,下半阙意头不太好。”尤长靖耳尖有点红。
“你还信这些?我们狐狸固执得很,认准了谁就是谁,你也并非那始乱终弃之人,怕什么。”
这时窗外本来雪过天晴的天气突然下起了雨,尤长靖想了想看过去,果然见狐狸笑得神秘兮兮:
“我远房前辈那边的规矩,晴天下雨,狐狸嫁娶。”
尤长靖颇为无奈地叹气:“京城冬日里下雨,雅雅是怕哪个得道高人看不出家里冲天的妖气,好过来收了你么?”
“只在咱们家院子里布点雨,无妨。再说想收我,他们也要有那个本事才算。”雅眼神无辜,笑得却张狂。
“………………如此轻狂浮躁,明日不抄完三遍论语不许歇息,好好学习什么叫谦虚。”
“尤尤忒狠了些,还没拜堂就急着振夫纲了?”
“五遍。”
“好吧好吧依你便是。”
狐妖自然没什么高堂要拜,凡人也是孤身一人,他们扯了块红绸先对着门口拜了天地,转过来拜了父母灵位,又对拜行了坐帐礼,便算是礼成了。
一切进展得太快,直到看着雅那双纤长宛若好女的手执着喜称掀开他盖头,尤长靖都觉得好像在做梦。
饮了合卺酒,他思前想后还是攥着喜袍一角嗫嚅着开口道:
“那个……雅雅,我们已然行了周公之礼,这洞房花烛夜……就不必了吧。”
“夫君可是身体不适?”前一日食髓知味,雅又怎么会轻飘飘放过他,“是我这个做相公的不是,让夫君如此难受,今日便不会了。”
理所当然的,尤长靖最后一日休沐也没能好好休息,直到回官署点卯都隐隐有些腰酸背痛,再加上写了一天的文书劳累得紧,刚到下朝便揣着手往家赶。
这个时节天黑得早,他被凛冽的寒风冻得缩起脖子,裹了裹身上的斗篷。
远远地,尤长靖望见街口好像有一点微弱的灯光,快步走到近前,就看见映在灯火下那张美艳面孔,依旧是一身宽袍大袖的白衣打扮,提着之前中秋给他买的那盏小狐狸灯笼,急急走过来:“可算回来了。”
这一幕让尤长靖莫名安心,迎上去问:“怎么想起出来接我的?”
“以前都是你留着盏灯等我回来,我等你的时候不多。”雅携了他手道,“今天等你的时候心里就老是在想,你今日在官署一切顺利吗?天气还没转暖,你冷不冷?饿不饿?想着想着就坐不住了。”
“我们家雅雅,自成亲了之后就愈发像个大人了。”尤长靖上下打量他一番,“确实该给你好好裁两身窄袖冬衣,这个时候了还这么宽袍大袖地穿,也不怕北风灌进去冻着。”
雅贴着他耳边轻笑:“夫君可见过,哪只狐狸怕冷的么?”
“还在街上呢,别靠得那么近。”尤长靖伸手推推他,“到家了再说。”
一盏小灯,两情相偕,这条路就这么晃晃悠悠地也走过了十年光景。
这一年注定是个不太平的年份,先是边境兵变,紧接着漠北大举来犯,势如破竹,很快京城也乱了套,街头巷尾传出消息,漠北铁骑现下正往京师而来。
雅不怎么关注朝堂之事,但这次的动静闹得着实不小,连尤长靖回来都关在书房里一样样地往地上摔东西,恨声骂道:
“严惟中!如此厚颜无耻,可对得起边境的数万冤魂!贼人都要打到城下了,还在振振有辞说什么只是一群饿贼而已!无耻!”
雅从没见过尤长靖动这么大的气,待屋里安静下来便端了小碗推门进去:
“尤尤,今日的晨露且先饮了,这般发火伤身子。”
这些年雅坚持每日给他饮晨露改善体质,尤长靖接过来一气喝完,身体舒服了许多,对他扯出一丝笑来:“雅雅,辛苦了。”
随后摊开桌上地图喃喃自语道:
“现在同蓟相继失守,昌平不过一座弹丸小城而已,京城团营号称十四万,实则算上老弱病残也只有五万兵力分散在九门守卫,只要俺答那厮用机动骑兵围住一门快速强攻下来,京城便破了……”
雅凑过来看了看,不是很懂排兵布阵,也只能宽慰他一番:“这也不是你一介小官能决定得了的,先别急,朝中大员那么多,总会有那么几个脑袋清醒的忠勇之士的。”
深夜,有个戴着黑色兜帽的人影从墙头跳了下来,牵了匹街上的马便往城门方向狂奔,忽然一股飘渺白雾笼罩住他,叫他动弹不得。
黑影心头暗暗叫苦,只得摘下兜帽,正是尤长靖:“你怎么知道的。”
雅显出身形,抱臂站在他前面:“为什么瞒着我?”
“我……”
“现下城门禁闭,你自己要怎么出去?强破京城九门罪同谋反,你比我清楚。”
“京师危矣,顾不了那么多了。”尤长靖咬牙一夹马腹,便要绕过他冲出去。
“急什么?”说罢雅足尖一点,已然上了马坐在他后面,“闭眼,我送你。”
尤长靖只听得耳边猎猎风响,再睁眼已然到了昌平城外。
他们一边向着漠北军队方向疾驰而去,雅一边问他:“你本来是什么打算?”
“我一个人不可能正面对抗漠北铁骑,好在这些人勇猛有余智谋不足,趁着夜色吓唬一番,让他们摸不清昌平的底细,然后……援兵就能到了。”尤长靖答得颇有条理,虽然仓促,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他们到了附近的一座小山丘之上,借着骑兵周围燃起的火光,尤长靖正要弯弓搭箭,被雅拦住了:“且慢,就这么几箭是威慑不住他们的。”
“那该当如何?”
“这么快就忘了你相公的能耐?”雅当下掐诀施法,极浓重的白色雾气很快笼罩住了这片山丘和下面的骑兵。
温热手掌覆上尤长靖的眼睛,一阵十分轻柔舒展的感觉掠过眼皮,待手掌放下,尤长靖再睁开眼,雾气在他眼中已阻挡不了一点视野了。
担心雅妖力不支,尤长靖不再耽搁,一箭便射穿了头领帽上的红缨,最终擦着身后骑兵的耳朵落下,顿时血流不止。
未知是最让人恐惧的,骑兵队伍瞬间乱了方寸,头领稍微保持了一点冷静,沉声问道:
“前方何人?”
周围静悄悄的,并没有声音,从迷雾深处又射出第二支箭,击穿了几名骑兵的头颅。
第三支箭,射中了头领胯下的马鞍。
有眼尖的已经指着半空中叫了起来:
“狐狸,是白狐!”
那是一只盘踞在雾气间的巨大白狐,有着血红的双眼,额间的火焰宛如实质,亮出利齿嘶吼,似乎一息间就能将他们通通嚼碎吞下,强大的威压让这些草原上搏狼杀虎的汉子们个个不敢抬头。
头领眼见着军心涣散,叹道:“京城……有神明护佑,我们再进军下去恐怕长生天不乐,就此撤兵吧。”
五千铁骑就这样匆匆撤去,途中遇上辽东总兵的人马,京城之危得以化解。
雅施法将自己和尤长靖渡回城内,趁着城中乱作一团,悄悄还了马与他回到小院,对视了一眼,突然笑出声来。
“我这只平日里一肚子坏水的狐狸难得做件好事,可惜还得守口如瓶,烦得很。”
“难为雅雅了……平日你老是喜欢化成狐形,可也没和我说过你真身那么大一个,怪凶的。”
“彼此彼此,尤尤也没和我说过你胆子大到诛九族的罪说犯就犯,上阵杀敌也是毫不手软。”
“你这回没事吧?怎么气色还是这般差。”尤长靖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皱起了眉。
雅抬手,将他狂奔中掉下来的头发捋到耳后:“没事,休息片刻便好了。”
尤长靖赶紧推着雅的肩膀让他回房躺下:“你好好睡会,我去趟官署。蓟州轻易失守,我总觉得不是偶然,况且我考武举时在那里待过,总是格外挂心些。”
说完便走了出去。
转眼到了黄昏时分,雅一觉醒来正赶上尤长靖推门进屋,神色郁郁,连忙起身去问:“可查出什么来了?”
“查出来了。”尤长靖摇头叹息,“三千守军,奋勇杀敌不曾眨过一下眼睛,自总兵为国捐躯后被欠了军饷,上告朝廷讨要,竟被奸贼灭了口……好一个‘三日后校场发饷,不必着甲’,不想蓟州之变真相竟是如此,难怪同州拒不出兵,朝廷这是寒了边境将士的心……”
雅沉默下来,几百年的岁月让他明白,凡人中不仅有纯洁良善的君子,也有贪婪无度的恶贼,只是尤长靖这副模样不能不让他挂心:
“错不在你,不必如此自责的……”
“雅雅,给我三天时间,有些事我要自己好生想一想,谁也帮不了我。”
说完他关上了书房的门,将雅忧心忡忡的眼神隔绝在外。
尤长靖就这么枯坐了三天,等他终于打开门的时候,就瞧见雅抱着膝盖坐在阶上,听到身后的动静伸了个懒腰道:“好累,早知道要等这么久就变回狐狸趴着了……”
“雅雅……等了我三天?”尤长靖有些懊悔。
“也没有一直等。”看着他眼底这些年日益浓重的忧虑,雅实在是不忍心再说什么,语调轻松道:“今日是你生辰,我们放灯祈福吧。”
“我的生辰?”尤长靖这几天有心事,早把这事忘到了脑后。
雅有意逗他展颜,拉着他小跑到院中:“对,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是真的准备得很齐全,竹篾、笔墨、浆糊、蜡烛、宣纸,满满当当摆了一桌,而且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学来的,雅那双手糊起孔明灯意外地娴熟,不时还能指点一下尤长靖。
到了写愿望的时候,雅越过尤长靖的肩膀悄悄地看了一眼,他那盏灯上写的是“关河宁定,岁月静好”。
连祈福都不为自己许点什么,这人还真是十年如一日地无趣。雅思索了一下,想起前几日随手翻到的宋词,提笔便写了上去。
“字进步了不少。”等他写完尤长靖拿过来看了看,“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果然是你的脾气会写上去的。”
“这是我给你许的愿望。”烛火明灭下雅认真地转头凝望着他,“你是个正直良善之人,可总是去担着太多不应该你承担的东西,所以我所愿,就是你能真正地自由自在。”
对不起,要让你失望了,我何德何能,让你捧出一片赤诚真心待我,却不能回报分毫……
尤长靖心中悲凉,不由得落下几滴泪来,雅顿时慌了手脚:“诶诶诶你别哭啊,我们做妖的没有眼泪,可不知道怎么哄你……”
这狐狸大概实在是没有什么哄他的办法了,索性把尾巴尽数放出来将他裹进里面。秋天夜晚已有了几分凉意,被裹在这么个温暖的小窝里,尤长靖不由得破涕为笑:“雅雅,你那身可是白衣服,上来就要用袖子擦,脏不脏。”
“尤尤,你这种时候说这种话真的……很煞风景。”
隔天尤长靖下朝回来异常沉默,只对他说今日不用读书习字便走进书房拴上了门。雅觉出他情绪不对,隐了身形悄悄溜进屋子。
尤长靖面上是雅从未见过的严肃,手中那支羊毫将落未落,在纸上滴下一个个墨点,端坐了许久,忽然似是下定了决心,重新摊开张干净的宣纸,飞快地写着什么。雅悄悄看过去,那字体并不是平日里他手把手教自己写的正楷,颇为飞扬,似乎还带着些压抑许久的情绪:
罪臣尤长靖,请以首辅严惟中专政叛君之十大罪为陛下冒死陈之……
十年中,雅在尤长靖的教导下也通了些文理,此刻见到这句话,心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尤尤,你可不能出事……
第二日天空阴沉沉的,不久竟落了雨,雅想着晨起尤长靖出门上朝时未曾撑伞,特意带了雨具去必经之路上接他。
皇城正气浓厚天生克制妖物,哪怕张狂如雅也不敢在此造次,只得耐着性子寻了个小茶摊坐下。可眼见着天色已晚,雨下得愈发大了,左等右等却不见那人半点影子,雅逐渐有些焦急,化出真身来,轻巧越上附近屋顶,循着气息一点点找过去。
终于远远地看见尤长靖的背影,跪在宫门口,脊背挺的笔直,身体有些摇摇晃晃,眼见着要晕过去。就在他堪堪倒地时,被雅及时地接住了,尤长靖睁眼看到来人,嘴角露出丝笑意:“你怎么来了……”
看到他湿透的官袍里身躯抖如筛糠,乌纱帽下的头发被雨水淋得一缕缕贴在脸颊上,雅当下便想拉他起身:“走,我们回家。”
“不可……我被罚跪在此,若是就这么走了,就得罪加一等。你气色这般差,早点回去歇着吧,陛下总不会让我跪上三天不是?”
其实雅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面色苍白,唇无血色,若非夜色掩护几乎要维持不住人形,但还是咬牙道:“管他什么劳什子陛下,我想带你走,谁也拦不住。”
若不是身上没什么力气,尤长靖这会就已经去捂他的嘴了:“雅雅,这里说不好什么地方就有锦衣卫守着,千万慎言。”
这时一双黑色官靴停在他们旁边,有人撑着伞过来开口道:“长靖,陛下口谕,准你回去避雨了,快回家吧。”
尤长靖身体冷得像块冰,却还是坚持着从雅的怀里起身叩首,顺便不着痕迹地用衣角挡住雅不小心露出来的一点尾巴:“微臣……领旨谢恩。”
“血书我收了,但现在还不能交给陛下,需得寻个合适的时机。你且安心回去,我替你告了几日假,好生休养。”
“学生多谢恩师……”
那人点了点头,转身上轿。
尤长靖目送恩师离开,实在撑不住晕了过去,雅顾不得许多,抱起他化作一缕白影匆匆消失在原地。
他淋了一天的雨又一直跪着,这会风寒入体,饶是雅立刻给他换了干爽的衣服也还是烧得打起了哆嗦,只好用尾巴将他牢牢裹住。
然后尤长靖半夜三更一身汗地醒了过来。
察觉到他醒了,雅坐起身,长袖挥过点上灯,端了碗姜汤过来重重放在床头:
“自己喝。”
知道他在生气,尤长靖非常乖巧地端起碗一饮而尽,被苦得吐了吐舌头:
“雅雅,不必如此报复我,哪有姜汤苦成这个样子的……”
雅面无表情地拿红眸瞪着他,哪怕耳朵和尾巴都收不回去也能看出气得不轻:“对,狐狸就是这般,小心眼,爱记仇,你有什么不满的吗?”
“我哪里敢。”尤长靖自知理亏,缩了缩脖子。
雅起身去找了跌打药酒,掀开尤长靖裤腿,倒在手心给他一点点揉开淤血,化得差不多了才收起东西问他:“那说说吧,今日怎么回事。”
“无非是些朝中倾轧夺权之事而已,写了血书托付恩师,不是什么大事,没得污了你耳朵……哎呦!”
听得他都这个样子了言语里还避重就轻,雅没忍住,抬起条尾巴抽了他一下:“你身上有血腥气,伤在哪里?”
“我不是……”
没等尤长靖再说出什么狡辩的话,雅细细嗅过去,已然找到了他腕上那条触目惊心的伤口,脸色愈发阴沉:
“好得很,对自己下手可是够重的。”
说罢竟是直接咬开了伤口,吸食血液。
尤长靖痛得要命,但又只能忍着,烛火下那张芙蓉面上沾了几滴血,竟比平日还要多了几分邪气,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能让人无比真切的意识到,这是只随时可以露出獠牙食人血肉的狐妖。
也不知吸食了多久,雅面色终于恢复红润,眉目间妖魅之气越发浓重,尾巴上暗淡的皮毛也散发出淡淡光晕,才松了口,慵懒道:
“方才现了真身寻你,被皇城正气伤了根本,只好这般补足我自身血气,顺便让你也长个记性。”
尤长靖垂下眼帘叹道:“是我不好。”
雅没说话,举起他的手腕轻轻舔舐着。
“你本逍遥自在,我却以报恩为名把你强留在这里,被人世伦理纲常束缚,还害得你如此……雅雅,十年相伴,该报的恩也都报了,明日便回你的来处吧。”
此时他已然看不出一点伤疤的手臂被雅轻轻放回被子里,头顶传来毛茸茸的触感,一下下抚摸着他。
“不要用你们凡人那点心思揣度我,如若只是为了报恩,我怎么会留到现在?”雅眼里鲜红褪去只余下墨色,轻轻叹了口气,“尤尤,这十年,我从你身上得到的,比之前的几百年还要多,和你在一处,我是很欢喜的。”
“不要这个。”尤长靖闷闷地指了指圈着自己的那条尾巴,然后冲雅伸开双臂,“抱我。”
他如愿落入了一个真正的怀抱里。
“我明日起要回狐狸洞住上几天,你要珍重自身,乖乖等着我。”
他们同住许久,这还是尤长靖第一次听到他提起回去的事,不由有些担心:“该不会真惹了什么麻烦?”
“没有,我脾气已收了不少了……最近似有所悟,应是天劫快到了,在京城里待着我怕殃及到你。”
尤长靖想到之后几天自己要做的事,心头泛苦,但又不愿在雅面前表露出半分,只得扯动嘴角道:“你……好好保重。”
“怎么笑的比哭还难看,我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了。”雅揉揉他头发,“宽心些,这又不是我第一次渡劫,等到回来,我就有八条尾巴给你摸了。”
尤长靖把头靠在他胸膛上,在雅没有看见的角落里,眉头拧成了一团。
怕是等不到他回来了……这样也好。
七日后挨过天劫,雅在回京的路上跟条找麻烦的蛇妖打了一架夺了内丹,想着终于可以跟那人长长久久在一起了,到了小院门口却发现大门贴着封条,人去楼空。
他多方打听才得知,这几日朝堂震动,尤长靖以死谏弹劾内阁首辅,吃了一百廷杖,这会正关在诏狱里等待发落。
雅无比后悔为何要在这几日闭关,想要前去看看他好不好,但苦于戒备森严,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找了个中途出来换班的狱卒附身。
两百多年下来,诏狱之中冤魂众多,雅走在其中看着,只觉心里沉甸甸的,他能活下来吗?
就在他终于感知到空气里那一丝微弱至极的墨香时,不远处牢房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劳驾小哥,帮我照个亮可好?”
他借着那狱卒的身体,走向了牢房,然后见到了让他又气又痛的一幕——
自己辛辛苦苦好生将养了十年的人,此刻一身狼狈,脸无血色,手里捏着块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碎瓷片,一脸平静地刮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双腿。
大概实在是痛狠了,他嘴里还在咬着垂下来的一缕头发,却始终一声不吭地刮着伤口上的腐肉。
牢房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瓷片摩擦的声音,雅举着油灯的手都不由得颤抖起来,忍不住开口:“很疼吗?”
听到这句话,尤长靖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下去:
“雅雅,别动,我看不清。”
他下意识回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里关的都是重刑犯人,狱卒也都是锦衣卫,会因为见到这些就手抖不止还会问疼不疼的,也就只有我们家神通广大的雅雅了。”
话音刚落,那狱卒的身体扑通一下倒地,冒出的青烟钻进牢房里凝成人形,握住了他还在继续刮着腐肉的手,把那块碎瓷片扔到了一边:“痛不痛?”
尤长靖无奈道:“不把这些腐肉刮下去,还怎么活着等到升堂的那天。我可以死,但不能被冠上个畏罪自杀的名头死在这里。”
“你这性子真是比我还倔……”雅摇头叹道,从袖子里取出那蛇妖的内丹来,“快,服下这个,就能立刻好了。”
“不必了。”尤长靖摇摇头。
雅见他又要爬去找那块碎瓷片,连忙将他摁住施法给他治伤,急道:“不必了是什么意思?是觉得自己伤得不重用不着,还是想痛死自己觉得没那个必要用了?”
牢房里一时沉默下来,尤长靖咬着嘴唇,片刻还是开口道:“雅雅,现下若不是恩师多方周旋,指挥使大人良知未泯,再加上你这十年日日以晨露精元滋养于我,锦衣卫这一百廷杖下去,我早就静悄悄地死在这了。所以我出不去,你又何苦跟我在这耗着,回去收收脾气,莫要身染杀业,好生修炼成仙才是正道。”
“我不想成仙,否则前些时日便不会沾你那一口血食了。”雅手上的动作不停,“别想赶我走,我们已经成了亲了,万万赖不掉的。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救你出去?”
和我走吧,离开这污浊不堪的凡尘,我们隐居山间,你教我读书练字,我许你长生不老,难道不好吗?
雅发动全身的力量催动魅术,近乎哀求地抬起红眸看着他,可尤长靖的眼神仅仅是迷茫了一瞬便恢复了清明,坚定地摇摇头:
“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奸臣不除,国无宁日,遭殃的是黎民百姓。”
术法反噬让雅的脏腑隐隐作痛,他抹去嘴角的血迹,眼里的红浓得化不开,狠狠道:“别忘了,我是狐狸,是妖魔,哪怕你教了再多为人处世的大道理,我的执念也不是你三两句话就能劝消了的。”
眼见着他准备施法,尤长靖狠了狠心站起来,连连后退了几步:
“崇雅,你若是强行劫狱,我便与你割袍断义,然后马上自绝于此,哪怕成了泉下亡魂也绝不和你离去。你知道的,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尤长靖自给他取了这个表字之后,还是第一次如此称呼他,没想到竟是这般光景,狠下心来转过去不看他。
妖不应该有泪,可雅此时却觉得眼眶干涩,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
“你不可以这样,把我带进人世,教我读书明理,让我沉醉于凡尘情爱,又扔下我在世间磋磨……尤尤,你好狠的心。”
听着身后没了动静,尤长靖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坐在牢房地面上。
出了诏狱后的几日雅四处活动,皇宫进不去,就去一户户地拜访尤长靖昔日的同僚、上司,可他们都叹息说尤长靖这次得罪的是内阁首辅,能够拖到现在已是极限,最后还是尤长靖的老师派了小厮过来传话,说请他到府上一叙。雅以为他有什么妙计能救尤长靖出狱,急急赴约而去,谁知迎接他的却是泛着金光的镇妖法宝,几十名高僧联手对着他诵经,心灰意冷之下终是再也扛不住,现了原形昏迷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似乎是在寺庙里,虽然得以变回人形,但雅体内的妖力天生与佛光相冲,这会并不是很好受,狐耳和尾巴都被尽数逼了出来。
他动了动四肢,身上多了不少封印的经文,修行倒是没什么折损,可只要走出身处的佛寺范围,那些封印便会发烫,飞快地抽走他体内的法力。
试图走出去几次都失败了,雅只好回到醒来的那间禅房,捕捉不到一丝尤长靖的气息让他觉得越发不安,不管是活着但抛弃了自己,还是已经死了,都是他不愿意去想的。
吱呀一声,禅房的大门被打开,雅满心期待地看去,见到的却是位中年高官。
雅见过他,之前尤长靖写的血书便是托付给了这人,他的恩师,内阁次辅,李克勤。
“李大人,他怎么样了。”
“长靖七日之前就在菜市口被……他入狱前就知道自己绝无生路,留了书信给我,说是临走前唯有你最让他放心不下,生怕你为了救他做出什么折损修为的事,故此叫我无论如何也要将你留在此处。”李克勤眼中满是痛惜,“长靖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他用性命给我打开了个扳倒那奸贼的口子,所以他嘱托的事,我一定要完成。”
“他……下葬了吗?在哪里?”
“今日是头七,还尚未入土,他遗愿是葬在这里,想长伴你左右。”
“李大人,带我去看看他吧。”
“……好。”
饶是知道他已经离世,推开棺盖面对那具身首分离又被缝合好的尸身时,雅还是觉得锥心刺骨的痛。
初见时澄澈的双眼睁得大大的,眼神却浑浊,那双曾经执弓持缰救下他的手此刻伤痕累累,显然临走前被折磨得不轻。
李克勤在一旁适时开口道:“长靖本意是不想让我告诉你这些,说是以你的执念,带着对他的恨才能更好地活下去,所以一个字都没留给你,只把你托付给了我。可他在这世上的亲厚之人不多,你与他拜了天地便算是他未亡人,我想,你有权知道他是如何待你的。”
雅静静地伸出条尾巴,给他擦拭着脸上身上的血污,动作轻柔之极,好像棺里的人只是睡着了一般,突然道:
“素日里最爱干净,如今怎的弄得这般脏……”
这话一出口,他最后的那点理智仿佛被抽走了,脸上妖纹乍现,张口便是野兽的悲吼,身后浓重的妖气里隐约可见双眼猩红的白狐,寺中方丈见势不好,手中佛珠飞快地向他掷去,挣扎了几下后牢牢捆住他。
“狐妖,尤施主猜得半点不错,你果然见了他最后一面便要入魔。”方丈叹息一声,“你入世本是为了报恩,结果却用情至此,都是冤孽……”
雅仿若未觉,嘴角流下鲜血,痴痴望着棺木:“连这个都算到了,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性命计一计……七天了,我还怎么救你……”
妖气被压回体内,佛珠也化作手串戴在他手腕上,雅手掌一翻,幻化出匕首刺向自己,李克勤想去拦已经来不及了:“你做什么?要让长靖死不瞑目吗?”
冰凉的刀尖刺进胸口,他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一点点爬过去,强撑着用手指蘸了心头血,在尤长靖心脏之处画下图案:“我给他种了心魔大明咒,永生永世,不管他在哪里,我都能……找得到。”
尤长靖的棺木最终在葬在了雅居住的禅房门前,下葬时寺中的僧众想要来帮忙,但通通被雅回绝了,硬是一铲一铲挖出了个墓穴,将棺木稳稳当当放好,又一铲一铲填上了土,垒上了砖。
到立碑刻字的时候他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按着李克勤的说法,落款用了“未亡人崇雅谨立”几字,一刀刀刻下去立在那里。
这之后李克勤每年都会来前来探望,终于,在尤长靖墓前的银杏树绿了又黄十次后,他要告老还乡了。
依旧是那间禅房,二人面前小几上,一杯清水,一杯香茶。
李克勤拿起茶盏瞧了瞧笑道:“崇雅,每次来这你都是拿好茶待客,自己只饮清水,这样倒显得我这个客人刻薄得很。”
“入世也二十年了,唯有这茶是怎么都喝不惯。”雅摇头轻笑,“他在世时常饮,我却委实喝不出个好坏,再好的茶,在我这也无非就是一堆草木树叶泡的苦水,他还老是笑我暴殄天物……所以后来也就只喝清水了。”
“新帝登基,给长靖追封了正四品太常寺少卿,赐了谥号忠愍,再过个半月,应该就会有礼部官员过来给他立新碑,祭文还是我写的,你若觉得吵闹,可以先暂避几日。”李克勤吹了吹茶杯浮上来的碎叶,浅啜一口叹道,“危身奉上曰忠,使民折伤曰愍,这可是寇平仲岳鹏举这等大贤才能用的谥号,连我这个老师都没资格用呢。”
雅薄唇边笑意渐隐:“他若泉下有知,该是很高兴的,至少他可以流芳百世了。其实我们都清楚,能扳倒那恶贼,多亏了李大人在其中殚精竭虑,纵横谋划,只是当年他……走得惨烈,才得了这许多身后名而已。”
李克勤放下茶盏宽慰他:“莫要这般谬赞,若没有长靖做那执剑劈开黑暗之人,崇雅每次在我前来拜访之时点拨于我,我就是再纵横谋划也是无用功。只是这些虚名,对你也只能是聊以慰藉吧。”
“是。早知如此,他当年救下我的时候,就该把他拖回狐狸洞里藏起来,叫他再也离不开我……他生前是怕我去寻仇沾上杀业,才将我困在此处让我好好修行,可我就是道行再高,妖法再强,也不能让他立时复生,又有何用,我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
三千六百个日夜过去,雅一身的戾气似乎在日复一日的钟鸣佛语中消磨殆尽,但只有这种时候,他满目的痛楚才能暴露出真实的心绪。
李克勤临走时回头望着那个身影,十年光阴,于自己是满头华发,于他却是弹指一挥,忍不住开口:
“崇雅,我终有一天会离开人世,后世提起他,知道他文武双全,刚正不阿,知道他是忠愍公尤少卿;但他怕痒,酒量不错,写得一手好字……这些事,以后就只有你自己晓得了。”
“崇雅明白,定会珍重自身以待重逢之日,李大人……恩师放心。”
听得他终于改了口,李克勤满意地笑笑:“等你这一声恩师等了十年,总算是听到了。崇雅,此生你我恐怕不会再有相见之期,但不管你日后成仙成魔,在我心中,你和长靖一样,都是我的学生。”
“归乡之路山高水长,恩师也多多保重。”
目送着他远去,雅转身回到尤长靖的墓前,用尾巴一点点擦拭着那块已经磨得锃光瓦亮的碑。
“尤尤,我这第八条狐尾,许了修成之后给你摸的,但直到你去了都没等到机会,这十年来日日用它给你擦拭墓碑,可摸够了?”
