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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生日棋昱】登对

一手玫瑰:

关键词:作者想让你们BE你们就不得不BE;拉低本次联文整体水平对不起;致 @蠢咩咩咩咩 


  1.


  “我有话对你说。”“我想跟你说件事儿。”


  龚子棋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先说。”


  蔡程昱也不跟他客气,“我见到了一个女生,专业非常厉害,长头发。”


  龚子棋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问他:“漂亮吗?”


  “嗯!”蔡程昱笑起来,当然漂亮啊,杏眼,笑起来一边有梨涡,穿一袭白裙,像个小仙女。


  等他傻笑够了,他又说:“我想来给她唱首歌。”这意思等于我想追她。


  龚子棋张了张...

一手玫瑰:

关键词:作者想让你们BE你们就不得不BE;拉低本次联文整体水平对不起;致 @蠢咩咩咩咩 


  1.


  “我有话对你说。”“我想跟你说件事儿。”


  龚子棋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先说。”


  蔡程昱也不跟他客气,“我见到了一个女生,专业非常厉害,长头发。”


  龚子棋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问他:“漂亮吗?”


  “嗯!”蔡程昱笑起来,当然漂亮啊,杏眼,笑起来一边有梨涡,穿一袭白裙,像个小仙女。


  等他傻笑够了,他又说:“我想来给她唱首歌。”这意思等于我想追她。


  龚子棋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抖:“我可以跟你合声。”


  “真的假的?”


  “当然没问题。”其实他什么也不想做。


  蔡程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注意到龚子棋的脸色不对。


  “子棋,你有喜欢的那个人吗?”


  “没有。”


  “哦,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我忘了。”龚子棋怕他不依不饶,用心上人转移他的注意力:“你想唱什么?”


  这招确实管用,蔡程昱又开始滔滔不绝:“她真漂亮吧,我还想给她念一段冰凉的小手,有新意吧?”


  龚子棋的手搭到蔡程昱的肩膀上,把他往自己怀里带,“先给我唱来听听,不然不让你走。”


  蔡程昱从他怀里钻出来,求之不得,刚起了范,见龚子棋拿手机对着自己,晃了两下,问他:“录视频干嘛呀?”


  龚子棋脸不红心不跳,“等你们结婚当素材用啊,或者留给你去哄骗下一个小姑娘。”


  “去你的。”蔡程昱笑着搡了他一把,他对女孩子的喜欢很大方,毫不掩饰:“不过前一句还是很有戏的,等我结婚你一定要来给我当伴郎。”


  “……好啊。”


  “录吧录吧,看情话王子给你露一手。”他清好嗓子,故作深情:“Che gelida manina!Se la lasci riscaldar.Cercar che giova?Al buio non si trova.Ma per fortuna e una notte di luna.e qui la luna l′abbiiamo vicina.”


  龚子棋在屏幕里和他对视,这双眼睛、这种神情他梦见过无数回,光是这样透过镜头看,他都要落下泪来。


  蔡程昱浑然不觉,表演完之后喜滋滋地问他:“怎么样?”


  “喜欢,谁听你读都会喜欢上你的。”


  2.


  十八岁的龚子棋鲜少遭遇挫折。


  他家境优越,长相英俊,凭他的条件,自然是什么都不缺,从小到大他都是个一呼百应的人物风云。若说遭遇过最大的坎儿,就是父母希望他学音乐,而他想学表演,谁也说服不了谁,折中考了音乐剧,哪怕如此这般,还没开学他就被选中参演《海上音》。


  这样的人物,按理来说应该是无往不利的。


  偏偏遇上蔡程昱。


  不满十八岁的,长得像个糯米团子的,眼睛里藏着月光的蔡程昱。


  要不是蔡程昱,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喜欢男人。


  蔡程昱遇见龚子棋,是在他的十七岁。


  龚子棋那时候已经学会抽烟了,晚上不好好睡觉,偷跑出来过瘾。


  那天恰巧是蔡程昱值班,龚子棋留给他的是侧影,骨相生得极好,没有一丝多余的线条,月光倾泻下来为他打上一层光晕,蔡程昱明明是近视,仍然看到他左手食指上的小痣。


  龚子棋非但不怵他,反而无厘头地来了一句:“分你一根?”


