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纹身》Chapter3 烂肉
前三章中最好的一篇,同样是最长的一篇,近2W字。
能给我最爱的赫海写这样一部AU,也算是笔下无悔了。
创作热情需要各位的鼓励,请多多支持吧^ ^~
倘若在阅读过程中出现任何心理/生理不适,请掐着自己大腿时刻牢记:这是一部黑帮文!
[图片]
Cr.Shirley
Chapter3 烂肉
夜半时分,赫宰被一阵烂肉的臭味熏醒。
兀自睡眼朦胧之际,他耸耸鼻子,更觉那阵食物腐坏的味道就来源于这个小房间,而非出自他哪个寻常的梦魇。
于是,赫宰先瞥了眼身旁“睡去”的东海,后一秒便伸出手,毫不客气地去挠小孩的腋窝:“还他妈装睡!”
东海这才睁开一双亮...
前三章中最好的一篇,同样是最长的一篇,近2W字。
能给我最爱的赫海写这样一部AU,也算是笔下无悔了。
创作热情需要各位的鼓励,请多多支持吧^ ^~
倘若在阅读过程中出现任何心理/生理不适,请掐着自己大腿时刻牢记:这是一部黑帮文!
Cr.Shirley
Chapter3 烂肉
夜半时分,赫宰被一阵烂肉的臭味熏醒。
兀自睡眼朦胧之际,他耸耸鼻子,更觉那阵食物腐坏的味道就来源于这个小房间,而非出自他哪个寻常的梦魇。
于是,赫宰先瞥了眼身旁“睡去”的东海,后一秒便伸出手,毫不客气地去挠小孩的腋窝:“还他妈装睡!”
东海这才睁开一双亮亮的大眼睛,眸中填满可爱的笑意,旋即就着赫宰的动作,两人窃窃地在床上这一亩三分地瞎折腾。
“您怎么知道我装睡?”
赫宰总不能直接告诉东海,这是他多年流浪生活培养出的机敏本能,就只说:“你是只不老实的小耗子。”
东海听了,不仅不介意赫宰这般形容自己,反还凑近男人的耳朵,撒娇似的嘟囔:“可我睡不着嘛。”
“睡不着就下床把那些碗筷收拾了,吃剩的东西丢出去。”赫宰坐起身,不给东海耍赖的空间,“肉汁都馊了,你闻不到吗?”
东海何止闻见了,自赫宰睡下后,他始终醒着。
男人累得时不时发出轻鼾,他便安静地枕在赫哥肩头。鼻息间的气味虽掺杂进肉汁的腐臭,但更多的,是赫宰肉体在旁带给他的安全感。
东海当然想过,要不要趁赫宰睡着之际,去把摆在桌上的杯盘狼藉整理干净。可又怕再回屋时,赫宰就消失不见了。于是干脆在原地守着,一动不动。
无奈夏夜不降温,碗里的肉汁就这么放臭了,还把他心上的赫哥熏醒了过来。
赫宰则为了提醒东海注意卫生,便用他母亲的话教训他:“你妈妈说得对,你是个没心没肺的,都是小伙子了,也不怕房间里有味道。”
东海确实吃不住这些话,方堪堪起身,一边捋着被枕头压乱的头发,他到底是在赫宰面前注意个人形象的。于是又委屈地说了半句:“那您说我香得很,也是骗我的了?”
赫宰原想骂他矫情,可狠话到了嘴边,全都没来由地再度咽了下去,只道:“你是你,又不是盘子里的烂肉。”
说完,赫宰打开卧室里的小夜灯,带头帮东海收拾桌上那些散发出臭味的源头。
东海也跟在一旁,边撑开黑色的大垃圾袋。待赫宰将馊了的厨余倒进去时,又说:“明天周末,学校放假,我不用早起。”顿了顿,而后问,“您呢?”
“我?”赫宰心生莫名,便笑了声,“我又不上学,身子也伤成了‘这样’,衣食住行自然都赖在你家,你好好照看着就是。”
东海得到了近乎最满意的回应,就差一点:“可我还是想跟您讲一宿悄悄话。”咽了咽口水,“我知道您嫌我烦,但我真的、我真的……”垃圾袋就暂且堆到地板上,旋即,东海将脑门轻轻贴上赫哥布满纹身的大臂,小声絮絮,“我真的很想您,才更想要珍惜和您相处的时间。哪怕您嫌我烦,我也是…这样想的。”
言及此,东海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赫宰。
赫宰亦沉默寥寥数秒,再开口:“烂肉没了,可臭味还在。”旋即站起身,“不如出去待会儿。”
东海以为是自己的哪句话说得不称赫宰心意了,于是慌张地抓住男人的胳膊,问:“出去待会儿?您要走吗?不是说要在家里养伤么…?”
赫宰啧他:“意思是说,这屋里臭得我待不下去了,想出门透透气。反正你明天不上学,当然得给我跟着。”
东海这才展露出放下心来的笑意,不停点头“嗯嗯”。
他心中所想的是:大半夜和赫哥单独出门,这算不算他们两个的约会?
更何况,这还是赫哥主动邀请的。
东海心底很是感激那盘发出臭味的烂肉。
在这个漆黑的夜里,他们能去的地方不多。
且为了保守行踪,不扰醒东海的爸妈,赫宰问小孩儿:“敢不敢和我一起爬窗出去?”
“敢!”东海答得嘹亮,又赶忙捂上嘴巴,唯余一双眼里全是藏不住的欣喜。
出于对安全的考量,赫宰提议各分两路。他先从东海卧室的窗出去,再沿管道至顶层的阁楼外接上东海。至于目的地,且待边走边确定罢。
东海虽雀跃无比,但还是担心赫宰如今的身体情况:“哥真的不要紧吗?”
“哥不是老鼠嘛。”正说着,赫宰已一把推开东海卧室的小窗,半截身子都探了出去,“越是到了晚上,才爬得越快。”旋即,东海不见男人的身影,只听得对方的一声轻唤,“海海,我在阁楼外面等你。”
东海知晓赫宰身手敏捷,哪怕看着瘦削,力气却大得很。
可他心下仍旧为赫宰捏把汗,便在对方离开后快快架起通往阁楼的小梯子,三步并作两步爬了上去。
阁楼矮小,东海也为此忧虑过,或许等到他再长些年岁、个头变高后,就无法像现在这般来去自如了。
但这里永远是他少年时期为赫宰准备的秘密基地,存放着赫哥送给他的风筝、他为赫哥准备的医药箱。甚至还有……东海瞄了眼,就连装有他儿时乳牙的小盒都保留在此处,不过少了颗小虎牙的。
而今又过去多少个年头,东海正想着往日的变迁,便听从阁楼窗外传进一阵声响——是赫哥来接他了!
赫宰刚叩了两下玻璃,东海便飞快拧开窗锁,顶住吹来的夜风,猛地向外一推。
倏忽间,只见他心上的男人犹如暗夜的怪侠翩然而至。
两两相望的当口,枕在月光下的赫宰对着阁楼内的东海伸出一只大手,另一手则攀着房檐外的管道,以稳住飘忽的身形。
“我等你有阵时间了,小耗子。”赫宰笑笑,东海紧张的汗水都被他看在眼里。于是还用伸入窗户的手为小孩儿抹开贴在漂亮脸蛋上的头发丝,继而唤道,“还愣着干什么?我向前走半步的时候,你也要跟上来啊。”
当东海把自己的小手递进赫哥的掌心中时,除却感到身下一轻,整个人都被屋外的赫宰带入怀中,并抱了起来。与此同时,他这颗稚嫩的心脏也像叫什么情愫填得满满当当。
东海本以为,他是很喜欢赫宰的。
犹如儿时追逐着挂到电线杆上的风筝,他眼里只有他在乎的那个,便为此什么都不想管了、也什么都顾不得了。
可这一秒,东海的目光从赫宰脖颈处的玫瑰纹身转移到男人清俊的面庞,这才更加确定了一件事:他爱赫哥,不止是偏要喜欢,而是偏爱。
在这个人与人之间隔着孤独高墙的世界上,东海最偏爱赫宰。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星辰下的屋脊之上。
赫宰生怕东海会从沿路摔下去,便让他走在自己前头,一双大手则紧紧环着东海的腰杆。
对赫宰来说,这早不是他第一次闯小路在漆黑的城市“上空”绕行。如果不是带着身边的东海,他原本可以走得更快。
但唯有这回。
东海在半途停下脚步,赫宰即刻低声问:“你怕高?”
东海轻轻点头,赫宰便告诉他:“那就抬起眼睛,不要想着距离地面有多远,而是向空中看——”
循着赫宰的指引,东海先闭了闭眼,而后朝上一昂脑袋。再打开眼帘时,所见只剩满目耀眼的星子。
它们从前并没这样显眼过,但因此刻被衬托在泼墨似的夜幕之中,所以每一颗星子都能看得无比清晰。
东海回过头,脸上也有了开朗的笑意:“好多星星啊。”
两人目光相撞,赫宰的神情亦难得温柔:“是吧,像宝石一样。”且叹道,“我有时候就在想啊……哪怕是一无所有的人,看着它们,也像看到了漫天的宝石,心里会觉得好受些。”
这番言语令东海短暂地失神。不知是有意或无意,他便忽然调转身体的方向,举高双臂,搂住赫宰的脖子,再抱了上去。
赫宰知道东海是在无声地安慰自己,就承着这孩子的善意,任他的脑袋瓜贴在颈窝,不时呼出温热的气息。
相拥的一刻,没有人开口讲话,只因谁都不想打破此间的静谧。
今晚的星月夜,好似这骨感世界之中的一隅幻境,美丽的表象下亦潜藏着暗涌的回忆与情愫。
小半晌后,还是赫宰率先打破了这般静悄悄的暧昧。不为别的,而是东海怀中的某个异物顶得他胸腔发闷:“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
倘若面前站着的是别人,赫宰定会更加警觉地盘问。可因为是东海,他反倒出于关心才继续说道:“你年纪轻轻的,吃得也不差,难道还会肋骨外翻吗?”
其实赫宰自己是有些肋骨外翻的,特别是穿着贴身的衣物时,胸以下的位置会凸出两块儿格外明显的尖尖骨头。
他是怕东海也有了这样的毛病,便还朝小孩儿的身上摸索,直到找着那“硬块”的来处。
东海亦不遮掩,他喜欢看赫哥因担心自己而焦急的模样,就乖乖由着藏在外套里的物件被男人拿去。
这是他刚刚从阁楼里带上来的小风筝,同时也是最特殊的那只——一来,这风筝是数年前赫宰送给他的七岁生日礼物。
奇怪在,本应被妥善保存的风筝,却叫不知何处的外力将其从中撕扯开来。故此,而今留在东海手中的,只剩一半狼藉。
这便是特殊的其二,因为风筝的另一半原是“还”给了赫宰。可这么多年来,赫宰从未提起过那些残片的下落,东海亦不愿追问了。
只知道,他们两个人缘起于风筝,同样缘灭于此。
尤其是被扯碎的这只。
赫宰不解东海此举的意义,他拿着坏掉的风筝看了好一阵。却见思索的过程中,额头处的皮肤都爆出难掩的青筋来。
若不是看在东海珍藏着这另一半礼物,赫宰甚至有将它扔到楼下摔个稀烂的冲动。
因为这只小风筝真的勾起了赫宰太多痛苦的回忆,他不怪东海,毕竟这孩子当年是一概不知情的那个。
东海也只记得:“我看着这风筝,就会想起那天以后…那天以后,想再见您一面竟是那么难……无论我怎么向爸爸求情,他都没办法带我去见您了。”暗夜之中,东海垂下头去,声音里已透出哭腔,“等我长大些,才意识到您是被关去了哪里。”
以前来东海家时,大多情况下海爸海妈也都在场,两个孩子很少有如今这般交心的时刻。
不管此间他们说了什么,能听见的,只有彼此与天上的月亮星星。
赫宰则避开东海的视线,旋即将风筝还给对方,留了句:“如果不是之后你家出了事,我也不会回来打扰你们了。”
东海听后,不停摇头:“我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呢……”他怕赫哥误会自己的言下之意,赶忙解释,仿佛再多说一个字就要掉下泪来,“在我心里,赫哥就是赫哥,一直都是赫哥。别人说什么都不重要,因为……”不能犹豫了,“因为对我而言,您才是最重要的。”
赫宰却低声斥:“放屁。”而后自嘲地笑,“我这人最是命贱,如果我死了,难道你也要当跟屁虫陪着吗?”
说完,赫宰便假作趔趄,装着脚下打滑,吓唬东海他要从屋脊上摔下去了。
谁曾料到,东海竟想也不想,二话未说,直接抓住赫宰的手臂。可因自身个头太小,反倒一脑袋扎进了赫宰怀中。
两人不堪重力的桎梏,齐齐沿着屋脊侧边滚落下去。
赫宰其实早有准备,他总不能叫东海试险,便作了少年的人肉垫子。再加有那半截风筝阻挡缓冲,身后是隔壁桌球厅早已封锁的小天台,只他们两个无法无天的闯入者,枕着在顷刻间裂开的风筝,稀里糊涂地双双安全着陆。
无人伤亡,只有风筝倒大霉了。
赫宰就这么躺在地上,身畔是瑟缩在自己怀里的东海,他便控制不住哈哈笑了几声:“我没看错,你倒真是个有种的。”
“有种”的东海则蜷着身子,边委屈地撇嘴,边哽咽,随时都有哭出来的可能。
“唉哟。”赫宰揉揉小朋友的后脑勺,心说他到底是个孩子,“风筝坏了,哥再做一个给你,当是什么大事呢?”
东海摇摇头,虽然他的小风筝这回是坏得彻底了,但他现在会如此难过,只是因为意识到了——哥,为什么您总是不允许我爱您呢?