他呆坐了片刻,将头轻轻靠在墓碑之上,挽得松松垮垮的黑发垂落下来。
“恩师刚才说的都听见了?其实我也给你写了祭文,只是文理狗屁不通,这都要怨你不好好教我,等你有一日回来了,定要细细讲给我听,不许耍赖。”
他从袖中取出一沓宣纸放下,指尖燃起火苗点燃,飘飞的纸屑中依稀可见字迹工整端丽,竟已有七分像尤长靖当年的风骨。
墓前的火舌猛地一窜,在靠近他手心的位置堪堪停下,雅无奈道:“果然很烂……今日给你抄了五遍华严经,手腕这会疼得很,莫再生你相公的气了。”
火苗这才慢慢小下去。
坐到日落天黑,看见月亮挂上树梢,雅突然想起来,二十年前成亲那天,尤长靖没唱出来的那首词的下半阙,顺着唱了下去:
“相见争如不见,多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曲终人散,确实不是好意头。
他站起身走进禅房,院中只留下他悲凉的笑声。
这之后雅继续在寺中修行,转眼又是几百年过去。世间风云变幻,寺中僧侣换了一批又一批,又荒废了好些年,终于,那座佛寺在一个没有雨的雷电之夜轰然倒塌。
雷电过后,成片的砖石中,一只拖着九条尾巴的白狐,在月光下缓缓伸展腰肢,逐渐变作人形站起,腕上的佛珠崩裂开来。他挥手间布下结界,护住旁边那座小小的坟,然后走下了山。
尤尤,等着我。
[all宁远舟]剖心
if19集男女主谈心时被小分队听墙角
最近跟一些re剧的up主重温了一下远舟,越看越来气,始终觉得17到19集六道堂小分队特别ooc,遂自割腿肉改一个我流版本
接剧19集二人谈心,私设远舟对任如意只是纯洁的同伴情,小分队对他俩的关系纯属脑补(问就是感觉任如意的反应更适合两人没谈对象的情况sorry)
all宁cb向,宁远舟病弱有
喜欢的宝宝们多多评论~红心蓝手点点,谢谢啦
————————————————————
暮色一分分沉下去,初秋的风在夜里扬起几分凉意。
宁远......
if19集男女主谈心时被小分队听墙角
最近跟一些re剧的up主重温了一下远舟,越看越来气,始终觉得17到19集六道堂小分队特别ooc,遂自割腿肉改一个我流版本
接剧19集二人谈心,私设远舟对任如意只是纯洁的同伴情,小分队对他俩的关系纯属脑补(问就是感觉任如意的反应更适合两人没谈对象的情况sorry)
all宁cb向,宁远舟病弱有
喜欢的宝宝们多多评论~红心蓝手点点,谢谢啦
————————————————————
暮色一分分沉下去,初秋的风在夜里扬起几分凉意。
宁远舟总算忙完了手里因着那幼稚的长庆候发难而积压的文书,这几日本就因着愈发难缠的一旬千机提不起精神,如今又连轴转一刻不得闲。他蹙起眉头微微提起口气,抚上心口,忍下那阵又泛起的隐隐刺痛。
将最后一份文书折好放下,本打算闭目养神休息两刻钟,余光却瞥见桌上那个小小的药瓶,犹豫一瞬,还是伸手捞过那精致的瓷瓶。
这几日不知道这帮人脑子出了什么问题,总说些似是而非让人误会的话。
什么叫我吃醋了啊?
宁远舟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他们是从哪出来这么个怪想法,偏偏还不听人解释。每次只要他一开口辩解,那于十三便斜着一双桃花眼戏谑地瞧他,一副‘看吧,恼羞成怒了吧’的样子,搞得人有火没处发。
这长庆候喜欢谁到底与我何干啊?宁远舟捂着闷痛的心口盯着于十三花孔雀似的背影咬牙切齿地想。
平时还是对他们太好了,等拿到解药之后,不踹于十三一顿我就不叫宁远舟!
道众八卦是他们的事,但身为堂主,宁远舟早习惯了给他们收拾烂摊子,这次也是如此,他换下沉重的官服,打算当面跟人道个歉。
他二人之间本没有什么旖旎情思,如今自己治下的道众却不顾女子名节随意编排,虽然当时已呵斥了众人,但身为堂主,自然要为手下犯的错来兜底。
更何况,那日他确实情绪激动了些。
因着郑青云和李同光的搅局,使团脚程比之预计足足慢了三日。这些日子,一旬千机无时无刻不在宁远舟经脉里游走着,本就因忍痛耗了太多心神,又强动内力应付那位迎帝使,和任如意交流时便忘了收敛情绪。
那是李同光第一次以迎帝使的身份出席使团,看着那小子涕泗横流的丑态,宁远舟实在担心横生枝节,便事后找到任如意,请求她在使团期间尽量避免和她那徒弟见面,必要情况下可以分开行动。
身为一等一的顶尖高手,他二人其实骨子里都有些骄傲,而宁远舟那时刚刚忍下一波毒发,腿脚发软,只想速战速决表达出自己的诉求,不免语气里带上了点堂主的决断,话也说的急了些,可偏偏又致使任如意误会了他的用意。
“宁远舟,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不分是非不懂进退的的人吗?”
看着眼前一袭红衣的女子眼光中隐隐透出的怒气,宁远舟有些晕沉的头脑懵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些太果断了,忙不迭解释。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话还未说完,便被任如意打断,“我知道,你认为我和李同光的关系会影响和谈,你也不信任我的能力,所以想让我离开使团,不是吗?”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只是其中一个方案,我们还可以想其他的方法。”,宁远舟蹙起眉头下意识解释,见对方不回应,又补充道,“你放心,这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我会提前安排好分堂帮你详查昭节皇后之事。”
这下任如意怒气彻底上来了,丝丝缕缕攀上眼底,“宁远舟。说到底,我不是你们的自己人,你始终不信我。”
说完便甩袖大步离开,独留宁远舟一人愣在原地。
拖着沉重的脚步挪到屋外,寻了个隐蔽的角落逼出胸腔中的瘀血,又勉力把那股昏沉劲压了下去。宁远舟明白任如意发火的原因,本想着找她把话说开,却一直被使团里各种大大小小的事务绑住,脱不出身。
如今总算有了个良机,自然要抓住了把问题讲明白。
毕竟,她加入了使团,在宁远舟心里便已是不可或缺的同伴。朋友之间有了嫌隙一定要把话说开,免得日后相处起来双方都不舒服。
于是宁远舟便趁着月色尚好,散了头发换下官服,拎上两壶桃花酿穿过门廊,直奔那位红衣刺客房间。
“诶,老钱!过来过来!过来!”
刻意被压低的声线也掩不住说话人语气中的兴奋,钱昭掀起眼皮往声音来处瞥了一眼,果然是那只花孔雀,虽然官服还穿在身上,官帽却被换下,一根毛蓬蓬的白色发簪在他发间随着动作上下颤动。
钱昭赏了他一个白眼,手掌一翻——你过来。
于十三嘴角一撇,足尖一点轻巧地从房顶上跃了下来,凑近钱昭那张冷脸,笑嘻嘻嚼舌根,“看见了没,老宁去找美人,还特意换身衣裳~”
钱昭没理他,只用眼神淡淡一扫,可于十三却看懂了,手掌一摊,俏脸皱成个包子样。
“这不是动心了是什么?你什么时候见过老宁对个姑娘这么上心?”
见钱昭还是抱着臂不说话,于十三更急了,扑棱蛾子似的上蹿下跳起来,“不是,老钱,老宁他都三十了,好不容易有点苗头,咱们不得帮帮忙啊!”
钱昭侧身避开于十三那根华丽丽的发簪,开口道,“帮忙?怎么帮?你出的馊主意还不够?”
于十三不乐意了,掐着腰反驳,“怎么就馊主意了?我于十三,向来最懂女人心!~”
看着钱昭越来越沉的脸色,于十三语气渐渐弱下来,摸摸鼻子心虚地嘟囔,“诶呀诶呀,以后不说了,不说啦!”
身为使团唯一的医师,钱昭观察力算得上敏锐。这几日宁远舟面色明显不对,咳嗽的更频繁了不说,唇色暗淡的都教人看了心慌。
偏这位堂主大人是个执拗的,死活不肯诊脉,次次都找个借口推脱出去,又正赶上这几日事务繁忙,使团上下忙成一锅,钱昭只能看着他穿着制服挺拔的背影暗暗咬牙。
倔。偏偏还是个堂主。管不得,骂又舍不得。
本想着等事了了找时间和那人好好谈谈,于十三却这几天又不知道抽什么风,元禄小崽子也跟着凑热闹,按他们的话说,叫什么——红娘计划。
钱昭不懂,也不想懂。相识二十多年,他知晓宁远舟是个什么性子,若是他真对这任如意有意思,不至于这么急着掩饰不让大伙知道。
宁远舟对那任如意到底是真无意,还是有意但不自知,钱昭不知道,现在暂时也不想知道,他只想按着那人好好诊个脉。
可于十三这个添乱的,真是,唉。
虽说钱昭心里知道,于十三等人本意是想宁远舟过得好,希望他幸福。但看着那人忙忙辩解过后愈发苍白的面色,还是忍不住来气。
于十三。钱昭后槽牙直痒。早晚往你那熏香里加点料。
最了解小娘子的人,我看你身上全是臭气还怎么撩人。
“最近这事别在老宁面前提了。”,钱昭还是没忍住赏了于十三一眼,硬生生按下想把那根簪子拔掉的手,又补充道,“我看他最近面色不太对,可能是旧伤又犯了,别去招他。”
“你给他看了吗?开药了吗?严重吗?这个老宁,我就说他最近脸色怎么这么白,我还调侃他是不是为了勾引美人抹粉了,怪不得他没追上来打我...”,于十三有些急了,抓住钱昭胳膊机关炮似的一连串发问,一贯没正形的人此刻神色难得焦急起来。
“没有。”,钱昭望向任如意那扇紧闭的房门,“他一直拦着不让我把脉。”
于十三急得更是要跳脚,眉头深深的皱起来,脚步后撤手掌摊开,一双胳膊直直往前伸着,“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说罢,又顺手拉住路过的元禄,表情讳莫如深,“咱们得打探一下,老宁到底什么情况。”
“啊?什么啊?”,元禄甩甩小辫,嘴里咬着个饼,表情迷茫。
(后续粮票可解,小分队亲耳听到宁远舟的剖白)
【米哈尤】Aliganaya
非常现实的现背AU
不知道该不该打上BE,至少在我的视角,我笔下的两位都是无怨无悔亦无憾的一个状态,但总归不是那么轻松快乐的小甜饼,请先做好预期哦😢
*Aliganaya
意为“漫步时一次意乱情迷的拥抱”
或者“驶过减速带时
突然的兴奋”
...
非常现实的现背AU
不知道该不该打上BE,至少在我的视角,我笔下的两位都是无怨无悔亦无憾的一个状态,但总归不是那么轻松快乐的小甜饼,请先做好预期哦😢
*Aliganaya
意为“漫步时一次意乱情迷的拥抱”
或者“驶过减速带时
突然的兴奋”
——/手书•九种情绪
迈克尔•翁达杰
--------------------------------------------
*
黄昏。橘色的太阳烧红了厚重的云层,不知是否缘于高度的上升,正以万寿无疆的尺寸滚滚而来,入了秋的光线带着夏日的余热,以一种当下的永恒散射出耀眼的光芒,刺激着因疲惫而渐渐失重的思绪。
“话谢过,路借过。你是你,我是我。”
耳机里流出轻柔和缓的异国语言,石原崇雅靠在飞机的窗沿上,不自觉地跟着重复。
回日本的这段时间,熟悉的环境用感情饱满的啰嗦与繁复,温柔地卸下他在外乡披挂上的语言的甲胄,带着某些机械性的东西,抚平在陌生国度里主动或被动保有的不安,以及伴着新鲜感的过分的激情。餐桌上份量适宜的清酒,儿女们关切又热闹的谈论,回廊上永远盈盈闪烁的夜灯,床头柜上数好数量的药片,哄儿子入睡时轻柔的手部动作…熟悉这两个字,是打开过去的钥匙,是承载生活的基石,无数的记忆附着在上面,使之产生了和谐同化的神奇魔力。早晨的锻炼结束,他们一起准备早餐,仿佛奏响二重奏那样默契:她煎好培根鸡蛋,他准备酱料和吐司;她洗净水果装盘,他恰好倒完牛奶,无需任何语言的交谈,就像一出排练过无数次的双人舞,熟稔是最好的教练,将每个动作潜移默化地装进四肢,达到了仿佛对着镜子独舞一般合二为一的效果。孩子们洗漱好前往餐厅时,隔着桌子的例行亲吻是最完美的谢幕。
那些平平仄仄的语调,方方正正的汉字,在随处可见的如杂草一般繁殖的日常里,像珍稀动物一样安安静静地在密闭安全的水族馆里被保护起来。而此刻,他就像趴在玻璃上的游客那样,隔着一整片透明水域企图靠近。
尽管已经是放慢了的语速,几天的懈怠依旧让慢一拍的跟唱显得磕磕绊绊。中文真是非常困难的语言啊,完全下手呢,他自言自语地抱怨着倒回座椅靠背上,耳机里播放到字正腔圆的朗读版歌词,明明也是外国人,中文却是出奇的标准。
他最开始表达这个疑惑只是想借此开展话题,作为拉近彼此距离的方式,毕竟迫切想要靠近合作的人是他,更主动地承担一些社交责任也无可厚非。选择尤长靖的理由当然绝大部分是因为不管站在专业立场还是个人审美上,他都折服于那副清亮又会表达的嗓音,天赋、技巧与情感都是那样恰到好处,除此之外,夹杂了一点点幼稚的私心——一个初次见面表现得异常畏缩的人却能在舞台上展现出游刃有余的攻击性,这难道不是充斥着诱惑力的趣味事件吗?一个17岁就背起吉他独自闯荡世界,用视觉系摇滚翻开音乐篇章,并且多次做跨界尝试的人,永远会甘之如饴地奔向好奇和新颖搭建的异世界大门。
被提问的人作出了满足他期望同时超出他意料的回答:先是像喜形于色的小孩一样“哧”得笑出了声,随即捡起了自己的队长面具,想要努力严肃,但并不是很成功,最后抓着他的手臂,眉眼含笑却意外显得很真诚地用不熟练的英语说,因为我是马来西亚的中国人。为了帮助他更好的理解,这位似乎拥有双重国籍的人加上了仅能起到烘托氛围作用的肢体语言,指了指自己,我的家人,爸爸的爸爸,妈妈的妈妈,家里的老人,他们都是中国人。
哦,他想说的可能是祖籍。石原崇雅在点头的同时给这位新朋友的印象添上一条:英语很烂,但擅长沟通。主要是能让我理解。
再后来,通过一起工作一起推进度一起开会折磨其他人积攒下的友谊与自然而然的深入交流,他猜想,那句话可能还暗含了更深层的意义。语言是文化层面的DNA,被选择的词语、排列成句的方式、说出和隐去的话语,自我是由这些东西构成的。这个庞大而又古老的国家对那个在东南亚海岛上说着中文,听着中文歌,畅想神话传说,考完试会祭拜佛祖和各路神仙的孩子来说,或许不仅仅是能够实现音乐梦想的圣地。可能也会有归属感。不知道和我当初从美国搬回日本时想的一样不一样,他擦拭吉他的同时陷入短暂的迷思,而且看起来这么小小圆润的人——他的眼睛是圆的,目光也是圆润的,总是显得温柔,被逗急了的反抗仅仅是虚张声势的假动作——居然真的敢一个人跑来中国学音乐。所以听到自己提出的意见没有立刻被采纳,而是经过充分思考后完善了细节的反馈时,他获得了完全契合预期的双重满足,看吧,这是只有在音乐上曾经义无反顾、孤注一掷、手无寸铁地爱与付出过的人才会有的不卑不亢。
不知道是某段经历的相似,亦或是习惯性的利他趋向,永远在忙着乐于助人的小尤老师自然而然地也成了他的中文老师。在这样过于私人的一对一教学中,这其实是件很有风险的事。语言的学习,句子的拆解,意义的表达,他在看向那双圆圆的眼睛的同时,也在借用它们望向世界。
他问,喜欢你,为什么说不出口。
因为会害羞,尤老师双手并用,表情生动地解释。
而且并不是所有的喜欢都能说出口。面对同样的问题,小尤老师表现出了诲人不倦的耐心与专业,只是偶尔会移开一下自己的视线。
或许他察觉到了风险,所以有时候会突发奇想地要学日语,念着磕磕巴巴的发音,用频繁的视线寻求确认。会在打打闹闹时刻意地收敛,像精算师一样把握着相处距离那难以捉摸但明显经过细致考虑的度量。会在社交媒体上斟酌回复的内容与用词。说No是为了听到Yes,克己是掌控欲的另一种形式。不止掌控自己。
他是温和的野心家,像那只外表人畜无害但会放电的皮卡丘一样。
没有看过世界赛高的漫画的日本人,在收到那只宝可梦玩偶后,第一时间关注到的是那个龙的形态。他在有些呆愣的短暂时间里,除了对这个未知物件的茫然之外,从头到脚都笼罩在一种如临神迹般的震惊与无措里。
他在刚刚降落在这个国家的飞机里,收到了妻子发来的信息。她说在送他去机场回家的路上和孩子们看到了龙形状的云,非常的壮观。他带着确信的激动回复,那看来中国之旅会非常幸运呢,完全是祥瑞,是难得一见的吉兆啊。其实他以前不大相信这些,特别是因为伤病不得已放弃足球梦想的时刻。即便大神或者上帝还是随便哪个佛祖真的存在,也没有任何一个听到了他愿意以生命为代价的虔诚的祷告。从那一刻起,他决定只相信自己。但妻子是一个拥有信仰,并且对至高神明永远报以乐观心态的教徒,这是无害且可爱的,久而久之,他也乐意在某些特殊的时刻与神进行无伤大雅的交易。这是夫妻生活无可避免的,犹如两滴不一样的纯净水汇聚到一起,谁看到窗外的鸽子停在树梢,谁的脚步踏在林荫道下,谁的声音替两个嗓子歌唱,谁的掌声替两个人表达赞许?问题在长久到连空气都被挤走的拥抱里日渐稀薄,他们互相征收对方、索取对方直至答案变得透明。
他对这只陌生的龙形生物抱有最大的喜爱,连带着接受了那句像火一样的评价。一只会喷火的龙,这是他在这片土地上得到的第一个形容。
而带给他这一切的人像慷慨的神明一样热衷于送给他更多。和小火龙差不多时间一起抵达的,是雅雅这个别出心裁的称呼。
如果说名字是灵魂最小的容器,那Miyavi就是确定的、无法更改的塑像。每次与粉丝相遇,或是被路过的人认出,嘘寒问暖之余,被欣慰与幸福包围着的心,有时也会冒出一丝厌倦的想法:啊…原来这辈子已经作为Miyavi定型了,没有假扮成其他人的可能性了啊。尽管他总是不知疲倦地尝试新角色,想要挑战更多,但是站在第三者的立场,依旧是在Miyavi的躯壳里不是吗。
带着叠音的雅雅就像一个新鲜的,刚被捏出来的泥人,不同于雕刻清晰,材质厚实不可催毁的Miyavi,带着被放大的柔软和坦率,几近赤裸地独立于陌生的国度。
这同样是件很有风险的事。作为应对,他给不爱显山露水,总是稳坐钓鱼台的博弈家回以同样的叠字。
尤尤,他总是这样叫,仿佛掌握了某个神秘的咒语,念够特定的次数就会有好事发生。
*
五公的彩排和录制以一种可以称得上艰苦的方式运行,熬夜是家常便饭,饶是平常被戏称进化掉睡眠的石原崇雅也出现了片刻的晃神——于是要拿来试妆的那盘油彩直接被打翻在他的训练服上,工作人员尖叫着四处乱窜找餐巾纸。准备找点粉底遮一下黑眼圈的尤长靖路过时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脯压惊,好半天才想起来拉着他的手,要带他去卫生间处理一下。
他们以一个互相搀扶着的姿势缓步走过过道,他听着身边的人一路上念叨着,用水洗一下吧,但是这种颜料应该洗不掉吧?直接换套衣服吧,先把衣服换了。
走进卫生间才想起来并没有人带上干净的衣服,而扶着他的尤长靖一个箭步冲到洗手池旁呕吐了起来。
他过载了的大脑强制运转起来,拍背、开水龙头一气呵成。
在太多情绪充溢着的空间里,他麻木地抬起头,在洗手台前的镜子里和漱完口眼尾泛红的人对视。
他们就那样面无表情地对视,然后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瘟疫一般的笑开始弥漫,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角泛起泪花。
最后,透过细碎的泪珠,在一片朦胧的世界里,他想,无论是共患难的劫后余生,可预见的离别愁绪,还是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管是因为什么,在这个不合适的场所,不合适的时间,石原崇雅都发了疯一样地想吻尤长靖。
现场录制的时候他画了半张面具一样的妆容,借由此,仿佛真的觅得了半块伪装,在舞台上也愈发大胆起来。
他用自己的长辫子逗人,热衷于重复这个幼稚游戏并感到乐此不疲的原因,除了白白软软的人逗起来确实可爱之外,在于这是一种带有特权的纵容,对这一事实的确认永远是不嫌多的,更何况人总是爱得寸进尺。
又一次捧着对方脸颊靠近的时候,他们贴得是那样近,近到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近到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吻上他了——现在是情绪最高涨的时刻,借着激动的劲头,即便在万众瞩目中真的亲上去,也没有人会觉得不妥,更何况是他这样早有前科的人——在那停顿下来的几秒钟里,石原崇雅看到了那双落进舞台灯光闪闪发亮的眼睛。
他看见微微放大的瞳孔里塞满了他。
等待下一组登场的时间里,全场的灯光突然昏暗了下来,他眨着眼睛试图适应黑暗时,突然感到身边的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膝盖,他侧过脑袋倾听,昏暗的视线里,模糊的轮廓在眼前一闪而过,他有些干燥的嘴唇上落下一个轻柔湿润的触感,停留的时间很短,简直像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轻柔得仿佛并不存在。
主舞台的灯光渐次亮起,终于支撑他看清关注着表演尽职打call的身边人,他凑过去喊尤尤。
回过神的人恋恋不舍地扭头,挑起眉毛作出询问的意思。
他想问这个表演有这么好看吗,我现在的妆在灯光下看起来有没有很吓人,你刚刚有没有亲我?
他想了很多,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恶作剧似的捏了一下腰间的软肉。
尤长靖条件反射地一颤,借着服装的遮掩,按住自己腰间的那只手,然后像慢镜头一般,慢慢地、慢慢地绽开一个笑容。
凌晨四点,我看见海棠花未眠。*
他转动手腕,嵌进指间。他们在人海前十指相扣,直到下一个镜头扫过。
*
退宿那天,节目组要求每个人写一封信,在投递之前,他双手合十进行了虔诚的祷告。睁开眼看见跟离职一样抱着夸张大纸箱的人,忍不住调笑。
被逗的人立刻不甘示弱地还击 问他刚刚双手合十有没有好好替本就所剩无几的睡眠祈祷。
他说,我向上天祈祷,希望你接下来的人生一帆风顺,万事顺遂,娶妻生子,长命百岁。
抱着纸箱的人低着头抬起右腿颠了一下怀里的东西借力,再抬头已经是以前在节目里嘟嘴耍宝向他解释单词的样子,尊嘟假嘟?你说的素尊嘟还是假嘟?
作为那个没有前后文孤证一般的不知道能否算作是亲吻的触碰的回应,他只是报以灿烂的微笑。
他们一起走上那座石桥,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无意间的肩碰肩,小腿摩擦上对方的影子,暖风送来彼此间淡淡的香水味。照明用的灯带很亮,围绕着大门虚构出另一个世界。
月夜。是中秋附近的日子,亮如银盘的月亮挂在天边,云淡星稀。这样的夜晚,不用趴在泥潭也能触到月亮。
他摸了一下坐在自己肩头的那只喷火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心底哼起那首歌:
“你是你,我是我。”
--------------------------------------------
*出自川端康成
《氧气》
一位宝私信想看的脑洞,本来今天没啥感觉,宝一说来感了,立刻就动笔写了~
背德慎入。
尤长靖的步子迈得很慢,从房间走到客厅,需要百来个不紧不慢的挪腾。他那时就站在门口等,低垂着挺拔冷白的颈,拉杆箱与背包立在身侧,好像所有耐心都用在等一个人身上。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尤长靖开始依赖这样等待自己的他,修长的身形自如慵懒,橙黄的阳光穿越玻璃窗,一整个把这个天之骄子裹住,尤长靖朝他走过去,好像灿烂的烈阳也弯弯曲曲折射进了自己的心。
石原贵雅的中文有时真的很危险,瘫在沙发上发呆的尤长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问,为什么总是那么耐心地等着自己,他没有停下...
一位宝私信想看的脑洞,本来今天没啥感觉,宝一说来感了,立刻就动笔写了~
背德慎入。
尤长靖的步子迈得很慢,从房间走到客厅,需要百来个不紧不慢的挪腾。他那时就站在门口等,低垂着挺拔冷白的颈,拉杆箱与背包立在身侧,好像所有耐心都用在等一个人身上。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尤长靖开始依赖这样等待自己的他,修长的身形自如慵懒,橙黄的阳光穿越玻璃窗,一整个把这个天之骄子裹住,尤长靖朝他走过去,好像灿烂的烈阳也弯弯曲曲折射进了自己的心。
石原贵雅的中文有时真的很危险,瘫在沙发上发呆的尤长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问,为什么总是那么耐心地等着自己,他没有停下擦拭琴弦的动作,答案无需做多思考般自然利落:“喜欢,阳光下,你看起来很温暖。”
他也许想要表达的是,很喜欢于暖阳中朝自己走来的尤长靖,懒散的步调像一只猫在散步,万年不变的冰美式攥在手里:“最喜欢,你的表情。”
尤长靖是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当时的表情了,只有石原贵雅知道,看见自己的瞬间尤长靖弯起的唇角,眼神里的光亮,很生动。
我懂你,我明白你的想法,我理解你。
这些话翻来覆去无非在声张他们彼此间让人妒忌的默契。就像,朱星杰还听得一头雾水云里雾里之际,石原贵雅一句我明白已经脱口而出了。
凤小岳习以为常地啜了一口茶水,他早就深谙一个事实,在尤长靖跟石原贵雅聊舞台的时候,做个冷静的旁观者更自在。即便自己同样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独立音乐人,此时无需过度张扬太多见地,这是合作舞台秀,太多个性会让这件事变复杂。
热茶顺着喉咙滚入胃部,看那两个人又一拍即合,拳拳相碰,兴奋地击个掌,然后避开彼此碰撞在一起的目光,面色闪过一丝意识到这种默契后的羞涩。不对,凤小岳托着茶杯的手一顿,敏锐地从尤长靖及时遮蔽的目光中捕捉到什么……
那个眼神不过一闪而过,仿佛根本就没存在过,凤小岳皱起眉头,目光如炬,他不知道该如何给那个眼神定义,也肯定不是自己的错觉,只是出自已婚男人的直觉,尤长靖的那个眼神,不应该出现。更不应该出现在石原贵雅的身上。
那天午餐时间,凤小岳难得跟石原贵雅聊起妻儿,你女儿小时候乖不乖,会不会闹很凶,老婆那阵子情绪很敏感,需要更多耐心陪伴,女人生孩子不容易,那段时间最需要丈夫陪在身边照顾,在日本是否也有坐月子的说法?