  这人真够奇怪的,蔡程昱想。他在“这里不能抽烟”和认识这个人之中选择了后者。


  “我叫蔡程昱。”


  他被蔡程昱突如其来自我介绍逗笑了。


  熄了烟,伸出手去:“龚子棋。”


  蔡程昱对龚子棋的喜欢延迟了一年。


  大二下学期,蔡程昱情场失意,职场也失意。


  他唱不出歌,也不想说话,扯着迟迟赶来的龚子棋的衣角默默掉眼泪,绝望又无助。他这样骄傲的一只小孔雀,怎么会容许自己的羽毛凋零。


  蔡程昱被他拥入怀里那一刻,心头忽然一动,像极了他初次遇见前女友。


  “我好像喜欢上这个人了,才刚分手几个月,又喜欢上另一个人,而且还是个男的,我也太渣了吧”这么想着想着他破涕为笑。


  龚子棋听着动静不对,把他从怀中扽出来,满心疑惑,以为他被刺激傻了:“笑什么?”


  “笑你啊。”


  “我千里迢迢赶回来你还敢笑我?”龚子棋捏住他的脸,恶狠狠地威胁他:“我一定要把你这幅丑样拍下来发到网上去!”


  蔡程昱转身就跑,龚子棋在后面追,趁他回头的时候拿手机对着他摁下键定格。


  这张糊掉的笑颜,被龚子棋洗出来放进钱包里反复观看,手指把它摩挲地泛了白。


  3.


  最先发现这事儿的是郑云龙。


  《信》巡演的时候,龚子棋来探班,郑云龙抽空请他喝了顿酒。没去饭馆,就在自己家里点了外卖。


  鸳鸯火锅,油爆虾口味蛇,红酒啤酒,零零碎碎摆满了一桌子。坐在客厅就着电视吃饭,没什么好节目,郑云龙拿着遥控器瞎播,龚子棋扫了一眼,说:“这个吧,蔡程昱喜欢看这个。”


  郑云龙停下手,觉得不对,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


  约莫在龚子棋第十七次划拉手机的时候,郑云龙问他:“女朋友啊?”


  龚子棋还沉浸在聊天里,“啊?啊,不是不是。”


  郑云龙留了个心眼,等他下一次解锁,便看到对面帕瓦罗蒂的头像。


  酒过三巡,郑云龙咂摸出点滋味,漫不经心地开口:“你喜欢蔡程昱啊?”他不看龚子棋,筷子在几个菜之间游移不定,仿佛只是随口一问,龚子棋喜欢谁对他来说远没有吃哪个菜重要,但其实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龚子棋呼吸一滞,打哈哈:“他这样的小孩,谁能不喜欢他,你不是也说过喜欢?”


  他错了,他这么一说,郑云龙便心下了然,哪个钢铁直男被问道是不是喜欢自己的好兄弟时会这么回答,就算不打人也会骂人。


  郑云龙盯着他,他那双眼睛太过于有威慑力,直看得龚子棋心虚,拿起酒杯避开他的视线。


  “欸你听说过洛希极限吗?”


  龚子棋还强撑着跟他嬉皮笑脸:“你还看书呢?”


  “卫星和行星因为万有引力不断靠近,洛希极限是这两个天体最短的安全距离,再靠近,其中一个天体就会被潮汐力彻底粉碎,所以,永不靠近,是最好的保护。”


  这隐喻恰当也不恰当,他们都是卫星,也都是行星,不管哪方靠近哪方,最后都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你觉得,一个要做演员的,一个要推广歌剧的,哪个经得起折腾?”


  “以后呢,你想想以后,这个世界上的事不是靠喜欢就可以功德圆满的。”


  “老同学,老朋友,这种关系听起来不美吗?”


  郑云龙一句一句将他说得哑口无言,到最后他一拍桌子,咬牙切齿下定结论:“美,特别美,美极了。”


  雾气氤氲中,龚子棋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他鼻子泛酸,用双手捂住脸,眼泪大滴大滴滚落下来,溅在碗里。


  郑云龙看着他,点燃一根烟。


  4.


  巡演排练《她真漂亮》的时候,唱到“漫天星光,将伴着我们飞翔”那一句,龚子棋不好好唱了,指着前面说:“你看!”