或许正因这破碎的风筝,没能在七年前飞上天空。
东海七岁生日当天,由妈妈带着他,在少年法院外的广场上放风筝。
海妈一开始是不同意的,生怕儿子的妄行会扰乱公务所需的清静,便蹲下身,轻声与他打商量:“乖小海,你赫哥马上就回来了。到时候让他带着你,咱们一家去河堤边上放风筝,不好吗?”说着,又把一早做好的满袋子甜点提到东海眼前,晃了晃,“妈妈还提前为你们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别看你赫哥年长,其实跟我们宝宝一样爱吃甜食。所以呀,要等赫哥回来后再一起分享。”
妈妈做的甜食正是秋日下午最好的选择,剁碎的南瓜搭配新鲜的百合,佐以香甜的蜂蜜搅拌均匀,装在干净的食盒内。
就像东海日后同赫宰所说的,其实自己的母亲早就接纳了赫哥,只是嘴上不比父亲那般热情。
可从微末的细节中能看出来,海妈准备的两个食盒中,东海那盒的南瓜泥更多,因自家儿子正值换牙期,不好吃太多硬的、甜的;而赫宰的那盒里,百合与蜂蜜的量占上头,一为百合能清心安神,最适合在少管所关了那么久的小赫;二来,小赫竟比年幼的东海更喜欢甜味的食物,故此才多添了几勺蜂蜜进去。
可就算妈妈准备得如此周道,东海还是想在法院外、特别是那扇正对着法庭的小窗旁放风筝,理由亦是稚童的简单思维:“我看爸爸和赫哥都好紧张,如果能看见海海放的小风筝,他们的心情会不会好些?”末了,又鼓起腮帮,向妈妈撒娇,“小风筝还是赫哥给我做的呢……赫哥要是知道海海一直在外面等他,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海妈则向四周巡视的法警投去恳求的视线,直到对方点头,才允许东海去到那扇小窗外放风筝。
想也是,名律师的宝贝儿子,又有哪个不纵着他胡来呢?
海爸也确实担得起名律师的称号。
少年法庭内,他与小赫配合得天衣无缝,向法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终,使得二审成功改判,减去了赫宰的刑期。
是的,是减去,而不是免去。
故此,当法官宣读裁决结果之际,海爸脸上的笑意也随之凝固,转而看向同样错愕的小赫。再环顾四下一圈,察觉到原告席上那几人窃窃的得意之情。哪怕他们的神色变换都不明显,但海爸久经法场,最是能辨别出每个微表情的细节动向。
海爸最初的目的是为小赫能够免去牢狱刑罚,让他可以享有普通少年犯同等的改造待遇。是感化,而不是暗无天日的关押。
他亦确信赫宰并非从根子里坏透的少年人。更何况,赫宰打人是错,可原告席上的那位就经得起法律的审判吗?
令海爸不满的、愤懑的,除却对小赫不公正的量刑,同样也为这充满针对性的判决结果。
总之,这场官司于海爸和小赫而言都不算胜利。海爸更是为小赫的前途心生忧虑,这个社会能容纳从感化院出来的孩子,但能接受蹲过深牢大狱的孩子吗?
他原本都计划好了,要先带重获自由的小赫出去吃一顿大餐。
再至未来,他还要帮小赫联系学校。因为赫宰头脑聪明、成绩优异,正是读书的好苗子,所以更不能中断教育。海爸早已决定继续供小赫读书,他花得起这钱,只怕平白耽误了一个少年不可估量的似锦前程。
到更远的将来,等他们的宝贝小海长大后,小赫还能辅导小海……加上小海是那么喜欢他的赫哥。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湮灭在了今天。
法庭之上,天平以下,不过是权势间的串联勾结。
这半年来,他们为了二审上诉所做的全部努力,都敌不过一个财阀世家的姓氏。
哪怕是不学无术的世家私生子,草菅小赫未来的人生亦如此简单。
一想到这儿,海爸只觉得此处的空气压得他五脏六腑生疼。他的感官功能亦随之无限放大,听觉充斥着原告席上的窃笑;嗅觉则布满那帮人身上的体臭;视觉所见是黑压压的法官长袍,穿着它的主人站起身来,合上手中的公文,正式宣布休庭。
与此同时,海爸双唇翕动:
“我有异议……”
“我有异议。”
“我有异议!”
他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大,情绪也愈发激烈。只是无人理会,当是一个金牌律师为那点无用的自尊心和未来的事业路而做困兽之斗罢了。
但海爸所想唯有一件事:小赫该怎么办?他们的小赫今后该怎么办啊?
半年时间,海爸曾无数次翻阅小赫的既往资料。
先是查出他曾经居住过的地方,那间昏暗的地下室的具体位置;
问过他家附近的邻居,才从满是鄙夷的口气中打探到这孩子悲惨的人生前史;
再是去小赫昔日就读的学校,从老师那边问出小赫的为人——听说他母亲工作辛苦,小赫比一般男生更懂女性生存的不易,所以安静地与人为善。
生活的重压没摧毁这孩子的心智,反倒显得他像贫民窟里一颗珍贵的宝石。
也是拜那段流浪时光所赐,才让小赫不得不自轻自贱地活下去。
包括殴打一个臭名昭著的piao//客,想也知道是为了谁而失去理智地报复。
海爸换位思考过,倘若这般经历放到自己身上,他不会比小赫做得更好。
所以他身为一名少年犯的辩护律师,更想以个人的能力去拯救命途多舛的小赫。
他是来救他的,可最终,法律的天平依然没能向应该保护的人倾斜。
较之海爸,赫宰的反应则显得淡然许多。
因为他是底层的老鼠,便更早一步勘破了这偌大世界背后的运行规则。
虽知结果只不到一分胜算,但对海爸,赫宰仍抱着十二分的感激。
戴着手铐与脚镣的少年被两名法警钳制住左右各一边的肩膀,向外走时,正路过辩护人席位上的海爸。
这当口,赫宰才抬起清俊的脸,朝海爸轻轻地笑,嘴型作:谢谢您。
海爸一愣,不再继续喃喃自语他有异议,而是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以止住落泪的冲动。
待法警将人押送至门口,这名心怀正义感的律师才颤声道:“把这孩子的手铐和脚镣松开……你们两个人还怕他一个吗?就让他…让他自己走到你们的车上去。”
可谁会听他的话呢?
小赫再做不成孩子了,今日二审定罪后,他将头顶着“犯人”两个字过这一生。
赫宰闻声回首,与双目通红的海爸对视片刻,复又背负着满身枷锁离开了。
谁都想不到,赫宰心中其实是有愧意的。只因那天是东海的生日,他却没办法陪这个满心期待的孩子一同度过了。
赫宰没掉眼泪,他想到更多的是对不起一直在外面等候他的东海。
凭那个孩子素来表现出的心意,赫宰猜东海肯定会为他崩溃的……
果不其然,当法院外的东海看见赫宰被一众法警押送出门之际,海妈亦同时收到了丈夫发来的信息,才知二审改判后的结果竟也如此荒谬。
哪管人潮桎梏,东海为了赫宰,永远从心所欲。
旋即,豆包便带着手中飞扬的小风筝,趁妈妈看手机的当口,一路狂奔,冲向远处的赫哥。
因为东海的个头小,那些大人们一时间也没察觉,所以谁都没能及时拦住他。
那是东海的人生中第一次意识到何谓诀别,他竟破了长幼规矩,扬着稚嫩的嗓音,向被一身冰冷锁链困住的赫哥大喊:“赫宰!!!”
赫宰怔愣片刻后,转过身子,循声看向跑三步就绊一下的小豆包。
原本是要在法警的押送下去到开往监狱的车上,赫宰亦不想拖累东海的父亲,才不继续为自己抗辩抑或不服挣扎。
可东海…这孩子为什么要……
东海大哭着跑到赫宰跟前,握着风筝线板的手也松开,转而抓住赫宰的裤腿,试图为他解开脚踝上的镣铐。
赫宰则飞快蹲下身,将小小一团孩子拥进怀中。
不消多时,天上的风筝没了引线牵着,从高空坠落,摔在两人身前的地上,碎成一半一半。
法警为躲避风筝的残片,且听得一声“噼啪”脆响,皆犹如惊弓之鸟,纷纷举起枪。
待缓过神后,所见一幕是犯人抱着孩子,众人更怕这少年犯会威胁律师的儿子作人质,便齐刷刷地拿乌黑的枪口抵着赫宰的方向,瞄准他额头中央、再到心脏、腹部及双腿。
“不许动!”为首的法警怒喝,并命令赫宰抬起双臂。
赫宰却像没听见似的,当下这一秒,他只想如这般紧紧抱住哭得浑身发抖的东海,并覆在豆包耳畔轻声祝福:“生日快乐,海海,生日快乐。你今天就七岁了,是不是?怎么还像六岁时一样爱哭?不哭了…小宝不哭了……”
举枪的法警则继续重复:“放开孩子!你没听见吗?抬起你的双手,放开孩子!”
呵斥声与祝福交叠,赫宰知道他应该怎么做,他只是很舍不得。
面对海爸,他尚且能保有最后的理智。可东海…东海对他的感情是这样炽烈,他何以不回报相近的爱怜。
故此,赫宰从蹲着的姿势,改换为半跪在东海面前,眼眶猩红,却没有落下泪来。除了生日祝福,还有许许多多遍:“谢谢海海,谢谢你,哥哥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的出现。感谢七年前的今天,感谢海海的妈妈爸爸,感谢你的出生……”
剧烈的情绪提到心房,开口却无法组织具体的语言。就像此刻的赫宰,他连悲伤都是如此慌乱。
但他多想告诉东海,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以来把我当成一个人,而不是肮脏的、可以被一脚踩死的老鼠。为我而伤心、而不舍,而欣喜、而快乐。
海海,如果没有你、没有你的家人,我真的无法切身感受到自己竟然还活着。
海妈见状,她平常是那么克己的母亲,可如今为了孩子们,决心充当转移法警视线的目标。加之一时情急,便将手中提着的食盒砸在地上。
与此同时,东海拾起折裂的风筝,自己拿了一半,另一半则塞进了赫宰的外套里。
东海没想那么多,只道:“今天的天气很好,哥哥说过,要带海海一起去河堤放风筝的……”
海妈那边有刚从法院出来的海爸照顾,两个孩子循着满地甜食的狼藉看去,东海又哭着添了半句:“妈妈还做了很多好吃的给我们……因为哥哥喜欢吃甜的,妈妈放了好多好多的蜂蜜……”
赫宰原以为东海的母亲一直对自己心怀成见,未曾想,他早在无形中取得了海妈的信任。
只可惜,在意识到这些后,竟也是与东海一家诀别的当天。
见东海哭得小脸通红,语无伦次,赫宰边为他抹开脸颊上黏糊糊的泪水,一边作最后的嘱咐:“海海,以后…以后你要乖乖的,听爸爸妈妈的话,好好吃饭,用功念书。”手指向上,用了些力气撑开东海的嘴巴,不知该哭该笑,“瞧你这一口乱牙…要是不想被拉去正畸,就在换牙的时候勤刷牙,别总是吃那么多甜食。像青椒、芹菜、胡萝卜,这些才是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多吃的……”
赫宰说着说着,明明都是对日常琐碎的叮嘱,心脏却为此抽痛,难过得像快要碎掉了。
法警离得远,听不清孩子们到底哭着说了什么。仅知道一直高举手中的枪支,齐齐对准“挟持”律师儿子的犯人。
交代得差不多了,赫宰向上抬起眼睛,扫视一圈周围的法警,心头只道啼笑皆非——到底是谁在伤害这个哭泣中的孩子?
这片刻的场面实在太过混乱。更何况,赫宰不想陷对自己有恩的海爸海妈于不义,转而抱起东海,与不敢妄动的法警对峙。
一众枪口纷纷对着赫宰,反倒把东海吓得哇哇痛哭。
赫宰见了,即刻捂住东海的眼睛,厉声告知众人:“给孩子的父亲让路!接他回去。”
直到那些法警准许海爸上前,赫宰才终于松了口气,改换语调,与东海柔声道:“海海,先去找你的爸爸,好不好?”
“那哥哥呢?”东海不肯,小手始终抓着赫宰的胳膊。
赫宰强压心下疼痛,留给东海一句善意的谎言:“哥哥过一会儿就去找你们,给你过七岁生日。”
海爸目睹着小海与小赫的诀别,便朝法警挥手示意:“你们把枪放下,我的孩子会自己走过来。”顿了顿,还剩一句低声的叹息,“那孩子也绝对不会……”
那孩子也绝对不会伤害我的孩子。
法警听律师的话,暂且放下枪。
赫宰在与海爸两相对望之际,旋即双膝跪地,两手高举过头顶,再交叠着扣下。
“咚——”
“咚——”
“咚——”
三声行大礼的响头,磕给东海的父亲与母亲,也还给东海一声再不能相见的抱歉。
赫宰没能再起身。
因为众法警在确认了东海的平安后,便纷纷冲上来,压制住这个“不老实”的犯人,怕他再对律师和其家人做出不利的妄行。
看不到,却听得东海撕心裂肺的哭吼:“快放开哥哥!!!哥哥不是坏人!你们才是,你们才是坏蛋!你们都是大坏蛋!!!”