他们滔滔不绝,过来人聊起家庭好像有说不完幸福的琐碎,杜海涛还没打算要孩子,聊起婚姻倒也能插上一嘴。有意无意的,凤小岳的目光会落在话语变少偶尔附和的尤长靖身上。
他看起来面色平常,没什么情绪地吃着碗里的沙拉。
还是石原贵雅先注意到他们聊得太过投入,好像忽略了谁,半开玩笑地:“我们,三个已婚男人,是不是,很无聊?”他问身旁扒拉生菜的人。
凤小岳探索的目光游离在石原贵雅和尤长靖之间,然后他对石原贵雅说:“你太绅士,太温柔了。”
尤长靖的那句没有啊说的很轻也很快,秀气的,像女孩子一样精致的眉眼皱巴起来,开始谈起今天的沙拉有点像坏掉了。
有馊味,有酸味,不好吃。不吃了。
四公的练习很让人头疼,尤长靖要分出更多精力顾及杜海涛的练习进度。索性他也意识到自己身上有很多问题,观众们的口诛笔伐是旁观者清醒的愤怒,队友若有似无的暗示是身边人的鞭挞。
石原贵雅的直白像一把利剑,三言两语劈开杜海涛的华而不实,想拣回自尊,就要先脱一层皮。哪怕再不想承认,尤长靖也逃避不掉,自己又被石原贵雅的诚恳帅到的事实。
果然,唯有真诚最打动人心,哪怕他要人正视自己能力的高低,在被剥开被包装精美实则内里空空的现实打击面前,别人没有恼羞成怒,只有惭愧。
尤长靖终于在这样的石原贵雅面前,找回了带着杜海涛冲向四公争锋的信心。
很开心有他,很开心有他和自己并肩作战,尤长靖第无数次想。只是没想到,这句话反而是他先对自己说:“幸好有你。”他看起来很累,还是停不下手里的编曲工作,尤长靖一时没反应过来,心里细密地爬过一群蚂蚁一样,什么?他听见自己这样问。
石原贵雅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眉目流转一种温柔,指了指尤长靖:“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你在,我很安心,我会,很有信心。”
原来我们想的是一样的。
都在庆幸身边还好有彼此,还好有你,还好是你。
他又重新投入工作,聚精会神,笔直的,敬业的,一如曾经的那二十多年的每一天。
尤长靖突然觉得那群蚂蚁又回来了,它们毫无章法,啃咬着自己的心,密密麻麻,来来回回。
《流行》的舞台他们之间有对手戏,本是对抗的,戏弄的,顽劣的,练习时却偶尔变了味。凤小岳靠坐在镜子旁,旁观他们投入地对戏。
爱表现的锋芒一定是扎眼的,他的四肢做出的每个动作都像一种炫耀,一种精心设计的谄媚和讨好,势必抢夺所有聚光灯,要全世界都为自己着迷。偏偏巨星的存在无需过多累赘的表现,他一出现,世界的目光自会聚焦而来。
石原贵雅这样分析自己的角色,无非都是主导风向的傀儡,傀儡之间也要有对抗,嫉妒,打压的情绪,所以他是挑衅的,同样对巨星拥有着慕强的征服性,他不断如鱼得水地释放自己的魅力,吸引带动世界目光的同时,也期望得到巨星的凝视。
在这样的逻辑下,石原贵雅对尤长靖的对手戏就出现了一种挑逗的情绪。是突然的靠近,不断闯入巨星的安全距离,也是暧昧的戏弄,不知疲倦配合权贵和他玩你追我逃的猫鼠游戏。
尤长靖也会突然被石原贵雅刺眼的妖冶晃一下神,他突然靠近的面庞抿着干燥的唇,一阵香水味随之扑面而来,那一刻唇与唇之间的距离或许不到一厘米。
这样危险的,好像一不留神就会亲吻上的暧昧距离,在《流行》这间练习室里无数次发生。
所以,会恐惧,会害怕,如果真的发生,自己的心态又会变得如何。
尤长靖想要避开这种表演方式,又不舍得说出口。石原贵雅太知道如何激发观众的多巴胺,包括对手的情感反应。
那天中午放饭前他们对着镜子练习双人片段,石原贵雅照常做出挑衅的姿态,爱表现挺身向前,试图以打破巨星的私密区域作为明示性的攻击意图,原本尤长靖接住的反应是表面毫无惧色,但无可奈何只能被逼退,结果石凯恰时拉开练习室的门,打算叫尤长靖他们一起去吃饭。
分神的瞬间,一个没有及时躲避,一个进入角色卯足了劲儿奔着那双唇而去。
亲吻的那一刻尤长靖的大脑像轰鸣过一列火车,它呼啸着开过,甚至不到一秒,但唇上柔软干涩的触感如此真实,像持续了很久。
全部感官都聚焦在嘴唇上的感觉,那刻尤长靖真切感受到了。
石原贵雅几乎在触碰到尤长靖嘴唇的同时迅速抽回身体,惊讶不止只有屋内人,门口的石凯也整个石化了。
那天中午,几乎披哥4整个节目组都知道,石原贵雅和尤长靖意外吻住了。
石凯不无夸张地以王家卫式口吻叙述:“时间不会过期,在这不到0.01秒之间,雅哥和小尤的嘴唇之间的距离是0公分,而这0.01秒,将永远被节目组保存。”
那天尤长靖没有出现在餐厅,石原贵雅的耳朵倒是红了很久,以至于,见到尤长靖就会自动变成粉色。
他们默契地没有再提起那个小意外,如果其他人不嘴欠说起的话。
曾经也会无意识好奇,石原贵雅的嘴唇是什么触感?他喜欢咬下唇,在舞台上做这个动作时最致命,他好像很会接吻,可以霸道也可以柔情,像一种天赋,让人想要试试他的吻是否和自己想象的一样。
那双唇看起来并不柔软,薄而弹润有力,唇纹清晰可见。尤长靖甚至觉得,他的嘴唇吻起来会划伤自己。
直到真的……
心乱如麻的尤长靖把自己埋进被窝,拼命不去回想那种迷人的触感。心跳和某种情愫仿佛即刻要破土而出,不,他不想知道自己心的真相。
以完美为导向的处女座不会随意让人识破自己内心的混乱,杂念被硬生生横扫至一旁,第二天尤长靖恢复了常态,他看起来,也一样。照常站在灿阳中等待自己一同闯入大门外的闪光灯下。
哪怕会别扭,偶然的情动像淘气的猫儿突然伸出一爪子,心脏又吃了一口柠檬,一阵酸麻蔓延又消散。尤长靖不断压抑着这样的悸动,强颜欢笑着和石原贵雅开始称兄道弟。
凤小岳不过轻飘飘一句:“你现在很强调和雅的兄弟关系。”
差点让尤长靖的面具碎一地。
四公录制结束,再见面已是九月中旬,石原贵雅好像真的忘记那件事了,不会再别扭,哪怕在五公录制后尤长靖的生日聚会上,被兄弟们起哄再亲一个,也一脸轻松的笑意,只有尤长靖,下意识的怒颜差点泄露什么,好悬被自己亲手戳破某种自己一直不愿面对的真实。
然后他抱过来,闭上眼紧紧贴上自己的耳畔。如此亲密。
是后来从群里的照片中,尤长靖才发现的,他和自己拥抱的时候,虔诚地紧闭着双眼。
等意识到再见就是总决赛了,尤长靖才咬紧牙关,狠下决心,不要再去想到他的好,再去感受他的好,不要越陷越深,像明知道结局还把毒药当成糖往下吞。
看,他又在晒自己的妻儿。手里的草莓一下变成腐烂的渣滓,摊开掌心,被捏烂的草莓的颜色,真的很像猩红的血。
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尤长靖开始无限循环曾经翻唱过的《氧气》这首歌。
【沉入越来越深的海底】
【我开始想念你】
【我好孤寂】
【跌进越来越冷的爱里】
【我快不能呼吸】
【我想要你】
……
“如果你爱我,你会来找我。”
……
“如果你爱我,你会来救我。”
轻哼出声,一遍又一遍。
……
尤长靖把手机扔进被子里,面无表情。
没有人会来找我,也没有人会来救我。
手机弹出他评论的提示,如此走心又赤诚的一句句。尤长靖不敢回。怕自己的只言片语,就会不小心走漏一些心里的风声,哪怕一个字,也怕被全世界窥见什么异常的情绪。
尤长靖敢吗?他不敢,他连自己都不敢承认,自己爱上了石原贵雅。
爱上了,一个已经成家立业儿女双全的已婚男人。他四十三岁,大自己十三岁,身体里流着济州岛的海风和漫天飞舞的樱花,生日和自己仅仅相差五天,所以他们都是精神洁癖严重道德感极强的处女座。
尤长靖讨厌爱上他的自己。
又能怎么样呢?四公那个意外的吻就像爱神的巴掌,一下把尤长靖扇醒。
不愿面对,情也已成事实。
尤长靖敢在公众平台叫早安宝宝,却连石原贵雅真情流露的长篇大论都不敢多回一句亲密。尤长靖敢单独跟符龙飞合拍一条兄友弟恭的短视频,却在生日博中跟石原贵雅的一张合照都不敢单独放一张。
他明明在大合影中就亲近地站在自己身旁,忍不住苦笑着扪心自问,尤长靖,你到底在欲盖弥彰什么。
只希望,只希望,别再那样靠近自己了。可是,他有错吗?自己呢?也没有错吧,喜欢上一个没可能的人是错吗?
或许,不争气的是自己不断想要靠近的本能,五公开始录制前,他姗姗来迟,尤长靖几乎整个人显得很焦躁,从没那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竟这么的想他。
凤小岳始终一言不发,目光却没有离开过尤长靖。连庆怜都察觉,忍不住好奇:“小岳哥,怎么了?队长怎么了吗?”
凤小岳随便扯了个理由糊弄了过去,然后给石原贵雅发了一条信息,问他到哪了。石原贵雅回复的很快,在路上,差不多还有半小时到。放下手机,凤小岳拉着尤长靖打了一把随便是什么的游戏。
当石原贵雅终于托着行李一脸倦色的出现,凤小岳注意到,尤长靖眼圈几乎一下就红了。
有一种情绪好复杂,思念,期待,对抗,撕扯,痛苦,恐惧,委屈,着迷……万般心绪,一时纠缠不放乱成一团,尤长靖突然说要去趟卫生间。
“尤尤,怎么了?”石原贵雅看到了,他在见到自己后,脸色一下复杂的要命。
凤小岳不敢说话,他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
尤长靖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有些崩溃地想,他的怀抱真的很馨香,很温暖,一双大手严丝合缝把自己一整个嵌入他的怀抱,拥抱就用尽全力,像再也没有下一次一样用力。
他的偏爱明目张胆热烈张扬,喜欢就要大声告诉全世界,恨不能剜出整颗心递到自己面前,告诉自己这种喜欢有多真挚,多用情。
他真的也在思念自己,偶尔一条信息铺张开来就是一句大刺刺的想你。
不忍心,尤长靖终于觉得自己这颗心溃败的彻底,谁能忍心,去对抗这种用心的好。
生日聚餐上,微醺的尤长靖好像被酒精助长了某种勇气。
从人堆里抽身回来,把一个耳机塞到石原贵雅的右耳朵里,他说:“要不要一起听一首歌。你一定没听过。”
“什么,歌?”他问。
“《氧气》。”尤长靖看向他的眼睛,意识漂浮才敢看得这么认真:“我唱过的,这首歌。”
“真的?可以,再唱一下吗,现在?”
“好啊。”
点击播放,音乐流动,像打开可以肆无忌惮释放的阀门,尤长靖动情地跟着轻哼了整首歌。
“如果你爱我,你会来找我……”
“如果你爱我,你会来救我……”
然后他沙哑着被酒精灼烧的嗓子,问:“好听吗?”
换来一个如海一般辽阔的沉默。
石原贵雅听到一种痛苦,拼命压抑又无可奈何的痛苦,明明已经紧咬牙关却还是从唇舌间一溜烟儿跑出去的喜欢,是进也不能又无路可退,痴迷贪恋无非一次次换来更清醒的痛彻心扉。
……
很复杂,很让人心碎。
“你……”想开口问句什么,石原贵雅却理不出什么头绪。
尤长靖只是红着眼睛,风一样从他面前离开了。
很久了,尤长靖没在朋友圈发什么带有个人情绪的文字。
第二天宿醉酒醒的凤小岳庆幸头没那么痛,拿起手机看一眼,屏幕上显示着石原贵雅的信息提示:
石原贵雅:【尤尤的朋友圈,是什么意思?翻译很拙劣,我看不透。】
凤小岳搜寻到尤长靖的微信,点开其朋友圈,一行文字映入眼帘。
【山高海阔,没有相爱过的人,别再重逢。】
思量很久,凤小岳才这样回复石原贵雅:【不重要,与你无关。】
Fin.
【一念关山/意挽舟】落雪
改写结局,全员存活,于十三瞎了(对不起白孔雀),私设杨盈和李同光没有成婚,但安梧结盟(后续可能会写一些十三月和盈禄八宝粥)
依旧是双双吐血夫妇
正文4k+,彩蛋2k+
——————正文——————
饮尽一杯风雪,雪落成灰
“咳咳咳……”任如意是被一阵咳嗽声吵醒的,她从桌上抬起头,看向床上的人。
宁远舟没醒,只是在昏迷中止不住地咳嗽。
她连忙起身走向床边,弯着腰将人轻轻扶起,这人太瘦了,原本高大的人几乎只剩下骨架,重伤之后接连引起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旧伤旧病,一直都醒不过来。
但大概昏迷中都觉得疼,他微微蹙着眉,肩膀有些颤抖。
任如意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轻轻唤他的名...
改写结局,全员存活,于十三瞎了(对不起白孔雀),私设杨盈和李同光没有成婚,但安梧结盟(后续可能会写一些十三月和盈禄八宝粥)
依旧是双双吐血夫妇
正文4k+,彩蛋2k+
——————正文——————
饮尽一杯风雪,雪落成灰
“咳咳咳……”任如意是被一阵咳嗽声吵醒的,她从桌上抬起头,看向床上的人。
宁远舟没醒,只是在昏迷中止不住地咳嗽。
她连忙起身走向床边,弯着腰将人轻轻扶起,这人太瘦了,原本高大的人几乎只剩下骨架,重伤之后接连引起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旧伤旧病,一直都醒不过来。
但大概昏迷中都觉得疼,他微微蹙着眉,肩膀有些颤抖。
任如意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轻轻唤他的名字,一只手握住他没有一丝温度的手,另一手抚着他突出的脊骨。
“远舟……远舟?能听到我说话吗?我在这……”
任如意眼中满是血丝,这一个多月她哭的够多了,她不是什么柔弱的性子,但是看着宁远舟一点一点消瘦下去,看着他毫无声息地躺在床上,只要想到他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就觉得心口堵的厉害,泪也控制不住地掉。
她这一生在乎的人,想护的人很多,但最在乎的两个人都没护住,一个是昭节皇后,一个便是宁远舟。
怀里的人逐渐安静下来,却依旧没有醒来。
她想起丹阳王带兵来援的前几天,所有人守城苦战,又一次打退北磐兵,他们死了两千人,回来的人里,没有宁远舟。
她跟着打扫战场,从白日到深夜,扒开每一块废墟,死去的战士脸上都是铁蒺藜的灰,几乎辨别不出面容,但她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不是宁远舟。
元禄来拦她,钱昭也拦她,可都没用,于十三没找到,宁远舟也没找到,初月在养伤,还没醒来,她实在放心不了。
哪怕……哪怕真的……她也要看他最后一眼。
满天风雪,寒风骤起,深入骨髓的冷,伴着戈壁大漠卷起的沙,迷了人的眼。
雪和沙混在一起,分不清颜色。
黎明之前,她冻的几乎失去了知觉的手上满是鲜血,终于在踢开一块残垣时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他身下的血染红了雪,几乎快要摸不出温度,身上到处是刀伤,箭伤,安安静静地躺着,好像只是睡着了。
一时间心跳极快,她颤着手探向他的颈侧,感受到那微弱的动静后,声嘶力竭地冲着钱昭他们喊:“我找到他了!钱昭……”
她几乎喊破了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一时间无尽的后怕涌上心头。
要是再晚一点,是不是就真的永远地错过了……
她不敢动他,她不知道这人身上还有几处没伤的皮肉和骨头,只要稍微动一下都会出血。
还好,还好,人还活着,只是不知道何时能醒来。
于十三眼睛彻底看不见了,他们没人敢告诉初月,或许连于十三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自己该怎样面对心上人。
任如意最终还是选择去刺杀北磐狼王,他们已经等不起了,这样耗下去,恐怕真是城亡人亡的结局了。
没人能拦她,也没人敢拦她。
那一刻,她似乎又成了从前的任辛,眼中只有生死,没有其他的光彩,仿佛于她而言,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黑灰,再没什么能让她有兴趣的了。
只是走之前,她坐在宁远舟床边,看了他很久很久。
宁远舟的身体几乎全都绑在了铁板上,直挺挺地躺着,和战场上抬下去的尸体没有太大差别,只剩下胸口微弱的起伏。
他发着烧,似有所感似的皱着眉,因为呼吸不畅微张着唇,苍白的唇上干裂起皮,看上去憔悴至极。
任如意见他嘴唇动了动,便俯下身凑到他唇边,这才听清那几声气音似的呢喃,“不要……”
她几乎是霎时红了眼眶,偏头吻了他。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透露出一丝脆弱的情绪,才像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无坚不摧的机器。
“等我回来。”
话是如此说,可她也没有把握全身而退,正如钱昭也没有把握能让宁远舟醒过来。
“如果我回来了,”她看着宁远舟,眼睫微颤,一大滴泪便落了下来,“你也要醒来,好不好?”
没人应声。
她笑了,“宁远舟,你这个大骗子,现在连一个不作数的承诺都不给我了……”
塞外的大雪下了很久,深夜才停,积雪几乎没过了脚踝,一脚踩下去脚印深深,寒意入骨。
天终于晴了,星光璀璨,月光皎洁。
塞外的夜比中原辽阔许多,星河一直低垂到天际,月光映着沙山白雪,夜间居然也明亮起来。
任如意抬头看了看月,默不作声翻身上马,走了几步才又回头看了看城门。
她从未觉得城门这样高,抬头几乎看不到城楼上的人,就是这扇门,抵住北磐的攻击,护着身后千万百姓。
宁远舟在城外,满身是血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他一定不会后悔,只是,他会不会操心这帮兄弟,会不会操心她呢?
会不会也像她现在这样,觉得这群守边关的将士如此可爱呢?
但她宁愿这一切彻底结束,他们不用做身先士卒的英雄,而是和千千万万安居乐业的百姓一样,过寻常市井或是山野人家的生活,柴米油盐,每日能坐在台阶上看着城里炊烟袅袅。
她回转头,夹了一下马肚子,“驾。”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红衣胜枫,眉目如星。
雷火弹爆炸的那一刻,她脚尖点地,向帐外一跃,在一阵剧烈的耳鸣中失去了意识。
好像睡了许久,她在梦中似乎听到了许多人说话的声音,有人搭着她的脉叹息,有人趴在她身边哭。
阿盈……哭什么啊……难道是宁远舟……
她思绪混沌,无边无际地想到这,心中一紧,忽然偏头吐出一口血。
杨盈吓了一跳,连忙喊到:“钱大哥,钱大哥,如意……如意姐她……”
任如意艰难地撑起眼皮,忍着心脉的剧痛,动了动嘴唇。
她的视线很模糊,只能看到一点模糊的轮廓,眨了眨眼也没什么作用,杨盈凑到她耳边,便听她问:“宁远舟……”
杨盈连忙应道:“远舟哥哥没事,你别担心。”
闻言,她点了点头,又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几天,下午温暖的光透过窗棂落在屋内,她一睁眼,便看到床边的一个背影。
心念一动,她下意识地唤:“远舟……”
床边的人身体一僵,转过身,极轻地唤了声:“师父……”
任如意意识清醒了几分,眼中神采暗了暗,应道:“鹫儿,战事如何了?”
李同光垂眸,掩饰住眼中的失落,道:“丹阳王援兵到了,北磐已退,安梧联手,可保两国十余年太平。”
任如意闭上眼,轻轻点了点头。
他没再出声,沉默良久,任如意突然问:“你已是安国摄政王了……”
她没说下去,李同光却已经懂了。
“您放心师父,我一定不会再冲动了。”他道。
“好。”任如意应了声,没再说什么。
“师父……”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好了就是,我信你,没必要给我解释,帮我把钱昭叫过来。”任如意打断了他的话,抬眼向窗户。
今日阳光正好,天气应当很好,不知道雪化了没有,也不知道宁远舟醒了没有。
应当是没有吧,不然怎么舍得不过来找她呢?
但她还是不甘心,非要听钱昭亲口告诉她才行。
钱昭给她把了脉,只道无碍了,只是心绪不可过激,也不能忧思过重。
听她问起宁远舟时,却顿住了。
任如意看着他闪躲的眼神,心中一沉,连语气都沉重了几分,“他怎么了?”
钱昭叹了口气,道:“别担心,他没死,只是……新伤旧伤都太重,心肺有损,人也没醒,内力也亏空的厉害,后半生只能仔细养着了,但,于寿有损。”
任如意垂眸,指尖攥紧了被褥,良久,忽然笑了:“没事,后半生,我陪他隐退江湖,在中原流浪也好,找个地方隐居也罢,也用不着他冲锋陷阵了。”
她笑了笑,察觉眼眶涩的厉害,拿指尖轻轻抹了抹。
醒了不过一两天,她便撑着下床去了宁远舟房里,他人劝不动也看不住,只好将他俩安置在了一个屋子里,也方便照顾。
那日起,任如意大半日子都盯着宁远舟,索性她闲来无事,便在院子里练练剑,扫扫残雪,只是没两天雪又下了来,她就在屋里又添了炭,烧的暖暖和和,托腮看着飘飞的雪出神。
宁远舟晕着也不安生,时常发烧,断断续续也不见好,有时毫无征兆地便咳出血来,看的人心惊胆战的。
慢慢的,任如意原本盼着他醒的心思渐渐淡了下去,有些原本强烈的愿望,在一日一日徒然的等待后便慢慢淡去,有时她自己也会想,如果他永远醒不来了该怎么办?
每每有了这念头,她总是自己摇摇头。
“不会的,我回来了,他也会醒的。”
不知是说给谁听,好像只是骗骗自己,但总比没有念想来的好。
就这样,宁远舟醒的时候,她几乎毫无准备。
那日她扫了雪回来,关严了门,怕漏进来的风雪又惹的人难受。
她解了披风挂在一旁,自己倒了杯热水,刚递到唇边,便突然感觉到了一道目光。
她顿时愣住了。
从她推门进来开始,宁远舟便一直看着她,一眼不眨。
太久没碰血,她的敏锐度似乎都降低了,也可能是周围的环境安逸了许多,用不着她每天提心吊胆,也有可能,她还没准备好面对醒来的爱人,更没有料到,这样平平无奇的一天会给她这样的惊喜。
“啪”的一声,瓷杯落到地上,碎了一地,却没人去管。
听到声音的元禄立马冲了进来,“如意姐,怎么了?”
任如意没理他,只是浑身僵直着站着。
大开的门透进了寒风,床上的人费力地抬起手,掩着唇咳了几声,元禄顺着任如意的目光看去,登时激动起来,立马跑出去叫人。
“钱大哥,头儿醒了!”
任如意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又仔细地掩好了门,这才不疾不徐地走到床边坐下。
宁远舟在看她,但她避开了目光,低头替他掖了被角,却被人握住了手。
宁远舟的手还是冰凉的,但握着她的力道却很大,仿佛害怕她忽然不见一样。
“如意……”他有些哽咽,眼中已经有泪掉了下来,呼吸幅度大到肺都牵扯着疼,连句话都说不完整,“我做了好长……一个梦……”
“我梦见……钱昭,元禄,孙朗,于十三,还有你,你们都没了……我梦见……梦见北磐攻城,血流成河……”
“我……好疼……疼的恨不得就这样死了……”
任如意一直没什么反应,听到这一句才抬起头,有些无措地蹭了蹭他的眼尾,宁远舟这才看到她通红的眼眶和强忍着的泪光。
“哪里疼?忍一忍,钱昭马上就来了,没事了,北磐退走了,大家都好好的,你也好起来行不行?”
宁远舟握住她的手,叹出一口气,勉强扯出些笑意,“我没事,我是……心疼。”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心口。
“油嘴滑舌。”任如意叹了口气,绷着的心弦终于松快了一些。
心脏一下下跳动,落在掌心,任如意终于安定下来,这时,六道堂的几人推开了门,任如意将手抽出,将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钱昭搭上他的脉,长舒了一口气,“没有大碍了,但还是需要慢慢将养着,底子亏空的厉害。”
总算尘埃落定,几人终于松了口气。
宁远舟的目光在他们中间梭巡了一圈,没看到于十三,问道:“于十三呢?”
见几人面面相觑却没人开口,他皱了眉,撑着床便要起身,却因为力气不支,心绪激荡,一口血气上涌,呕出口血来。
任如意连忙按住他的身子,道:“于十三没事,只是……看不到了。”
原本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宁远舟眉头更紧:“怎么回事?”
“你先别管了,他好得很,还有空跟姑娘调情呢,你养伤要紧。”钱昭抚着他的后背,背刺了于十三一番,又扶着他躺好,而后极有眼色地道:“我去配药。”
元禄闻言,立马笑着应道:“哦,我去煎药。”一边往出走,一边拽着孙朗的胳膊拖着人走。
“唉,我没事,我可以照顾宁头儿。”
元禄毫不客气地把他推了出去,“有如意姐呢,朗哥你凑什么热闹。”
听着门外打打闹闹的声音远去,宁远舟轻笑了一声,看向任如意。
自他醒来,任如意的目光便一直黏着他,旁人的声音一点都听不进去。
她手指轻轻抚着宁远舟的手背,轻声问:“还疼吗?”
宁远舟笑意更深,将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道:“这样就不疼了。”
任如意也笑,空出的一手撑着床,俯身吻他的唇,蜻蜓点水,一触即离,“这样是不是更好?”
宁远舟还没反应过来,不过几息,耳尖便红透了,与病态苍白的皮肤对比鲜明。
“如意……不带这样的,”他避开了爱人玩味的目光,脖颈也烧了起来。
任如意见他不好意思,笑意更深,又俯下身去,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额头,指尖抚过人的脸颊,“怎么?止疼药不够?”
宁远舟抬眼看她,没说话,但任如意就是从他眼中看出了几分委屈,像是被欺负了一样。
“你委屈什么?”她觉得好笑,又直起身,目光灼灼地托腮看他,“让我等了这么久才醒,怎么亲一下好像是我占了便宜一样。”
宁远舟动了动身子,离她更近了些,闻言,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对不起……”
“又是这句话,”任如意手指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目光温柔了许多,“我不想听你道歉。”
“可我……”宁远舟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人用手指压住了唇。
“赶紧好起来,我就原谅你。”任如意看着他,这话说的凶巴巴的,却没什么威胁力,只像只猫在心上挠了一下,连爪子都收了起来,只剩软绵绵的爪垫。
宁远舟唇角微弯,应了声“好。”
冬日里雪一阵阵的,眼见着又开始飘雪,宁远舟看了一眼窗户,笑了:“年关将近了,这次恐怕要在安国过年了。”
任如意点头,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到时候我带你到处转转,庙会应当是挺热闹的。”
屋里炭火充足,暖的人昏昏欲睡,刚醒的人本还乏着,这会已经安心地闭上眼,又应了声好,便撑不住昏沉睡了过去。
任如意看着他的睡颜,轻声道:“除了好还会说什么。”
睡着的人没应她,只下意识蹭了蹭她的手指,总算岁月无恙,他们也没有走散。
——————end——————
彩蛋是一些宁头作死中毒,撒娇让如意别生气的小故事
(我爱病弱战损)
【康琚x燕子京】 同甘
本来正在按部就班搭建回家路的框架,但康琚对燕子京的情感实在太令人动容了,尤其是大漠里那哭喊的一嗓子。于是激情短打。
既已共苦,愿可同甘
如果喜欢还请点点红心蓝手,在评论区同我聊聊天。大家的支持是我更新的动力。
可以收藏,但不能只是收藏,要点红心蓝手,不然我会拉黑。
【一】
康琚同燕子京相识,至今已有十年光景。
那时候他还是个浪迹天涯的江湖客,一人一马一长刀,山南海北的四处跑。初到西域,还没来得及好好观赏大漠风光,就被一伙儿盗匪包了饺子。同行的商队死伤殆尽,货物被劫......