  蔡程昱真听话,看了半天什么也没有,“看什么?”


  “看星星啊。”


  “那不是提词器吗?”


  龚子棋又凑到他跟前:“在我眼里啊。”


  蔡程昱推开他的脸,“要不要脸啊你。”


  排练结束,龚子棋去找乐队老师,蔡程昱望着他的背影,问自己:“你真的不想说点什么吗?”


  他走去龚子棋身旁,左右晃悠着身体,手臂伸展到龚子棋的腰间,别过头去,那一瞬间,地上的影子就好像他从背后抱着龚子棋,脸贴在他的背上。


  他看够了影子,“龚子棋!”


  龚子棋回头看他:“嗯?”


  “没事,没事,唱得挺好的。”他有许多话要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龚子棋笑他:“你在跟我演无间道吗?”


  “是啊梁朝伟。”


  龚子棋不太喜欢公开自己的感情生活,他的每一任女朋友,蔡程昱都见得不多甚至从未见过。


  这次合照爆出来纯属意外,但不得不承认,这画面赏心悦目,两个漂亮的人,在最好的年纪,谁不说上句般配。


  工作人员凑在一堆叽叽喳喳八卦的时候,蔡程昱路过听了一耳朵,他扫了眼照片:“挺般配的啊。”


  女孩子尖叫一声,转过来笑着埋怨他:“蔡蔡!神出鬼没的,吓我们一跳!”


  蔡程昱还揪着那事不放,辩解道:“子棋他就是不上镜,他……”他意识到什么似的,住了嘴,端着保温杯走了。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都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事。


  以前他以为,就算龚子棋不喜欢他,他们也还是好朋友,运气好点可以像阿云嘎郑云龙一样,做一辈子好兄弟。以后各自成家娶妻生子,房子买在对方隔壁,老了以后打通两家的花园,每天相约着喝茶下棋,时日无多的时候病床挨在一起,喊旁边的老头说:“坚持住啊,别死我前头。”


  但今天他突然意识到,不是这样的,他做不到。他不是龚子棋最好的朋友,也不是龚子棋最重要的人,而且他是如此喜欢龚子棋,喜欢到没有办法真心实意地祝福他,哪怕说一句“般配”也耗尽大半心力。


  他不能再在龚子棋身边待下去了。


  蔡程昱秘密筹备了一年多,出国读研的消息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不知道他是闹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是下了多大决心,但他这么倔强的一个人,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走的那天,他不想让任何人去送,行程藏得很严。


  龚子棋还是想尽办法套了出来,帽子墨镜口罩裹得严严实实也没敢进机场,只是在机场附近,晴空万里无云,每架飞机的轨迹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知道蔡程昱在哪架飞机上,所以每架都盯着,盯到眼睛发酸,站到双腿发软,他瘫倒在地上,觉得自己跟个傻逼一样。


  二十岁的龚子棋喜欢蔡程昱,二十一岁的龚子棋喜欢蔡程昱,二十二岁的龚子棋喜欢蔡程昱,二十三岁的龚子棋喜欢蔡程昱。


  龚子棋没有说,蔡程昱不敢想。


  蔡程昱偶尔半夜醒来,总会想起一个场景,不知道龚子棋还记不记得。那年大三,他们还没进入公众视野,吃完饭出来发现下了好大的雪,二人对视一眼,龚子棋喊“一二三”拉上他的手就冲进雪夜里。


  一开始街上很空旷,过了一会儿人多起来了,都是赏雪景打雪仗的,没有人在意他们两个无名小卒。


  他们肆无忌惮地跑啊闹啊笑啊,好像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彼此。


  可天光乍破遇,暮雪白头老都是小说里的骗局。


  他们回不去了。


  参加完节目之后,这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一片模糊中,只有龚子棋那张脸最清晰,内双,眉眼间一颗痣,薄唇,兔牙。是他花了那么长时间,细细描摹过的一张脸,每每浮现都心脏抽搐,疼得不能自已。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5.