此刻,赫宰的脸被迫压在坚硬的地上,这才阖紧双眼,终于有机会任汩汩的泪水悄然涌出。
不似往日狼一般的执拗,赫宰告诉那些法警,近乎于恳求:“今天…是这个孩子的生日。他叫东海,今年七岁了…七岁的孩子又懂什么呢?拜托你们,就算是为了律师的孩子,不要吓到他。”少年忍不住哽咽道,“让他过个开心的生日,他才七岁。”
他才七岁。
可那年的赫宰也才不过十七岁。
十七岁的赫宰被黑压压的法警压制在法院中央的广场上。
他的脸亦因此紧贴着刻有司法天平图案的地面,薄薄的皮肤,重重地吃疼。
现实时空的夜幕之下,东海拾起地上坏掉的那一半风筝。
赫宰则依旧躺在他身边,仰望空中数不清的星星。
他们两人都对这只风筝有过痛苦与思念的共鸣,东海轻声道:“爸爸也说,从那件事之后,我就彻底变成了一个古怪的孩子。”
赫宰转而看向东海,短暂的静默后,直接扯住对方胳膊,拥人入怀:“……对不起。”
“您不要跟我道歉。”彼此间的距离太近了,东海知道赫宰是像兄弟般待他如斯,可还是因着这一刻的接触,点燃了他剧烈的心跳火花。更提高声音,与赫宰郑重地说,“明明是那些人对不起赫哥!我一想到他们,就气得浑身都疼。”
赫宰听罢,反倒笑了声:“所以我才说,你这孩子气性太大。”
他明白东海所指的是那些法警,但他们分隔两地、各自度日的时光太久,心中想的便已是全然不同的往事。
夏时夜暖,东海枕着赫宰的臂弯,而后取出塞在裤兜里的MP3,用袖口擦了擦听筒,再将靠近赫宰那侧的耳机轻轻置入对方耳中。
赫宰原想问东海是要分享什么歌曲?
可音乐入耳的瞬间,人人皆无比熟悉的旋律已毋需多问。
《月光奏鸣曲》,贝多芬写下它时,是为纪念爱情的远逝。
而这首出自大师的传世名曲,历经无数个时代,漂洋过海,被选入各类钢琴教材的考级曲目。
《月光》,便真如天上冰凉凉的月色般,音符之间的情少了,转而成为量化考核中的一项标准。
月光下的小天台,两人听着耳机里压抑又静谧的奏鸣曲。
不多时,东海伸出手,凭空模仿拨弄琴键的动作,与赫宰小声说道:“这首是您走后的那年…我考过的曲目,一个人练习了很久。”
赫宰瞥见东海脸上的落寞神色,于是扣住孩子的两只小手,攥进自己的掌心里。
琴音如路过不同时空的一条长河,人们纷纷站在岸两边。
有人顺流而下,也有人逆流而上。
记忆重回东海七岁那年。
自赫宰被那些法警带走后,东海已有个把月没再见过他。
于是,豆包只得每晚睡前坐在小床上祈求:天上的神明,让我在梦里找到赫宰哥哥吧……也保佑赫宰哥哥,这时候一定没在挨饿,一定交到了新的朋友。
一定……一定要每天想我。
不止这一次离别,那之间还发生了太多物是人非的变故。
东海坐在高高的琴凳上练习《月光》时,住隔壁一户别墅的阿姨总会前来拜访,每次登门都带着许多“礼物”。不是吃的喝的,而是装在防尘袋里的奢侈品皮包,或干洗过的高级套装。
东海不怎么喜欢这个阿姨,但听爸爸说,路上很多跑着的小汽车,都是这阿姨家的叔叔卖出去的……可东海就是不喜欢她嘛,谁让她平素趾高气昂。哪怕订了妈妈烘焙坊的好吃的,也不懂得和妈妈好言好语地说话,总是挑三拣四地找妈妈麻烦……
只是不知为何,阿姨现在的态度变了好多。
她不仅会细声细气地央求妈妈办事,喝茶也不苛刻地要旁人为她泡上好的茶叶了,还带着那些五花八门的大袋子过来,走时却又原封不动地拿了回去。
难道不是送妈妈的礼物吗?
待阿姨走后,东海趁练琴休息的当口,偷听到妈妈与旁人的通话——问阿姨家有没有出事,毕竟:“那么贵的东西都要贱卖了,实在可惜。”
东海听不太懂,且妈妈看见他后,还忙着赶他回去练琴:“乖宝,这是大人的事,你年底还要考级呢,别分心。”
东海撇撇嘴,复又爬上高高的琴凳,继续他的《月光奏鸣曲》。
琴音盖过了电视中播放的新闻,主持人与记者们无不面色凝重地报道:先是国内举足轻重的钢铁公司相继宣告破产,再是汽车行业内多家名企无力偿还巨额贷款,导致无数运营危机直接影响民生……
彼时的东海也根本听不懂何谓GDP或KOSPI,加上爸爸妈妈从不与他提起这些事,他便继续准时练琴,每天以《月光》的旋律作陪。
东海仍旧对赫宰思念如狂,尤其每逢秋雨来时,他就立刻撑起一把小伞,匆匆跑向小院外。
起初海妈还会拦着,但丈夫朝她使眼色,意思是:任那孩子去吧,东海不会走远的。
是的,东海不会走远,只因为他心中所想全是:“我不能走,我要听赫哥的话,乖乖留在家里。等赫哥回来的时候,我要第一个去接他!”
穿着瓢虫纹样雨衣的东海像细雨里的一只小虫,他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门口,以为赫宰总会回来的。他就要在这里等,不然赫哥万一迷了路,他们岂不是又要失散许久……
海爸海妈透过家中的落地窗,看向户外的东海。
海妈一脸担忧:“那孩子……”言下指的是赫宰,“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哎,很难。”海爸长叹一口气,“但凡他惹的不是财阀,也不会这么骑虎难下……你也知道,现在国内经济形势越来越不景气,不论是什么机构或公司,都需要财阀的帮持。法院自然是不敢动那人的,背地里估计还得低三下四有求于他们什么。”且海爸从未放弃过小赫,只是困于外力阻拦,不得不暂缓计划,“小赫被关在距离首尔很远的监狱,那地方和少管所完全不同。现在就算我求情,没有上面的批准,根本没办法去到狱中探监……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过得怎么样了,真希望他一切都好,最起码身体要健健康康的。”
海妈眼帘低垂,应道:“小赫也是个可怜的,他那苦命的母亲……”言及此,不愿多说下去,只抹了抹快从眼角溢出来的泪。待情绪稍稍稳定后,换个话题继续道,“才几个月啊,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海爸关切询问:“烘焙坊的生意还行吗?”
海妈摇头:“就这几天吧,我打算给店里员工补完今年的薪水,大家就先散了。”并提及下午茶时段那些名门主妇之间的走动,“咱们本就是给这些人打工的,他们都自顾不暇了,何况咱们?没了稳定的客户,烘焙坊也发不出工资。与其看着那些可怜的孩子跟着一块儿受罪,我倒不如体面点,提前把店关了。”
海爸听着,怎能不理解妻子的心情。且见她辛苦打拼的事业不得不以这般形式而告终,身为丈夫,更是心疼:“那就当是给自己放个长假。”万幸是,“好在我这边暂时不用担心饭碗,现在这年景动荡,正是官司最多的时候。”
只是这般下去,海爸也不敢再多上报探监的请求。到底是有一家人需要他照顾,现实磨平正义之心的棱角,再多冒进,怕是连身边的家人都无法守护了。
又一夜秋雨未歇,因灼心的思念而艰难入睡的小豆包,终于在梦里找见了他的赫宰哥哥。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东海所见到的赫宰被关在了一个好大好大的铁笼子里,高耸的金属围栏再将他们区隔开来。
为此,东海唯有急急伸出小手,试图透过铁栏的缝隙抓住笼中的赫宰。
就这么尝试了好几次过后,赫哥却一把推开他,且说道:“别过来。”
东海哭叫:“赫哥!”他梦里的泪,淌湿了一整团枕巾,“可是海海好想您,想跟您一块儿去河边放风筝,想和您一起吃好吃的……”
赫哥再不理会他的悲伤,只命令东海定要离这地方远远的,无论心头有多想念,都不许向前半步。
“谁让你来这里的?李东海,快回去!”
与此同时,狱中的赫宰亦从小床上骤然惊醒。
他梦见东海跑来监狱里找他,为此吓得出了满脸冷汗,生怕东海会有什么闪失。
但见四下漆黑依旧,耳畔听得狱友鼾声如雷,空气中还时不时发出一股烂肉臭味。
赫宰这才放下心来,庆幸一切是梦。
只不过……
哎。
空余一声微末的叹息。
赫宰捂脸垂首,双眼发红,为梦中思念的真切。他也暗暗想过,东海如今过得好吗?换到第几颗牙了?有没有乖乖听话多吃些蔬菜?
海海,你还会为我哭吗?
想他也牵挂自己,却不想他再掉眼泪。
思及此,赫宰轻抚藏在囚服中的半个风筝残片,闷声喃喃:“海海……”
他的梦里,只出现过母亲或东海。
低叹刚停,黑暗的角落里便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音色底质极为沙哑。
赫宰听得出是谁,于是冷下语调,回问:“怎么?”
“‘海海’‘海海’……”那人蹙起眉毛,撅着嘴巴,模仿赫宰说梦话的模样。又凑上前来,捏了把小伙子的胳膊,“不是第一次听你小子睡糊涂后这么叫了,哪个海海啊,你女朋友?”
“放屁。”赫宰轻斥,但看上去并不怎么反感这个总与自己套近乎的中年大叔。
这人是个金融诈骗犯,赫宰也不甚清楚对方作奸犯科的具体罪过是什么。大叔自称是外头年景不好,才抓他一个没什么背景的替罪羊进来。
“国//家要完蛋了,怎可能就我一个罪人?”这便是大叔在狱中的口头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赫宰则对国//家这个概念毫不敏感,他根本不知道国//家给过他什么好处,所以这里的一切兴衰都与他无关。
也就是说,赫宰既没有多么强烈的正义之心,这里的人更轮不到他来审判。
入狱伊始,赫宰确实为前路的未知艰险捏了把汗,毕竟这地方绝不会比少管所里好过。但当满屋都是烂肉味时,便也分不出谁更下贱,都是一般可恨的货色。
一朝锒铛入狱,从此后再多荣华都与己无关。
什么身份地位、金钱名利,身陷囹圄的人并不会记挂这些——譬如住在赫宰隔壁囚室的犯人。在外时,成日里挥霍无度。可被关进来后,还不是要为争取一支干净的牙刷,四处给人磕头求饶。
这便是赫宰在监狱里学到的第一课,亦是他最擅长的原始生存之道。
同时,狱中众多小帮派相对为敌,赫宰也没有站队的意愿。
他可以吃别人剩下的烂肉,用别人不要的脏牙刷,也容忍那些突如其来的挑衅。
或许因为这闷葫芦似的孩子实在太过冷静,渐渐的,那些之于赫宰的莫名敌意和拉拢他的游说都少了。
他每天安静地过活,按部就班地呼吸,一切节奏都掌握得不疾不徐。
当然,如果哪个大哥要立立威风,命令赫宰给自己系一回鞋带,赫宰便也二话不说就蹲下身去。末了,还能因这般听话的“好品德”换取到一包零食。
会与同囚室的诈骗犯大叔相熟,原也是赫宰计划中的一环。
因为这大叔平素里为人老实,竟比赫宰活得更加低调。但因为坑害了国//家的公共财产,刑期远比赫宰要长。
赫宰入狱时,这大叔已经蹲了个把年头了。
到未来赫宰出狱,他或许还要服刑十年之久。
可正是这么个人,赫宰跟他相处时,才觉得最安全。
大叔会教他些监狱里的“潜//规//则”,其实就是默认的规矩。比如能做什么、说什么,反之不能提到什么、张扬什么。
起初只是当个狱中的熟人相处,赫宰也会分一些零食给这大叔——理由很简单,大叔的鼻子长得有点像东海他爸,没了。
虽说赫宰偶尔也会想打他。因为大叔睡得轻,总能听见赫宰说什么梦话。狱中生活枯燥,就这么点乐子,都叫大叔用来模仿赫宰呓语的腔调了。
大叔不知道赫宰梦话里的“海海”是谁,可他也知道,这个“海海”对赫宰而言一定很重要。
因为大叔同样有远在囚牢之外的挂念。
就如当下这深更半夜,大叔却仍未阖眼睡去。
赫宰问:“又在写吗?”
大叔点头,悄悄唤赫宰:“小子,过来,过来。”
赫宰轻手轻脚挪到对方身边:“还要我帮忙?”
“诶嘿嘿……”大叔接着点头,“怪我眼睛不中用,看东西费劲。”说罢,取出塞在身下的几张纸,边冲赫宰“嘘”了声,“但今天有这个了,你看。”
循声瞄了眼,赫宰见大叔手中竟握着个手电筒,不由吃惊:“怎么带进来的?”
“嘘,叫你嘘呢!”大叔赶忙捂住赫宰的嘴巴,又笑呵呵地解释,“哎呀,托了人的。你要是想,我也帮你找人…唔,联系你那个‘海海’嘛!”
“呸,老不正经的东西。”赫宰向来不与旁人交心,只拿过大叔手中的碳素笔,命令他,“架好手电筒,我帮你写。”
大叔搓搓手,旋即恭敬地给赫宰打上手电,先夸:“我知道这地方就你一个好人了。”再是陈述他要赫宰帮忙书写的内容,“还是那个,标头写‘亲爱的、让我思念如狂的、你这该死的丫头…我的女儿’。”
“……”赫宰无语,笔下只认真地写一行:亲爱的女儿。
“好吧,偷懒的臭小子。”大叔继续念叨之后的内容。反正不论如何,他都极满意赫宰这手漂亮的好字。
后半夜,赫宰剩余的睡觉时间全都用来帮大叔写家书了。
说是利用也好吗?