本来正在按部就班搭建回家路的框架,但康琚对燕子京的情感实在太令人动容了,尤其是大漠里那哭喊的一嗓子。于是激情短打。
既已共苦,愿可同甘
如果喜欢还请点点红心蓝手,在评论区同我聊聊天。大家的支持是我更新的动力。
可以收藏,但不能只是收藏,要点红心蓝手,不然我会拉黑。
【一】
康琚同燕子京相识,至今已有十年光景。
那时候他还是个浪迹天涯的江湖客,一人一马一长刀,山南海北的四处跑。初到西域,还没来得及好好观赏大漠风光,就被一伙儿盗匪包了饺子。同行的商队死伤殆尽,货物被劫掠一空。他抵抗到了最后,傍身的长刀被蒙面雳魁砍断,重伤力竭后被拖回匪巢,当成了斗兽场里的玩物。
进了骊龙洞的人是生不如死的。顺从的人还能多苟活些时日,而骨头硬的,稍有忤逆就会遭到虐打。康琚就属于被变着花样虐打折磨的那一批。在刑架上昏死过去的前一秒,他觉得那帮骊龙盗多少有点儿心理变态。
正常人在这里待不过三个月就得发疯,但康琚待了三年。他没疯也没死,原因在于和他关在同一处的人。
康琚被扔进洞穴时,那人就抱膝坐在角落,靠着石壁,年岁很小,至多不超过十四岁,遍布伤痕的皮囊裹着一把细瘦的骨头。他暗骂骊龙盗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之所以暗骂,是因为他没力气出声了。在日头下被高温和黄沙连番折磨了一天,他接近脱水,嗓子干涸到报废。
他以为自己这回估计会死,于是安静等着,但是没死成。约莫半个时辰后,有冰凉的水流进嘴里。水是苦的,掺有沙子,磨着喉咙,但那些跟活命相比都不值一提。康琚本能的大口吞咽,勉强睁开眼,看见那孩子正捧着个破碗,小心往他嘴里倒水。
“为什么救我?”他问。
那孩子没回答,又从身上破破烂烂的一堆布条里翻出半块儿饼,在水里泡软了,往他嘴里塞。直到塞完饼,喝尽水,那孩子才重新靠回石壁,将破烂布条往下拽,遮住胳膊上的血痕。
“我康琚欠你一条命,以后若有机会,定百倍报答。”康琚生出力气半坐起身,虽然希望渺茫,但还是许下承诺。
“要活下去。活着才能逃出去。”他忽然开口,说话时神色淡漠,但音调很高。
他连变声的年岁都还没到,却要被逼着过早长大。
自那次后康琚再没等死过,他和燕子京挣扎了三年,期间抓住一切机会逃跑。失败后被打个半死扔回洞穴,谁受的伤轻些,谁就爬去牢门口拿发霉的食物和泥水照顾另一个人。在伤口或断骨疼得睡不着的深夜,他们有时会低声聊自己以前的事,聊还能看见太阳时的事,但说的最多的永远都是一句话:不能死,要活下去。
不知为何,雳魁更喜欢折腾燕子京,玩厌了就给他喂毒。第一次毒发时燕子京痛得将胸口攥出淤青,康琚拍着笼门痛骂骊龙盗都是畜生,挨了一通鞭子。
中毒的人神志不清,吃不进东西,蜷成很小一团,控制不住的发抖。康琚别无他法,只能一遍遍叫他的名字,不让他彻底昏死过去。毕竟对他而言,梦魇中的灾祸要比现实中的骊龙洞更加可怕。
燕子京。
燕子京。
康琚在心里头数了笔画五格,大吉,寓意尊贵聪明,吉祥安康。
这么好的名字,这么苦的人生。
【二】
大漠中肆虐的沙尘暴成了搭救二人逃出生天的浮木。康琚的脚踝被箭射穿,燕子京不敢拔,拔了血流的更多。他半架半扶着康琚走了很远,深一脚浅一脚,没敢停。
走了将近一天,终于遇到人烟,燕子京警惕地侦查了半晌,确定无害后才露面。当地的牧民游商同样饱受盗匪之苦,对他们心生怜惜,给了吃食和草药。燕子京同往常一样先喂给康琚,自己喝过几口水,馕饼只来得及咬下一块含在嘴里,没等嚼碎咽下,人就已经脱力倒地。
在养伤的这段时间里,燕子京帮牧民干杂活儿,挣个住所与食物。他将自己收拾干净,套上好心牧民送来的衣服,康琚才算是第一次看清燕子京的脸。以往在骊龙洞,所有人都脏兮兮的,脸上不是血就是沙子,头发要么乱蓬蓬,要么湿漉漉,总之都能挡住脸。现在用水洗过一遍,露出的眉目清秀,只能说不愧是扬州水乡里的孩子。
康琚因为脚伤,卧床不能动,闲来给燕子京梳头,权当打发时间。
打结的发尾被一点点梳通理顺,整齐的垂在身后,左右无事,康琚捋起其中一缕分成三股,扎出条细细长长的辫子。“这叫长生辫,我们那边有说法,能保佑小孩儿健康长寿。”
燕子京坐在床沿,背对着他,说:“我才不信。”
但他待着没动,康琚于是开始扎第二条,第三条。末了有些遗憾,说辫梢还要绑条红发绳,若是中间再有些发饰点缀,就更好了。
外伤痊愈容易,内伤和毒却难。
燕子京如今看不得脏污,无论有多累,多疲惫,都必须仔细梳洗干净才肯罢休,洗手太过频繁,外面又干燥,手背上起了一大片皮疹。他晚上睡不好,一点儿声响都能被惊醒。哪怕外面是寂静的夤夜,他也能被自己的心跳声吵得不得安眠。
很难说这是心病还是毒伤,但康琚更希望是毒伤。毒有可解,心病难医。燕子京才十六岁,他不该被梦魇缠身着度过余生。
而康琚自己的脚踝在沙漠里拖得太久,感染溃脓,草药作用有限,血肉能长好,断裂的经脉却再修补不上,日后纵马逍遥只能存在于梦境幻影。虽说能从魔窟中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但说不消沉是假的。他死命捶了一下使不上力的腿,沉痛的哽咽堵在胸口。
一声叹息将出未出时,燕子京将门推开。那人砍了根树干削成拐杖,将康琚从床上拖下来,一直拖到外面的空地,一圈圈的行走复健。
“至少还活着。”他喘着粗气,紧紧扶住康琚的胳膊,有些吃力地大步往前走。
“你说得对,至少我们都还活着。”康琚忍着脚踝的疼,抓着拐杖,第二次学会走路。
【三】
他们伤好后跟着牧民迁移进聚居的城邦,在里面讨生活。一小一瘸,初到时受过不少欺侮与蒙骗,然后康琚会挨个揍回去,他已能将拐杖舞得虎虎生风,比长刀都好使。燕子京会说中原的汉文,也会西域当地的语言,在市场中做牙人,挣些佣金。有次机缘巧合下接了个大单,他低头盯着一匣子交相辉映的红雅菇与闹搜珠,用力回忆幼时跟随阿耶行商时学到的知识经验,啃秃了两个指甲。那次彩宝生意很顺利,他们凭此赚到第一桶金,在西域站稳了脚跟。
安排好后续的商品采购,谈好买卖,还有一点富余的资金,燕子京跑去工坊,打了副龙头柺送给康琚。杖身用的是上好的胡杨木,木质坚实,沁水后抗腐性更强,经久不坏。
“胡杨生千年不死,死千年不倒,倒千年不腐。”燕子京已经很有商人的样子,拿一套一套的推销话术忽悠康琚。康琚不吃忽悠,笑着说:“三个千年,你当我是活王八吗?”
“活得长还不好,非得当短命鬼才乐意吗?”燕子京作势转身要走,一脑袋的长生辫跟着晃。那辫子上加了许多装饰,都是康琚拿宝石边角料车的小珠子,头上戴满了就穿成手串,做成扳指,给燕子京一身都打扮得亮闪闪的。
“嗳,倒是给我啊。”康琚站在原地没动,叫燕子京。后者从善如流转回来,手指点着杖身上一处机括:“这里,拧一下试试看。”
康琚接过龙头柺,照着指示用力,从中抽出把利剑。
“防身用。”燕子京眉目间飞扬着一点得意。
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得了琅嬛坞坞主尉迟无意的赏识。康琚每月雷打不动地花一笔金银去寻医问药,不为自己的腿脚,为解燕子京身上的毒。旁人看燕子京是年少有为意气风发,只有他知道燕子京袍服下遍生的伤疤和愈发频繁的梦魇。康琚现在开始后悔当时是心病还是毒发的选择了,或者希冀着西域里忽然冒出个云游的神医,能治百病解百毒。
神医暂时没可能了,但他还真找到个巫医,能暂时延缓骊龙毒的侵蚀。诊病时燕子京情绪稳定得很,康琚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抱着拐杖笑。
服过药的人终于可以获得一夜无梦的安眠,但燕子京当晚没睡,在房间里拉响板胡,弦音低沉如泣,屋外月光黯淡,穿不过厚厚的云层。一曲终了,燕子京眼底似乎有泪,但没落下。康琚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他在干什么。黄沙埋葬了他的至亲,如今他谈的每一笔买卖,积攒的每一份力量,都是为了能布下复仇的杀局。
计划启动前燕子京开诚布公地同康琚谈了一次,将西域行商至今获得的所有资本都摆在桌子上,分成了均等的两堆。
“此行凶险,我们现有产业已足够安身立命。若你愿意,随时可以带着这些离开。”
那些东西康琚看都不看。“当时我说过,欠你一条命,所以无论你去哪里,要干什么,我都陪着。”
次日,燕子京以康国贵商的身份南下,离开这片待了十五年的大漠。康琚同行,跟在身后。
燕子京已经不是以前的半大孩子了,康琚又因为拄拐身子倾斜,如今两人相视而立,燕子已比他高出许多。
【四】
康琚对西域的感情很复杂。他在这里落下了终身的残疾,遇见了过命的兄弟。
但他过命的兄弟现在快没命了。
琅嬛坞被骊龙盗偷袭,他从火海里拼死抢出一个满身窟窿的燕子京。那人直到现在都还不醒,肩上有伤,胸口有伤,腰侧有伤,腿上有伤,再多了数不过来,总之一齐往外流血。康琚止不住血,按了这个就顾不上那个,只恨自己不是个三头六臂的哪吒。
巫医说他如今惜命了,康琚看着是一点儿没有,惜命的人不会拔下自己身上的箭往敌人头上插。腿上那一箭只留个血肉模糊的创口,糊上层黄沙,康琚清创时心惊胆战,不祥的回忆按都按不住。
而燕子京一直昏迷。
以往毒发也是昏迷,但会梦魇、会说胡话。这次他安安静静一声不吭,几乎像是死了。
康琚用力晃晃头,迫使自己不去想那种不吉利的事
“燕子京,别死啊,要活下去。”
白日里大漠暴晒,晚上又降温剧烈,康琚燃了个火盆,生怕燕子京起热。血流得太多,重伤的人脸色煞白,嘴唇干裂起皮,水喂进去又流出来,康琚只能用沾湿的布条一点点往下洇。
偏偏燕子京对自己的身体没一点儿爱惜,醒来就问端午下落。康琚只道天爷啊我真顾不上她。那人听后就要爬起来去找,这么一动,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重新崩裂,康琚摸到了一手温热,终于崩溃。
“你别动了,你身上全是伤!”
那是他在短短的三天里第二次为燕子京大哭。
【五】
康琚经此一役想通了许多事,不再拦燕子京,只要他开心,做什么都好。抱着这样的想法,康琚探听了端午的下落,散播了血珠的消息,又分别在不同的集市里采买到一大堆的草药,全都煮了灌给燕子京。燕子京腿伤未愈,康琚就将人按进马车,勒令不许乱动,他受不住第二个人拄拐。燕子京在这方面倒是不犟,歪靠在车里,乖乖养伤。
康琚会在守夜时借篝火的光亮一遍遍数仅存的解药,像个悭吝鬼。
悭吝鬼数的是他的财宝,康琚数的是燕子京一拃一拃的命。
解药数量不多,需得精打细算,燕子京能不吃就不吃,准备多留些在干正事儿时用,因此迅速消瘦下去。他愈发怕冷,受不住风,分明已经开春,肩上披的大氅却越来越厚。康琚备了三个手炉,轮换着用,固执地要焐热燕子京冰凉的手指,同样固执地要日日给他梳许多长生辫。哪怕唯一能救他的巫医已经死了。
等车驾驶入江南地界,燕子京推开手炉,周身的轮廓与气息重新变得锋利。他靠汤药推着自己痊愈,并将复仇的刀刃磨得更轻更锐。
扬州是燕子京的故乡,如今阔别近二十年再度回望,似乎变了许多,又似乎没变。这里有他幼时曾跑过的街角,曾跨过的拱桥,他曾在店铺前买过米糕,曾在元宵放过花灯,可现在陪他做那些事的人已都不在了。
开春的风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顺着掀开一角的帷帘卷进来,激起燕子京几声咳嗽,旋即便有康琚如临大敌般的探进车厢。燕子京一手捂着嘴咳嗽,一手指前面,含混说:“别看我,看路。”
康琚把马勒停在路边,钻进来给他倒热水,忙忙活活将帷帘放下,又腾出手来拢紧燕子京身上的厚衣,毛领几乎要埋住他半张脸。
“一路奔忙,如今到了扬州,先歇息一日好不好?”他温声商量。
水很烫,暂时喝不进,燕子京捧着茶杯摇头。
这个回答在康琚的意料之内,他没再劝,说已通知了扬州的掌柜,不多时便到。
崔家倒台的那天扬州城下了很大一场雨,康琚知晓当年燕家那场雨夜中的灾祸,担忧燕子京触景生情再伤了身体,于是着急回去,青石板路沾了水,拐杖几次打滑。燕子说走慢些,自己没有远没到那般娇弱程度。
这话也是骗人的。
他在珍琅阁前同端午说不超过十句话,夺了匕首,淋了大雨,掉了眼泪。吸饱雨水的大氅压得人站不起身,手心横亘一道伤,发起炎症,大漠侥幸躲过的高热到底没放过他。
脸上烧出血色的人不肯休息,转身便张罗起琼花会的事宜。康琚看着他的背影,感觉他正燃烧着自己的生力。
烧久的炭外面会蒙上层苍白的灰质,被风一吹,或是被雨一淋,反而激起更加猛烈的火焰,绽放出耀眼的红光。
但如果可以,康琚想遮一把伞,少些风雨摧残,让那炭火能再多燃些时日。
我们既已共苦,愿未来可以同甘
【珩舟】共济 (十)
本章战损
如果喜欢还请点点红心蓝手,在评论区同我聊聊天。大家的支持是我更新的动力。以及,得不到反馈确实很打击创作激情。
可以收藏,但不能只是收藏,要点红心蓝手,不然我会拉黑。
【十】
为保稳妥,离十六一行人在幽翠峰中兜了好几个圈,确定甩掉追兵后才调转方向赶往临时落脚点。
山间气候多变,清朗的夜空中冷不丁起了云影。大片大片的乌云汇集成团,吞吃了月亮,目之所及一片漆黑,星点儿月光都没留下。
离十六看不见前路,辨不清方向,他用力闭了闭眼,抬头望天,忽然反应过来。
根本没有乌云,是他看不见了。
......
本章战损
如果喜欢还请点点红心蓝手,在评论区同我聊聊天。大家的支持是我更新的动力。以及,得不到反馈确实很打击创作激情。
可以收藏,但不能只是收藏,要点红心蓝手,不然我会拉黑。
【十】
为保稳妥,离十六一行人在幽翠峰中兜了好几个圈,确定甩掉追兵后才调转方向赶往临时落脚点。
山间气候多变,清朗的夜空中冷不丁起了云影。大片大片的乌云汇集成团,吞吃了月亮,目之所及一片漆黑,星点儿月光都没留下。
离十六看不见前路,辨不清方向,他用力闭了闭眼,抬头望天,忽然反应过来。
根本没有乌云,是他看不见了。
在失明状态下策马狂奔无异于自寻死路,离十六将压制脏腑伤处的内力抽调出来冲散眼前黑雾,直到瞧见前方残江月的联络暗号才敢稍稍放松。跟着暗号指引又走了一阵,疲累的四人终于迎来接应,领头的是本应在山脚的上官鹤。
“山脚处的事儿兄弟们都办妥了,那些追兵也派人去引开。不过他们没怎么深追就撤退了,身份已经在查。”上官鹤平日的不正经荡然无存,迅速汇报现有事项,最后一句面色凝重。“还有一件事我要同你说。”
“残江月里有叛徒。”
离十六声音喑哑,平静地接上了下半句。他僵在鞍上没动,并不是为了摆什么当家的架子,他只是不敢动。
结果证明,他还是有点儿乐观了。
就算不动,只说一句话的功夫,像用砂纸顺着气道自上而下狠狠磨过去,豁开道口子,胸口积压的血循着薄弱处就喷了出来。离十六视线模糊,再维持不住身体的平衡,自马背上摔下。
上官鹤发觉他在打摆子,眼疾手快地托住了坠马的人,没托全乎,一双长腿已无力的耷拉到地上。离十六垂下的头被斗笠与面铠遮挡,看不清神色,上官鹤只觉得自己抱住了一团浓重的血腥气。夜游神呼啦一下围上来,随即挨了二当家劈头盖脸的呵斥。
“都退开,干自己的活儿去!游林鹤呢?”
新换的落脚点是间草屋,平日里给上山的猎户药农歇脚用,屋里东西还算齐全。上官鹤和游林鹤将接近昏迷的离十六搬上草席,青碧的席面蹭出斑驳的红色。其他伤暂且不看,单侧腰一处,被刀砍得极重,只用夜行衣的布料草草缠了几圈,骑马颠簸太久,此时布条和血肉搅作一团。
“操!”游林鹤只轻轻一拽,就被涌出来的血水沾了一手,当即大恼。“受了伤你倒是说啊!在外面作多大死都指望着我来妙手回春吗?我是行医的又不是大罗神仙!”他骂骂咧咧,抖出包镇痛安眠的宁神散,倒进水囊里使劲晃。
“先别用那个。”离十六只觉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朦胧又遥远,伤口很痛,脖子也很痛,四肢都不是自己的,唯有灵台残存一线清明。“我们的行动计划都被泄露了,即刻着手,盘查残江月上下。夜游神……夜游神全体警戒,重点在八角柜。秘密去做,不要打草惊蛇。”他体力透支得厉害,硬撑着讲话,呼吸声重得要盖过说话声,却好像依旧喘不上气。
上官鹤衣袖一挥,用内力将屋门拍上,又朝外喝道:“你们在屋外守着,没我的命令,不得入内!”他扫过一览无遗的房间,确认安全,回头扒下了离十六的面铠。
离十六的口鼻,连同下半张脸,糊得到处都是血,耳侧等边缘的血迹已经干涸。面铠内部的纹路也让浸透了,末端还在往下滴,滑腻腻拿不住。
他就那么咳着血跑了半宿的路。
“你又是为何,离了山脚,进山接应……如今馆内空虚,须有人在。”离十六思绪转得很慢,已经不能连贯,挤出的话轻烟似的,一缕风就能吹散。
“残江月的鸽子阁出了问题,信鸽飞不出去,现在用元禄改良过的木鸟紧急传信。馆内无须担心,已经有人去了。”上官鹤言简意赅回答了几个离十六的问话,手上动作不停,托起他的头,配合着游林鹤将应急调制的药汤喂进去。
宁神散的药力发挥得很快,像温暖的水流包裹住伤重之人的意识,轻柔地向下拉。离十六眼睛慢慢合上,昏睡前的最后一刻,忽然呓语似的喃喃:“今夜种种,别叫他知道。”
彩蛋简介:事件收尾,小船处理。十六养伤,小船剖白。二人谈心,珩舟亲亲
写在文末:这是一个宁远舟决定退休归隐但看到南珩被皇帝坑个半死发出尖锐爆鸣并决定再次入世的故事,是珩舟二靖国生活的引子。待到书卷播出,珩舟的故事将会继续。
承蒙各位陪伴,我们相约下次再见。
期待燕子京,我有一点点脑洞在等他。
【珩舟】晚载珩玉送归舟(十五)
重生文学
掉马预警
如果喜欢还请点点红心蓝手,在评论区同我聊聊天。大家的支持是我更新的动力。以及,得不到反馈确实很打击创作激情。
可以收藏,但不能只是收藏,要点红心蓝手,不然我会拉黑。
【十五】
残江月和金沙楼算是同行,应急的安全屋选址原则相似,以至于离十六可以及时找到藏身城中的金媚娘。任如意自那夜脱身后一直受金媚娘的照顾养伤,惺惺相惜的邓恢助她瞒天过海,忽悠住了安帝,一并被忽悠的还有李同光。宁远舟在写给离十六的信中讲明了当前状况,也提及安都的分堂会这一军报同步给李同光,但离十六目测那人现在的精神状态,恐难当此大任。所以他辗转找到任如意,讲明合县危机。“北磐已入天门关...
重生文学
掉马预警
如果喜欢还请点点红心蓝手,在评论区同我聊聊天。大家的支持是我更新的动力。以及,得不到反馈确实很打击创作激情。
可以收藏,但不能只是收藏,要点红心蓝手,不然我会拉黑。
【十五】
残江月和金沙楼算是同行,应急的安全屋选址原则相似,以至于离十六可以及时找到藏身城中的金媚娘。任如意自那夜脱身后一直受金媚娘的照顾养伤,惺惺相惜的邓恢助她瞒天过海,忽悠住了安帝,一并被忽悠的还有李同光。宁远舟在写给离十六的信中讲明了当前状况,也提及安都的分堂会这一军报同步给李同光,但离十六目测那人现在的精神状态,恐难当此大任。所以他辗转找到任如意,讲明合县危机。“北磐已入天门关,李镇业隐瞒军情,你管不管?”
任如意看罢信件,表明会逼迫安帝出兵驰援。
得了答案,离十六就不再管任如意和李同光如何商定如何实行,他如约进入皇宫,将通商事宜最后敲定,而后离去归国,一切都表现得再正常不过。
出城十五里后,使团拆分成三队,秘密前往不同目的地。其中南珩率五名亲信,策马直奔合县。
收到宁远舟的来信时南珩是欢喜的,按时间算人应该已经到了梧国内,结果拆开一读发现他竟然留在了合县。当晚南珩便做了噩梦,梦见宁远舟战死沙场,脸上全是灰,身上全是血。
他忧心如焚,迫切地想要宁远舟离开合县那个曾经受过重伤的不祥之地。
南珩的身份不好直接出面,便将小队留在城外隐蔽,自己潜入了合县,见到宁远舟的第一句话便是:“雪冤诏既然已经拿到了,你为什么还不走?留在这里过年吗!”他匆匆换了身黑衣,连眼尾的火焰纹都来不及画。
“十六,我不能走,北磐一旦攻破合县,安国就再无屏障,数以万计的百姓将会陷入灭顶之灾。倒是你,为什么不尽早归靖?”
宁远舟被突然出现的离十六打得措不及防,他在信中再三强调,要离十六只传达信息,其余一概别做,结果离十六该做的不该做的打包都做了,甚至人都已经到了这要命的战场上。
两人都不肯退让,三言两语间离十六揪住了宁远舟的衣领:“合县如何是安国皇帝该考虑的事儿,与你何干?你又要做烂好人了吗宁远舟!”那人的神情语气跟上一世如出一辙,让离十六的火气止不住地往上冒。
宁远舟没挣扎:“北磐已成合围之势,趁现在还来得及,你尽快从龙脊隘入靖国,别在这儿误了你的锦绣前程。”
江湖人哪来的锦绣前程?指望我明日去科举高中吗?离十六皱紧的眉和不解的眼睛直接传达出了所思所想,所以不消说,宁远舟便回答了他:“殿下金枝玉叶,战场险恶万分,不宜久留。”
听到熟悉的声音唤陌生的称谓,离十六,抑或是南珩,感到有暴风刮过耳侧,宁远舟前襟的衣料从他颤抖的指间滑走,留下细微的褶皱。精心构建的伪装在那声“殿下”中被一击即碎,南珩面色苍白,思绪如同被狂风漫卷起的落叶,纷乱无序。
身为南珩,他的生活从未有过称心如意的时候,踩着冷眼、嘲讽、鞭笞摞起来的尖刀台子长大。所以南珩冷心冷性、狠厉毒辣,杀过不该杀的人,做过不光彩的事。
啸傲风月、快意恩仇的离十六是个注定可望不可即的谎言,只存在于缥缈的湖光竹影里,这样的人在皇宫是活不成的。
栖身的庇护所被掀翻,过分耀眼的阳光让他无处遁形。南珩感到不安,失控的情绪在胸口冲撞,他不再试图回忆是哪个地方出了纰漏致使身份暴露,只撇开脸:“李镇业与北磐暗通款曲,私开天门关,引火烧身,如今一切皆是他咎由自取。现在消息传回安都,任如意和李同光正在筹备逼迫安帝出兵,你们镇守合县数日,做的已经够多了。”他咽下满口苦涩:“先前欺瞒,是我过错。梧国也好,靖国也好,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总之别再待着这儿了。”
宁远舟并不认为那是欺瞒,也并未因此气恼,他神色如常,也一如既往地执拗坚守。
如何劝都劝不下,此番情景分明就是当初战场棋局谈判的重演。
不详的记忆在脑海中肆虐,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偏激被戳破一个角,汩汩流淌进四肢百骸。南珩剧烈喘息,拼命压制躁动的不安,语气近乎哀求:“靖国已经召集万余兵马,短则七日,长则十日就能到达。我保证会击退北磐,你先走,好吗?你答应过我的,万事以自己为第一位,我们约法三章过的。”
我不欠谁的,等忙完这档子事,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稳度日,再不问世事。
宁远舟曾不止一次这样想过,但哪一次都没能兑现。
等祭拜过义父我就走。
等拿到雪冤诏我就走。
等把梧帝送回梧都我就走。
等守住合县我就走。
……
宁远舟颓然闭上眼,说到底,他不愿见到无辜百姓流离失所。如今再添上一个,不愿见到南珩因为他卷进战火。南珩是靖国皇子,天潢贵胄,朝堂倾轧暗潮涌动,踏错一步都有可能万劫不复。更何况他是不受父兄喜爱的皇子,若是有心之人借此参他一本,该当如何?
深受党争之害与战火之苦的宁远舟心乱如麻,有一瞬间决心要将自己当做那不合时宜的部分,从南珩的生活中断舍离出去。
可他只略略一想,便觉痛彻心扉。
怎么能舍得呢?
若是将那三年来的所有所有都轻飘飘一刀割舍了去,未免也太无情,太残忍了些。
一点突兀的异样在此刻翻腾上来,趁心痛失神的瞬间以极快的速度攻占灵台。
召集兵马、运输粮草、整葺装备,算上传信与行军赶路,七日之内绝对来不及,加上南珩先前焦急的催促,一个恐怖荒谬的念头不由自主地拼凑而出。
宁远舟第一反应是将那个念头抹杀,或是烂在肚子里,一辈子都不让人知晓。但它太狡猾,顺着激烈波动的情绪漫流出来。这一句话问出口,便再不可挽回。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二皇子暗通北磐?”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南珩惨然一笑:“是。”
“为什么?”分明是在屋内,宁远舟却感觉置身隆冬雪地,浑身被寒风刮透,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胸口穿进数根冰凝成的细针,跟着心跳的节奏一下下扎着血肉。“你既已知晓,为何不阻拦?哪怕只传个消息出来,这场人祸就可以避免。”
“又不是我教唆他开的天门关,哪来的义务阻拦?我等着看这场自食恶果的好戏已经很久了。怎么,难道要我冒着秘密鸽路暴露的风险去给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皇子收拾烂摊子?”南珩语气很冷,话里带着阴森森的挖苦嘲讽。
“可安国数万百姓,何其无辜。”
“又不是我靖国百姓,我为何要管他们死活?就算是靖国人,我也可以不管!”南珩气极,愈发口不择言,故意把那些恶劣虚伪的面貌翻出来,血淋淋都扔在宁远舟面前。“你可知晓,上一世兵部尚书宋聿德遭人构陷,我亦参与其中推波助澜。最后鼎盛宋家落得个什么下场?满门抄斩,女眷充为官奴。宋聿德素日与我并无仇怨,但他的倒台可以扩大我的势力,所以我就做了,不可以吗?”
他眼眶晕开片不祥的红色,藏着泪,说出的话还不依不饶地带着刺:“北磐打安国打梧国都无所谓,他们打得越狠越好,死光了最好,我做黄雀照单全收,平白得一大笔军功,岂不美哉。”
“我并非良善之辈,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心中拢共只能搁几个人,装不下家国大义,更何况那家国从未慰藉过我分毫。其他人的生死我都不在乎,宁远舟,我只要你活着!”