  马佳三十二岁的时候结了婚成了家,那个叫嚣着“都娶回家”的男人最终从弱水三千里取了一瓢饮。


  公众人物结婚,除了亲友粉丝之外基本没人在乎,路人只是看个热闹,无非就想知道主角是谁,对象是谁,宾客是谁罢了。


  粉丝想看他们整整齐齐圆圆满满,马佳一贯善解人意,管你天南海北,通通给我飞回北京来。


  龚子棋做伴郎,蔡程昱也做伴郎,二人避无可避。擦肩而过时点头微笑,狭路相逢时照常说话,可这对表面上看起来久别重逢的老友,其实早已经不联系了。


  宴会厅外的记者围追堵截,有好事记者问:“蔡蔡去留学之后你们联系勤吗?”


  蔡程昱笑着抢答:“那肯定啊,以他的作息我们就跟没有时差似的。”


  结婚仪式,龚子棋站在蔡程昱身边,“小骗子,好久不见。”


  蔡程昱神色如常,搂过他的腰凑近,“小骗子是在帮你,等别人揣测咱俩闹掰了,就尴尬了,感谢我。”


  台上新人戒指交换完毕,蔡程昱松开他换了位置,又跟黄子弘凡咬着耳朵说话,新人接吻,他笑着喝彩,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扔捧花的时候龚子棋没去凑热闹,蔡程昱抢到捧花,抱着红艳艳一捧玫瑰,彩带适时炸开,纷纷扬扬落在他身上,他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那画面好看至极。


  司仪让他说两句感想,嘈杂喧闹,龚子棋听不清他说什么,但众人都笑起来,他也牵动嘴角。


  伸出手去,隔着人群,借着错位,恍然间像是抓住了蔡程昱的手。


  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


  酒足饭饱后,马佳夫妇带着伴郎伴娘在门口送客,送到最后,天色半明半暗,下雨的前兆,人都走得差不多,只剩他们几个。


  蔡程昱是今晚的航班,话没多说几句,订的出租车便到了,他不得不走,此时也正好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那我就走了啊哥哥们。”他转过身挥手,发现龚子棋跟出来几步,正注视着他,他开口刚发出“子”的音节又咽了下去。


  “龚子棋,再见。”


  龚子棋披了一件浅驼色大衣,雨打湿他的头发,平添几分脆弱,他吐出一口烟,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再见,蔡程昱。”


  他以为把爱意埋藏在心里就能和蔡程昱长久,未曾想还是消失在对方的生命长河中。


  蔡程昱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烟雾缭绕中的龚子棋。


  像是翻拍《喜剧之王》,他坐在出租车上恨不得能与张柏芝的哭戏一较高下。


  龚子棋,你才二十七岁,正是在娱乐圈里一展身手的大好年纪。你能演电视剧也能演音乐剧,你能唱美声也能唱流行,有上百万人喜欢你,有一个光明的未来等着你,总有一天你能大放异彩,没必要折在我身上。


  你会遇见比我更合适你的人。她漂亮、勇敢、善良、柔韧,总之她会比我好很多很多倍。你会娶她为妻,到时候你们的婚礼,你请我去我就去,你让我当伴郎我就当,我会为你送去戒指,只不过这次是看它套在别人的手上,我会祝你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我会真心实意喊一声嫂子。


  你会和她生个孩子,男孩、女孩、龙凤胎。眉眼最好像她,你也说过不喜欢自己的眼睛嘛,你眉眼间距太近,还有点近视,当初要不是你对我笑起来,恐怕就要把我吓跑了。鼻子最好像你。要教他弹琴,要教他拳击,要教他很多很多事,要教他成为很好很好的人。


  等到以后的以后,你身边会站着许多人,唯独不会是我,也不能是我。你子孙满堂,天伦叙乐,那都是我给不了你的。


  我们不在对方身边的这三年,其实过得并不差,也都有了新朋友,所以世界上没有谁缺了谁就活不下去,就像歌里唱的那样:“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


  登机之前,他把左胸口袋里龚子棋曾借给他的戒指掏出来,扔进垃圾桶,“一辈子没有多长的,我不等你了。”


  他与自己和解了,可他仍然是这样难过。


  6.