总之,赫宰会为这个大叔给女儿写信,并非发自一时间的善心。
白天时,大叔常常同他提起女儿的事,说她二十出头,却因家中疏于管教而误入歧途:“好好的小姑娘,不读书了,每天就跟着那些不三不四的狗东西们混日子……”
但他仍然记挂着监狱外的女儿,所以总是拜托赫宰为他写家书。再加赫宰所得一名好律师尽心相助,是整个囚室中刑期最短的犯人。
大叔的意思是:“小赫啊,麻烦等你出狱后,替我去看看那臭丫头。”并告诉赫宰,自己女儿常去的那几家娱乐场所,“不管她现在在干什么,还是屁股后头欠了一堆债……麻烦你来探监时,和我说说她的近况,让我知道她还活着。”
赫宰听着对方的托付,哪管刑期还有几年,他都牢牢记在心里了——只因大叔所说的夜//场之中,有一家的名字赫宰格外熟悉,那便是母亲当年坐//过//台的地方。倘若他过去寻找大叔的女儿,说不定能连带查出当年母亲死亡的真相。故此,赫宰自然一口答应了大叔的请求。
其实早在入狱服刑前,少管所中的赫宰就想拜托海爸为他枉死的母亲翻案。
然而如今想来,法律何以还他们这些“烂肉”的清白?只因世道本就不清白,司法就更不会帮一个沦落风//尘的女人洗清冤屈。
就这样,赫宰的牢狱生活在不知不知觉间挨到了第二个月。
要问赫宰如何撑过最艰难的“新手期”,他认为,除了与狱友相安无事地过活,更需在必要的时刻给这些素来低自尊的人留足面子。
就像饿汉没尝过玉盘珍馐,穷人未拥有过万贯家财。所以只需要给他们一点好处,这点小恩小惠就可以是玉盘珍馐或万贯家财。
包括为同一个房间的大叔写家书,这还算不得什么。
每逢自由活动时间,赫宰从不在监狱组织的各类球赛中崭露锋芒,哪怕他辨得清球路,也会假装失利。任旁人如何奚落他,他都搔搔头,故作不好意思。
赫宰甚至记得每个狱友都在几点上厕所,从不与他们争抢马桶的使用权。更何况,在流浪生活中锻炼出的铁胃,不论是夹生的米饭还是馊了的肉,他都能吞进肚中。
只为活下去,他还有太多未尽的心愿。
眼下的计划是先服满刑期,待出狱后去找大叔的女儿,再查清母亲当年的死因与罪魁祸首……
至于常在他梦中出现的另一个人……
赫宰甚至不愿在狱中多想关于东海的事,怕他的思念太深,会脏了那孩子的前路。
他确实可以在刑期结束后去探望东海一家人,但赫宰已暗下决心,那天法院外的分离便是他与东海此生的永别,他再不会去打扰那孩子的人生了。
只是很可惜,赫宰只是觉得很可惜。
因他总是管不住梦里的思绪,他会想象东海换完牙后的模样,甚至是东海长大后出落得如父亲一样英俊的脸庞。
如果若干年后他还活着,赫宰想,他大概会偷偷去到东海家附近,看看成长为青年人的小孩来日会组建如何的家庭。
并在心里永远为东海祈福:海海,你要永远快乐,永远生活在金灿灿的阳光下。
临近圣诞节,整个国//家虽笼罩在积贫积弱的阴霾下,但如此重大的节日前夕,每个普通市民还是故作幸福地继续生活。
其中也包括东海一家。
十二月二十三日,韩元汇率跌至历史最低。
也是在同一天,东海被妈妈领着去参加了钢琴等级考试。
测试的内容分为两大项,一是视唱练耳。
东海年幼,远不到变声的岁数,故此声音清脆。加上天生音感好,几次视唱都完美通过。
考官问漂亮的小豆包:“以后有想过朝专业歌手的方向发展吗?”
东海没怎么思索,直接摇头:“…我不要。”
“?”大家都笑吟吟地看着台上的东海,且等他作出如何回答。
东海的答复是:“妈妈的店关门了,爸爸的工作也很忙,我为什么要去当歌手?”说着,垂下眼睛,“我只想快点长大,就可以帮到爸爸妈妈了……”
结合当下时事,钢琴考试确有一种隔江犹唱后庭花的错位感,众考官便不再多问了。
接着,东海去到另一个隔音考场,演奏他事先准备了许久的《月光奏鸣曲》。
这一路上他始终闷闷不乐。
当然,自从赫哥离开他后,豆包每天都过得不大开心。
他是真的不知道赫宰去了哪儿,问爸爸妈妈,他们也不告诉自己。
豆包留着许多张与赫哥一起的合影,甚至连琴谱里都夹着一张,是爸爸给他们拍的。赫哥将他抱在膝上,拉着他的手,朝镜头比“V”。
其实那天他不怎么想笑,因为赫哥喂他吃了个苹果,把他本就摇摇欲坠的乳牙硌掉了……导致东海一笑起来,就会露出一排满是豁口的乱牙。
但赫哥安慰他,说只有等满口的小牙都掉过后,才能长出“足以撕碎一切猎物”的好牙。
“到时候,我们海海想吃什么都可以。”赫哥这样说的。
彼时的东海则懵懵地看着赫宰,小声告诉赫哥他怕,那种牙齿摇晃的不安感,令他以为自己就要变成没牙的老爷爷了。
赫哥笑他:“到你变成老爷爷的时候,我也肯定早是老头一个咯。”
“唔…那赫哥也吃不了好吃的了。”豆包瓮声喃喃。
却叫赫哥抓着他肉乎乎的小胳膊,“嗷”地咬了口他幼嫩的手臂,留下个故弄玄虚的牙印:“所以赫哥就先把你吞进肚子里。”
东海破涕为笑,与赫宰打闹起来,转瞬间便忘了换牙的烦心事。
只是如今,合影与往日的记忆都在,赫哥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东海对着眼前的黑白琴键,一边演奏考核曲目,一边落下泪来。
那些考官还为他轻轻鼓掌打气,毕竟《月光》本身就是哀伤的乐曲。
可是……可是……
他明明在为找不到赫哥而难过,大家都不许鼓掌!
同一时间,赫宰正在监狱的小操场上假装输球。他今天使用的伎俩是当足球攻过来时,故意脚下打滑,然后跌倒在地。
众狱友皆为这傻小子哈哈大笑之际,却见几个平素从未见过的狱警走上前来,齐齐捞赫宰起身。不多作解释,只有一句低声的:“有人找你。”
赫宰不解,其他人也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包括那个与他相熟的大叔更是快快跑来,忙不迭问:“怎么了?啊?怎么突然要带人走啊?这小子又没犯事儿。”
狱警冷冷地赶人:“少多管闲事。”
赫宰则朝大叔啐了口:“起开,死老头,干你自己的事去。”
大叔知道赫宰是为了保护他,赫宰的眼神也差不多是:我不会把你偷藏手电筒的事说出去,放一万个心吧。
赫宰也不清楚这伙狱警究竟要带他去哪儿,反正跟着上车后,这帮人就立刻拿黑色塑料袋往他头上一套,继而用粗绳捆住他的手脚,以防他动弹。
二话没说,车子发动,赫宰直觉过一会儿不会遇见好事,但也自求多福:活下去,李赫宰,你他妈一定要活下去。
远在首尔的《月光奏鸣曲》仍未终了。
载着赫宰的车子最终停在了一片荒芜的空地之上。
他的视线被塑料袋遮着,但耳朵听得清楚,那些狱警在将他送到地方后便纷纷离开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赫宰仍坐在面包车中,偶尔感到呼吸不畅,产生轻微的晕眩。冬日里身子也难免发冷,牙齿会不由自主地打冷颤。但还行,还能活,因为他生存的底线本就比一般人要低。
直到耳畔响起又一阵脚步声,赫宰即刻做出判断:来者只有一个人。
那人先是笑了声:“你这条贱命够能活的啊。”
通过声音,赫宰很快便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是了,他先前得罪过的财阀私生子,今天终于来找他报私仇了。
赫宰承认,他当时是找错了戕害他母亲的人。但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一次,明知要面临这般牢狱之灾,赫宰依旧不会放过这只臭虫。
如今却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赫宰被粗绳桎梏着手脚,要杀要剐,也只能悉听尊便。
他之前将这人打个半死,想对方也不会轻易饶了他。
更何况,花钱买通那些无用的狱警,将他带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就是明摆着要治他于死地再抛尸荒野吗?
果不其然,那人话音刚落,便挥出一记重拳,兜头打在赫宰脸上。
哪怕隔着一层塑料袋,赫宰也照旧吃疼,脑中的震荡感亦愈发强烈。毕竟对方手腕上系着昂贵的机械表,就像不锋利的指虎,砸下来时还是颇具攻击性的。
只这样几拳过后,赫宰已是鼻血横流。加之被蒙着头的塑料袋阻住呼吸的通道,更觉晕上加晕,疼痛反而不是什么大事了。
但他仍要笑,且笑得大声:“你又换了块儿表?”
那财阀私生子听了,勾起令自己倍感羞耻的往事,不由怒火中烧,扬起脚,便朝赫宰腹部重重踢去。
“我他妈让你笑!”赫宰体瘦,不堪外力击打,顺着敞开的车门被踹到地上。而那财阀像疯魔了般,一脚不够,还要再踢第二脚、第三脚,“我让你笑!就你有嘴,我让你笑!”
赫宰顶着塑料袋,咳出几口血来。且喉头的血与鼻血质地不同,从嘴中喷出时还是黏糊糊的,片刻间就淌满了他整张脸。
但赫宰又不是没挨过打,这点程度的痛苦仍是可以承受的。
不,他甚至想笑。
那诈骗犯大叔与他提起过,其实近一年来,国内的经济形势很不景气。各大企业相继倒闭,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上班族被裁员,许多人撑不住生活的重压纷纷跳楼寻求解脱,追债的官司更是打了又打……
结果呢,民不聊生的当下,财阀的私生子照旧可以眼都不眨一下就换不同的名表佩戴。只这一块进口的机械表、这块重重打在他脸上的名表,就抵得上二三十个普通家庭一年的活命钱。
所以赫宰虽自叹命贱,可这一刻,他又觉得,这系着名表的一拳之下,又砸向多少可怜的冤魂,让他们从那高高的楼上直直地坠落。
思绪飘忽的当口,他又不争气地想起东海一家人,心中为善良的人祈愿,希望他们能熬过这段艰难的时刻。
打到一半,财阀的私生子觉得踹人没意思了,干脆换个法子继续折磨在地上呻吟的赫宰。
拽下少年头上的塑料袋,财阀抓住赫宰乱作一团的碎发,逼对方与自己对视。
其实早在法庭对峙时,这人就发现了,赫宰生得清秀。或者说,这张脸对于一个男孩而言未免太过纤细美丽。若不是狼崽子下手阴狠,他倒真有些招架不住赫宰本身的魅力。
一个臭名昭著的piao//客,又怎会放过折腾猎物的机会?
想到这儿,男人竟从身上找出一根口红,拨开壳子,旋即将血红色的膏体涂抹至赫宰肉嘟嘟的唇上。
而今赫宰的脸也肿着,缺血的肌肤更显出吓人的青白色。口红亦似血,被讥笑他模样狼狈的男人操控着,拿来在赫宰脸上乱涂乱画。从咬烂的唇角,一路游移至细腻的面颊。
那男人捧着赫宰的脸蛋,又揉又捏。
“虽然是一坨烂肉,”财阀正在兴头上,眸中发出吃人的光,他叹赫宰,“倒也长得这么漂亮,实在可惜。”
说完,再朝赫宰脸上啐了口唾沫:“烂//货!”
狠狠扇下一巴掌,赫宰从鼻息间亦能闻见男人口水的酸臭味,逼得他心头作呕。
若只是被揍,那还好说。可如今这番折辱,已渐渐催生出赫宰的怒恨。
更何况,那男人在给他涂了口红后,神色明显有变。像不再把他当一个可恨的罪人,而是发自变态本能地迷恋、却憎恶他。
赫宰突然明白过来,过去那些男人,也就是母亲接触到的恩//客们,或许都如这般心态。
且爱且恨,爱的是美丽容颜,恨的是欲孽横生。
可母亲又有什么错呢?
面前的男人似能猜出赫宰在思忖什么,竟道:“怎么,你以为自己打过我,就算是为民除害了?”说着,拍拍赫宰布满血污与口水的脸蛋,“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那个biao//子一样的妈又是什么东西,你比谁都清楚。”
什么…?
他在说什么…?!
赫宰怔愣了数秒,此间只觉天旋地转,人像是被什么外力重重打了几拳,且每次都直击在他胸口,令人苦不堪言。
这世上,赫宰最爱的就是母亲。哪怕斯人已逝,也绝不容许任何人如此侮辱她。
他便终于控制不住,倏忽间,胃里翻江倒海。为这狗东西的羞辱、为那根不怀好意的口红、也为发出臭味的口水,为这一切操他的世道。
赫宰摆了下身子,撅着头,“呜”的一声,登时吐出汩汩秽物来。
呕吐物里自然沾着狱中不干净的饭菜,如今全都喷涌到那财阀身上。
男人自然跳脚臭骂:“狗崽子,我杀了你!我这西装……”
你这西装,你这西装又如何了?
赫宰抬起眼,双目怒瞪,凌厉的单眼皮像锋利的刀片。
他已在狱中隐忍许久,算计着如何输给别人,算计着每个人的如厕时间,尽力与人相安无事地苟活至今,为的是什么?