争吵的动静太大,元禄被惊扰,在门口迟疑些许,敲响房门。“头儿,发生什么事儿了?头儿!”
宁远舟趔趄后退几步,示意南珩快走。“现在不是争论是非对错的时候,等击退北磐后,我会亲自去靖国王府,登门拜访。”
他说罢侧身出门,随便找个由头应付元禄,没说几句话便脱力般顺着门框滑下,他喉咙堵得难受,呼吸不畅,无意识掐着自己的小臂,留下五个高高低低的指甲印。嘴角感觉有一点轻微的刺痛,拿手一蹭,指腹染上缕鲜红的颜色。元禄在旁边着急,问他到底怎么了。宁远舟只答:“没事儿,天太干,有些上火,你看,嘴唇都破皮了。”
被骗太多次的少年人表示以后再信宁远舟口中的没事儿就是小狗,陪着他缓过劲儿后就扶人回屋,而后跑去找钱昭。腿伤未愈的钱昭听闻后,一瘸一拐地来给宁远舟诊脉,诊出是心绪不宁,忧思难解,以致气血不畅,淤积于心。他又细听脉息,多了几分忧虑:“悲恸难平,直冲肺腑,气息紊乱,似有亏空之虞。可是出了什么大事儿,让你心里乱成这样?”
宁远舟认真回想片刻:“方才安都传回消息,安帝企图掩盖北磐入关事实,并册封二皇子为太子,看了之后一时间没忍住,动了肝火。不过别担心,任如意会在册立大典上向百官言明此事,按时间算,现在援兵应该已经出发了。”
钱昭试图从宁远舟的神情中再找出些别的原因,可那人不肯多说,末了还让他别熬夜,早日养好腿伤。钱昭无奈,只得拿些安神益气的药,临走时看到窗户错出条缝,寒风正不停往里渗,他挪着想去关窗。元禄跑得快,提前一步把窗户扣上了。
屋外,寒风还在吹,掉光了叶子的枯瘦树枝在夜色中摇晃,簌簌作响。
【纪夏组曲 | 刘宇宁817粉丝节宁宁窝联产】
「远走高飞」红尘客梦 第43棒 8.17 18:00
上一棒817 17:00@香辣玉子烧_ (wb🆔)
下一棒 817 19:00@事已至此让我睡觉(wb🆔)
全文8k8➕,远走高飞爱恨纠葛be文学,请食用。
#纪夏组曲 | 刘宇宁817粉丝节宁宁窝联产#
【纪夏组曲 | 刘宇宁817粉丝节宁宁窝联产】
「远走高飞」红尘客梦 第43棒 8.17 18:00
上一棒817 17:00@香辣玉子烧_ (wb🆔)
下一棒 817 19:00@事已至此让我睡觉(wb🆔)
全文8k8➕,远走高飞爱恨纠葛be文学,请食用。
#纪夏组曲 | 刘宇宁817粉丝节宁宁窝联产#
【宁远舟中心向】第一秋
“史册中写你我无名某。”
2024-08-07 08:09
甲辰年七月初四 立秋
红尘解轮回·番外6+7
片段灭文法完结,和和美美HE
有原创人物戏份,注意避雷
“头儿,怎么想起来要买酒啊?”仰头瞅着牌匾上“流芳酒肆”四个大字,元禄嘟嘟囔囔地问。
“主要是想给我自己买一壶。”宁远舟迈过门槛走进店内,一边温声道,“你们若是不想喝,我就不买那么多了。”
“没没没,要喝要喝!”元禄忙不迭道,“钱大哥和十三哥都说了今晚要开怀痛饮,我也的确好久没痛痛快快醉一场了。”
宁远舟淡淡一笑,朝早已起身准备招待客人的店...
“史册中写你我无名某。”
2024-08-07 08:09
甲辰年七月初四 立秋
红尘解轮回·番外6+7
片段灭文法完结,和和美美HE
有原创人物戏份,注意避雷
“头儿,怎么想起来要买酒啊?”仰头瞅着牌匾上“流芳酒肆”四个大字,元禄嘟嘟囔囔地问。
“主要是想给我自己买一壶。”宁远舟迈过门槛走进店内,一边温声道,“你们若是不想喝,我就不买那么多了。”
“没没没,要喝要喝!”元禄忙不迭道,“钱大哥和十三哥都说了今晚要开怀痛饮,我也的确好久没痛痛快快醉一场了。”
宁远舟淡淡一笑,朝早已起身准备招待客人的店主而去:“店家,我们要四坛酒,要店里最好的,另外再给我用小酒壶装一壶。多谢。”
“您是……”那女店主不动,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宁远舟,试探性地问,“……宁将军吗?”
这个称呼实在特别,普天之下这样称呼过宁远舟的只有七八年前抵御北磐入侵时期的合县百姓。思绪忽地飘远,宁远舟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却听女店主又道:“模样看着没什么变化,您竟跟七年前一样年轻!只是您这头发怎么……”
“不打紧。”宁远舟歉意地笑了笑,“请问您是?”
女店主摇摇头:“我只在当年花大娘家见过您一面,那时候是大年初一,大家伙儿都为芹娘子提着心,正是宁将军您在,他们母子才能平安啊!”
“店家言重了,我哪有那般神通。”宁远舟失笑,沉吟几息,问道,“您可是那位会酿酒的夫人?”
女店主愣了愣,神情惊喜异常,语无伦次道:“对,我是!……您居然记得我!”她刹那红了眼眶,“当年妾身本想献上自家酿的酒为将士们庆功,可有几个制服特别的小伙子一直说,奉宁堂主令,不能收取百姓们的任何东西……”
听到这里,宁远舟一瞥元禄,后者狂点头,力证此事真实。女店主并未注意二人短促的互动,仍旧道:“……我们也探听了您的消息,他们都说您已回梧国复命,没来得及给您送行一直是我们的遗憾,哪知今日,我有幸……”话到最后,女店主竟已泣不成声,掩面转身,“抱歉……”
“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太多的事情,”宁远舟微笑着,猜想大抵是出于一同过过一个战时新年的交情,“得蒙您记挂这些年,该是我的荣幸。”
“哥,你当年去过的那条街巷,我后来了解了一下,”元禄凑到宁远舟耳边悄声解释,“合县战役中,甚至胜利之后,去看过那一整片鳏寡孤独老弱病残的位高权重之人,只有你一个。”
宁远舟一怔,垂眸遮去眼底感慨之色,默不作声。
女店主很快调整好情绪:“让先生见笑了。”到底是一店之主,见宁远舟和元禄穿着朴素,又毫无达官显贵出行的派头,便改换了另外的称呼,“先生此来是为买酒,劳您稍待,我这就给您准备。”
她进了后院,不多时回返,怀里捧着一个酒壶,身后跟着一名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后者双手拢共提了四坛酒。宁远舟欲付款,女店主报出的价格听来却偏低,还要将怀中酒直接赠与宁远舟,是那小伙子心直口快,道破半价真相。宁远舟哪能依准,与女店主一番口头拉锯,不敌,暗示元禄留足银两,欲将酒接过,女店主则表示可将酒送上门去。
谢过女店主,宁远舟让元禄领人先回,他再去其他地方转转。
孙朗是最后一个走出小院的。
宁远舟领着元禄说出去买酒不用都跟着,俩人先走了;钱昭和于十三也相继寻了借口离去;剩他一个闲在屋里,觉得横竖不是个事儿,琢磨来琢磨去,决定去买点下酒菜。
他对合县县城没那么熟,心中又没什么目标,漫无目的地晃来晃去,来到一家卖干果的铺子,寻思着买点花生当是不错的主意,不料再抬头时,竟望见了宁远舟。
白发的高个儿青年只身一人处于街角,同行者不知所踪——哦,说是“只身一人”实在不够严谨,宁远舟身边虽然没有那个“大孩子”的陪伴,却围着一群货真价实的小孩子。里面有一个年纪尚小个头也不高的,不懂事地踮起脚伸出手,好似要去摸一摸宁远舟垂落的长发,可宁远舟侧身弯腰背对这边,或许并不清楚孩子的动作。
“哎,不许碰!”孙朗情急之下大声喊,噔噔噔朝那边跑。
他这一嗓门惊了无数人,自然也包括那个马上摸到宁远舟头发的孩子。孩子受到惊吓身体失衡,下意识拽住手边那缕发丝,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宁远舟却不愠不火,反手稳住孩子身形,又耐心地以言语哄劝,直把孩子哄得破涕为笑,解放了小手里紧紧攥着的白发,他这才抬手,按了按头部被拉扯到的地方。而本是簇拥着宁远舟的孩子们齐刷刷站成一排,一排站不下就挤来挤去,终归是将宁远舟护在了身后。
“你是谁?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吓唬小米?”为首的小姑娘约莫十三四,绝对不到及笄的年龄,瞧着却凶得紧。她旁边立着个比她大点的男孩,亦是以一个保护的姿态站在了她身边。
见状,孙朗也意识到事情可能不是他想象的样子。他紧急停留在离他们五步开外的空地上,顶着孩子们的怒目、附近生人的探究以及宁远舟的揶揄,涨红了脸,又挠头又跺脚,叫道:“头儿,这……我……”
宁远舟笑笑,拍拍那小姑娘的肩,低声道:“婉婉,那位是叔叔的朋友,自己人,别为难,好不好?”小姑娘很是听宁远舟的话,马上和旁边的兄长一起向周围人挥手:“乡亲们,没什么事,都散了吧!”
围观者知晓许是一场乌龙,来得急去得也快。孙朗对这一切惊奇不已,望向宁远舟的目光里满是探询,然而被宁远舟的率先开口堵住了话头。
“孙朗,你怎么上这儿来了?没碰上元禄吗?”
“诶,元禄先回去了?”孙朗一呆,“我出来的时候大家伙儿都不在,所以我才出来逛逛。”
宁远舟哦了声,从怀里摸出钱袋子抛给他:“那就辛苦你跑一趟。婉婉说旁边那家店里的果脯很好吃,”他一指孙朗相中的那家干果店,“你让老板每样挑一点,混装九小袋,拿来分给这群孩子们。”
“小事!”孙朗满口答应,又堆起满脸可亲的笑容真诚地给孩子们道了歉:“孩子们,叔叔这就给你们买果脯吃!”
“谢谢叔叔!”有几个小娃娃正处在有奶就是娘的年纪,一听有好吃的就欢呼起来。年龄稍长的一男一女却是没有作声,待孙朗的身形消失在店铺门口,年纪略长的男孩子才开了口:“先生,那位叔叔真的是你的朋友吗?”
“小风为什么会这样问?”宁远舟有点意外。
“他对小米,”男孩身边的小姑娘接上话茬,手里牵着之前那个险些摔跤的、年龄最小的小娃娃,“有点凶。”
“那位孙叔叔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宁远舟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完。
“只是什么?”男孩虽然年长,心思却不够敏锐,被小姑娘揪揪衣角咬耳朵:“哥,先生不愿说就算了。”
“也没什么。”宁远舟笑起来,叹道,“你们那位孙叔叔呢,是个喜欢天底下所有毛茸茸的小动物、也很喜欢小孩子的人,换作往日,他更会领着你们玩。他今天只是……只是紧张过度了。”
“紧张?为什么会紧张?”男孩对妹妹狂扥衣角的提醒置之不理,盯着宁远舟刨根问底。
视线落在女孩的手上,女孩立刻装作若无其事地撒开了手,宁远舟看着可乐,笑得也温柔:“每个人都会因为一些人或事而紧张,就像你和婉婉会紧张小米,这是相通的道理。”
男孩并不清楚宁远舟话语之中浓重的情绪来由,而对宁远舟这席话只是似懂非懂,还想再说什么,注意力却被其余小孩子爆发的欢呼声吸引了去。
“叔叔回来啦!”
宁远舟亦循声望去。孙朗怀抱一堆纸袋,笑眯眯地走过来,高声道:“头儿,按你的吩咐,我买回来啦!”
瞧着他如邀功一般的模样,宁远舟忍俊不禁,头一歪:“那就给孩子们分了吧。”
然而他话音方落,先前与宁远舟对话的一男一女一个箭步迎上孙朗:“叔叔,我们来帮您。”继而一个负责指挥其余孩子们排好队,另一个负责分发,每一个领到纸袋的孩子都会按顺序给孙朗、男孩和宁远舟道谢,霎时间此地充满了“谢谢叔叔,谢谢风风哥哥”和掉过头来“谢谢宁先生!”的稚嫩童声,可谓秩序井然。
见那女孩眨眼间将七个孩子按性别及高矮排成两列,孙朗看得目瞪口呆:“头儿,他们这也太夸张了吧!这还是小孩子吗?”
宁远舟笑道:“婉婉可是这一带的孩子王。”
偏离主街之后,正巧遇上一个茶摊,宁远舟慢慢踱过去,一撩衣摆坐下,叫了一壶茶,信手翻开两个茶杯。两杯茶沏好,一抹白影飘然而至,宁远舟正好将一杯茶摆在桌对面。
“不跟了?”他淡淡地问。
于十三端起茶杯,吹了吹,分三次饮下:“我看你这一路上问东问西的,敢情你是要去拜访当年那位老爷子,那我还有啥好跟的?”
宁远舟哭笑不得:“你本来以为我会做什么?”
“也没以为什么。”于十三拎过茶壶给双方倒满,坦言道,“就是多多少少有一点不放心。”
“别担心,我没事。”宁远舟笑笑,“如今合县到处是勃勃生机,我总不至于还要跟人动武吧?”
这当然是一句用来缓和氛围的笑言,于十三配合着扯了扯嘴角,又摇头:“不是这个担心。”他道,“我尾随你至此,路上很多人对你的容貌发色说长道短,就连方才……”
“我听得见。”宁远舟抬手制止于十三继续说下去,“那又怎样呢?”他面容沉静,眉眼平和,“我本就不在乎那些。”
“我知道你不在乎。”于十三长叹一声,“就是因为我知道你不在乎,所以我才要你知道我在乎。”
他这话说得跟绕口令似的,宁远舟却无障碍地听懂了。他晃动手里的茶杯,漫看零星茶叶在水中身不由己,问:“十三,你还记得当初你为何入六道堂吗?”
“记得呀,我还有两个版本呢。”于十三挑眉,“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
“假话当然是:为了建功立业,为了报效大梧,为了名垂青史。”
宁远舟又笑了。“你看,你自己也说,这些都是假话。”
“那是自然。”于十三昂首挺胸,“君不见我之所学咸为偏门?我就乐意看看小娘子,与三五知交喝喝酒——李太白那首诗怎么写的来着?‘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然而你最终义无反顾地上了战场。”宁远舟柔声道,“不是为名。——为国,为民。”
于十三沉默下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未几,他端起茶杯,以茶代酒一饮而尽,“往大里说,就是‘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可我们不是圣人,兴许无法被史册记住姓名,甚至根本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我确有此意,但也不尽然。”宁远舟抬起手,示意于十三极目远眺,“十三,你看。”
入眼,街边商贩悠闲地叫卖,孩童牵着父母的手在街上蹦蹦跳跳,洒下一串欢乐的笑声;近处,笼屉掀开,喷香的味道扑面而来;远处,少男举起步摇在少女发间来回比划……目之所及,不论男女老少,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民熙物阜,其乐融融。
“合县虽在安国地界,却亦可为梧国写照。”宁远舟轻声道,“不可否认天下大势分久必合,有朝一日这片土地或将再起战事;可眼下这片和平与安定,我们得以亲眼目睹乃至亲身经历——这,才是你我能在这世间留下的最美的印记。”
去拜访了于十三口中“德高望重的老人”,即孩子们最喜爱的“峰青爷爷”,见老人家身骨硬朗依旧,宁远舟也就不再多停留,寻了个借口溜溜达达离去。
他披着夕阳,一路踩着自己的影子走,路过晚市,被三声婉转明快的“大哥哥”拦住了去路。
听见第一声时他并不觉得那声音是在叫他,径自往前走;听到第二声他发觉不少人的目光在往他身上汇聚;第三声已经在他身后,不能再清晰,由不得他不回头。
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女映入眼帘。她似乎是跑了一段大路程,微微喘息着仰头注视他,笑意却明亮:“大哥哥,真的是你!”
她没等宁远舟有所反应,已自报家门:“我是小喜!你还记得吗?七年前的初一夜,我想请你吃饺子,你却给了我一块糖!”
宁远舟恍然。
他笑着点了点头:“我记得你。”
少女甜甜地笑起来,转过身去朝身后的人扬手大喊:“爹、娘,你们快来呀,我又见到大哥哥啦!”
多年不见,这小姑娘依旧喜欢远远地招呼他人,也依旧对他不肯改口。面上笑意经久不散,宁远舟无可奈何地自言自语:“你们这些小娃娃们……竟都还能认得我。”
“怎么能忘呢?!”在这嘈杂的闹市中,少女居然听清了宁远舟的低语。她双颊泛绯色,艳如桃李,话语一句跟着一句:“大哥哥,你是不是也见过风哥婉婉他们啦?我们从小玩到大,儿时又有幸都见过你一面,这些年总想方设法地打探你的消息。哦对了,还有晗姐姐,不知道大哥哥你见过她了没有?她很……”
“小喜,莫要对宁将军无礼!”终于赶来的男人见自家闺女滔滔不绝,而宁远舟始终含笑倾听,赶紧打断,转而对宁远舟激动道:“宁……宁将军!”
“没有无礼,小喜是个可爱的姑娘。”宁远舟微笑。“东子,对吧?令堂可好?”得到肯定答案后,他又与男人身旁的妇人点头致意,望着其怀中尚在襁褓里的奶娃娃,笑道:“这一位我倒不曾见过。”
少女扑哧一笑,欢快道:“这位是我娘今年给我新添的弟弟,乳名小乐,还没取大名。”她眼珠一转,道:“大哥哥,婉婉和晗姐姐她们都称呼你为‘宁先生’,说你很有学问,不如给我弟弟起个名字吧!”
“这恐有不妥!”宁远舟急忙推辞,一看身旁,夫妇俩眼中闪烁着与其闺女别无二致的期待,异口同声要宁远舟给孩子赐名。
“这……”
“宁先生,您就给起一个吧!”不知谁人挑头,转眼间周遭起哄声越来越大。宁远舟下意识环顾四周,意外地看到了站在人堆里并不惹眼的钱昭。钱昭抱胸而立,与他四目相对时,眼底漫上笑意,点了点头,以口型道:“却之不恭。”
“好。”宁远舟收回视线,对当家之主拱了拱手,“‘莫愁千里路,自有到来风’,孩子便唤作‘云鹏’,愿其日后也能像大鹏展翅、扶摇直上,可好?”
“好、好!”夫妇二人连连点头,乐得合不拢嘴。少女则对宁远舟郑重一礼,道:“谢宁先生为舍弟赐名!”
宁远舟微微一笑,又与这一家四口闲聊几句,眼见到了饭点,围观者接连散去,钱昭也不知何时离开了。婉拒了晚饭的邀请,他从袖中摸出一个纸袋,是孙朗特意多买的:“小喜,拿着。”
少女也不跟宁远舟客气,并且无视了父亲的疾言厉色,欢天喜地道:“谢谢大哥哥!”
宁远舟又笑了。他轻轻揉揉少女的发顶,宛如一位亲切的长辈:“好孩子,可曾踏出过合县?”
少女赧颜,飞速摇头,旋即铿然道:“可我终有一日,要走出这座城,去见外面更广阔的天地!”
“好志向!”宁远舟赞叹不已,转而温声道,“然世间女子行路终究艰难,大哥哥赠你一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你可明白?”
少女聪慧,听罢诗句,一双眼眸登时亮得慑人:“大哥哥是说,愿我也能在喧嚣烦扰中如林如山,安守本心岿然不动,对吗?”
“对!”宁远舟笑着,重重点头。
前一夜未曾饮酒之故,宁远舟理所当然成了那个起得最早之人。有了前一日的经验,加上昨夜饮酒长谈,今日他再出去转悠,其余四人就都默契地不再去“偶遇”。
宁远舟本也无所谓他们跟或不跟。他此番来合县正逢七月半,看似巧合而非巧合。城中热闹一如往日,可爱凑热闹的人群早已暴露了戏台搭好的位置。有些人在庙里祭神,有些人还在为今夜放灯做准备,也有人早早就回了家。
宁远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知晓合县已然无须再牵挂,盘算着晚上要出城一趟,这头发确实醒目,不如去买顶斗笠遮上一遮……恰在此时,又被人叫住了脚步。
“宁先生!”
宁远舟朝街边一看,一名年轻女子站在一家成衣店门口冲他招手,从发髻装扮来看,当是尚未婚配。见他看来,女子匆匆走下台阶:“宁先生!”
宁远舟颇为感慨。当年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此时此刻,便都见过了。
他提步向店铺走去:“晗姑娘。”
女子立在店门口,比了个请的动作:“外头日晒,先生来店里坐坐吧。”她为宁远舟斟上茶,笑道,“昨日便听闻先生复来合县的消息,原以为错过了,幸而上天垂怜。”
宁远舟没有落座,亦没有动那杯茶。他轻叹道:“晗姑娘,抱歉。”
“先生切莫如此!”女子放下茶壶,盈盈一拜,“我知我与先生判若云泥,我并不曾奢望过什么,我只是……想要再见先生一面。”
宁远舟没有说话。
女子起身,绕到柜台后,拿了什么东西,回到宁远舟面前,将之双手奉上:“先生,晗晗妄自揣测您可能会需要这些,您从我这里取,就不必再绕远了。”
宁远舟定定地看着那顶斗笠,直觉斗笠之下还有东西,就见女子一手拿起斗笠,将其下隐藏之物真容现出。“斗笠遮发,披风掩身,今夜您若也有故人祭奠,这样多少方便些。”
宁远舟轻声道:“当年,我接受了姑娘赠送的大氅。”
“那是晟哥的心意。”女子道,眉目坚定,语声更坚决,“而这些,是我的。”
宁远舟沉默须臾,笑道:“我总得付钱吧?”
女子一怔,亦笑道:“先生可莫要给多了。”
——大氅可御严寒,斗笠可避风雨,且先让这些物件陪先生一时冬夏。先生身边若无人知冷知热,惟望先生珍重自身。
送走落月,迎来朝阳,酒壶与长匣俱空。按照计划,他们今日就要离开合县了。
宁远舟一夜未归,众人也不多问,元禄递上一杯温热的水。
闻见淡淡的酒味,钱昭不由分说地探了他的脉象,见无任何异常,才撂下一句“这次先放你一马”。
于十三接过匣子的时候明显一愣,没忍住晃了晃,什么声音都没听到。他问:“这都空了,还带走?”
“为什么不带走?这匣子能装好多东西呢!”宁远舟反问回去,“你现在都这么败家了?”
于十三莫名其妙挨了顿训,也不气恼,笑道:“我败家,所以需要你勤俭持家嘛!”
“都收拾好了。”孙朗在屋外敲了敲门框,“几时启程?”
“即刻动身。”
一行五人牵着马,出了合县,宁远舟驻步,回首遥顾古老的城墙。
他眺见穿林之风自远方而来。他张开双臂,温柔地拥抱了风。
秋意浓如许。
——这是宁远舟战死合县的第一个秋天,也是宁远舟重获新生的第一个秋天。
其余四人立于宁远舟身后数步之遥,此刻不约而同远望他的背影,见他一头霜发在风中飘扬,苍凉如斯;日光照耀下,温润如斯。
秋风清爽,秋叶寥落,秋蝉声远,秋草苍苍。
“此次一别,不会再回来。”宁远舟喃喃,目光凝视城外旷地不知名的一隅,微微欠身,似敬重,似留恋,似永诀。
其实那里什么都没有。因为他知道,他已在天地间。
“走吧。”宁远舟翻身上马。
“老宁,想好去哪儿了吗?”于十三问。
“没有。”宁远舟笑得洒脱,“但天高地阔,身心无束,试问何处去不得!”
“你从无这等没有规划的行事。”钱昭低笑。
元禄则大喊:“哥,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对!”孙朗笑声爽朗,“头儿,我们永远陪着你!”
“好啊!”宁远舟大笑,执起缰绳,“那就——出发!”
“出发——!”
白发青年一马当先,四人紧随其后。
五道身形奔向高天朗日,渐渐消失在茫茫天际。
【无责任番外系列·完】
彩蛋是番外7补足,内容是之前爹娘那个故事,想写的太多但懒得写了,依旧是片段灭文法,文末有一点点关于宁远舟姓名的个人理解,感兴趣的朋友可使用观看广告法解锁。
『后记』
“来细嗅混沌绽开的花。”
开宗明义:《一念关山》宁远舟独爆不服憋着,刘宇宁天选宁远舟不服滚蛋。
祝愿刘老师健康快乐、所愿皆成。
好了我写这个合集里的所有文的宗旨都在上面那两段里说尽了,下面的内容跟上面内容无关。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甲辰年的新年。
小半年时光匆匆流逝,可我仍旧记得二十九那天我发了《红尘解轮回》中最为重要也是最切合题目的过渡章,后来我管它叫“泊红尘”。发之前想着可能会因为原创人物太多内容太碎而没什么看头,但依然收到了评论区老师们的认真解读,解读得都很到位,皆道出我心中所想——世间再没有令人更感荣幸之事。我写同人很多年,没什么长进是我的问题,但确乎也不是我第一次在过年期间发文,唯独此次文章的评论区里,我收到了来自眼熟的陌生的很多朋友们的新年祝福。很高兴,非常高兴,我到现在还忘不了那种幸福感。
次日年三十,在老人家里大扫除的间隙我回复着每一位朋友的评论,很感动,也很幸福。当夜我看着春晚,听着鞭炮声与家人守到初一凌晨,直到看完《晒share》舞台,又碰巧我的高人朋友来问我是不是宁哥,我就顺道又跟她闲扯了两句跨年《奉上》舞台,然后心满意足去睡觉。
我十分荣幸能与宁远舟,与刘宇宁,与喜欢宁远舟、喜欢刘宇宁的朋友们一起度过一个于我而言非常有意义的年。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这是我作为一个同人写手过得最快乐的一个年。
我想着我曾在评论区里不止一次提到过我这篇文(《红尘解轮回》)也是一个关于“爱”的故事,我写了亲情写了友情写了爱情写了家国情,有宁远舟对旁人的爱也有旁人对宁远舟的爱,写得不一定详备更不一定有多好,但好在我写得很尽兴,也希望你们看得尽兴。
诚然“永远”一词读来最像谎言,但这份记忆对我来说弥足珍贵确是童叟无欺。谢谢你们也在文章之外曾给我读者与写手之间最为珍贵的爱,成全了我给我这篇文定义的主旨,让它更加充实也更加鲜明。
《红尘解轮回》正文结束于今年三月,补完拾遗篇后在我看来正文已无遗憾。正文完结之后我写过一个很长的后记,乱七八糟说了很多,唯独没谈文章本身或者说谈得很少。因为那时候文章意外得到不小的热度和关注度,我受宠若惊,又太有自知之明,我实在清楚我写的东西当如何定位,所以那时我没什么胆量来讲我这篇文本身,说多了总有自夸之嫌。小半年过去人走茶凉我便终于敢说。
本来就是没有技巧全是感情一篇文,既然它已然承载了我对宁远舟对六道堂对《一念关山》这部剧的全部感情,那么不管它本身有多普通多泯然于众,它在我眼里终归还是能找出些优点的。
正文里我最喜欢的部分是宁远舟自己与自己的三次会面与谈话,非常喜欢。而无责任番外系列,我前后写的所有内容都是为了写《借孤光》最后那一部分——同样也是宁远舟自己与自己的会面与谈话。
在此又提到了《借孤光》。《借孤光》前三分之一承接《酌故酒》,但这两篇就文内时间线而言是两个挨着的夜晚,而三个白天发生的事情都放在了《第一秋》里。《酌故酒》我是为了写少年时期的五人组对月扰民,《借孤光》,哈哈《借孤光》,说实话我是很喜欢很喜欢这篇的,从题目到内容我都非常喜欢,我毫不夸张地讲我这个合集里我个人最喜欢的就是这篇。写的时候原本想要删掉前三分之二的内容,但后来还是将它们保留下来,一方面是最后那部分太短(这也是主要原因),另一方面则是宁远舟在旭日初升时敬日出,也是敬新生,同时跟他们五个喝酒形成一种首尾呼应。
《借孤光》这篇文章表达的含义大约就是“就借这月光,再与你对望”和“就让这月光,把你的回程路照亮”。这首歌很火但也很匹配我对宁远舟的情感。说到这里我又要提到正文里我写宁远舟坐在窗边借朝阳看横于腿上的轮回刀的那一眼,以及《借孤光》里他借圆月看匣子里断裂的轮回刀的那一眼。
——我很喜欢这两眼,这两眼他看到的俱是他自己,又不单单是现在进行时的他自己。第一眼时他以为他只是他,第二眼时他清楚他已不仅仅是他,他是朗月是清风,是可化身千亿的朵朵寒梅,是莽莽红尘中的野马尘埃,而后他观自在,他依旧是宁远舟。但大概没写出来我想要的感觉,有点遗憾,哦我好像方才还说我没有遗憾,哈哈,笔力实在有限,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我也很喜欢宁远舟给宁远舟扣平安扣那一幕。理论上讲他们虽为一人但是两个时空的人,可那一刻他还是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与自己也就是另一个他神魂交融。宁远舟始终是宁远舟,是不变是永恒是唯一。
刚决定写这个无责任番外时还没有诞生《借孤光》里的版本,那时候我想的是宁远舟跪在合县外将轮回刀所化齑粉、红尘剑碎片、平安扣、松子糖,加上身死之地所取一抔黄土一并埋葬,立一块木板充当无字碑,倾一壶浊酒随意浇,也许他会信手烧几张纸,也许他只是纵声长笑。
但我还是更喜欢我最终呈现在《借孤光》里的内容。
宁远舟,你要畅快,你要自由。
可宁远舟一定会有永远放不下的牵挂。
在我眼里,“会爱人”,是宁远舟的底色。
若非他如此会爱人,我不会为他神魂颠倒。
这个小番外系列不算爹娘那篇的话共六篇,看上去挺唬人的但回头想想我大概也没写什么有效内容。所幸我写得还挺过瘾的,最终还是都写了发了。
《第一秋》的题目是最早定下来的,也是我一开始就决定拿来收尾的篇目。但内容改来改去,成了对我年二十九发的那章(终二·泊红尘)的一个漫长的call back(……)很神奇。写这章时我非常快乐,写得也很顺,因为就是:虽然是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们,可他们真的发自内心地爱戴他、想念他。当然了,我有我的私心:文中的三个姑娘,十三四岁的小喜和婉婉、二十出头三十不到还未婚的晗,对宁远舟其实都有点“一见误终身”……怎么说呢,就,正所谓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我觉得见宁远舟误终身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哈哈!