  后来,蔡程昱读完硕士并未着急回国而是选择继续旅美,两年一次巡演,一年两张唱片,拿多明戈世界歌剧大赛头奖,签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做演员,演《卡门》、演《唐璜》、演《维特》让春风再一次唤醒整个剧场,受到国内外媒体高度赞誉,是货真价实的黄金男高音,是当之无愧的青年歌唱家。


  龚子棋从事本专业沉淀了几年,又用话剧做跳板转行电影,每天对镜琢磨眼神,肯为十秒镜头剃光头,敢数九寒冬下水戏,打戏永远亲身上阵,哪怕坠马摔断肋骨也只是躺了两天,他不是一夜爆红的,他是跑了无数龙套,演了许多配角,才渐渐拼出名堂走到今天这步的。


  有次帮新片跑宣传,上访谈节目,主持人问他最难忘的三个时刻是什么,本意是让他讲一些苦累的拍摄经历来立人设发通稿。


  结果他不上道,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下雪了,我就和、和一个同学一起冲进雪里,真的,那个时候特别好。”


  主持人不懂他兴奋的点在哪里,以为是南北方差异,跟着干笑了两下,没话找话:“所以是当时的恋人吗?”


  龚子棋的笑容从脸上褪去,浑身都卸了劲,靠回沙发背上,沉默了。主持人见他没有下文,刚想继续发问,他又自顾自补充道:“不是,是男的,朋友而已。”


  这没有什么爆点,主持人不再多纠缠,问他别的经历。


  他摇摇头,“没有了,这是最难忘……”目光透过镜头,绵长无边的眷恋,“这是最难忘。”


  最后这段没头没尾的谈话一刀切掉,除了龚子棋,没人知道他当时想起了谁。


  蔡程昱回国发展的时候,龚子棋与一影视公司千金传出绯闻,女生算得上是个名媛,长相大气,气质出众,流言飘来散去几年后终于坐实恋情,在龚子棋三十七岁这年结了婚。


  那时龚子棋和蔡程昱有十年没联系,宴请宾客名单上蔡程昱的名字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到底还是没请。


  但他结婚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蔡程昱想不知道都难,没收到请柬倒不惊讶,毕竟他们的关系早已停留在分道扬镳的老同学而已了。


  蔡程昱当晚恰好安排了行程,而龚子棋举办婚礼的酒店是必经之地。


  那是他夫人家旗下的产业,自然怎么气派怎么布置,门前甚至铺设好了红毯,粉丝安保媒体里三圈外三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电影节开幕式。


  人多车多,又是晚高峰的点,减速瞧热闹的也有,路不好走,司机是个急脾气,按了两下喇叭,不知道新郎和雇主认识,跟蔡程昱抱怨:“就结个破婚搞这么大阵仗,至于吗?”


  蔡程昱扭头看着窗外,并未答话,司机自讨没趣,撇撇嘴不说话了。


  等驶出这段路,酒店渐行渐远变成一个小点,再到彻底看不见了,蔡程昱转回头,小声叹道:“这很好啊。”


  助理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您说什么?”


  蔡程昱的手机弹出推送,他点进去看,开屏是一张照片:龚子棋站在台上,身着黑色燕尾服,乖乖做了造型,五官比以前更锋利,神色却十分温柔地看着新娘缓缓向他走来。


  “他很幸福,这样就很好。”


  7.


  再后来,差不多有个二十年吧,二十年,听上去弹指一挥间,写起来不过三个字,显得那么短暂,那么容易,可人这一生又能有几个呢?


  龚子棋喜得一女,彻底息影,接手他岳父的公司。他其实很有商业头脑,又是内行,知道观众喜欢什么爱看什么,爆了一部电视剧,红了两部电影,给一众演员带来事业第二春,挖了不少埋没的人才,就此站住脚跟。拓展业务,手伸到音乐剧话剧却从不触碰歌剧。偶尔下场当当导演过瘾,花大手笔建出一个王朝,拍披着商业片外衣的文艺片,叫好不叫座,没成想拿了奖。


  镜头扫向他的时候,他略感惊讶很快又恢复如常,他做惯生意,学会喜怒不形于色。穿了一身黑,衬衫扣子不会再解开胸前两颗,领带也好好打成温莎结,梳三七分油头,蓄起了胡子。纵使没有提前准备,上台仍然从容不迫。颁奖典礼直播的弹幕上都在刷他是成熟男人典范,喊他龚叔棋爹,黑糖甜心这些称呼已经很久没人提起,或许早就被人忘却。