他便拔出忍字头上的那把利刃——囚服里藏着的,正是东海与他分别时,交给他的那只碎风筝。如今风筝的纸糊早没了,堪堪坦露出支撑它飞行的细棍。再经赫宰日夜打磨,终成了一柄防身用的兵器。
得命运无形中所救,桎梏他手脚的细绳终于在适才的挣扎间被风筝的骨架磨断了。
赫宰憋了许久,这当口止不住的呕吐也算成功转移了对方的注意力。
正待男人急着擦拭西裤上的秽物时,偏又不怕死地说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律师是什么关系,还有他那儿子,你们之间也有来往吧?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胡来,就别怪我要他们一家人不得好死……”
赫宰闻言,眼里的怒意更掺杂进浓烈的杀气。
你这狗东西也配提东海一家人?
这样思索时,赫宰却忽然连东海具体的模样都想不起来了。
他只留着那根绑风筝的骨架,但漫长的隐忍过程中,他已与这小小的风筝融为一体。
风筝的骨架,也是他的脊梁。
他可以向狱中被关押的恶人们摆出软弱的姿态,但对眼前这人,他做不到、也绝不能。
是,他最是命贱,可他的爱与思念从不是低贱的。
如果今天饶了这个人,如果这一击不能杀死这个人,那么东海一家人就危险了。
思及此,赫宰飞速举起那杆风筝的骨架,趁对方疏忽之际,以磨得尖利的那一头正对着男人的眼睛,使出全身气力,恶狠狠地扎了下去。
这即是他的杀戮之始。
为母亲,为东海一家人,更为他自己。
所以他不恐惧,亦不后悔。
荒芜的野地之上,只传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赫宰用风筝的骨架插穿了这名财阀世家私生子的眼睛。力道之大,竟直接横贯这一颗肮脏的头颅。
重重喘息之间,数道新血溅满赫宰的脸庞。他没有犹豫,接着抽出细棍,听对方更加嘶哑地喊叫,并哆嗦着嘴唇求他饶命。
赫宰没有丝毫心软,如今要做的,只剩刺穿这人另一只眼睛。
“啊!!!”
然后是划破这狗东西碍事的喉咙。
“……!!!”
他不再叫了,只能像臃肿的蠕虫般,在地上盲目地打转。
这家伙身上有枪吗?
赫宰边摸着男人的裤兜,没找到枪,谅这怂货也不敢——倒是有了新发现,赫宰手起“刀”落,朝这人的裤裆猛地一扎,继而失笑:“我懂了,你身上带着两根口红。”
割下来,效仿电影中那般,堵进对方嘴里。
赫宰看了眼已然被自己折磨死的男人,或许是因死状太恶心,他竟有几分意兴阑珊。
但一个piao//客能这样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赫宰远比自己预想中的下手更狠,他不知道,原来杀人这件事会如此简单。
他的爱和恨都是最锋利的武器,他要活下去,就只能如此行事。
赫宰取下财阀的名表,亦抽起了这人的烟。
烟味只压住一分血腥气,紧接着,赫宰脱下对方那身剪裁得体的高级西装,转而调换到自己身上。
至于这人,就穿着囚服沉湖罢。
赫宰生来骨架大,如今少年初长成,与这身西装竟意外搭调。
他且看着车子挡风玻璃前的倒影,自己此生头一次西装革履的模样,浑似高贵的卡梅奥古董浮雕。纵然满身伤、一脸血又如何,这世上但凡有头有脸的,谁还不是手沾污秽才能爬到人上?
多讽刺啊。
“我和你,究竟谁才是那坨烂肉?”
他问这身西装的原主,可惜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不过思来想去,赫宰欲将香烟掐灭时,发觉他竟无法好好操控两只手听话地动作。
他能意识到,他的本能在恐惧,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赫宰也不急,他冷静地尝试了近百次。
直到香烟烧尽,滚烫的烟灰抖了他一手。
他也不怕疼了,就这么一根又一根将烟点燃、烧尽,手都烫得发白了——终于,十指到手掌都被烧得没了知觉,就不会再因害怕而颤抖了。
赫宰不怕疼了,不代表他不会疼。
他坐进财阀开来的那辆车中,顶着压在眼皮上的血垢,旋即看了眼后视镜中的自己。
他自知:李赫宰,你的命再下贱不过。像那般令人作呕的臭虫,都能踩在你头上为非作歹。且无论你身披何种伪装,戴名贵的表、穿精致的西装,可这身碎骨烂肉都会跟着你一辈子。
想到这儿,赫宰抬起手,轻轻摸那面镜子,并告诉自己:“但你要活下去,把命运踩在脚底下,去到高处,恶狠狠地活下去!”
是上天给了他这个越狱的机会,专挑傻子来送死。他怎能不握住这残忍的幸运,逆流前行。
与此同时的这一天,东海通过了钢琴等级考试。
他迎着考官们的掌声,那些大人为逗弄可爱的孩子而故意问他:知道《月光奏鸣曲》背后的故事是什么吗?
东海有读到过贝多芬作下此曲的原委,便点点头。
贝多芬为纪念爱情的远逝,那么他呢?
东海老老实实告诉众考官:“我的赫哥…我找不到他了……”
“表哥吗?”从东海的出身来看,考官继续聊家常似的问,“他是不是去国外留学了?”
东海想了想,他也不知道赫哥具体是去了哪里。
小片刻后,豆包开口,伤心地喃喃自语:“赫哥他…像是变成了小风筝,飞去了好远好远的地方。”
那风筝飞了好远,似乎再不会回来了。
====================================
西装赫,谁说不是卡梅奥古董浮雕呢⬇️
Cr.nindy
⬆️卡梅奥浮雕(一种古董饰品)
这章的内容量巨大,故此,我的创作手记会比平时长一些。
其中囊括了我在写作时的思考过程,希望能够帮助你更好地理解文本背后的“言下之意”。
首先是所有现实向文学作品都绕不开的“时代背景”。
对国际形势稍作过了解的朋友们都能看出来,赫的少年+海的童年时期正赶上了韩国1997年的金融危机,这也是上世纪末影响整个东亚局势的重大事件了。
题外话:韩国在度过了这次金融危机后,千禧年的娱乐业(偶像业)开始磅礴发展。因为那个时代的人是从苦难中走出来的,所以热血、坚强、不服输,“反正前路再坏也比当下的处境强”,成功也是迟早的必然。
说回正题,这章的时间线大概是:
1997年10月15日,赫获刑入狱↓
同年11月,国内名企相继倒闭,或出现运营危机,金融危机爆发↓
同年12月底,韩元兑美元汇率持续走低,全国经济形势无力回天。
正是在这个关键时刻,赫越狱。同一天,海海参加钢琴等级考试。
赫与海之间这种交叉蒙太奇的表现手法,也为了诉说我在写作时的另一层思考。
即所有讲人情的小说都要体现的“阶级”。
可以回去翻看我写的每一部同人,我认为平等的爱情关系建立在平等的阶级之上,所以《灰姑娘》的故事本身就是童话骗局(但灰姑娘自己也是公主啦)。
《他是星灵族》里,两人的原生阶级没有太大差距,但几次大矛盾背后的暗线都有事业发展不平等的原因;《真的很大》里,海是自己奋斗上来的,不然也不会遇见赫;《人鱼宝石》哪怕是奇幻背景,也反复强调过,他们都是自己世界里的“怪物”,在身份上是平等的。
所以《纹身》里,赫海的爱情尚未开始,最大的原因是:现在的他们站在完全不平等的阶级位置上。
这也是为什么,海会难过于“哥,为什么您总是不允许我爱您呢?”
不是赫不允许,是阶级的差距不允许。
像第二章里,我用比较诗意的说法,把海海比作“会为了赫自甘落入深渊”的人。
本质上说的就是海并不在乎阶级差距,他甚至可以放弃当下拥有的特权。当然,命运无常,谁知道未来会发生怎样的变故呢?
抛开这些弦外之音,单说这章本身的情节,包括章节标题“烂肉”所谓何意。
奉俊昊的《寄生虫》里,用“气味”区隔阶级,穷人身上自带永远无法抹除的穷酸味,算是电影从始至终强调的重要线索。
这样的创作手法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它拓宽了感知的另一层维度。
因为我们可以透过屏幕看到美或丑的容貌、耳机里播放悦耳或难听的声音。可偏偏就是“气味”这一项,看美食视频闻不到食物香气,看《蜡笔小新》也闻不到野原广志的脚臭……所以,这是如今数字技术还不能做到的最抽象的意象表达。
但正因如此,想要把扁平的文字立体化,除了写“想让大家看到的”,更要写“大家看不到但一直存在的”。
烂肉的臭味象征着监狱,也代表赫所处人下时的不堪。
往大了说,“烂肉”的双重含义:表面上,是指金融危机的重压下跳楼的普通人摔成了一坨烂肉,而积贫积弱的本质是权贵内部之间的蝇营狗苟烂透了。
所以借小赫之口,问出那句:
“我和你,究竟谁才是那坨烂肉?”
包括赫哄海海的时候,为什么说海海“很香”,大家也懂了吧。
这个言下之意是:海海所处的阶级位置仍在他之上,况且海海可爱善良,没有不香的道理。
但赫每夸一次海海“香”,他们之间的距离就愈发远。
这章的叙事顺序安排也称得上是残忍的温柔吧。
只有两个人的星夜下走屋脊约会,躺在小天台上一起听《月光奏鸣曲》。
海的回忆是在七岁生日那天,赫不顾众法警阻拦紧紧地抱住他,同他作最后的道别。
赫的回忆则是在同年年底自己是如何越狱的,他隐忍度日,却还是被权贵一脚踩在了地上。而后他大开杀戒,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阶级跨越”——倒有点鼠疫的意思了,老鼠虽然肮脏渺小,但想要杀人时,未必做不到。
这两个基调全然不同的回忆,串联起它们的关键线索就是那只坏掉的小风筝。
小风筝是赫在第二章中做给海海的生日礼物,寄托了他的爱与思念,同时助力他成功杀人越狱。
诚如小赫杀人前所想的:我的命虽贱,但我的爱与思念从不低贱。
这就是我开篇时备注的,赫爱海海,赫当然爱海海了。
只是他一时间很难将这份爱具象化成亲情或爱情,不过也都透过这段话爆发式地说出来了:
“谢谢海海,谢谢你,哥哥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的出现。感谢七年前的今天,感谢海海的妈妈爸爸,感谢你的出生……”
虽然憎恨这个人间,但是我爱你。
而关于这部AU里的海海,我会在下一章从他的视角细细讲述这段执着到近乎于病态的爱恋是怎么成长的。
烦请多多三连,在评论区和我聊天/说说你的读后感想吧,(✿◡‿◡)~
我们下周见,下周内容更精彩!
《纹身》Chapter1 风筝
谢谢大家总是期待我写的故事,我们又见面了^ ^
这次希望能以《纹身》这篇赫海同人陪伴各位继续度过一段难忘的旅程。
[图片]
Cr.是大灯呀
本章总计1W8+字。
全文为中篇小说体量,周更,每周日晚与您准时相约于此。
还有,不知大家发现了没,我们《纹身》拥有高贵的章节标题了🥹
写在前面的备注:
黑帮背景,所以没有正能量。
不开金手指,赫白手起家,一步一步挣扎地向上爬,过程很苦。
赫年长海十岁。
海兼具纯真与邪恶,一意孤行,誓死追随着赫。
赫爱海,但海追赫。
好故事不需要预警或避雷,我有足够的自信,《纹身》不会让各位失望。
btw文中...
谢谢大家总是期待我写的故事,我们又见面了^ ^
这次希望能以《纹身》这篇赫海同人陪伴各位继续度过一段难忘的旅程。
Cr.是大灯呀
本章总计1W8+字。
全文为中篇小说体量,周更,每周日晚与您准时相约于此。
还有,不知大家发现了没,我们《纹身》拥有高贵的章节标题了🥹
写在前面的备注:
黑帮背景,所以没有正能量。
不开金手指,赫白手起家,一步一步挣扎地向上爬,过程很苦。
赫年长海十岁。
海兼具纯真与邪恶,一意孤行,誓死追随着赫。
赫爱海,但海追赫。
好故事不需要预警或避雷,我有足够的自信,《纹身》不会让各位失望。
btw文中一切设定与现实无关。
Chapter1 风筝
“……请您把衣服全部脱掉。”
赫宰的意识有些模糊,不仅因为这是东海在久别重逢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望着东海那双玻璃球似的大眼睛,试图解读出对方眸中的情绪究竟是恐惧还是担忧更占上风。
很显然是后者。
倘若东海心生惶惶,便不会纵容他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突如其来的闯入。
正当赫宰走神之际,东海提高音量,重复道:“请把衣服全部脱掉!”