当然了,除却与泊红尘里的诸君相呼应外,本文从头到尾在重现《借孤光》里钱昭、于十三、元禄、孙朗四人所开展的八卦会谈的自述内容,至于他们自述时的真实性……如果有朋友还记得他们曾经各自说过的话,就能发现,说偶遇谁才是真偶遇,又有谁才是真正的实诚人23333
简单讲讲这四个人的场合:
元禄是看出宁远舟不理解为什么酒店女老板对他印象深刻,遂主动解释,弟弟真的是哥哥的贴心小棉袄;
孙朗的“误会”和男孩小风对宁远舟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行为让宁远舟再次意识到自己在他们心中的重要性,以前宁远舟可能不会考虑这一层,但如今宁远舟敢于承认(虽然是对着小朋友们),也敢于接受;
于十三的尾随是宁远舟默许的,但宁远舟没有想到于十三是在因为有些闲言碎语而心疼他,即使宁远舟先前已经跟于十三表达过“没关系/我不在乎”,但于十三打定主意要宁远舟知道,你不心疼你自己,我们来;(此处插播一条我的个人私心:晗送宁远舟大氅,“卖”斗笠披风给他,也是希望他能照顾好自己,以她的聪慧,结合当年宁远舟本是只身一人,到后来突然有个红衣女子来找他,他们看上去似乎是亲密的,但多年后再见宁远舟,他居然又是只身一人,所以推测宁远舟现在身边并没有人了,所以才卖给宁远舟那两样连夜准备好的东西。)
钱昭怎么遇见宁远舟的已不可考,但关键时刻宁远舟还是受到了他的鼓舞才当真决心给小喜的弟弟起名字,一些虚长一岁的可靠。(不好意思我又插播一条,还记得当初我写泊红尘时有个初生的婴儿吗?那时候的构想里原本是有宁远舟给他起名这个环节的,但我嫌费事,硬生生给改没了,没想到这都番外6了居然还是没有躲过……但说真的,能让宁远舟起名,侧面体现了东子一家人以及围观百姓对他的信赖……)
果然,虽然我净写些有的没的,但事实证明我就是很喜欢写这些有的没的(……)
标题来源也很简单,就是那句出了名的“此是千秋第一秋”,鉴于我拖拖拉拉最终还是迎来了8月份,索性在立秋当日定个时将这篇发了,本章主旨也在文末。
于我等世外看客而言,《一念关山》这部剧于2023年11月末播出,12月末收官,剧里过了正月,宁远舟永远地停留在了冬末春初;而今时今日(0807),正是2024年立秋,我们即将迎来的,正是此剧播完的第一个秋天。所以就断章取义一下,留了诗句末尾三个字。同时,我文中的宁远舟在解除轮回时是冬末春初,而后以一种“有意识的死亡状态”越过时间罅隙来到七年零七个月之后的初秋,在七月十五当日再次见到甘愿困守合县以作成全的他自己,破而后立放下杂念获取真正的新生——这也是他迎来的第一个秋天。(写完之后回读,我深刻意识到我的语言逻辑是多么混乱……never mind。
除了宁远舟自己跟自己对话的那段以外,我个人最喜欢的反而是废稿里宁远舟那段心迹剖白,这又牵扯到我对宁远舟的看法,还是那四个字,也就是这篇后记的标题那句歌词的出处:向死而生。不过都废稿了还是不多说了,再说下去有一种我有什么很强的目的性和暗示性,但其实那根本不重要。顺带一提宁远舟于《一念关山》就是“混沌绽开的花”。一言以蔽之,事到如今我坚持认为宁远舟不管是在什么条件下也是想活着的,他不会主动求死;倘若非死不可,他也会拿“死”去换点更有价值的东西eg.北磐兵的命233333
会开这个无责任番外并毫无意外地把它又变成了一个小的系列,本来是因为我没写够。
此外便又绕回来到一个似乎永远——我又双叒叕用上了这个词语——也道不尽的两个字:感谢。
很难不感激。感谢所有给我红心蓝手收藏粮票和高端礼物支持的朋友们,感谢与我共同织就这场美梦的评论区里温柔善良的大家,你们都是天使,真的真的感谢你们所有人!!!
同时还得感谢我的高人朋友。虽然她没看我这篇文我也告诉她不必看,不过由于她自身是个极其温柔的姑娘,所以在我碰上点小插曲时我就去找她了,她也十分耐心地给我提供了情绪价值甚至场外应援。她真的太好太善良了。我实在非感激她不可。一来是她的一番话令我醍醐灌顶,二来是她陪我从头旁观到尾,又以大无畏的牺牲精神给我实况(夸张)转述了梗概摘要。于是我的心态整体而言还算平和,再三斟酌后还是简单扭转了一下我对官配的结局的设定,并在忙活完手头急事后写了《不醒夏》。
《不醒夏》的第一个重点是元禄和宁远舟把岔路口那件事聊开,但其实没什么好聊的(。所以第二个重点是元禄给宁远舟讲他和杨盈的决定。我还蛮喜欢杨盈坚持在梧都搞事业的设定的。当女帝多无趣,我觉得剧里给她建议的执掌六道堂这条路就挺不错,成长之后的她也挺适合玩儿心的,在六道堂里照样能够如鱼得水,玩够了还可以抽身跑路,多好。
然后就又来到了官配的场合。非写不可啊,没办法啊,谁叫我曾在正文里说过我要给官配拟一个追夫火葬场。我就闲的。(我从一开始觉得官配还可以抢救一下到写下《不醒夏》,我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再也不觉得官配可以抢救了。哈哈。爱看一些独美。)之前我还在跟评论区里的老师讲我写到《春未杳》时我流如意当真是万事俱备只欠追成,可我到底是在《不醒夏》里彻底断了官配再在一起的可能。不过我断得没什么心理负担,也觉得断得挺自然。说简单是官配走到这一步分手已没那么困难,说扭转就是上上句。在我看来宁远舟如果下定决心做某事他就一定能做成,生如是死如是爱如是不爱亦如是。
写到这里我又想起有老师说她能把剧女主和我流如意区分开。我觉得我对我流如意的塑造还挺符合原剧“爱(love)”的主题的,爱情和爱天下女子我都给她兼顾了,要不是懒得再在正文里写她我高低得再侧面表扬一下她和金媚娘联手带给合县的改变。反正我对我流如意很满意,哎算了不多说了说也无益。鉴于我自始至终写的都是“宁远舟”中心向,且从头至尾没打过除“宁远舟”“刘宇宁”“一念关山”之外的第四个tag,我还是挺无愧于心的。
过尽千帆兜兜转转回来还是那句话:文里文外皆大欢喜,那就这样吧。
啰啰嗦嗦又扯了这许多真是不好意思,终于《红尘解轮回》这个我一时兴起、评论区所有评论老师们一手促成的故事走向真正的终点,而这个合集也可以标上“完结”的字样。正文之前修了一点没继续下去,混杂着初稿一起丢红白了,我知道还有错别字和bug,也许会接着修,也许就不动了。不过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本合集一段时间内肯定是不会再更新了,大概率再也不会更新了,各位该取关取关,咱们有缘自会重逢。
浊酒寻鸥
甲辰年七月初三
闻夏【战损路透脑补】
南珩胸口中剑和小亭子场地的结合脑洞
潜水多年被宁哥炸出来首次发文
纯养伤日常向,5700+
残江月的青木带着信鸽送来的消息赶到京郊的别院时,南珩正坐在临水的竹亭里喝茶。
南珩以离十六的身份统领残江月,整个组织上下知道他们这位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来无影去无踪的老大实则是当朝圣上的七殿下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青木便是其中之一,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乔装成各种各样的身份出现在南珩身边,将残江月情报网中南珩需要的部分交到他手中。
...
南珩胸口中剑和小亭子场地的结合脑洞
潜水多年被宁哥炸出来首次发文
纯养伤日常向,5700+
残江月的青木带着信鸽送来的消息赶到京郊的别院时,南珩正坐在临水的竹亭里喝茶。
南珩以离十六的身份统领残江月,整个组织上下知道他们这位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来无影去无踪的老大实则是当朝圣上的七殿下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青木便是其中之一,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乔装成各种各样的身份出现在南珩身边,将残江月情报网中南珩需要的部分交到他手中。
眼下南珩离京,倒是免了他费尽心思的伪装。
“公子。”青木走到南珩身边,正欲单膝跪下行礼,便被南珩摆摆手免了礼,也只好恭敬附身将自己手中写着情报的小册子双手捧着递到南珩手边。
南珩接过来,拿在手里随意翻看了几眼,看着也没什么太重要的东西,他离京修养的这段日子,城中居然消停了一阵,低头轻笑了一下,将册子又丢回青木手中:“你们也不用动,盯好他们的动向就够了。”
眼下不动没关系,他相信,他的那位好哥哥,大靖尊贵的太子殿下,不可能一直忍着按兵不动的。
“是。”将册子收回袖子,青木抬起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南珩皱着眉头抬起手去揉太阳穴,“公子。。。”
南珩不大乐意让人唤他殿下,左右幼时也没什么人拿他当一位正经的殿下,毕竟连他那坐于高堂之上的生身父亲,都没怎么把他当回事,便更遑论旁人了。
因此现在,殿下这两个字,对南珩而言,也算不得什么令人舒心的称呼,关系近些的部下,私下里都喊他公子。
看青木那担忧的神色,南珩勉强对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回去吧,不必费心。”
听人这么说,青木关心和希望对方好好修养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好恭敬地行了一礼退下,盼着下次来给公子送情报时,这人的身子能比现在恢复的好一些。
原本在京城时,青木给南珩送情报的频率一般是三日一次。不过,若是南珩传唤,他自然是随叫随到的。不过现下南珩伤着,正是养伤的时候,二当家上官鹤下令将这个频率改成了七日,若有紧急的情况,也要先报二当家知道,不许随意打扰南珩修养。
南珩用手指在茶杯的沿口摩挲了几下,没了再品茗的心思,便起身坐到了亭子竹栏边摆着的一张躺椅上,卸了身上的力气靠着靠背,随手拿起旁边摆着的鱼食,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湖里撒,百无聊赖地看着湖里养着的锦鲤聚到竹亭这边抢食。
上官鹤过来时,正看见南珩半躺着喂鱼,端着南珩刚刚放在石桌上的茶杯笑嘻嘻地开口和他玩笑:“你这池子鱼,再喂下去,怕是要成精了。”说完又喝了口他杯里的茶。
看他想喝桌上的茶时,南珩本想提醒他那杯子是他喝过的,尤其他还用手摸过沿口,却没想这人一开口便是调侃玩笑,便没了提醒他的兴趣。将手里那撮鱼食也扔下去才回头看他,翻了个白眼呛回去:“你每天三顿都吃三碗饭,难道就能成仙吗?”
上官鹤被呛了也不恼,也不尴尬,依旧笑眯眯地凑上来,坐到了离南珩最近的那个石凳上:“你这鱼,今天喂明天钓的,有意思吗?”
“挺有意思的。”南珩回头看他,却很快就移开视线望向湖面。
也许,挺有意思吧。南珩只是偶尔会莫名觉得,自己和自己的几位兄弟,再加上朝中的诸位大臣,也挺像这池子里的鱼的。
他想做拿钓竿的人,而已。
上官鹤有些无奈地眨眨眼:“你,就这么烦我?”
“不是,”南珩又看了他一眼,再次移开视线,略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你下次来,换件衣服。”
“???”上官鹤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红衣,算不上艳红,但远远地看过去,倒是颇像一朵开得兴奋的红牡丹,“不好看吗?”
“。。。看着就热。”实在不想再看他,南珩直接转过头去看湖里的鱼乱哄哄地抢食吃。
听他这么说,上官鹤一下子失笑,无奈地摇摇头,没再接着呛他。
南珩受伤时是初夏,昏迷了四日才堪堪保住性命,才刚能下榻便和南煦提出自己想要离京到京郊的别院去养伤。南煦虽说没把这个儿子当回事,但无论如何不讨他喜欢,南珩也是个皇子,要是就这么送了命,自然也绝不是南煦想看到的。因此看在他一度性命垂危的份上,南煦对他的请求答应的十分痛快。
现在南珩就在这别院里住了一个多月,天气一天天热起来,眼下也正是到了盛夏,可他府中服侍多年这次也跟来别院的徐老大夫顾着他的身子,不许他用冷食,南珩热得难受,日日都赖在这临水的竹亭里品茗喂鱼,借着水气消消暑热。
偏偏前两日诊脉,徐老说南珩当初失血太多损了气血,怕影响他休息睡眠,茶水也不许他多喝。
此刻嗅着竹亭里的茶香,看着上官鹤肆无忌惮地抢了他壶里的茶,再看看这件红的和牡丹花一样的衣服在眼前晃来晃去,南珩觉得,自己没直接把人从别院里一脚踹出去,脾气已经很好了。
虽说不至于真的为了这点小事和上官鹤生气,但看着这人在身边晃悠,南珩也免不了觉得有些糟心,靠在椅背上歪着头闭上眼,感受着自己眼下依旧有些滞涩的心跳声。
那一剑,比他预想的伤得重些。
他知道自己避不开,但多年来习武练就的本事还是让他本能地躲避,才让剑锋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和位置刺进自己的胸口,剑刃几乎就是贴着心脏擦过去的。没刺中心脏,但刺中了肺,也损及心脉,再加上这一剑的力道出乎他意料的大,大到几乎把他整个胸膛刺穿。
剑刺进来时,他发誓自己听到了剑刃割开肌肉和摩擦骨头的声音。痛感是后知后觉的,当时的第一感受,大约是窒息,肺部的损伤几乎马上剥夺了他呼吸的能力,每一次呼吸都极为吃力,却又都成了徒劳,紧接着就是头晕,眼前大块大块的黑斑,晕得天旋地转,晕得连自己是怎么倒下的都不知道。最后,才是几乎在半昏迷间感受到的,铺天盖地的痛。
拔剑时南珩大约有些意识,但脑子里乱糟糟的,也看不清什么,混乱的喊声在耳边乱七八糟地响,吵得他头疼欲裂。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人在往他口中灌着什么,南珩本能地想吐出来,可对方明显不给他这个机会,汤水灌进口中就马上被人捋着脖子逼着往下咽,舌下又马上被人塞了薄薄的一片,这下他才在一片混乱中意识到这大约是保命的东西,再灌进来的,他便不再抗拒,而且强忍着早已分不清那里传来的剧痛主动往下咽。
蓦地胸口一空,随即便是在胸口炸开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开的剧痛。南珩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痛呼和挣扎,只知道痛和冷。痛得几乎要把他残存的意识全部撕扯成碎片,剑身拔出后在胸口留下的那个血洞,仿佛有风顺着血洞,毫不留情地钻进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南珩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吐血,毕竟眼下自己除了血也没什么东西可吐,方才被人塞进他舌下的,大概是保命用的参片的东西,好像也被一起吐出去了。
另外,拔剑喷出的血,好像溅到他自己脸上了。
意识彻彻底底消散的前一刻,南珩脑子里最后的想法是:脸上的血,好像是凉的。。。
“不舒服吗?”看南珩不说话,还闭了眼皱着眉,上官鹤下意识地担心他是不是身体不适。
南珩眯着眼,想摇头,但热得有些头晕,便作罢,只给了上官鹤一个极为不明显的眼神,才懒懒地开口道:“没有,”想了想还是又补了一句,“不想看你而已。”
“好,我明天换件衣服,你满意了吧,公子~”
听着上官鹤那拐了十八个弯的公子两个字,南珩睁眼撇了他一眼,才勉为其难地给了他点反应,幅度不大地点了点头。
上官鹤正欲再说什么,竹亭外小路上听晨正往他们这边走过来。
听晨是南珩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一应起居皆由他来负责,是个孤儿,早些年被南珩从人牙子手里救下来,因没了去处才被南珩留在身边伺候。这些年过去,锻炼得做事周到又机灵,唯独一点,对着当初于他有些再造之恩的南珩时有些太没原则,太听南珩的话,坚定地认为公子做什么都有公子的道理,以至于有时南珩没了分寸逼自己逼得太狠,听泉既劝不住又不知道该如何劝。
就连这竹亭里的布置,也是出自听晨之手,前一天看他家公子在这里喂鱼,第二天就马上搬来了一张躺椅摆在栏杆旁。
以至于连徐老都在怀疑,要是哪天南珩说自己不想喝药,听晨也能毫无原则帮人把药倒得远远的连点药味不教人闻到。
“公子,午膳备好了。”听晨恭敬立在竹亭之外。
上官鹤对着他点了点头,回头去看南珩:“你的小跟班叫你去吃午膳呢,别瞧那几条鱼了,锦鲤又不好吃的。”
又撒了把鱼食下去,南珩才把头转回来看他,但没讲话,只是点了点头,上官鹤立刻会意,立刻伸出手去将人扶起来。听晨站在亭外,眼神落在上官鹤的手上,似乎是在有些不满他抢了自己的任务,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又往前上了两步。
两人还没走出亭子,南珩用手握了握上官鹤的手腕,皱着眉低低咳了几声,便停了步子不肯再往出走:“听晨,”南珩抬头摆了摆手,“叫他们撤了吧,我不过去了。”
“???”
听晨听他这么说,赶忙又上前两步:“可是,公子。。。”
知道听晨从来都说不过南珩,上官鹤也就直接没给他接着说话的机会:“怎么能不去呢?”
“吃不下。”南珩身上有些发软,往上官鹤身上靠了靠,又咳了两声,胸口有些闷闷的疼,刚刚躺着时有些滞涩的心跳现在倒是有些加快,带着他呼吸的频率都开始乱套。
上官鹤察觉了他的呼吸和身体情况都有些不太对,赶忙揽住这人的腰怕人直接摔了:“还是不舒服?实在没胃口,我扶你回房歇着。”
自受伤那时开始到现在已有月余,各种各样的汤药就没断过,其中也不乏他那位皇帝父亲赏下来的珍贵药材,可无论是如何珍贵的药材,熬出来的汤药味道都好不到哪里去。每日例行的药喝下去,本就败坏胃口,再加上苦夏和正伤病着身体不适,无论听晨将每日的饮食安排的多么可口精细,也很难能劝得南珩多用一些。
南珩有些说不出话,手上用力地攥紧了上官鹤的衣袖,扶着他的肩膀直喘粗气,身体也失了力气软倒下去,上官鹤赶紧顺着他倒下的力道蹲下,让人靠在自己身上。他实在晕得厉害,耳边又听不清身边这两人讲话的声音,却充斥着心脏混乱又艰难地跳动着的震动声,震得他脑子都开始发蒙。
“咳咳咳。。。”靠在上官鹤身上,南珩皱着眉咳得厉害,嘴角也开始溢出鲜血来。
“公子!”听晨跪在二人身边,月余前南珩那场几乎要了命的重伤可以说算是把听晨吓破了胆,一看南珩吐血便吓得手脚冰凉,慌乱地伸出手想要给南珩把嘴角的血擦干净。
上官鹤扶着人靠着自己,将手贴在南珩背后,输了自己的内力进去帮人平复着混乱的内息和翻涌的伤势。“你别慌,这里交给我,你去喊徐老到他房里去。”
看着听晨慌慌张张地跑去请徐老,上官鹤叹了口气,低下头专心地照顾南珩。正靠在自己怀里的人消瘦不少,唇色发白,脸上也泛着病中的灰青,皱着眉头给人一点点细致地输着内力。
最后南珩的气息在又吐出几口闷在胸口的淤血后终于稍稍平复了一些,上官鹤也终于稍微松了一口气,看看自己红色的衣服上晕染着的南珩的血,心里莫名堵得慌,无奈摇头,扶着人在自己肩上靠好,直接把人抱起来送回卧房去。
确实该换件衣服。。。
当时受伤时失血过多,南珩这些日子精神差的很,养伤时自然不用每日和点卯一样的早起,便是赖床到日上三竿也无所谓。南珩精神不好,有时白日里也会像只懒洋洋的猫一样打瞌睡,徐老看着心疼,便也有意纵着他睡,可以说本来早膳就已经睡过去了,午膳和晚膳也用得不多,又灌着汤药,早就于脾胃有损。
“公子眼下身子本来就虚弱,总要劝他多吃些东西才是。”徐老给正躺在床上的南珩诊了脉,给人施了一次针,对正守在床边的二人叮嘱道,“这样下去怎么能撑得住啊。”
听晨一脸的委屈,只眼巴巴地看着整迷糊躺着的自家公子,上官鹤也是一脸无奈:“他吃不下啊。”
徐老自然也知道这个天气南珩不好受,别的不论,单单是包裹伤口的绷带就足够让他难受了,回过头看看眼下依然面色苍白的南珩,轻叹一口气,也没再多说什么,兀自回去斟酌着修改接下来的药方了。
留下的上官鹤和听晨配合着帮南珩把汗湿了的里衣连着伤口的绷带一起换了一遍,上官鹤才打发了听晨出去,自己留在屋里洗了手帕给南珩擦了擦额角和脸颊上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疼出来的细汗。
南珩满脸迷茫的睁开眼时已经接近傍晚,闷闷的咳了几声,南珩撑着身体附在床边,一时间咳得有些厉害,甚至有些恶心欲呕,不过从晨起时到现在就什么没吃,今天的药也没吃,眼下胃里空空如也,他要吐也吐不出什么,倒是牵动了胸口的伤处,口中也隐隐涌起一股血腥气,撑着身子的手臂也开始微微发抖。
没等他脱力摔回床上,发抖的手臂便被人稳稳扶住,抬头一看便是上官鹤的脸,南珩也放心的任由对方扶着自己靠在床头,再仔细一看,不由得笑出声:“你怎么把你那件红衣服脱了?不是很喜欢吗?”
“被你吐脏了。”上官鹤摆出一副佯装埋怨的样子,耸着肩靠过去,只是还没等凑得多近,就被南珩一个眼神怼了回去,“时间差不多了,要不叫听晨拿点吃的进来?正好你也快到吃药的时候了。”
见南珩脸上的表情马上就垮了下去,上官鹤安慰地笑笑,又拍了拍他的手背,从一边的矮桌上拿过一个瓷盘递到他眼前。
“???”南珩眨眨眼,有些发愣地看着盘里的几样切好的水果,又抬头看向上官鹤。
“放心,用井水浸过的,多少有些凉气,不过徐老说了,你眼下脾胃太弱,不能多吃,我看着你。”上官鹤将盘子又往前送了送。
南珩低头轻轻笑了笑,点了点头:“好,知道了。”
“那现在能好好吃点东西了吗,我让听晨把东西端进来,多少吃些。”
“好~”
吃了饭又乖乖喝了药,南珩才终于消停地靠在床头,低低的咳和胸口隐隐的疼痛依旧没停,抬手在胸口又轻轻地按了几下,眉头还是皱着。
“你要是还不舒服,我去叫徐老来。”上官鹤扶着他又往上靠了靠。见南珩摇头,便也不再坚持。又给他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徐老不许他多喝茶水,今日的量上午青木来时就已经喝了,现在除了温水,南珩也不能喝其他的东西。
看人喝了水后仿佛精神好了些,上官鹤才放下心来,南珩抬眼瞧了他一眼:“前几日交代你的事,你也没去做,一天天就在我这院子里混日子。”
“那,你给的任务又不急,我在你这住些日子又怎么了,堂堂七皇子,应该不会养不起我这个江湖闲人吧。”上官鹤又往前蹭了蹭,把南珩手里的乘着温水的茶杯接过来,又冲着人挑了挑眉。
南珩向来对这个样子的上官鹤半点办法都没,耍贫嘴是耍不过他的,若是之前,还能直接武力镇压,但现在他伤着,镇压是压不住了,只能在他开始口无遮拦的时候瞪他几眼眼神警告。
“哎呀,随你随你。”
按着南珩之前的计划,他离京修养的时间不会太长,或是夏末或是秋初,无论恢复得如何,他都会直接回京。虽说徐老早早就说过,南珩这次的伤想要彻底的治愈不太容易,以后是必然会落下一些病根的,只是即便如此,别院里的人自然都希望他能趁着这段时日好好修养,就算落下病根,那也是尽可能的轻一些才好,等回了京城府里,可就没有别院这么自在了。
这段日子看起来南珩是过得百无聊赖,每天不是品茶看书就是喂鱼钓鱼,可他心里的思虑可从来没有一刻停下来过。
“上官,明天,陪我去钓鱼。”
【意挽舟】我只想你快乐
原剧改写
——————正文——————
最后一鞭落下,他狠狠颤了一下,内力耗尽,重伤在身,原本不足为道的十鞭变得无比疼痛,痛的他咬紧了牙关才没有闷哼出声。
宁远舟撑着身体,转过身,对着眼前瘦小而仓皇失措的小殿下重重行礼。
“谢……殿下赐鞭。”
任如意在一旁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视线已经模糊,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但她又知道,这是宁远舟的责任,是他逃不开的使命,小公主需要成长成一个独当一面的礼王殿下,而不再是只会喊“远舟哥哥”的小姑娘,这中间是抽筋拔骨的痛楚,宁远舟替她受着,也让她知道,让所有人知道何为以身作则。
撑着身子想要站起的人,只踉跄了一步,就栽倒下去。
任如意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
原剧改写
——————正文——————
最后一鞭落下,他狠狠颤了一下,内力耗尽,重伤在身,原本不足为道的十鞭变得无比疼痛,痛的他咬紧了牙关才没有闷哼出声。
宁远舟撑着身体,转过身,对着眼前瘦小而仓皇失措的小殿下重重行礼。
“谢……殿下赐鞭。”
任如意在一旁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视线已经模糊,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但她又知道,这是宁远舟的责任,是他逃不开的使命,小公主需要成长成一个独当一面的礼王殿下,而不再是只会喊“远舟哥哥”的小姑娘,这中间是抽筋拔骨的痛楚,宁远舟替她受着,也让她知道,让所有人知道何为以身作则。
撑着身子想要站起的人,只踉跄了一步,就栽倒下去。
任如意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接住他倒下去的身子,却被别人抢了先,只能站在人群之外,徒劳地看着他苍白至极的脸,连唇色都是浅淡的。
她靠在门框边,静静注视着屋内的人,宁远舟身上松垮地搭着衣物,露出白皙修长的手臂。
她的目光落到他的手上,那双手,昨天握着她的手,用力用匕首剜着自己都身体。
疯子,真是个疯子,她想,那一刻,她罕见地承认自己怕了,她怕刀偏一分,就会刺破心肺,再无回转的可能,怕这人就悄无声息地死在自己面前。
她以前只觉得,宁远舟此人,对人太过心软,他永远是温柔,隐忍又克制,永远考虑着最周密的计划,永远想着保全别人的法子,可现在她才知道,他既心软,又够狠,只不过刀尖从来都向内,把自己割的鲜血淋漓。
钱昭回头看了她一眼,那道目光让她不太舒服,她起身走了出去。
嘴上说着不去见人,可却被于十三说中了,她实在放心不下宁远舟的伤,盯着他换了药便一直守在榻边。
男人高高大大,却十分瘦,腕骨突出,皮肤泛着病态的苍白,大抵是失血过多所致,腰身上没了腰带,松散地勾出些轮廓,两条长腿大喇喇地占了大半张床。
任如意撑着下巴,仔细打量着他。
她想起那日指尖划过喉结的触感,想起陪他巡夜时,那人深沉安谧的眸光,想起昨夜他眼中含泪,千言万语在喉,说出口的却无非是“我想救你。”
“我是疯了,看你伤成这样的时候我就疯了。”
傻子。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知不知道我也会动心?