  “我四十多岁了,直到息影都没拿着影帝,最后却抢了导演的饭碗,可能人生就是这样。”


  可能人生就是这样,常常事与愿违,常常求而不得。如果一切能重来,他还是想当影帝,还是想改变许多事,挽回许多人。


  可惜没有如果。


  蔡程昱从“青年歌唱家”变成“歌唱家”,一词之差,中间横亘了十余年。比赛请他当评委,综艺请他做导师,母校上海音乐学院声乐歌剧系聘请他担任美声专业教授。


  他不再追求潮牌,不再玩鞋,私服逐渐被西装衬衫替代。他穿董事套,戴金丝边眼镜,眼神坚忍,笑起来眼角有迷人细纹,成熟了也沧桑了一些,他的气场不用靠凹造型摆姿势,而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总之他不是以前那个样子了。


  廖昌永老师年逾古稀,身段没有那么挺拔,早已不做院长,特地赶来参加他的受聘仪式。结束后他小跑到几位恩师身边,廖院和王教授一人拉他一只手,仰头端详他,目光欣慰。


  廖院捏捏他的肩膀,无限感慨:“你这小家伙,都能当教授了。”


  只有在这种时候,在这些人旁边,他才能显露出年少时的一点样子,老院长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夏夜,他站在身后被自己发现时的俏皮神情,眼中不由泛起一点泪花,“好,真好。”


  他们离十八岁越来越远了。


  龚子棋女儿四岁的时候,有一天她在书房玩,过了一会蹑手蹑脚地溜出来,龚子棋感觉不对,把她提溜起来。


  小姑娘穿了一件毛绒绒的兔子样式睡衣,双脚乱蹬,扑腾着喊妈妈来救她。


  龚子棋忍俊不禁,把她放下来,居高临下地板起脸问她,“老实交代,你干什么了?”


  小姑娘支支吾吾,过一会豁出去了,英勇就义一样拽着龚子棋进了书房,指指地上的狼藉,小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不过是留声机被碰倒砸在唱片上,碎了几张,这些比起女儿的安危都不算重要。他拉过女儿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伤口才松了一口气,又语气严肃地叮嘱她不要爬上爬下做危险的事情,女儿自觉理亏,乖乖答应,龚子棋便放她去玩。


  走过去收拾个大概,碎得最厉害的一张是蔡程昱送他的生日礼物,灌录了他以前唱的很多歌,他拿着这堆碎片悠悠叹气,却无可奈何。


  他把这张唱片的外壳挑捡出来,飘落下一张纸条,一面抄写《冰凉的小手》的歌词,有胶水的痕迹,但已经没有粘性了,他翻过来看反面,蔡程昱的小学生字体赫然入目:


  “龚子棋!22岁生日快乐(好像不应该写这句话,反正你也不会看到这张纸条)那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喜欢你,不止是朋友那种喜欢。再直白一点,我爱你,我非常非常非常爱你,我想,至死方休。”


  龚子棋久久不能言语,他被一股巨大的悲伤淹没了。


  他隐约觉得,有许多他不曾知晓的往事,他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女儿拖着扫把进来,敏锐地察觉到龚子棋的悲痛,急得团团乱转,“爸爸爸爸,我给你拼好,给你拼好还不行吗!你别哭啦!”


  她哪里懂得,龚子棋不是在哭他的唱片。


  那时他二十七岁,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怕,只怕蔡程昱不喜欢他,只怕蔡程昱做不成自己喜欢的事。但凡蔡程昱表现出一点,哪怕是过去时的喜欢,他都会追到美国去,重新把蔡程昱追回来。


  早在蔡程昱第一次出国,他就不应该沉默目送,他应该追上去直说,说我喜欢你,你想不想跟我在一起,我们可不可以在一起;说我们在一起吧,你不要离开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共同面对;说世人冷眼也好,亲朋不解也好,娱乐圈,名利场,当风秉烛,身寄虎吻,怎么样都没关系,只要我爱你,只要你爱我。哪怕我们只相爱地走上一段路,也强过这样悄无声息地退出。


  现在他四十七岁,事业有成,妻女双全,什么都有了,也什么都不敢了。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却原来是这样的结局。


  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但最终,我们没有在一起。


  可笑不可笑。


  8.