说完,赫宰才堪堪做出反应。他先是解开衬衫的纽扣,向面前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小少年袒露出脖颈侧边再至胸膛中央的黑色纹身——一朵夸张却优雅的玫瑰,接着是一柄锋利且戏剧化的长剑。花朵纹饰缠绵地绕着男人的大动脉,那把剑则沿着他身体正中笔直地切割开来。
再向下,原本整洁的衬衫被汩汩血液洇成可怖的绛红色。
因如这般疼痛的经历已有过无数次,赫宰至多能感受到失血的眩晕,才会令他意识模糊。此时倒听得清东海的言语,却没了动作的力气。一来二去之间,男人只得低头看了看伤得最严重的腹部,但好半天都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哪里有什么痛苦可言,他发颤的双唇似是在犹豫的左右轻轻念叨了声“海海”。许多年来,他都这样唤眼前这孩子的。
这孩子名叫李东海,木浦人。个子不高,生得漂亮可爱。但论如今的样貌,虽还看不出多少男人的硬朗气概,不过赫宰很是清楚,东海是“最有种”的那个。
他与东海之间就像没有血缘的兄弟,赫宰年长对方十岁,却选了个最亲昵的称呼。
他喜欢叫这孩子“海海”,这些年来一如既往,因为东海永远是赫宰心头最为风平浪静的港湾。
便如今日,他拖着一身伤,还是顺着小餐馆后身腌臜的管道一路爬到了二楼,东海的卧室。敲窗进屋时,东海仍戴着MP3耳机,伏在案前写作业。
少年欣喜于男人的到来,他立马拉开窗,却见赫宰的伤势如此严重,再多重逢的雀跃便都转换为跳出心口的担忧。
所以此刻,东海的横格本上亦洇满了赫宰的血迹,但他根本不在乎这些有的没的了,一双明亮的眼里装着的全是身负重伤的赫宰……他的赫哥。
看赫宰小半晌没动静,东海循着对方的视线,也将注意力放在男人腹部的伤口上。
只短暂的一瞥过后,东海咽了咽唾沫,再抬头望向赫宰时,满眼都挤着泪水,慌张地摇头:“这样下去不行的。”
“……不是什么致命伤。”赫宰哑声开口,“就是血流得多,看着吓人。”
话音未落,赫宰体力透支,加上有东海陪在身边,他便没了佯装顽强的必要,直接跌坐到东海床前的木地板上,倚着背后又厚又软的床垫。
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赫宰半眯着眼,濒临昏死的边缘。
不过赫宰感知得到,东海旋即也跟随他矮身跪下,而今正着急忙慌地为他寻一个能脱去血衣的好办法——谁叫赫宰适才血流如注,从腰部至腹部的衣物布料都与伤得模糊的血肉黏连在一块儿了。
实在想不出法子,东海只好再次请求:“我必须…必须得把您的裤子脱下来。”这当口哪还有什么害羞可言,“再拿剪刀从下面帮您把衣服剪开,好不好?”
赫宰太累了,东海说什么便是什么罢。最起码他知道这孩子永远不会害他,于是点点头,再拍了拍东海发凉的手背,先是说:“谢谢你。”而后顿了顿,复又道,“别怕,哥没事的。”
趁着东海在自己身边忙前忙后,赫宰也以视线的余光打量东海那双温柔美丽的眼睛。半梦半醒间,重回依稀的旧日时光。
恍惚中,东海的双眼与赫宰心头挚爱的那双眸子相交叠,令他内心钝痛难当的同时,亦激起数道有关亲情的涟漪。
是了,他会如此珍惜东海,也许是因为东海有一双酷肖他母亲的眼睛。
母亲…如今想来,母亲去了的年头都快赶上东海的岁数了。
但赫宰从未诗情画意地设想过——东海或许是母亲的转世。便是有了这般念头,都在下一秒立刻否定,只觉得这对母亲而言无比残忍。
毕竟这人间,你再不要来过了。
这才是赫宰真正的心愿。
只是如今失血到头脑发蒙,许多旧事无端端地被摆到赫宰眼前,仿若凭空的走马灯。
他一手攀着东海为他擦拭血迹却不停打哆嗦的手腕,意识操纵他先一步脱口而出,无奈没了措辞的力气,便在心头笑话对方道:臭崽子,哭什么。
皮囊再像,长得一双近乎一样的眼睛又如何,东海与母亲的性格是截然不同的。
只因从赫宰记事起,母亲一次都没有哭过。
可她分明不用这般坚强地活着,怪只怪造化弄人,母亲从事的特殊职业强迫她必须咬紧牙关才能继续呼吸。面具前的笑容、面具后的疲惫,都将母亲折磨得没了人类最基本的喜怒哀乐。
赫宰自幼生在贫苦的家庭,与母亲蜗居在城中的地下室长大。
母亲迫于生计,流落风//尘已久,靠做些皮//肉//生//意拉扯着赫宰过活。
赫宰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只是在懂事后,约莫猜到那人或许是母亲的某一位恩//客,便更没了探听的兴致——是啊,找到那个男人,除却臭揍他一顿,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能让母亲稍微开心些么?
他们母子二人,就像溃烂的疮口寄居在这座斑斓的都市里层,为了活命而活命。
因为母亲特殊的职业,赫宰从小到大没少叫人在背后嚼舌根——但他庆幸母亲是那么爱他,每当他受了委屈就会抄起家里发霉的墩布,叫嚷着为他赶跑那些长舌头的伥鬼。
“妈厉害吧!”丢掉长着霉点的墩布,母亲回过身,矮下腰将赫宰抱进怀里,揉揉宝贝的脑袋瓜,“走,回家吃饭去。”
常听人说,biao//子无情,但因为母亲的存在,赫宰从没如此觉得过。
她的母亲不仅是身形高挑的美人,更可贵的是,她饱经生活的摧残,却依然能够无比坚强地活着,陪赫宰笑对命运里的一切苦难。
母亲有一双特别漂亮的大眼睛,有时赫宰路过她的卧室,听房里的恩//客也常常夸赞她道:“你的眼睛好亮。”
每逢这时,赫宰便会知趣地跑去户外,躺在河道护坡的草坪上,出神地凝望已不刺眼的夕阳,这也是一天当中难得能看见太阳的时刻。
起初赫宰还会暗自掉眼泪,他也不是没与母亲争执过,就在她带第一个恩//客出现在他们的小家中时。
他只觉得自己与母亲的小世界崩塌了,坍缩进他愤怒的情绪黑洞。
直到那天母亲从卧室里出来,头发是散乱着的,脸上的口红也花得斑驳。
恩//客走后,她才点起一支烟。赫宰则望着眉眼低垂的母亲,发现女人的手腕上全是青紫色的伤痕,于是颤声问:“…他打你了?”
母亲没以言语作答,只是咳得连烟都抽不下去了,烫手的烟灰哆嗦了一地。
有一种说法是,人们常常会遗忘彼时令自己过于痛苦的记忆,算作是神经系统的自我保护功能。
所以那天之后发生的事,赫宰现在也记不清了。
但当时愤怒的吼声还响彻耳边,他好像是要冲出家门,追上那名恩//客。因他气得内脏都发疼,只知道吼:“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母亲没有悲伤地落泪,只是抓住赫宰的手腕,扣着他暖和的手掌,末了竟还温柔地笑笑。
此处的记忆是清晰的,母亲对他说:“谢谢你,我的乖小赫,谢谢你还愿意爱我。”
她一个旁人眼中卑微又肮脏的蝼蚁,却得到儿子十足的尊重与爱惜,便是不枉为人的这一遭了。
待躺在草坪上的赫宰回过神来,却见被夕阳烧到绯红的空中飞起了一只风筝——是母亲,从赫宰儿时起,她们母子最惬意的娱乐活动就是在河畔共放风筝。
此时母亲的头发还是湿的,应该是在出门前刚洗了个澡,她身上散发着清新的馥郁,也不再顶着那脸接//ke时的浓妆了。
赫宰看得到,不施脂粉的母亲,眼角旁已长出细细的皱纹。可当望向空中飞舞的风筝时,母亲的神情分明有如少女般纯粹。
他们那天放的是一只蝴蝶样式的风筝,母亲开心得说不出多华丽的修辞,什么破茧成蝶的典故更是抛诸脑后。只瞧着那骀荡风里飘扬的纸蝴蝶,母亲一手拉着引线,另一手牵着小赫的胳膊,不住笑道:“真好啊,真好啊……”
旋即,母亲又从裙摆的口袋里找出一颗快要化掉的糖果,塞进宝贝儿子的嘴里:“甜不甜?”
小赫点点头,随母亲一起笑了。
母亲说过,她喜欢带着赫宰去放风筝,也是因为从年轻时起,她便常常想做那些可以枕在云里自由自在的风筝。
“最好是所有人看着我们时,都必须得抬头仰望才好呢!”母亲偶尔会跟儿子撒娇似的说这种傻话。不过没几秒后,便自嘲地笑笑,“可惜我的一生早就注定飞不起来了……倒是我们儿子啊,我们儿子,”她玻璃球似的眼睛凝满企盼的深情,专注地瞧着赫宰,“妈找人算过,我们儿子不仅能飞起来,还能飞得特别高。别说风筝,应该比飞机都厉害呢,飞起来嗖嗖的——”母亲故意发出搞笑的拟声词,手上还比划着,像飞鸟抖动羽翼一般。
彼时赫宰年幼,不在乎这些:“我只想着能和您永远一起,到您老了,我还陪您一块儿去河边放风筝。”
“哎哟,我们小赫可真会说窝心话。”母亲搂他入怀,连连亲吻儿子的头顶。
赫宰挣开母亲,带着几分小男孩的羞涩,又接过她方才的话茬:“况且,我飞那么高做什么?我才不要孤零零的一个……”
母亲笑出声来:“我们小赫不仅长得帅,还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等到长大后,铁定会有爱你的人出现的。”说着,女人垂下眼帘,作祈祷状,“妈妈保佑你,我家小赫会和你爱的、爱你的人相携到老,度过无比美满的人生。”
便是这般在外人口中“自甘堕落”的母亲,她亦永远都是赫宰心中最美丽也最纯粹的女性。
虽说“出人头地”并非母亲望子成龙的心愿,她更希望孩子可以在无忧无虑的幸福中长大成人。但很显然,这样的愿望全被破碎的生活磨成了齑粉。她唯有再拼着所剩不多的心气,别家孩子有的,她也要给小赫争取到。
为送赫宰去更好的学校念书,别活得如她这一生般狼狈不堪,母亲只得更加作践自己。楼//凤来钱慢,结识的男性大多也没什么眼界。母亲千方百计托关系求人,终于找着了一份新营生,便是去城里最热闹的红//deng//区坐//tai陪//jiu。时不时出//tai,收入还会更高。
母亲换工作后,赫宰就没怎么在家中见过她了。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们母子二人便再没一起放过风筝。
但赫宰知道母亲永远深爱着他,毕竟他是整个贫民窟里成绩最好的孩子,这也得益于母亲为他争取到的资源,让他享受着与寻常同龄人无异的优质教育。
可当他捧着一摞近乎考到满分的卷子,打开家门,小小的地下室依旧空空如也,没一点人味儿了。
那般寂寞的空虚,也令彼时的少年赫宰分外介意。他用家中座机给母亲打电话,不是被直接挂断,要么就是接起来后对面传出陌生男人的调笑声。
紧跟着,赫宰干脆拔断了电话线,那些拿了高分的卷子也被纷纷泊泊地丢到地上。最起码在那一刻,他身为儿子,是怨过母亲的。
是啊,母亲不再陪他放风筝了,或许也是因为母亲有了别的“风筝”。外面世界的引线牵着她,才能让她飞到更高、更自由的空中去。
现实时空中,东海刚把累得睡去的赫宰扛上自己的小床,起身去屋外为他沏了杯糖水。
回来后,少年手中还拿着一只小小的勺子,彩色的勺柄上画着只可爱的小老虎。东海看着这小勺,便会想起自己儿时那阵,如今躺倒在床的赫哥就是拿着这勺子喂他吃青椒的。
思及此,他还有些脸红,只得强压下往昔的回忆,用小勺擓着杯中的糖水,小心翼翼地喂到赫宰干涩的唇边。再撑住男人刺满纹身的脖子,得看着他亲口把水咽下去才安心。
然而没过片刻,东海喂完水后,还趁赫宰睡着,屋里只他一个清醒着的人,便悄然抬手,偷偷地摸了摸男人脖颈侧边的玫瑰纹身。
那是一朵很美的花,尤其是刺在赫哥透白的皮肤上。
东海痴痴地欣赏着,尚未收回手。可就在不经意间的下个当口,却听床上的赫宰发出痛苦的呻吟,声音不大,但还是吓了东海一跳。
循声看去,赫宰身体无恙,只是眼角处淌下一滴泪来。
东海见状,先是愣了愣,他鲜少直面赫哥如此的悲伤。
是不是做噩梦了?
是不是伤口太疼了?
是不是……
东海摇摇头,总而言之,他开始为赫哥的这一滴泪六神无主起来。
他前后思索良久,但见赫宰的眉头始终是蹙着的,哪怕睡着都颇不踏实。
东海这才大着胆子俯下身,嘴唇凑在赫宰耳旁,哄小孩似的轻声安慰:“不怕不怕,有海海在,痛痛都飞走咯。”
与此同时,东海听得清自己大起大落的心跳声,但他管不得心底的怦然躁动,就将柔软的嘴唇贴到赫宰的眼皮下方,伸//舌//舔去了男人的那滴泪水。
他何尝不知自己这番举动有多么变态,可他就是忍不住。
看赫宰掉眼泪,东海也难过得很,恨不能陪他一起哭。
究竟是多大的痛苦,才会让看似强大的赫宰在梦中落下悲伤的泪来。
男人梦中的旧忆继续。
年少时再次见到母亲,是在一个漆黑的深夜。
赫宰被玄关的动静扰醒,原本是因温书太累,才在小茶几前蜷着身体睡着。
母亲是扶着墙一点点进到屋里来的,赫宰也顾不得直接起身时的晕眩感,径直走到母亲身前,唤了她一声:“妈!”
那片刻之间他是无比欣喜的,先前对母亲再多的抱怨都消失不见。
可听母亲前后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别开灯。”
她带着哭腔恳求道。
而后用手指撑着老旧的墙皮,直到整张脸贴上去,母亲则挤着喉咙,发出沙哑到陌生的声音:“太难受了……”
旋即,他深爱的母亲跌坐在地,趴在他脚边,进而昏死过去。
再之后,母亲开始发高烧,病情也一直没有好转的趋势。
而她原本光洁的肌肤上逐渐长满化脓的创口,起初赫宰还会悉心为她挑破、再涂抹上治疗皮肤病的药膏。
但母亲疲倦地告诉他:“没用的……”
从此,母亲便一蹶不振。直至挨到最后的日子,她都是在一张腌臜的小床上度过的。
邻家的长舌头们议论纷纷,说母亲是叫外头的男人骗得血本无归,甚至染上了毒//瘾——赫宰听到的原话是:“她本就是烂//在//床//上的货色,这辈子都烂//在//床//上了。”
但凡哪个多嘴的说过这种风凉话,赫宰都一一记下,来日用棒球棍挨家挨户敲碎了他们的玻璃窗,还得在屋外啐几口唾沫进去。
赫宰知道的,母亲虽在夜//场沾上毒//品,但她是在不情愿的情况下被迫吸食了那些害人的玩意儿。只不过世道如斯,又有谁会听信一个J//女临死前的倾诉?