然而此刻,宁远舟只是安安静静地躺着,听不到她的心声,也看不到她眼里纠结的爱意,那双往日清冷狠厉的眼睛,如今化成了水波流转,透着说不上的温柔,漂亮的摄人心魄。
宁远舟睁眼的刹那,本能性的警惕让他瞬时注意到屋内人的气息和目光,而下一刻却放松下来,因为他几乎是瞬间就判断出这人的身份。
“醒了?”
“嗯。”他轻笑了一声,撑着榻想要起身,“我怎么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
身上还是无力,他试了几次都没能坐起来,任如意便走过去,搀着他的手臂帮他起身。宁远舟的手扶着她的小臂,隔着衣物她都察觉出冰凉的温度,不由蹙眉。
起了身,他就挪开了手,像往常许多次一样,笑着接完了那半句玩笑:“这是这次没有蒙汗药。”
任如意嘴角微勾,这让她那本就清冷明艳的脸上多了几分柔和,她走去拿来药,递到他唇边,“这有一碗。”
宁远舟看她一眼,嘴角不自觉上翘,却还记得不能太过,便克制着笑意,接过了碗。
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落进胃里,他不由咳了几声,有些反胃。
任如意从怀中拿出一包果脯递给他,糖渍的果脯她自己向来不爱吃,只是没想到堂堂六道堂堂主会喜欢甜食,于是便顺手买了一包,只是还没送出去便出了事。
眼下却派上了用场。
宁远舟看着她手里的东西,愣了一下,有些别扭地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要不要吧,”任如意抬了抬下巴,“我特意给你买的。”
“要。”宁远舟接过了纸袋,“怎么能辜负任姑娘一番好意呢?”
果脯过于甜了,反倒让胃里有些难受,他吃的很慢,便用其他话题引开人的注意。
“你的伤……”
“好多了。”任如意笑着回答,顺势坐在他旁边,跷着腿,托着下巴看他。
她像一只刺猬,平日只露出尖刺,让人以为她是多么杀伐果决,冷血无情,但是当她放下戒备,脱去外壳,就只剩下柔软的内里,甚至笑意盈盈地看人时,带着的不是魅惑,而是几分可爱。
宁远舟只看了两眼,便躲开了眼神,苍白的脖颈原本血管都分明,此刻却漫上了薄红。
他知道任如意勾搭人的招数,明明白白却清醒着沉沦,或许让他爱上的不是那层层套路,只是这人偶尔柔软下来时,眼中似有若无的笑意与温柔,只是她与乱军混战时,不经意的那一次回眸。
红衣猎猎,佳人如玉,在戈壁风沙中乱世绝尘。
但他更希望她手中拿着的是果脯,而不是刀,更希望她未来的人生安乐如意,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去手沾阳春水,去尝这天下甜。
任如意不知他心里所想,指尖轻挑着他的下巴,让人转过头与她对视。
眼波流转,她感觉到自己呼吸的粗重,另一手贴近宁远舟的胸膛,快的不正常的心跳从手心的触感传递到心底。
宁远舟喉结微动,不自主地吞咽了一下,强作镇定,开口道:“你还有多少这样的招数?”
任如意欺身上前,一手撑着他身后的枕头,一手贴着他的身体,鼻尖靠近了他的鼻尖,旖旎的暧昧如藤蔓裹缠着两人,慢慢勒着人沉沦窒息。
宁远舟突然伸手抵住她的肩,“如意,我……”
任如意突然拉开了距离,坐回了远处,搂着人腰的手僵在半空,他不自觉搓了搓指尖。
剖开内里,两人坦白了一切,各自退了一步,宁远舟看着她不情不愿地说那些妥协的话,只剩下满眼的温柔,自然没有不应的。
身上的伤到底是没好利落,内力空虚,连带着内伤外伤都难好。
他揽着任如意的腰,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心力耗费,没多久他便陷入了昏沉。
任如意是等他呼吸平稳后才睡着的,却不想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旁边人的动作,睁眼看时便见这人掩着嘴轻咳,声音压在衣服里,已经十分克制了,正要小心翼翼的下床,见她醒了,轻声道:“没事,睡吧。”
却不想只说了这几个字,便闷闷地咳着停不下来了。
任如意连忙起身,扶着人躺好,又怕他呛着,于是在腰后垫了靠枕。
宁远舟偏头咳着,手紧紧按着胸口,旧伤叠新伤,心脉羸弱,受不住这一阵呛咳,最后堪堪咳出口血才作罢。
任如意拍着他的背,看见那口泛黑的血,整个人脸色一冷。
“我去找钱昭。”
宁远舟连忙拉住她的手,“半夜三更去找什么,我有数,没事的。”
他说着,还晃了晃对方手腕,任如意喉咙一哽,居高临下地看着伤重却仍在哄她开心的人,咬牙切齿,“宁远舟,没有下次。”
你不能再在我面前,伤成这个样子。
“你也一样,”宁远舟放开她的手,重新按着心口,“这一次我用尽内力才护住你的命,下一次,我不知道我还能给你什么……”
任如意眼眶一红,深吸了口气,坐在他身边床榻上。
宁远舟有些脱力,就势靠在她颈窝,粗重的呼吸扫过锁骨,任如意扣着他肩膀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
“明明我们只是交易伙伴,不是吗?”任如意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做到这种地步,我该拿什么去换?”
“不用换什么,我从没想着让你拿什么来换,”宁远舟握住她垂下来的手,声音低弱,原本好听的音色都带上了一丝嘶哑。
“我只是,想让你快乐,至少和我一起的时候,你能快乐。”
眼睫轻颤,眼泪便划过她的脸颊,她侧头,脸颊便挨上了那人的额头。
“傻子。”
——————end——————
彩蛋是我幻想的he结局,归隐生活
【宁远舟中心向】红尘解轮回(终二)
“人间阔。”
前文见合集上一篇。
本章轻松一下~
宁远舟斜斜倚在床头,睡一时醒一时,待到真正清醒过来,天已经黑透了。
任如意把杨盈拉走之前跟他说得特别清楚,李同光找她有事相商,她保证速去速回。说话时她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冷,眼底却有一丝微妙的危机与紧迫感。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有一种“你相信我”的急切与强势。
也不用速去速回。他默默地想。他不介意他们多讨论讨论,确切地讲他很希望他们能够好好打磨一下刺杀北磐狼主的计划。上一次的刺杀搭进了她的命,他自然不许此次重蹈覆辙。他留给杨行远和李同光的东西里详细记录了他过往进入北磐军营的路线、方式与营中各处兵力布防......
“人间阔。”
前文见合集上一篇。
本章轻松一下~
宁远舟斜斜倚在床头,睡一时醒一时,待到真正清醒过来,天已经黑透了。
任如意把杨盈拉走之前跟他说得特别清楚,李同光找她有事相商,她保证速去速回。说话时她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冷,眼底却有一丝微妙的危机与紧迫感。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有一种“你相信我”的急切与强势。
也不用速去速回。他默默地想。他不介意他们多讨论讨论,确切地讲他很希望他们能够好好打磨一下刺杀北磐狼主的计划。上一次的刺杀搭进了她的命,他自然不许此次重蹈覆辙。他留给杨行远和李同光的东西里详细记录了他过往进入北磐军营的路线、方式与营中各处兵力布防等内容,还假“预测”之说提到了过往失败的种种因由,事无巨细,只要他们细致研读,应该能避免一定的突发状况。以他昨日与杨、李二人交谈来看,杨行远确实要比李同光稳重些许,如今有杨行远坐镇,对李同光的不定时发疯与任如意的孤注一掷总不至于坐视不理。他自无把握此次刺杀一定顺利,毕竟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诚然他放心不下,但他能提供的经验、意见和建议也就那些,加之当下他的状态着实不好,即便去旁听也无益处,万一身体再出点状况,搅得所有人心神不宁,那也实在犯不上。此外,他们最终决定如何行事都无所谓,反正有他兜底就是了。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随意地点了点头,不经意瞥见她难得一见的情绪,像是藏了又没藏好。他倒不怀疑是她故意流露出来给他看的。他太了解她。她信任他,所以在他面前的情绪总是放松而真实,不会惺惺作态。坦白说,比起一名伴侣,她在他面前果然还是更像个不懂得隐藏情绪的亲戚家的表妹,最初给她信口胡诌的身份好似一语成谶;但他一度误以为她信任他是因为她爱他。
她这两天待他格外小心。于十三讲她匆促离开是因为想岔了什么事,他思来想去,也只能认定她是猜岔了他要染发的原因。可她又何苦自责,她原本也不知杨盈今日抵达,这并不是她的错。以前的她从来不会揣度他的心思,今天她的表现堪称一反常态,又不是知道了轮回真相的那种反常,也不晓得于十三跟她说了些什么有的没的。她仿佛是觉得亏欠了他,所以在尽力弥补;她大抵不曾这般用心过,生疏之余,又难免操之过急。琢磨出了她的动机与心思,他有些心疼她。其实她没必要这样。她不曾亏欠他任何。她是个好姑娘,与他同行一路,相中他做个陪伴,从不是出自所谓爱情,是他始终一厢情愿。自无怪乎他们的婚礼更像是一种咒诅。是他醒悟得太晚,他早该放手才对。放手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只是决心易下,再见她时他方知他还是舍不得。她是他唯一深爱的女子,放弃爱她比舍弃性命难得多。可是他必须这样做。没有余地,不能回头。
尽管如此,当他看到她执拗的眼神,他终不忍拂了她的意,遂勉力一笑,应道:好。
任如意皱了一下眉,没多说什么,只提出要扶他回榻上歇息。黎明前后他在窗边坐得太久,双腿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关窗后他虽在火盆边烤了些时辰,适才见杨盈要起身还是困难,他便没拒绝她的好意,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轮回刀上,同时由她搀着来到床上坐下。勉强压下由位置移动引发的咳意,他倚在床头,摆摆手示意二人离去即可,一打眼看到杨盈的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又红了,可惜他不敢开口去安抚她。小姑娘一副舍不得走的模样,倒是任如意直接披上大氅拽走了,美其名曰别打扰你远舟哥哥休息。钱昭和于十三也进来晃了一圈。钱昭神色复杂,替他揪了揪下滑的被角,道:你尽可能睡一会儿,其他事先别操心了。他点点头,没吭声。
几人陆续离开。他静静候了一会儿,还是低低地咳嗽起来,俯身呕出一小口血。如今钱昭的药于他而言是治标不治本,他体内早已百孔千疮,微末涟漪亦可引起滔天巨浪。若干次轮回之中,他从未曾有如此刻一般清晰而直观地感受到这具躯体的日渐衰败,好似冥冥之中有谁提醒着他这场轮回临近终局时应当算清的总账。他固然清楚这些时日里众人的恐惧,那是一种生怕他不声不响不辞而别的恐惧。也不知他们是不是商量好了,今天一两个,明天一两个,拉长战线来挽留他。他很感激,他也不舍,他看着他们的眼泪仍会心痛,可是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又想到他对杨盈说的话。求生不求死,这五个字,是他能对他们做出的最大限度的承诺。
他别无他法。
醒来时,屋里又黑又冷。炉火不知何时自行熄灭了。
宁远舟缓缓调动体内沉寂的内力温暖僵硬的四肢,一刻钟后踉跄着下了床。简单留了张字条,他执起轮回刀,走出了门。
前有梧国钱于安国初月,后有安国邓恢和杨盈,军需粮草得到大批量补充,军心稳定是必然结果;适逢新年,众人更是情绪高涨。他这院落偏僻,却也隐隐闻得到空气中漂浮的羊肉的香味。
宁远舟支着刀站在雪地里,远眺着议事厅的方向。屋内灯火通明,想是他们仍在商议,也好,只要莫起争执。再远些,有火光腾腾、炊烟袅袅,偶有喧嚷声传来,分外热闹。当前的局面较之以往要好得多,最起码他们现在有人有粮,又新打了一场胜仗,北磐狼主想要亲临也不会如此之快,这个元日,大家倒真是可以稍稍放松些了。
思及此,他嘴角微微上扬,迈开步子,却不是往军营中心去。
他有意避开人群,走走停停,径直出了军营。
勤劳的合县百姓已将街上积雪清扫干净,走在上面不必担心滑跤。道旁时有几盏昏灯,竭力散发着微弱的光,照亮这个无月的新夜。
走了一路,宁远舟有些累了,便拄着刀立在灯火阑珊处,望着不远处一排紧闭的门户。
时局动荡,百姓皆苦。城外战火硝烟燃有月余,城内乡亲们个个缩衣节食,为军队供应所需物资。青壮年自发入伍,妇女们纷纷做饭制衣,就连最不懂事的孩子也安分守己,不敢给大人们添乱,有些人甚至在军营附近就地休息,很少或干脆不回家。是以街巷空寂寥落,虽有人家门前张贴了春联、门神像等,可亮灯的户牖就极少了。
视线尽头突兀地滚过一枚圆圆的纸钱,飘零着消失在街角;风里模模糊糊传来几声啜泣,在寂静的长街上短暂地停留又消散。
宁远舟轻轻一叹。
他想到合县城中转转的念头已经存在很久了,之前苦于分身乏术未能付诸实践,可往后大抵是没机会了,今夜便无论如何也得出来走走。轮回至此,他们与北磐之间,小的摩擦不提,大的战役还算是指挥有度应对有方,是以几乎将伤亡降到了历史最低。可纵然如此,只要是打仗,就不可能避免伤亡,重来多少次也一样。
以他一人之躯,到底难以扛下天下百姓的苦与难。
“叔叔!”
一个稚嫩的童声打断了宁远舟的思绪。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他转身低头,一个个头不及他腰的小女孩正费力地仰着头看他。女孩子约摸五六岁大,头上用红绳绑了两个羊角辫,穿着厚厚的红棉袄,把自己裹成个红通通圆滚滚的球;她两手各握着一只尚冒白气的饺子,一只被咬去了一半,露出里面深绿色的馅料。
待看清他的脸,孩子困惑地改口道:“呃……大哥哥?”
宁远舟笑了。
“还是叫叔叔吧。”他撑着轮回刀缓缓蹲身,平视她,柔柔地问,“好孩子,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才不是呢!”女孩子将半只饺子吞进肚里,指着身后反驳宁远舟,“喏,我娘在那儿!”
宁远舟循着她的指向望去,一名挎着食盒的妇人跺脚冲这边大呼:“小喜,快回来!奶奶和爹爹还等着咱们呢!”
“娘亲!”孩子朝妇人的方向挥了挥手,“军营太远啦,小喜要休息!”
“嘿,你这孩子!”妇人嗔怪一声,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
宁远舟了然。
看方向,这母女俩本是要直接前往军营的,却不知这小丫头怎么想的,走在路上,四下张望间遥见这边隐约有个佝偻的孤寂身影,竟大着胆子南辕北辙,撇下亲娘跑了过来。
“小喜,对吗?”他温声道,“好孩子,快回去吧,别让你的家人等着急了。”
女孩儿看了看越来越近的娘亲,又看了看蹲在她面前的宁远舟,问道:“大哥哥,你怎么不跟你的家人在一起呀?”
宁远舟的笑意淡去几分。
他轻轻道:“他们——也在等着我去呢。”
“啊,那你是不是也得再走好长一段路呀?我家离军中就可远,我都走饿了!”孩子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睛,看了看左手里的饺子,一张小脸儿都皱起来,下一刻左手却毅然递向宁远舟,脆生生道,“大哥哥,你一定也饿坏了吧!我把饺子分你!”
宁远舟微怔。
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瞳闪烁着清澈透亮的光芒,那样真挚而毫无保留,见他不动,还故作老成地道:“不用谢我了!”
“小喜!你这丫头,越来越——宁、宁大人?”
不可置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抬头一瞧,妇人又惊又喜:“宁大人,真的是您!您、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您是……”宁远舟沉思片刻,问,“……东子的妻子?”
那个憨厚却英勇的中年人,是当地人,战事起时,便争着要“守卫家园”,多少次死在战场上。他还记得中年人年逾古稀的母亲悲痛欲绝的哭声和其妻无力跌跪的身影,却不知其竟还有一个这么小的孩子。
“对对对!”妇人更激动,“宁大人居然记得妾身!”
她见孩子还等着宁远舟拿饺子,忙去掀食盒上裹着的小棉被,蹲在孩子身边,道:“小喜,你那饺子都凉透了,怎好给宁大人吃?上娘亲这儿来端一盘热乎的!”
“不用!”宁远舟叫住妇人,“别忙活了,我是吃过了出来的,不饿。孩子的一片心意,我不好直接推拒,耽误你一小会儿。”他一边说着,一边放下轮回刀,从怀里摸出仅剩的一块糖,放在孩子的掌心,那只饺子的旁边,问:“小喜,你给叔叔一只饺子,叔叔给你一块糖,好不好呀?”
“谢谢大哥哥!”孩子眉开眼笑,用另一只手收走糖块,却不见宁远舟拿走饺子,奇怪地问,“你怎么不拿呀?”
宁远舟故作神秘地问:“叔叔有个绝活儿,能把冷透了的饺子重新变成热饺子,小喜想不想看?”
孩子双眼大瞪:“真的吗?”
宁远舟挑眉:“是真是假,小喜看着便是。”
他将内力凝聚到左手双指尖端,悬浮在那只白白胖胖的饺子上方来回移动。眨眼间,那只饺子便腾起热气,孩子则叫惊道:“真的变热了!”
宁远舟并不想让饺子变得烫手,遂徐徐收功,手背抵唇轻咳两声。孩子再看宁远舟时,目光里满是崇拜:“大哥哥,你好厉害!”
宁远舟笑笑,哑声问:“小喜刚才是不是只吃了一只饺子?”
孩子点点头:“是呀!”
宁远舟清清嗓子,柔声道:“俗话说‘好事成双’,现在叔叔将这只饺子重新送还给你,你把它吃掉,咱们这一年都好好的,好不好?”
“好呀好呀!”孩子一口答应,将饺子塞进嘴里,嚼嚼咽下,餍足地眯着眼,摇头晃脑道,“大哥哥,你真好!小喜祝你新的一年里健康快乐、平安如意!”
宁远舟一愣,很快敛好多余的情绪,笑道:“谢谢呀,小喜,你也是。”他轻抚女孩儿的头,重新看向妇人,微笑道:“你们是赶着去吃团圆饭吧?快带着孩子去吧,天冷,饺子凉得快。”
妇人欲言又止,显然有很多话想说,终是一欠身,道:“换作平常,妾身定要同宁大人闲话两句,只是我家那口子和老太太都在军中等着,实在抱歉。”
“虽是新年,到底没法给众将士们放个假。”宁远舟低声道,“该道歉的是我。”
妇人忙道:“宁大人莫这样讲!你们为了合县舍生忘死,乡亲们都看在眼里。我们这些本地人自然更该尽一份力。况且我们还能一家人团聚,可大人您,还有许多异乡将士们,他们连这样的盼头都没有,相比之下,我们已经很幸福啦。”
宁远舟默默地听着,临了轻轻一笑,催促道:“快去吧。”
妇人感激地朝宁远舟笑笑,牵起孩子的手起身,道:“跟宁大人说再见。”
“大哥哥再见!”孩子听话地冲宁远舟一挥手,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大叫,“大哥哥,你为什么非要让我叫你‘叔叔?’你明明一点都不老!大哥哥,我家就在对面巷子左拐第一家!你有空再来找我玩啊!”
宁远舟没有回答,只对着渐行渐远的母女二人摆了摆手。
黑暗将母女俩的身影吞没,长街很快又只剩宁远舟一人。
宁远舟探出手,重新握住轮回刀。
他并没有立刻把刀拿起,或是撑身起来。他就着蹲跪的姿势把头垂得更低,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喉结上下几番滚动,张口沥出新的血。红色的液体在地面上很快聚成一小滩。
他低咳几声,吃力地喘息着,吸入的空气冷入肺腑,咳出来的气却还有温度。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缓了许久,才借助轮回刀摇摇晃晃地把自己撑起来;依旧是弯折了背脊,强挨过一阵目眩头晕,他颤巍巍地朝夜色更深处走去。
零星几家院落亮着微光,时有窃窃私语,听不分明;好在是有些烟火气儿了。他无意窥探他人生活,所以步子虽慢,却从未想过停驻。直至耳闻幽泣之声,眼前又有几枚残损的纸钱飘过,余烬的气息愈发浓郁,他略一思索,把刀挂至腰间,拐了个弯,往源头寻去。
他看到一名女子。女子着素白孝衣,正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满地狼藉,不时啜泣一声。收拾完了,她一抬头,恰与宁远舟对视。
“谁?”宁远舟所站之处一片漆黑,女子便吹亮了火折,谨慎地靠过来。火光照亮了宁远舟的脸,女子打量片晌,犹犹豫豫地问:“您是……宁先生吗?”
会这样称呼他的人不太多,军中有过一人,却不是个女人。他点点头,心头掠过模糊的猜测,问道:“姑娘是?”
“真的是您!”女子激动地轻呼,落下一滴泪。“您没见过我,我却听说过您,”她胡乱抹一把挂着泪的脸,道,“是晟哥……他常提起您。”她抿唇忍下泪意,轻声道,“他说是您教他写会了他的名字……和我的。”
宁远舟便确信女子口中“晟哥”是何许人。
很年轻的小伙子,比元禄大不了多少,风华正茂,意气飞扬。其人大字不识一个,却怀有一腔不知何来的万丈豪情,管他叫“宁先生”,对元禄的雷火弹竖起大拇指,好奇地观望钱昭的刀、于十三的弩和孙朗的盾,站在杨行远面前大声立誓:不破北磐不还家!
那样年轻而鲜活的生命,竟已永久凋零。
“节哀。”他低声道。
“谢谢先生。”女子轻轻道,“常听晟哥说起您,可我只在军营外逗留过,从没见过您;没想到今夜竟见到了。晟哥说过,初见时以为您是舞文弄墨的先生,没想到您仗也打得那么好。”
“他是经我首肯进的军中,”宁远舟道,“是我没保护好他。”
“不,您千万别这样说!”女子急切道,“一直以来,晟哥都以您为榜样,他向往成为您那样的人!”
“像我这样的人?”宁远舟低喃,“可我也做不到更多了。”
“宁先生,”女子似乎听出什么,又似乎单纯想要倾诉,“晟哥说,能够像您一样守护身后的乡亲们,纵死……侠骨香。”
宁远舟久久失语。
女子亦静默须臾,又道:“我赶制了一批冬衣,原本是想送往军中的……对了!”她没头没尾丢下这么一句,匆匆回屋,却抱了一件玄色的厚衣出来,递给宁远舟,道:“晟哥说先生身有旧疾,让我置办套厚衣裳给您,可我也没见过您,做不了其他,只能做一件外衣了。”她抖开衣裳举起来,仰起头看他,“晟哥跟我比划过您的个子,但我还是没想到您是这样高……”
“好意心领,”宁远舟摇头道,“东西我不能收。”
女子笑容哀伤:“先生,我手艺不精,可这件外衣是晟哥的心意,您就收下吧!”
宁远舟推拒不过,只得应了,女子却又道:“还望先生恕我孟浪之举,便允我代晟哥为您披上这件外衣吧!”她这样说着,并不经过宁远舟同意,绕到宁远舟侧后方,将衣裳披在他背上,才又绕回来,对着他久久福身,双目低垂,泪流不止。
宁远舟一时无言。街角忽然传来木门摔开的声音,苍老的女声听上去十分无助:“红妹子!春丫头!晗丫头!有人吗……”
“花大娘?糟了!”女子脸色一变,对宁远舟一颔首,连句道别的话语都不及留下,与他擦身而过,叫道,“花大娘,晗晗这就来!”与此同时,又有人家打开屋门,两道人影急匆匆朝那边赶去。
宁远舟心知那户人家恐生变故,有意前去查看,但他不敢走快,慢腾腾移过几家门户的距离。走得越近,越发听清有女子断续的呻吟,原来是有人生产!
院门大敞,屋里烛火将屋里人的剪影打在窗纸上,灯影幢幢。他站在门外,看到院中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年龄稍大点的是那男孩,脸上写满恐慌,却故作镇定,将妹妹揽在怀里小声安慰。一开始两个孩子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是男孩不经意间瞥见他,吓了一跳,跳将起来把妹妹护在身后,抄起一根枯枝指向门口,凶狠地问:“你是谁?”
“我没有恶意,”宁远舟立在原地不动,温和道,“只是跟着晗姑娘过来看看……”
“胡说!我都没见过你!”男孩并不相信宁远舟的说辞,恶狠狠地接口道。他身后的女孩却露出半个脑袋,怯怯地问:“你披着晗姐姐给宁先生缝制的衣裳,你是宁先生吗?”
“宁先生?!”男孩一呆,神色转凶为喜,“是晟哥哥提过的那个宁先生吗?”他噔噔噔地跑到门口,扒着门框看宁远舟:“好高啊……”
宁远舟惊诧不已。
他当然不是因为童言无忌,他只是讶异今夜遇到的人怎么居然都认识他。然而紧接着不论是孩子还是宁远舟,他们都无暇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一声痛苦难耐惨叫将他们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屋内。
“用力!用力!”
“使劲儿啊!”
“芹娘子,别放弃!坚持住!想想小风、想想婉婉!”
“娘!”许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屋外的女孩哭叫起来。男孩跑回去抱住妹妹,也跟着叫起来:“娘!”
“唉……”
拐杖击打地面的声音在寂寥的街巷清晰又响亮。宁远舟一早察觉有人比他脚程还慢,这会儿一瞧,是个发须皆白的老爷子。
“大志和小晟,两个娃娃打小儿形影不离,腊月里共同参军,跟北磐人前后打了几仗,都没了。老头子一把朽骨死不足惜,可那两个娃娃……”老人唉声叹气,一路踱到宁远舟身边,目光中满是悲哀,“宁将军,你是将军,你能不能说说,这场仗,打到何时才算个头呢?”
宁远舟无言以对。
他又能说什么呢?纠正老人说他不是将军吗?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不住啊,宁将军,”老人又一声叹息,道,“老头子一时糊涂,竟问出这样愚昧的问题!将军又不是神仙,怎能决定战争何日平息!”
宁远舟苦笑:“若是真有神仙……”
“若是真有神仙,早该听到大家伙儿的心声了吧?”老人冷笑,“老头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关起门来诚心拜了月余神仙,到头来不还得靠你们这些年轻后生冲锋陷阵?”说到这里,白发苍苍的老人竟朝宁远舟深深拜下,“宁将军,能得你们拼死庇护,是我合县百姓之幸啊!”
“老人家,使不得!”宁远舟赶忙去扶,“这是我辈分内之事,怎敢受您如此大礼?”
“何为分内事?”老人讥诮道,“百十年间,合县数度易主,乡亲们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之事时常发生,那些弃城逃亡的小人怎不想想他们的分内事?”他骤然抬高声音,喝问道:“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宁远舟愕然四顾。
不知何时,附近的邻里都凑了过来,寥寥十数人,大多是妇女老少,不少人手里还提篮抱箧,异口同声附和时,却喊出了数十人的气势:“是啊是啊!”
知道花大娘这里需要帮助赶晚了的纷纷进院落放下东西,先后折返出来,而其余人则也七嘴八舌地解释自己的来意,正是听见了老人铿锵激昂之语,特意前来瞧瞧那合县民众交口称赞的“宁将军”乃何许人。
“宁将军,要不是你们领着大家伙儿抗击北磐,我们的家早没了!”