  再后来的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龚子棋在弥留之际,不知怎么,又回到了他的二十一岁。


  录制《声入人心》最后一期的时候,前一天疯玩疯闹他睡得太晚,这会儿赖在床上谁喊也喊不醒,最后没办法,马佳只好搬来蔡程昱当救兵。


  蔡程昱搂着他和被子,趴在他耳边,“子棋,子棋,再不走就晚啦!”


  痒痒的,他哼唧两声,努力想爬起来,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皮沉重,身子酸软,就是起不来,蔡程昱笑着威胁他说:“你再不起我走了啊。”


  “别走!”


  就这么一挣扎之间,他从梦中醒了过来。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白色,他隐隐约约有种预感。


  妻子紧张地凑过来想要叫医生,龚子棋握住她的手,微微摇头。


  他在妻子的搀扶下坐起来,颤抖着摘下氧气面罩,“我不能陪着你了……”


  他头发花白,眼窝深陷,不似当年风采,“我不在,你要照顾好自己。”


  “别哭,别哭……”他伸手去给妻子擦泪,“这辈子娶你,我不后悔。”


  离开呼吸机太久,他的嘴唇乌紫,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了,妻子强行为他带上氧气面罩,让他休息。


  但为时已晚,他的呼吸还是越来越弱,恍惚中,他又想起梦中那个人,发出一点含糊的谁也听不清的声音。


  “蔡啊。”


  呼吸停止,心跳停止,机器滴滴作响,妻子扑上去,医护人员冲进病房,女儿慌里慌张地跑进医院,女婿在停车场碾灭一根烟……


  从今以后,世上再也没有龚子棋这个人了。


  龚子棋去世后第十四个小时,蔡程昱收到了他的死讯,由马佳转告的。


  蔡程昱没什么反应,附和着他唏嘘几句以示自己知道了,手上还在收拾今天上课要用的教案。


  学校派了车来接他上课,收拾好公文包,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落下了没带,怎么想也想不清楚,怎么找也找不到,又怕误了时间,只好迷迷糊糊到了教室。


  边上课边回想,等课上到一半,脑中听见轰地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倒塌了。


  他的心也开始疼起来,轻轻隐隐地疼,时而感觉得到,时而感觉不到,人上了年纪什么毛病都有,他不在意,继续讲课。那疼痛却在不知不觉之间越来越重,耳朵也听不见声音了,浅色衬衫胸前被汗浸湿,扶住讲台的手一直在抖。


  第一排的学生看出来了,冲上前去把他搀到椅子上。


  慢慢的,一切都想起来了。18岁的、20岁的、21岁、25岁的龚子棋,尽管过去那么多年,尽管他最后一次面对龚子棋是在马佳的婚礼,但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语,每一段场景都记得那么清楚,看得那么真切。


  他掏出手帕擦汗,摆手道:“没事,没事。”


  把孩子们哄回座位上,他定定神,“不讲了,开开嗓咱们唱个歌吧,有一首歌我好久没唱过……”


  “深深的一段情,教我思念到如今。”


  9.


  龚子棋去世后第二天,铺天盖地的讣告、悼念。有人说他是个好导演,我们欠他一张电影票;有人说他也是个好演员,金鸡欠他一座影帝奖;有人说别忘了他还是音乐剧专业出身,息影后参与制作了多部音乐剧,贡献很大;有人说不止这些,他扶持了不少新人,帮助了不少后辈。


  一夜之间,仿佛人人都爱了他许多年,人人都看过他的电影听过他的歌声,人人都在感叹他是这样好那样好的一个龚子棋。


  听说龚子棋的葬礼举办得十分隆重,规格很高,大半个娱乐圈都来进行哀悼,甚至有些重要人物也来做了讲话。


  蔡程昱没有参加也没有关注,所以不过听说而已。


  当天他上完课,本来已经走到车前,又让司机先走。他独自一人折返回去,也没有确切的目的地,只是在校园游逛。从校门到教室这两点一线走得太多,他对母校的改变知之甚少,他印象中的上音好像只剩一个空壳了,里面的物变了,人也变了。


