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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山丘上看下去就是流水。一个孩子走下去，就能在水里洗清暮年。】

 

 

身体贴住墙壁，生锈的梯子在鞋底发出悲哀的呻吟。陈珂小心翼翼地往下走，“这楼梯陡得很，你小心一点。”她出声嘱咐跟下来的郑丹妮。

 

手电筒的光束照下去，像照进一个深渊。黑暗寂静地咆哮着，经年埋葬的秘密在深处蠢蠢欲动，欢欣鼓舞地迎接一场揭晓仪式。

防空地道当初为了安全，天花板用铁板加固了一层。D城本就潮湿，这么多年下来，湿气濡上去，天花板上长了密密麻麻的红锈。

 

甬道里的空气浑浊而沉重，浸泡在这样的空气里，郑丹妮只觉得反胃。

老实说，这些年跟着重案组到处跑，大大小小的凶案现场她也算见过不少，但这么诡异的地方还是第一次见。

她跟在陈珂背后，拼命压抑住泛上来的胃酸。

沿着漆黑窄长的甬道往里走，甬道的尽头是一间小小的避难室，隐约可以看见一点光。

 

“到了吗？”郑丹妮一紧张就开始拼命找话题，以缓解自己的生理不适。

手电筒光束撞击在狭窄甬道两边的墙壁上，陈珂沉默而匀速地往前走。

突然间，她停了下来。

紧跟在她身后的郑丹妮差点撞上她的背。

 

“你看，”郑丹妮顺着陈珂手指的方向往前望，“喷溅状的血迹。”

 

 

“谁是苏杉杉？”女人浑浊的左眼僵死在眼眶里，是一只受过伤的眼睛。

“我是。”刘力菲借力缓慢地往后挪，背靠着墙壁试图坐起来。

她抬头迎上那居高临下的浑浊的眼睛。

 

怎么办？

刘力菲大脑疯狂转动，排查着事情发展的所有可能和解决办法。

怎么办。

 

根据绑匪打电话时泄露出来的只言片语，刘力菲推算，眼前的这个女人应该是受雇于人。地下室里来来回回只有这个独眼女人在打转，按照最乐观的情形猜测，绑匪只有她一个。她个子挺高，精瘦，还有些驼背。能将两个人绑来这里，说明力气不小。

 

能为利益绑架，也有可能为了利益放走她们。如果仅仅是为了钱，就能尽量不涉及生死。只要我们两个人之中有一个能逃出去，就有获救的希望。刘力菲暗自盘算。

可苏杉杉还躺在角落里，尚且不知生死。

怎么看眼下的情势，都是将死的局。

 

“我是苏杉杉。”刘力菲又一遍笃定地强调。

 

“好，”女人退开一步，用那只清明的眼盯住刘力菲，“你家里那只保险箱，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刘力菲换了一个稍微轻松点的坐姿，“告诉你，你能放我们走吗？”

独眼女人从喉咙里哼出一声古怪的冷笑，转身从旁边的木头柜子里翻出一把尖刀来，“贱坯子，你以为我在求你吗？”

 

刀锋抵在脖子跳动的血管上，是种不真实的冰凉。刘力菲仰起头，“有话好好说。只要不伤人，剩下的都好说。”

“保险箱里放了什么？密码是多少？”女人的脸越挨越近，口气喷在刘力菲脸上，让她在缺氧的眩晕中更添一丝恶心。

“你当我傻吗？”刘力菲尝试闭气来缓解恶心，“在得到生命保障之前，你一个字也别想打听到。”

说完，刘力菲就闭上了眼睛。

 

确认了刘力菲不会说之后，独眼女人站起身来。“你现在不说，不会是还想等着你家人来救你吧？”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趁早帮你打消了这个念想。”

 

手机音响里传来巨大的碰撞声，接着是汽车警报器的声嘶力竭的嚎叫。

“什么意思？”不好的预感萦绕在心头。

“听到了吗？苏大小姐。”独眼女人收起手机，对着刘力菲露出一个笑容，“这里面是你的爸爸妈妈。”

她说着说着笑起来，“咯咯”的笑声撞到墙壁又被弹回来，在地下这一间小小的密室里乱窜。“我说什么来着？当真是苍天有眼，报应总有一天到了你们身上。”

“今天不管你说还是不说都得死，死法不同的区别罢了。”独眼女人关掉手机，慢慢靠近，身后那把尖刀闪着凌凌的寒光。

 

“保险箱里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刘力菲看着眼前的人慢慢逼近，冷汗打湿了后背，“但密码，我有线索。”

“你有线索是什么意思？”独眼女人停在刘力菲脚前。

“我爸妈没有告诉我密码，”刘力菲在思考如何把一个谎言编得天衣无缝，“但他们设置密码有个一贯的习惯。”

“你说。”

“正常人设置密码都会有改不掉的习惯，一般来说和日常能接触的数字排列组合有关，有的人是生日，有的人是身份证号码。”刘力菲轻微的挪动着，又换了种坐姿。

“如果是六位号码，可以试试他们俩身份证尾号的加和。”刘力菲看着眼前的人往旁边踱了几步。

“我凭什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刘力菲的声音里混杂着轻微的叹息，“但眼下也没有更可能的答案了，不是吗？”

 

女人盯着刘力菲看了几秒，后退几步，掏出手机打通了电话。

“我问出密码了，”她握刀的右手背在后面，“我提的条件，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

趁着独眼女人打电话没有防备的空挡，刘力菲释放了她的双手，捞起原本该捆着她手的绳子，看准绑匪手中拿的凶器，扑了过去。

 

拳头落在对方的下颌骨上，尚未顾及到指节的疼，刘力菲感受到肋骨上一记闷痛，疼的她差点昏过去。

刀被刘力菲一脚踢进黑暗的角落。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向着暗室的门移动，直到两个人都在混乱中跌倒在了狭窄的甬道里。

刘力菲被掐住了脖子。

 

她仰面倒过去，窒息感让她发狂，没有力气再挣扎了。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一具破旧的玩具木偶，身上的零件分崩离析，碎裂在这个肮脏而逼仄的甬道里。

目光越过眼前个女人狰狞的面孔，刘力菲看到天花板上一大片一大片的红锈。

弥漫如地狱红莲的业火。

 

意识好像是短暂的模糊了一下，恢复知觉的那一刻。

刘力菲惊觉身上的这具身体有温热的液体喷溅了出来，带着呛鼻的腥味，沾湿了她的衣服，在她后颈处汇成一片小海。

 

空荡荡的仓库被瘆人的安静吞噬了。

很久，听到“咣当”一声。

是尖刀落地的声音。

 

推开那张狰狞的面孔，就着暗光显现出来的，是苏杉杉朦胧的轮廓。

 

隔着时间的迷雾，多年后回想起这一幕，刘力菲依然分辨不清当时的心境。

也许劫后余生本该是百感交集的，有恐惧、有困倦、有迷茫，却唯独少了“庆幸”。

 

苏杉杉跪坐在地上，裙摆还是干净的。所有关于过去未来的秘密凝结在她眉宇间，添上鲜血的妖冶，重的像化不开的雾，诡异却凄楚动人。

 

血迹顺着指节往下流淌。苏杉杉两片唇瓣开了又合住，半个音节卡在喉咙里，干巴巴宛若大风天里风筝紧绷的线。

空气很快又沉寂下去。

 

刘力菲站起身，大颗大颗的血珠顺着衣服的下摆跌落在地面上，在黑暗里盛放如赤色曼珠沙华。

她走到苏杉杉面前，伸出唯一干净的指节，替她轻轻拭去凝在腮边的一点血渍，说：“你别怕，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