外人都将他们母子当成病毒一般,避之不及。从起初还会议论几句,到后来,连谈到他们都嫌嘴上晦气。
可赫宰还是爱他的母亲,他只是分外不解:为何命运的受害者总要落人口舌、沦落如此?又为何加害母亲走到如今这地步的刽子手可以无数次销声匿迹?
那段时间的记忆对赫宰而言无疑是刻骨之痛,折磨得他不敢回想更多的细节。
仅有的好光景,也是他伏在母亲的病榻前,用彩色水笔复原了那些变旧的纸蝴蝶,细心地描摹勾画,重唤风筝的生机。
最后的时光里,母亲已剩不下什么清醒的意识,她偶尔抬起覆满针孔与疮疤的手,轻轻抚摸被赫宰摆在床头的一只只纸蝴蝶。
她这一生历经过各种非人的折磨与剥削,每个人都想从她身上抢走些什么。可只有她的小赫,那或许是天上的神明留给她仅有的垂怜。
小赫给予她尊重、爱与希望,她自认为算不得幸福的人,却是最无悔的母亲。
赫宰记得与母亲诀别的那一面,或者说,他不敢忘却那天母亲对他说过的每一个字眼。
母亲躺在床上,毒//品夺走她的神智,她便用自残的下策尽力让自己清醒些。
呈斑点状的血液落在被赫宰一次次洗得发白的被单上,好似残花凋零,无比凄艳。母亲则犹如濒死的玫瑰,容颜枯槁,那双眼睛却透出难得的光亮,像回到了以前的日子里,她也曾有过片刻的无忧无虑。
赫宰面对这样的母亲,哭得胸膛直打颤,泪水化开被单上的血花,却带不走他满心的悲恸与愧疚。
他生在这样特殊的家庭里,就不该像寻常人一般享受母亲带给他的好。他应该去做挡在母亲身前的盾牌,而不是通过考试成绩的竞争,助他飞出底层的囚笼。
然而如母亲这般深爱他,又怎会容许小赫陪她堕落?
可她也有过遗憾,自己这副残破的身躯看来是撑不到小赫长大成人的那天了。
她便凭着所剩不多的力气,抓住小赫的手腕,努力睁大眼睛,与满眼泪的儿子对视,再一遍遍告诉他:
“你要活下去,把命运踩在脚底下,去到高处,恶狠狠地活下去…!”
话音才落,母亲复又跌回病榻,枕着床畔鲜艳的纸风筝,永眠于她心中企盼的自由天空。
染血斑驳的床单,气息奄奄的人。
今日的赫宰像与十数年前的母亲陷入并无二致的困局,只是昏死过去的梦里无数次响起母亲弥留之际的话语:“你要活下去,把命运踩在脚底下!”
要和风筝一样,飞到高处去。
思及此,赫宰打开眼帘,出于习惯性的警惕,便猛地握住身边人的手腕,向内死死一扣。
却听吃疼的痛呼来自他再熟悉不过的东海,于是立刻放开来,接着轻轻地添了句:“抱歉。”
东海只在原地趔趄了下,并没有责怪赫宰的意思。他想赫哥铁定是睡迷糊了,方才的那滴泪或许是噩梦的佐证,总而言之:“哥醒来了就好。”
赫宰堪堪撑起身子,见东海的小床头柜上还摆着一碗没动过的粥,里头掺着不少里脊肉条,可惜刀功稍显粗糙,便问:“你给我做的?”
东海先点头再摇头,不敢直视面前的赫宰了:“是后厨还剩了些早上没卖出去的……”
赫宰拿过那粥,听着东海在耳边叽喳:“是不是凉了?”“用不用去热热?”
像这些话,赫宰也没有一一回复的必要。他只用小孩儿那柄画着幼稚花纹的勺子来回搅拌粥里的肉条,忍俊不禁:“要是阿姨就这点手艺,你家这店想必是开不下去的。”
东海被识破了,确实,这碗粥是他趁赫宰睡熟时去厨房现做的。
赫宰也有几分不解,换作是一般孩子,哪有做好事不留名的道理?肯定还会借着这点小恩小惠来主动邀功罢。
东海倒是个古怪的小孩,最起码在赫宰面前是这样。但不打紧,赫宰依然觉得他可爱非常。
如今“撒谎”被拆穿的东海就愣愣地站在赫宰跟前,头也低着,只一张俏嫩的小脸羞赧得发红。
赫宰想自己年长对方十岁,怎能不顾这小孩的面子一直欺负他?于是还招呼东海一起坐到床上:“过来。”
东海乖顺地听话,他虽有局促,却并非难堪。
赫宰自己先尝了口碗里的肉粥,味道嘛……只能说尚可。毕竟这小子生在和睦的家庭,像这些家事都不必他亲自来。
不过因着这是东海的心意,赫宰还是颇感激他的,所以第二口就留给自己的小恩人:“来,海海,张嘴。”
听赫哥如此亲昵地唤他、还要喂他吃粥,正值青春期的东海自然表现得有些别扭。但他知道自己心里面那点见不得人的想法,便暗暗地窃喜,只是不能流露出来,就悄悄地趁盛粥的小勺伸进嘴里时,用舌头将沾着对方唾液的陶瓷器具舔了个遍。
“哎呦,我们海海……”赫宰难得会对一个人温柔如斯,还有逗弄的兴致,“怎么跟个妹妹似的,一口粥都要喝这么久吗?”
东海离赫宰远了些,嘴唇有意识地包裹住左右两颗明显的虎牙,小声嗔:“……赫哥讨厌。”
赫宰收回有的没的调侃,挑些重点问东海:“你爸爸妈妈都在家呢?”
“该备晚上的菜了,就在一层的后厨忙活着。”
东海家开了个小餐厅,一层是店面,二层住人,三层还有个低矮的小阁楼。
寻常成年人是无法在小阁楼挺直腰杆的,所以就成了东海为赫宰准备的“秘密基地”。
赫宰探听着东海口中的信息,放下心来:“东西还放在阁楼里吧?”
东海则看了看被血染红的被单床褥,虽点头,但也忧心忡忡:“真的不用去医院么?”
“怎么去,那不是自投罗网吗?”赫宰像不在乎疼痛与否,只吩咐东海,“小宝,要是酒精不够了,就拿些白酒来。”
换作以往,赫宰也只有在东海生病时会搂着他摇啊摇,嘴里念叨着叫他“小宝”。东海则格外受用,还傻乎乎地盼着能多病个一时半刻。
可今天,东海满腔只剩对赫宰的心疼,他甚至不敢问:赫哥究竟是干什么的?
他能做的,唯像现在这般尽自己的全力保护好赫宰,成为一个安安静静的、能让赫哥感到舒适的避风港。
不为什么,他喜欢赫哥。从他第二性征的意识觉醒后,他从头到脚的心思、浑身上下的荷尔蒙都给了他这个肯定的答案。
他只是偶尔才会难过,赫哥对他坦然的爱护珍惜,与他别别扭扭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他不是不知道,他们对彼此的喜欢是全然不同的。
东海也问过最信任的女同学,他的好朋友,他的提问是:“你说,怎么才能让二十岁出头的人喜欢上一个十几岁的小屁孩呢?”
他的好友却大惊失色,扬声答道:“这是犯罪啊!!!”
东海如今心说,那他藏着个满身是血的成年人在自己家就不算犯罪了吗?既然犯过这么多次罪了,还少他喜欢赫哥这一项原罪吗?
他才不管,东海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执拗性子,他偏要喜欢赫哥,他偏要!
所以只要是为了这个男人,东海自认可以做出许多同龄孩子都办不到的事。
虽然距离赫哥上次来自己家已经过了一段时日,他们之间说是久别重逢也不为过,但东海猜得到对方“疏远”他的原因。
便如今天这般,赫宰倘若不是落于险境,受伤后实在没地方可去,他断然不会将危险的可能性引至东海家来。
阁楼里的医药箱就是为了在这种特殊情况下以防万一的,东海始终留着,他心想:酒精怎么会不够用呢?他永远都会为赫哥备好这些,纵然要面临未知的风险,他都不怕。
他只怕赫宰因着各种各样“为他好”的缘由不来找他了。
东海家的阁楼不大,倒一直收拾得整洁干净。摆着一张不用的小床搁置杂物,床下则放着赫宰需要用的医药箱。
东海矮下身,用事先带进来的抹布将落灰的医药箱擦干净,又看了看床上的“杂物”,掩不住唇边翘起的笑意——是他刚上小学那会儿,赫哥给还是小豆包的自己做的纸风筝。
他伸出肉乎乎的手指头,轻抚安静的风筝,不过寥寥数秒,便匆忙离开了。
从阁楼的小楼梯爬下来时,东海与藏在他卧室里的赫宰都听见楼下有人喊他,是爸爸,叫他下去帮妈妈搬餐厅的桌椅。
东海应了声:“马上来!”
前脚进卧室、小心翼翼地锁好门,后脚就听赫哥笑着问他:“老头还是中气十足,你爸身体不错吧?”
隐约知晓爸爸与赫宰之间的关系,东海点点头:“谢谢哥关心。”说罢,眼帘微微垂下,“不能跟爸爸说吗?爸爸也很关心您……”
“算了,我可懒得听他说教,还是你最好。”
听了赫宰这番话,东海倒有几分窃喜,便先将医药箱放在床头,回身与赫宰轻轻道:“等我帮妈妈干完活,再上来找您……”小朋友耸耸鼻子,又补充了句,“会给您带些吃的…哦对,是妈妈做的,您不准说不好吃了。”
赫宰失笑,他的情绪从肉体的疼痛中割裂出来,只要是和东海讲话,心情就会变好:“你一个人带两份饭,伯母不会怀疑?”
“我还在长身体呢,妈妈巴不得我多吃些。”东海说着,继而流露出微末的羞赧。他总想着能快快长大,最好发育到和赫哥差不多高。他不愿永远做大哥身边的小豆丁,他想成为赫宰的骑士,守护好心上人的平安。
东海边思索着边出了门去,他想起冰箱里还放着没动过的点心,正好过会儿可以和赫哥一同品尝了。
至于赫宰,待视野里再不见东海可爱的背影,才收起笑容。接着,利索地翻开医药箱,找出里面的纱布与酒精。先拧开酒精的盖子,同时低头看了眼腹部的刀伤,心一横,嘴中咬着东海的被套,就将满瓶酒精对着腰腹处的血窟窿浇去。
下个瞬间,整张小床都伴随着赫宰囫囵的痛呼重重地摇晃了好几次。原本连酒精都拿不稳了,可心底总是在他最脆弱的时刻响起母亲临终前的嘱咐:“你要活下去,把命运踩在脚底下,去到高处,恶狠狠地活下去…!”
是啊,像他这样一生只能游走在黑夜的老鼠,又有什么资格享受过度的安全感?