“前一阵儿我家石头还说,是将军您在战场上拉了他一把,让他捡回一条命!”
“咱们军中是不是还有位孙将军?我们洛哥儿是他救的!”
“说起来,俺们家京子还得到了钱将军的医治!京子说钱将军武艺高强,医术还顶厉害!宁将军,你们队伍里真是……都是高人啊!”
“宁将军,老身刚拾掇出来一只鸡,正想给将士们送去呢!”
“俺这里还有一筐鸡蛋,宁将军,您拎回去吧!”
“……”
“谢谢!谢谢大家!”长这么大,又经历过轮回那等奇事,偏偏从未见过这等阵仗,宁远舟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只好一个劲儿道谢。
“宁将军,”老人的拐杖蓦然点地,话语亦是掷地有声,“乡亲们都很感激您,也感激你们所有人!我们虽然出行不便,没法儿亲自去军中为将士们做些什么,但还请您知晓:合县的每一个人,都打心眼儿里念着你们!”
老人话音未落,当是时,屋中骤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划破寂寂长夜,嘹亮而有力。屋里的人打开房门,为首的女子疲倦却欣喜:“宁先生,乡亲们,芹姐姐生了,是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兄妹俩叫喊着“娘”奔进屋里,门外挤作一团翘首以盼的众人如释重负,脸上露出笑容。
“大喜!真是大喜啊!”“太好了!”“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又是元日,又有宁将军在这儿候着,这小家伙,会挑时候!”“母子平安,好兆头啊!今年一定是个好年!”……
有人在不远处点燃一挂鞭,噼啪声来得快去得急,老人不住地用拐杖敲击地面,老泪纵横:“好,好啊!这才有个年的样子!”
“过年好!”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一时间众人竟争相道喜,而得到祝福最多的人是宁远舟。
“谢谢,过年好!”
宁远舟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五个字,嗓子几乎冒烟,却因众人最原始最纯粹的快乐而不自觉微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不知不觉间,名为希望的种子悄然埋进他的心房。
有妇人挤上前来,道:“宁将军,这是妾身新酿的屠苏酒,还温和着,您尝一口吧!”
宁远舟笑着叹惋道:“可惜了。军中有令,不得饮酒。我既是你们口中的‘宁将军’,更当以身作则才是!”
妇人想了想,也笑道:“这样的话,妾身便趁着这些时日多酿些酒,等咱们击退北磐,共饮庆功酒!”
“这个提议好!”有年轻女子凑上来,道,“我也来酿酒!”
“我也来帮忙!”
“那……我会制糕点!”
“我会……”
“乡亲们、乡亲们!”花大娘乐呵呵地敲打着锅盖,“既然来了,便留下来吃碗热乎饺子吧!”
“先紧着小的哇!”
“放心,那两个早就吃饱啦!”
“您要是这么说,花婶儿,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宁将军,您也一起吧!”有人发现宁远舟要开溜,忙叫道。大家一起行动,把宁远舟围了个水泄不通。
宁远舟掂量着自己的身体状况,含笑摇头,道:“我出来得够久了,军中尚有要事,我得回去了。”
“这……”众人一听,不好再劝,却也不愿放宁远舟就此离去。
“宁先生,喝碗饺子汤暖暖身子吧。”却是那晗姑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汤前来。
“谢谢。”盛情难却,再拒绝便是失礼了。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宁远舟左手接过汤碗,轻轻抿了一小口。
滚烫的液体顺着食管一路烧进胃里,衰败的身体连这一小口热汤也难以承受,甜腥味儿很快漫上口腔,又被他费力咽下。就在他想一鼓作气强行喝完时,一个泠泠的声音自长街拐角响起:“慢着。”
一袭红衣飘然而至,众人下意识让出一条路。任如意眉眼清冷,一手按着腰间红尘,笑道:“宁将军真是让我好找。我口渴了,能不能把你的饺子汤让给我?”
宁远舟怔怔地看着她,她却不由分说取过汤碗,几口将汤喝了个干净。随手把碗放在身边不知道是谁的手里,任如意环视众人,面上带笑,语调还是冷的:“多谢款待。军中尚有要事,宁将军该回去了,抱歉。”
本来想让宁远舟跟如意再谈最后一次,但想想断在这里也挺好的,自我感觉良好吧。。
好吧这章看上去更水了(。)但其实还挺有用的,就这么写了。。若有感觉离谱之处,属实是我能力问题,先给被无语到的朋友们道个歉!太不好意思啦!
仍然万分感激大家的评论!也感谢每一位不拘形式鼓励我的朋友!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宁远舟x元禄】养小狗
小狐狸养大了一条小狗
喜欢的话还请点点红心蓝手,或是在评论区和我聊聊天
【一】
宁远舟第一次见到元禄是在十几年前。那天他听见宋堂主,也就是自己的义父,在院子里喊他的名字,说是从外面捡了个小孩儿回来,让他出来见见。
十六岁的宁远舟打开门,外面阳光很好。一个矮矮的小孩儿半缩在义父身后,脸上有点儿脏,头发也乱蓬蓬的,手指紧紧捉着大人的衣角,露出半张脸,怯生生地喊:“远舟哥哥。”
那个时候宁远舟还不怎么会带孩子,带一个宫里的阿盈就已经很不省心了。于是他敷衍地一点头,就当是见过了,而后扭头想溜。没溜成,让义父拎了回来。
“远舟,你是当哥哥的,带带元禄,以后就是家人了。”
义父的话他...
小狐狸养大了一条小狗
喜欢的话还请点点红心蓝手,或是在评论区和我聊聊天
【一】
宁远舟第一次见到元禄是在十几年前。那天他听见宋堂主,也就是自己的义父,在院子里喊他的名字,说是从外面捡了个小孩儿回来,让他出来见见。
十六岁的宁远舟打开门,外面阳光很好。一个矮矮的小孩儿半缩在义父身后,脸上有点儿脏,头发也乱蓬蓬的,手指紧紧捉着大人的衣角,露出半张脸,怯生生地喊:“远舟哥哥。”
那个时候宁远舟还不怎么会带孩子,带一个宫里的阿盈就已经很不省心了。于是他敷衍地一点头,就当是见过了,而后扭头想溜。没溜成,让义父拎了回来。
“远舟,你是当哥哥的,带带元禄,以后就是家人了。”
义父的话他不可能不听,只得拉过那小豆丁的手,把人带进房间,指了一圈生活起居的注意事项。末了想了想,问他缺不缺衣服,肚子饿不饿。小家伙眼睛里含着汪要掉不掉的眼泪,犹豫着点了点头。
“饿了就说,委屈了就哭,扭扭捏捏的算个什么样子。”宁远舟觉得这小孩儿怎么这么拧巴,皱起眉训他。
元禄吸吸鼻子,用力把眼泪憋回去。“阿姐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随便掉眼泪。我……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哭,我要保护阿姐。”
宁远舟后知后觉想起方才义父小声告诉自己的这孩子的身世。
元禄,出身官奴,父母早亡,只有个当舞姬的姐姐,在乐坊里把他拉扯养到现在。前些日子来了个寻欢作乐的富家公子,酒醉后看上了颇有几分姿色的舞姬,想要行那不轨之事。让元禄瞧见了,小小的孩子不知哪来的勇气和力气,直接冲撞过来。醉酒的人重心不稳,让撞翻在地,看见个毛头小子横在面前,大喊着:“你不许动我姐姐!”失了面子的公子哥当场大怒,一巴掌把元禄扇倒,头撞了桌脚,人直接晕过去。如此还嫌不够,支使一众小厮动手去打。姐姐拼命护住元禄,自己丢了性命。
这事儿闹大了些,但架不住公子哥家里有钱有势,不痛不痒赔几贯银钱了事。毕竟舞姬命贱如野草,死便死了,没什么人在意。这消息还是个潜伏在乐坊里刺探消息的畜生道察子顺手传上去的,正巧让宋堂主瞧见。
元禄第二天才醒转,尚不知晓姐姐的死。懵懵懂懂见了个高大的男人,男人蹲下身来,说姐姐有事去了远处,暂时把自己托付给他一段时日。元禄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知道要乖乖听话,这样才不会让姐姐担心,所以就跟着他走了。
没爹没娘又没了亲姐的小孩儿如今还被自己训一通,宁远舟的良心被刺痛了一下,抱起元禄往中厅去。“走,我们去吃饭,听说今天有肘子,多吃些长长个子。”
小元禄的视线呼啦一下拔高了几尺,下意识抓紧了少年人的肩膀,鼓起勇气小声说:“长得和你一样高是吗?”
宁远舟意气风发地回应:“当然,到时候长得比我还高!”
【二】
元禄在六道堂生养了几日,女缇骑们给他洗得干干净净,换了身新做的衣裳,精神头好了许多,也开朗了许多,逢人就“姐姐”“姐姐”地喊,喊得女孩子们满心欢喜,挨个捏他圆乎乎的小脸儿。小孩子在几个道里跑来跑去地看,羡慕钱昭大哥能舞得动几十斤的重剑;孙朗哥哥人很好,经常放开了让他打着玩;十三哥见多识广能说会道,就是老喜欢逗他,别人说这叫花言巧语;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宁远舟,每次看见都开开心心跑过去要抱。宁远舟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能总抱小孩儿,有损他的威严,于是不愿意抱。但小元禄不依不饶,抱着他的腿就不撒手,一连串地喊“远舟哥哥”。
等跟人都熟络起来了,宋堂主就决定给他寻个适合的去处,既然养了,就要认认真真地把人养大,教他武艺与技能,给他安身立命的能力。元禄体弱,练不得太重的武,于十三建议他进阿修罗道,还说会亲自教导,被集体驳回。元禄自然想和宁远舟一起,但是大人们说暗杀太危险,不让他去。元禄不服气,说“远舟哥哥做得,我为什么做不得?”宁远舟说:“因为我很厉害,所以不算危险。”
商讨了一整天,没得出个妥帖结果。元禄听不懂桌上大人的争论,自己埋头削小木鸟的翅膀,削好了调试几下就能飞。木鸟在屋子里摇摇晃晃飞了几圈,被饿鬼道的道主一把抓过来,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眼睛直发光,恨不得立刻把他抢回去当接班人。宋堂主也满意,手一挥就定下了饿鬼道。
大家都开心,只有小元禄闷闷不乐,晚饭没吃几口,也不怎么说话。直到宁远舟把人送回屋子照顾他睡觉,问他为什么不开心。元禄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哭得好生伤心。“远舟哥哥,我不要去饿鬼道。我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呜呜呜呜。”
宁远舟忍了又忍,忍不住爽朗地笑出声来,几乎笑出眼泪。“这只是个称呼,不是真正含义。我在地狱道,难不成也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阎罗?饿鬼道善造机关,你做的小木鸟很精巧,道主喜欢得要命。日后要是再好生学习一番,一定能造出更多有用的机关来,变成特别特别厉害的察子。”
元禄把脸埋在宁远舟胸口,声音闷闷的:“真的吗?”他觉得自己犯了蠢,很不好意思,赖着不肯起来,肚子还来裹乱,咕噜噜地叫个没完。宁远舟从身上拿出包点心,掀开油纸,自己嘴馋先吃了一个,然后捏起一个塞进他嘴里。
“张记的一口酥,好不好吃?你要是不哭了,我就把这一包都给你。”
【三】
元禄去了饿鬼道,被道主精心栽培,天天带着观摩学习。他悟性很高,看几遍就开始有样学样地跟着做,那情景可真是其乐融融……个鬼啊!
饿鬼道的察子们都是爆破鬼才,研制新道具时做的最多的事儿就是炸屋子。身残志坚扛了许多年的实验室终于在一次盛大的爆炸中轰然倒塌。其他道众七手八脚地过来帮忙,救火的救火,救人的救人,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表示你们这帮疯子是不是隔三差五地就得作个大死?宁远舟赶到的时候,听见个灰头土脸的饿鬼道察子说火药库是爆炸中心,里面还有人没出来,二话不说就往里面冲。
火药库里到处都是烈火,烟雾呛鼻。他捂着脸四处搜寻,终于在倒塌的桌案旁看见昏迷的元禄。五岁的孩子一脸黑灰,缩成小小的一团。宁远舟前脚刚到,后脚一根着火的横梁就砸下来。来不及躲闪,他弓身护住元禄,沉重的木头砸在脊背,感觉骨头裂了一样的疼。宁远舟一口气哽在喉咙里,硬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他看清桌案下露出一只手,里面还有人。估摸着是爆炸发生时拼尽全力把元禄丢远,自己没能跑出来。
时间紧急,他抱起元禄往门外冲,再转身带着人回去刨那几个生死不知的察子,刨出来以后挨个浇凉水。问题不大,只是被爆炸的气流和燃烧的烟雾熏了,不管怎么说,他们防爆的人身安全设计的还是很齐全的。
“头儿,元禄一直不醒!”
“找钱昭来!”
钱昭来了也束手无策,这次意外勾起了元禄心脉不足的先天旧疾,直接高热惊厥。宁远舟寻了匹马直奔太医院,找了御医来看,这才险而又险的压下去。直到确认元禄无恙,宁远舟提着的心才落下来,胸口的疼痛紧接着汹涌而上,他眼前几乎是瞬间就昏黑一片,腿一软摔在地上。
刚结束问诊的太医无缝上班,不看不打紧,一搭脉才知道这人肋骨都让砸断了四根,居然还有力气骑马跑这么一大圈。
心脉不足是重病,很难治,元禄年纪又太小,只能长久地拿药物进行平复,能不能活过二十岁都难说。宁远舟听罢御医的话,沉默良久,才接过方子道谢。
药汤子很苦,每次元禄喝药都龇牙咧嘴,喝完还恶心得吃不下饭。宁远舟就跟钱昭研究了半天,往药方里加甘草蜜糖,搓成一个个糖丸。他们担心小孩受了惊吓,以后会害怕做机关。但元禄没有。他已经热爱上了这份事业,要做出最精良的武器,帮助其他帮众完成任务,尤其是要为宁远舟做出最好用的暗杀利器,并信誓旦旦地保证以后一定会注意安全。宁远舟也就随他去了,并递过去一袋沉甸甸的糖丸。
十七岁的人操着七十岁的心,担心他忘了按时吃糖丸,怕他吃腻了口味,不仅每日提醒,还琢磨着要不要一年换一次口味。元禄听了,眼睛亮亮地问:“真的能换口味吗?那我想吃糖炒栗子味儿的!”
面对给竿就顺着爬的不省心小孩儿,宁远舟没好气地抬手赏了他一个爆栗。
【四】
糖丸一日不落地吃,元禄从小团子长成了小少年,十四岁生日那天,他展示了自己的得意之作。半人高的百宝匣立在面前,中间装着机巧零件与工具,能供外出时的装备修理与制作。周边做了一圈暗格,都用锁扣严丝合缝地卡住,需要特定的手法才能打开,不用担心误触也不用担心被偷。元禄展示的时候神似于十三那只开屏孔雀,手法炫酷,眼花缭乱。一会儿从这边掏出几柄飞刀,一会儿从那边拿出两颗雷火弹,转手还摸出一把糖丸。而后把百宝匣往宁远舟身边一推,把最中间的格子留给他开。
“宁头儿,你来试试,顺时针一圈逆时针一圈再往下一扳就开了,很简单的。”
宁远舟依言转了两圈,咔哒一声,暗格被打开。里面是油纸包的一口酥。
“这可是我一大清早就去排队买的!”元禄得意洋洋地炫耀。
好吧,不像于十三那只花枝招展的孔雀。宁远舟对此情此景有所改观,元禄分明是条开心摇尾巴的小狗。
“今天可是你十四岁生辰,你确定不要什么零件机巧利器宝刀,就单单要我一个小木雕?”宁远舟纳闷,这孩子是不是光长个子没长心眼。
“就要木雕!”元禄斩钉截铁。
劝不下这棒槌孩子,宁远舟只得回屋取木料,照着方才那人的样子,三两下雕出条小狗,立耳卷尾,昂首挺胸。
“头儿,这是什么?好漂亮!”元禄抱着木雕不撒手。
“是小狼,像你。”宁远舟面不改色的骗小孩儿。
小孩儿不疑有他,欢天喜地地满世界炫耀去了。
【五】
当六道堂出了个前所未有的二十多岁的副堂主宁远舟时,元禄也长成了饿鬼道惊世绝艳的机关天才,满腔热血,希冀着跟着宁头儿一起闯出片天地,他自幼长在同伴们的庇护和偏爱下,未曾见识过官场险恶。直到有一天开堂会,走上台的不是宁远舟,而是赵季。
赵季说宁远舟恃才傲物,好大喜功,目无尊上,让圣上罢了官下了狱,如今他才是六道堂的新主事。元禄当时就蒙了,下了堂会后匆忙去找钱昭找孙朗问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们只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可元禄自觉已经不是小孩儿了,他知道宁远舟绝不会那样做,也决不允许宁远舟辛苦经营被赵季毁于一旦。
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赵季大刀阔斧地搞改革,把密布别国的暗探裁的裁撤的撤,改革改得一塌糊涂。元禄当堂跟人呛起来,年轻人气性大,就差指着鼻子骂赵季不干人事儿。赵季拿主事的身份和堂规压他,他直接把腰间令牌扯下来摔在地上。
“小爷我只认宁头儿当主事,你爱死不死,这六道堂我不待了!”
赵季气疯了,要随便找个罪名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扔牢里跟宁远舟作伴。结果于十三转头打着六道堂的旗号招摇撞骗去拐刘尚书的千金,被人抓了个正着,等着六道堂管事儿的去赎。这边没结束,那边老实人钱昭就递了辞呈说要奉命入宫当侍卫长,几个道的精锐一下子少了小半,赵季按下葫芦起了瓢,忙得很,没再顾上元禄。
于十三平日里的花言巧语在公堂上全都揉吧揉吧扔了,赵季没给捞出来,也没想真心实意想捞,于是人直接进了大牢,并且在里面混得风生水起。牢里的刺头都愿意跟他说话,更别提那一水儿的姑娘,被于十三这个花孔雀哄得心花怒放,不愧是阿修罗道的前校尉。
牢头也喜欢于十三,他安抚了犯人,吸引了探监的,牢头不仅有时间出去喝酒,还有机会拿回扣,又瞧着这人没什么野心,光想着姑娘,理当掀不起什么风浪。于是就放松了警惕,许他晚上在牢里随便晃悠。于十三就趁着这个机会溜进天牢探望他那倒霉催的宁头儿。
宁远舟刚让陷害下狱的时候,罪魁祸首之一的赵季曾以胜利者的姿态去过一回,要去看那人如今的落魄样子,只可惜没看到。
当宁远舟被反剪双手押着跪在赵季面前时,状态依旧是轻松甚至懒散的。他似乎并不是很在乎自己如今身在何地,连同面前这几个精通刑罚的官吏也一并瞧不上。
至于赵季,哟,这还有个赵季呢?抱歉方才眼神不好没看见,您多包涵。
这种状态毫无疑问激怒了赵季,他扬手扇了宁远舟一个巴掌。宁远舟的脸被打得偏过一边去,面上却仍然带着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容。他抬起眼来,说出的话轻轻巧巧却又气死人不偿命。“怎么,大人这就生气了?”
此后赵季便下令,日日把宁远舟扔在水牢里浸几个时辰,捞出来后就捆在刑架上。热食、御寒的衣物,一概不给,存心要给他冻出个好歹。
湿透的单薄衣衫嘀嘀嗒嗒的淌水,连带着把体温一并带走,前期宁远舟一直反反复复地高烧。牢头得了苛责的吩咐,不给药,全靠硬扛。
所幸之后于十三来了,偷偷带药给他,才把体温降下来,但是落下了咳嗽的毛病。寒气入体,毁了他康健的根基。
赵季乐此不疲地给牢里的人找麻烦,于十三在牢里见招拆招,顺带着真诚祝福赵季鳏寡孤独不得好死,不孕不育子孙满堂。
过了大概半年,于十三成了狱中一朵交际花,半夜溜达的时候跟牢里的头头撞了个正着。
“张大人,好巧。”于十三低头行礼,端的个翩翩公子。
张锋上下扫了那人一圈,冷冷发问:“你大晚上的不睡觉,鬼鬼祟祟地想干什么,真当我们不管你就能肆无忌惮了?”
“诶,我怎么敢呢?张大人消消气。”于十三一笑就像个大尾巴狼,公子气度瞬间消失不见。他凑近了把一小袋银子塞进张锋手里,语气也跟着很不正经。“这不是王家的千金思我思得辗转反侧夜不成眠嘛,我怎么忍心看到美人玉减香消,这才深夜出行。您大人大量,多担待些。”
张锋想了想王家那位身量魁梧的千金,睨了这个风流浪子一眼,掂着银子走了。于十三在后面恭恭敬敬地行礼相送。起身时,他脸上嬉皮笑脸的神色潮水般消失殆尽,转手从阴影处揪出个人来。“夜闯天牢,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活太长了!”
元禄在手底下挣扎,小声讨饶:“十三哥你放开我,我没硬闯,我策划了一个月的。”
“策划了一个月还能直直往牢头的巡逻路线上撞?得亏你不在森罗殿,不然能让打死八回!快,我送你出去。”
元禄捂住脑袋不让他再戳,执拗地不肯走。他抬起一双倔强的眼睛。“十三哥,我不走,我想宁头儿了。”
“宁头儿”这个词像是个有魔力的咒语,于十三沉默了一会儿,叹着气把他往另一条小道里带。“跟我走,时间紧,没几分钟好聊的。”
宁远舟让捆在刑架上,垂着头,像是睡着了。他没剩什么力气,靠几根麻绳挂着。于十三解开绳子后,人就止不住地往下跌。
“头儿。”元禄忍了一路的眼泪跟着这句话一块儿决了堤。
宁远舟睁开眼,看到委屈巴巴的元禄,又把视线转到于十三身上,说出的话声音很轻。“你把他带来干什么?”
“不是我,小元禄长能耐了,自己溜进来的。”
太危险了。他怎么敢的。
“好了,别哭,我这不好好的吗。”
元禄眼睛湿漉漉的,一头扎进宁远舟怀里,哭得好生伤心。
宁远舟被挂了半宿,衣服半干不干,散着股潮气,阴冷得很。年轻人暖呼呼的怀抱,像塞进个火炉,凝固的血液得以重新流淌。他抬手摸摸元禄的头:“最近过的怎么样,赵季有没有为难你?”怀里毛茸茸的脑袋用力摇了摇:“我退出六道堂了。我只认你当头儿。”
退出了也好,免得被赵季天天穿小鞋。宁远舟长舒一口气,压住喉咙里的咳意。“那你如今住在哪里,生活可还好?”元禄止住哭声,将脸贴的更近,暖热他冰凉的胸口。“我找了修东西的活计,邻里都很照顾我,头儿,你不用担心。”
“记得按时吃糖丸,吃完了就去回春堂里配,那里的方落知道方子。”
“我都知道,有在好好吃糖丸。”
于十三很不忍心打断他们久别重逢,但时间不等人。“打扰一下,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别废话,快说。”宁远舟拒绝做选择题。
“好消息呢,是赵季准备放你出去了。坏消息是,赵季要把你发配充军上战场了。我们的好圣上觉得自己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准备御驾亲征大杀四方。”
宁远舟最后揉一把元禄的头发。“你这情报不准,两个都是坏消息,快滚吧。”他神情郑重:“于十三,把他送出去,以后别再进来,擅闯天牢可是死罪。”
元禄帮着于十三把人重新绑回刑架,手捂着他消瘦手腕上磨出的血痕,用力闭了闭眼,才从衣服里掏出包一口酥。酥脆的点心在方才一通摸爬滚打里碎了大半,他挑出一块还算完整的递到宁远舟嘴边。“头儿,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等你。”
“放心吧。”宁远舟嚼着点心,露出一个安心的笑。
他目送二人出门去,才敢偏过头剧烈地咳嗽。点心的碎末呛进气管,像是滚动的沙砾。他咳出了眼泪,却依旧笑着。
不愧是张记的一口酥,很甜。
【六】
圣上亲征,带了浩浩荡荡几万大军出城去。元禄混在送行的百姓里,目光在那些穿着一模一样盔甲的人里搜寻,眼睛一眨不眨,瞪酸了也不敢闭。人太多了,镗镗的马蹄溅起沙尘,迷了他的眼,更看不清将士们的面容。直到最后一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路尽头,元禄都没能看到宁远舟。他眼眶泛红,但没再掉眼泪,头也不回地赶往宁宅,一路没敢停。
院子里的落叶被风卷起,元禄低头站了一会儿,呼吸着空气里若有似无的熟悉感,一点点把纷乱的心绪梳理开。他拿起扫帚把宁家的老宅打扫了一番,打扫得干干净净,等宅子的主人回来。
他白天做工,晚上回宁宅,住在当时宁远舟给他收拾的房间里。宁家只剩宁远舟一个人了,宅子空空荡荡,也没个仆役收拾。偏偏元禄就喜欢赖在这里,小时候是,现在也是。以前宁远舟曾经笑骂他:“你以后成家娶媳妇了难道也赖着不走吗?”元禄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趁着没人大不敬地说:“你都快三十了还打光棍呢,就别说我了。”
天门关一战我军惨败,连失三城,圣上北狩,将士折损十有八九。元禄听到这个消息时犹如晴天霹雳,头一晕险些跌倒,强撑着吃了两个糖丸才缓过来。他勉强静心,安慰自己没事的,宁远舟说过他会回来的,他那么厉害,一定会回来的。
于是元禄一直等,从天亮等到天黑,等回了宁远舟。萧将军亲手送回来的,宁远舟的遗骨。
元禄丧失了那部分的记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诸事妥帖地送别将军,跟着大家一起布置灵堂,遵从老堂主的遗命把二人的棺停在一起。兄弟们拍着他的肩膀说“节哀”,他也一一都回了,只是脚步很慢,落在队伍的最后,亲手关上了宁宅那扇厚重的大门。
忙活一整天,直到深夜,元禄才轻手轻脚地上了房顶,手里拎着一壶酒。因为体弱,堂里的人都不让他喝酒,小时候拿果汁糊弄,长大了也是,连话术都没变,十分不走心。如今没人管了。元禄仰起头灌进半壶,神情萧瑟落寞。他靠着百宝匣,手放在正中间的暗格上,顺时针一圈,逆时针一圈,再向下一扳。暗格打开,露出里面一尊小木雕。
明明是小狗,还一本正经说是狼。多大的人了还骗小孩儿。
元禄摩挲着木雕上的纹路,平滑圆润。小狗的眼睛大睁着,炯炯有神。他就着巴掌大的木雕喝光了一壶烈酒,一声儿都没哭。
【七】
守灵的第七天,元禄在房顶上看见一片乌泱泱的人往宁宅奔来,领头的正是赵季。他翻身而起,一把飞刀扔得咬牙切齿。赵季人多势众,气势汹汹地往里闯。元禄只恨自己武艺不精,没能拦住他们,扰了宁远舟英灵安息。赵季拿自己威胁宁远舟,元禄没怕,只觉得好笑。赵季此人究竟有多怕宁头儿,活着时百般陷害,死后还不依不饶,不怕晚上做噩梦吗?
“三,二,一!”
倒计时结束前一秒,元禄感觉自己被人揽着飞进了院子里,速度太快,只来得及看到一抹飘飞的白色,他恍惚了一瞬,以为是宁远舟的魂飞出来救他。
“头儿。”他的声音细细的,发着抖。元禄心想,如果真的是宁远舟的魂,自己就跟着他走。
落在肩上的手是温热的,面前人有脉搏有呼吸,眼睛里藏了天上的星子,温温柔柔地笑。
那一刻,世界都恢复了色彩,连同赵季那个死人脸都顺眼了一点儿。赵季耀武扬威,说宁远舟你果然没死。察子说有个身高八尺的男子买了一大堆一口酥,我就知道那一定是你!
呵呵,宁头儿回来的第一件事儿居然是买糕点,元禄垮起个小狗批脸。
之后的事情就不需要小孩子来操心了。宁远舟解决了当下的所有问题,顺便解决了造成问题的人。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是久别重逢,也是辞别。
六道堂的人都走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元禄睁着眼睛瞪他,恨不得捶他一顿解气。
“玩假死不告诉我,知不知道我以为你真没了!”积攒的情绪全部爆发,元禄心跳快得难受,恨不得大哭一场。得了宁远舟一连串的道歉保证才勉强哄好。他往嘴里塞了个糖丸,胸腔后知后觉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填满,又变回了快乐小狗,听宁头儿的话乖乖关门去了。
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再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