  到处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教学楼灯火通明,传出各种乐器的声音。


  他们还有很长很好的人生。


  没被生活敲打过,没被命运摆布过。好好学,好好练,总有一天能站上舞台,万众瞩目,前途光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几十年前的他和龚子棋,也是被如此告知的。


  龚子棋去世后第三周,扫墓的人便没多少了,蔡程昱挑了个清静的时候去看他。


  腾开满地的花,席地而坐,墓碑冰凉凉的,回去免不得生一场病。他没戴眼镜,眯着眼瞧龚子棋的遗像,想象他老年的样子,“好像这辈子都是你看着我的背影,这一次也轮到我了。”


  默默无言,从天亮待到天黑,墓园快关了,他颤颤巍巍站起来,走路都费劲。


  “子棋,我也老啦。”


  “以后啊,就不来看你了。”


  10.


  龚子棋去世后一个半月,他的妻子找到蔡程昱。


  表明身份后,蔡程昱邀请她进屋,她执意不进,塞了个包裹给蔡程昱。


  “蔡先生,恕我冒昧打扰,这是他留给您的东西,我只是物归原主,请您不要介意我曾窥听一二。”


  礼貌道别,包裹拆开看是个录音机,旧得不能再旧。


  蔡程昱挪步到阳台的躺椅上,迟迟不敢按下开关。


  是龚子棋从他出国之后开始录的。


  有他弹琴唱歌的片段:


  “2021年1月4日,蔡程昱,如果我对你唱《一生守候》,你能不能也答应我?管别人心怎么想,眼怎么看,话怎么说。”


  有他碎碎念的日常:


  “2021年4月27日,我今天在路上看见一棵形状很奇怪的树,拍下来想发给你,发现我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前年,然后我就删掉了那张照片,现在,我也记不起那颗树长什么样了。”


  “2022年9月4日,怎么还换了发型,不过也挺好看的。”


  “2026年3月13日,你记不记得我们去放长明灯,你问我写什么,我死活不让你看,转眼过去十年了都,今天告诉你吧。”


  “我写的是,祝你幸福,祝你平安,祝你前程似锦,祝你好……祝你越来越好,你一定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一直在我心里,我会永远爱你。”


  可惜那时候晚了。


  可惜这时候太晚了。


  “2029年11月4日,蔡程昱,我现在才知道,原来被粉碎的那颗卫星会化作星辰,渐渐地聚拢在那颗行星身旁,最后演变成一个环,将那颗星球拥抱。”


  有些不带日期,一遍遍念他的名字:“蔡程昱蔡程昱蔡程昱蔡程昱蔡程昱……”


  “2030年1月17日,蔡程昱,你还记得我吗?”


  这段话之后录音的频率越来越低,直到——


  “2035年5月19日,蔡程昱,我要结婚了,再见。”


  蔡程昱以为到此为止了,正想按掉:


  “2045年4月1日,蔡程昱,我看到了。”


  蔡程昱听得一愣,没反应过来他看到了什么,就听他念道:“Al buio non si trova.Ma per fortuna e una notte di luna.e qui la luna l′abbiiamo vicina.”


  尾音一顿,随之而来的是不绝如缕的哭声。


  起先他还在呜咽,再变成抽泣,随后打开了阀门一样嚎啕大哭,他哭得好委屈,就像个小孩子。


  蔡程昱听他哭啊哭啊,哭得自己都跟着伤心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录音戛然而止。


  那一刻他发现,原来某些时候,两情相悦是这么令人难过的事情。


  怪谁呢,要怪就怪咱们两个胆子都太小,明明有那么多可以在一起的机会,最后谁也没抓住。


  我们在人生岔路口走错了,你目送着我离开,站在原地等我,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不会回头,也不会重走这条路。我们像是两条相交直线,只能相交于一个点,如果那个点我们没能停留住,以后就不会再相交了。


  阴差阳错,失之交臂,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他又想起,在他们都还很年轻的时候,龚子棋拉着他的手冲进雪里,这样就一起白了头。


  那时候的他们不知道,只要一松手,就再握不住,只要一错过,就是一辈子。


  当时如果没有什么,当时如果拥有什么,又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