但他忘记告诉母亲,其实他也是个怕疼的小孩,非常、非常地怕疼……
赫宰强撑着力气,他提醒自己如今的当务之急是给伤口消毒包扎,他必须得好好地活下去。可是肉体之折磨,像把他身上每一处完好的皮肉用烙铁碾了一遍又一遍,刺痛感直逼入心房,进而延展至四肢百骸。
禁不住这片刻的剧痛,赫宰猛地跌进东海的枕头,连意识都再次变得迷茫。
不过东海的枕套上沾着这孩子发间的洗发水清香,枕着如此馥郁,倒也令赫宰稍微好受了一些。
或许是因为老鼠求生的本能,赫宰虽然怕疼,却有着极其顽强的生命力,就连饱经痛楚的当口,都锻炼得比寻常人拥有更好的听力与嗅觉。
他似是能听见东海在楼下帮家人挪动桌椅的声响,家里人边忙活边互相打趣,和睦依旧;而鼻息间除了血腥气,还能闻见几缕从屋外飘进来的饭菜香。
再痛,都有死里逃生的本事。
然而此刻躺在东海的小床上,压在赫宰心头的大石亦落地,他总算是找着了一处安全的归宿。
不仅是东海,而是东海一家人拯救了他。
这孩子的父亲,也就是海海的爸爸,曾对他有过再造之恩。
赫宰放任飘忽的思绪记起彼时的往事。
母亲遭人迫害至死后,赫宰人性中的良善也随着母亲陨落的生命一并泯灭了。
按理说,像他这样的孩子会在最后一个亲人去世后被送进福利院,为福利主义的虚荣表面粉饰一层温馨的脸谱。但因为母亲生前的名声不光彩,福利院中的老师与孩子也像看老鼠似的嫌弃他。
赫宰恨他们,或者说恨这里的所有人,就是哪天把谁杀了都不奇怪。
可他也深知,害死母亲的元凶并非福利院中的芸芸,冤有头、债有主,他总有一天会找到那个始作俑者再除之而后快。
母亲没了,赫宰便也没了继续念书的打算。
他从满口仁义道德的福利院逃跑,甚至没人来找过他——那些人或许觉得,像他这样的孩子,因失踪而上报死亡,都比他占着别人的空气苟活于世要强。
赫宰记得,母亲从前总会抓着他比寻常孩子大不少的手,笑着期盼:“我们儿子骨架大,将来是要长成大高个儿的……”
只可惜,赫宰长身体的时候便没了母亲照拂,长期饥饿所导致的营养不良,未能让赫宰如母亲所愿那般长高。原本一副大骨架,只凸显得他更加瘦骨嶙峋。
赫宰一个人流浪的那几年,总不能顿顿去翻别人吃剩的垃圾,他一个少年人自然会有嘴馋的时刻,难免学到些小偷小摸的伎俩。
譬如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趁工作人员打瞌睡的时候偷东西吃,仰仗个子不高这般悲惨的幸运,他脚程又快,很难叫人抓到。
再后来,各区的片警都眼熟他,但也拿这老鼠般的小贼没办法。
便是这样黯然凄惨的人生,赫宰也并非漫无目的地前行。
那些警察迟迟不抓捕他,是因为赫宰从未动过盗窃贵重物品的心思。他至多是从超市抢些临期的食品,不仅他一个人吃,还会分发给街边的流浪汉们充饥。
赫宰的善心不是平白无故,流浪汉是这个城市里最好的眼线,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换取他们的信任。但Gov是不敢管他们到底的,放任贫穷与限制资源是维持阶//级//tong//治的好工具,这些也全都是赫宰从书本中读来、再经过自己消化后的思考。
既然这座城市早已放弃了他们,却不怕养蛊为患,那也休怪他动了集结底层力量的念头。毕竟鼠王也是王,他迟早会让自己创造出的瘟疫席卷这看似风平浪静的都市。
赫宰拉拢流浪汉后的第一个打算,是通过这些人的信息渠道,顺藤摸瓜,去到母亲当年做过的夜//场,找出贩卖并强迫她吸食毒//品的药//头。
他会杀了那个渣滓,割头放血,以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赫宰也没白养着那群流浪在街头的乞丐。终于,有人汇报给他线索,说是在一家夜//场附近发现了与赫宰描述中极为相似的男性,很可能就是当年的药//头。
倘若真如流浪汉所说的,那男人连着装的风格都没变,十有八九就是赫宰要找的人了。
但很显然,命运不会让赫宰这么容易就大仇得报——入夜后,他在暗巷蹲守着那男人的出现,却在与对方打了个照面后发觉,他找错了人。
像是像,一样油光锃亮的发型,一样微微凸起的小肚子,也一样戴着块儿价值不菲的名表——但不是当年那个药//头。赫宰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他们身上的气味不同,与他擦肩而过的无非是个平庸的富人。
可就算这样,少年赫宰依旧无法克制心下的情绪。一朝被蛇咬,他便连每根相似的井绳都要恶狠狠地折断,绝不放过。
怒火中烧之际,赫宰也不知从哪儿来的蛮劲,直接就将比自己还高半头的男人一个过肩摔砸进暗巷的深处。因他心头盛着烈烈的恨,下手便比谁都狠。
那一刻,他听着瘫软在地的陌生男人痛叫求饶,脑中竟生出无比炽热的快意——这男人是附近夜//场出了名的piao//客,但凡被他看上的女人都得不了善终。虽不是赫宰要找的药//头,但这份发自内心的嫌恶还是操纵着赫宰将人打了个半死。
末了,少年用脏兮兮的鞋子踩着那男人血肉模糊的肿脸,剥下他手腕上的名表,再朝他啐了口唾沫,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今夜,他没能为母亲报仇。但或许,他也为别家小孩的母亲报了仇。
未经思索的冲动一旦爆发便会坏事,少年赫宰忘记了筹谋的重要性。他惹到的虽是沉溺于酒//色的平庸之辈,但想抓他一个莫名施暴并窃取名表的小贼还是易如反掌的。
不消多时,赫宰就被送进了当地的少年犯管教所。
至于如何处置,需得听从少年法庭是怎么判决此案的。
通常情况下,鲜少有人会去计较少年犯小偷小摸的不良行径,多是予以庭外的赔款处罚。
不过赫宰并没有这么幸运。
据传言所说,挨他一顿臭揍的男人出身财阀世家,大人物的私生子之一。只是人到中年也未能成器,终日耽于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不良嗜好。倒也好,无人担心这种废物会夺权,就保其一世安乐,闲散到死便罢了。
可就是这样的世家废物,也能往死里置赫宰于走投无路。
赫宰早就看清了这些,所以开庭那日,他站在被告席上,对于一切判决不多置一词,毫无异议。
见他神情冷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原告方自然气得跳脚。若非法警阻拦,赫宰想必要在法庭上挨那人一番拳打脚踢。
好在只是被夺路而来的中年男人抓破了嘴角,赫宰舔舔伤口,再是朝原告啐出一口含血的唾沫。
与母亲那双大眼睛不同,赫宰是单眼皮,圆圆的黑色眼珠被遮掩在那之下,是与温润气质完全相反的冷冽。
听着法官口中的裁判之词,赫宰亦不屈地抬起双眸,紧紧咬着后槽牙,像一匹年幼的孤狼,被无数成年人架在不公的律法中央。
他一直清楚明白,如果想活下去,他只能靠自己,因为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会帮他。
而迫于权贵的施压,整个少年法庭在一审宣判前都噤若寒蝉。
正此时,事有转机,法庭高高的木门外传出推搡的人声。再一秒,噪声的主人推门而入,不顾几个法警拦着,朝循声回头看他的赫宰热情地招手。
旋即,来者清清嗓子,向法官郑重地打报告,并自我介绍:“我是这孩子的辩护律师。”接着看向原告方,心头已明了,便继续道,“我们不服一审判决的结果。”
自称是赫宰辩护律师的青年男人梳着一头港星风格的发型,就连长相都酷肖时下的俊美男星。赫宰起初觉得这人并不靠谱,但难得有人愿意帮他一把,他便稍稍收敛戾气,分一些信任给这名律师。
公理向人道的天平倾斜,即是赫宰与东海父亲初次相遇的契机。
根据少年法院制定的规矩,赫宰确实有权指定律师为他在一审时抗辩。只不过,此次原告的出身显达尊贵,其中牵涉到的利益链条便更加复杂。这也是东海的父亲没能提前介入本案的原因,他与那些司法机构中豢养的傀儡周旋良久,方才找到这名需要他帮助的少年。
赫宰永远记得,那年东海的父亲意气风发,与其说是少年犯的律师,倒更像是武侠小说里热血正义的大侠——说起来,他长得也是一副俊美的港星模样,不是吗?
所以每次东海的父亲与自己说什么,赫宰都会在幻想里给这人嘴边添上好几个夸张的对话框。
律师会见少年犯伊始,都是在少管所一对一的小房间中。
多年的流浪生活,养得赫宰犹如这座水泥森林中的“狼孩”,错过与同龄人交际的黄金期。更何况,他每次见律师,也就是东海的父亲时,管教所的法警都怕他出手乱伤人,便依照规定,给很可能维持一审原判、继而面临牢狱之灾的赫宰戴上手铐与脚镣。
东海的父亲却不同于任何审讯过赫宰的人,他的目的是在一审结束后、二审开庭前的这段时间里调查取证。除了要充分了解眼前这个少年的过去、剖析他犯案的缘由,更要站在提供法律援助的层面,不对这孩子做有罪推断,更不能让赫宰含冤入狱。
因此,东海的父亲屡次向少管所申请。上面的人也拗不过他的性子,先是给赫宰松了手铐脚镣。再是见赫宰之后的表现不错,接下来的几次会面干脆让律师和赫宰在管制中心的图书馆里交流。
其实在许多年后,赫宰多疑的本性仍未改变,他偶尔会疑惑当年的自己为何会如此信任东海的父亲——大概是因为,那年在图书馆里与海父所说的每一句话,对方都无条件地相信他,还永远以一颗赤诚之心对待他。
的确,东海的父亲从始至终都没把赫宰当作是性本恶的少年犯。
他见赫宰身形消瘦,便把妻子做的面包偷偷带进管教中心,拿给赫宰食用:“我太太是开烘焙坊的,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
赫宰虽知东海父亲是个傻乎乎的好人,但他亦值少年叛逆,怎可平白接受对方的好意?就是挨不住饿,反复吞咽口水,嘴上还依旧倔着:“我不吃。”
海爸也是个“戏多”的,便从食品包装袋里取出由满满几层肉松裹着的面包,掰开来,与赫宰一半一半:“怕我给你下毒?你小子时代剧看多了吧。”旋即,自己先咬下一块儿进嘴里,故作夸张地咀嚼,边夸奖道,“真好吃,真好吃,我告诉你,过了这村没这店啊……”
赫宰见状,这才终于忍不住了,夺过海爸手里另一块肉松面包,囫囵塞进嘴里,没来得及嚼,直接往肚子里生吞。
海爸笑笑,接着拿出热水壶,给赫宰倒了杯温水,递到少年嘴边:“慢慢吃,别噎着了。”
赫宰点头又摇头,想他一个人在街头流浪时,从未吃过温暖且柔软的食物。常常是啃着硬到难以下咽的垃圾,边吐边进食,为的只是像条底层的老鼠一般活下去。
少管所的饭菜也绝对称不上美味,仅仅保证他不会再像流浪的日子里那样吃了上顿没下顿。
待赫宰三下五除二将海爸带来的面包统统解决掉后,本应因吃饱而感到幸福的少年却趴在面前的小桌上哭了起来。
都说食欲接通着人类的各种情感,饥饿永远是根植于心底的深层恐惧。如今赫宰终于敢直面这几年缺失的脆弱之情,那些汹涌的悲伤便冲向他的神经,令他顿时崩溃,才会泪落如雨。
海爸则轻轻拍打赫宰哭得直打哆嗦的背,目光温柔。
因不必以言语取证,他已知晓,赫宰是孩子,而不是犯人。
海爸还告诉赫宰,说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宝贝:“我也有个儿子。”提起自家的小肉团子,男人连声音都放得更轻了些,“他叫东海,小你十岁。”手比着图书馆里的小桌板,“现在长到这么高了,可爱得很。”
赫宰生于暮春四月,他自己都快遗忘了,但东海的父亲却在看过他的资料后一直记挂在心。
男人便三番五次向少管所替赫宰求情,恳求在赫宰生日当天放他外出一日,当晚就会送他回来。
毕竟只是个将满十七岁的少年人,管制中心的工作人员也皆知赫宰是因为惹上了权贵才在一审获刑,就算是让这个孩子多享受一天外面的阳光也好,便准许了律师的申请。只不过,赫宰必须在外出期间佩戴定位与报警用的脚环,是为最基本的规矩。
赫宰穿着长裤,心里也没那么在乎这些。
老实说,他连要不要出去过生日都是听凭海爸的意愿而为之,黯然的人生经历早剥去了他对各种纪念日的仪式感。当然,如果能出去吃顿大餐,赫宰愿意一大清早就被东海老爸拎去剪头发。不仅如此,谁家律师能热心到给“犯人”添置了一身新衣裳。赫宰也人靠衣装,洗去狼孩一般的满身污秽,袒露出那张清俊的脸庞。
海爸见了这副模样的赫宰,倒想起他在调查这孩子的前尘旧事时,曾见过赫宰在以前学校拍摄的证件照,便是这般白皙的肌肤,搭配着俊俏的眉眼。
倘若不必经历那些风雨,赫宰也会和他们家东海拥有差不太多的幸福人生吧。
海爸如是想。
也是在十七岁生日当天,赫宰终于遇见了那个叫海爸常常挂在嘴边的孩子。
多年后重提这段经历,赫宰与东海两人还会为之忍俊不禁。
四月四日中午,海爸刚带着赫宰在外面吃过一顿丰盛的午餐。但因赫宰的身份限制,不能去到太多公共场合,海爸便决定先将赫宰接回自家。
绕到后院停车时,东海妈妈焦急地跑过来,说什么:“我带着小海在家门口放风筝,结果一转眼,那孩子就不见了!”
海爸自然也跟着妻子一块儿上火,赫宰则跟在海爸身后下车。他偶尔与海妈对上眼神,那女人却不怎么正眼瞧他,哪怕问过好也不和他搭话。
赫宰知道,海妈那时候对他是有些偏见的,毕竟他在外的名声是“少年犯”嘛。人之常情,也能理解。
但他听着海妈所说的带儿子放风筝一事,便不由得勾起尘封于心的旧忆。
于是,过了小片刻,赫宰咳嗽半声,开口道:“我去找他。”
海爸知晓赫宰这孩子脚程快,自然肯把这项任务放心地交给他——至于海妈那边,男人也哄着,凑在妻子耳边悄声说:“小赫是好孩子,你少胡思乱想。”
有人帮忙总比没人理会要好,海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便任由赫宰去了。
果不其然,待赫宰沿路找见东海时,发现这小豆包确实是跟着没牵住引线的风筝一阵瞎跑,才会叫担心他的母亲遍寻不着人影。
赫宰曾在海爸的手机相册里见过东海的照片,如今虽还稚嫩,但眼睛、鼻子都随了他英俊的父亲。儿时长着这样的五官,便跟个精致的娃娃似的。
且不说东海的长相,现在要做的正事是把他毫发无损地带回父母身边。
可那不听话的风筝飞呀飞,最后竟意外地挂在了高高的电线杆上。
而此时,小豆包身旁还围了一圈十岁出头的孩子。
没人帮他就罢了,又都心术不正地捉弄比他们矮小许多的东海,争着起哄教唆:“反正风筝就挂在上头,你抱着电线杆往上爬,不就能拿到了吗?”
赫宰刚想出言制止,却见傻乎乎的小豆包竟听信了这群坏孩子的话,不顾高压电的危险,直接展开胖嘟嘟的双臂,抱住了比他身体还粗一圈的杆子。
好在东海个头太矮了,力气也不够大,前脚才搂住电线杆,后脚就从上面摔下个屁墩儿。
那些小孩见状,纷纷笑话道:“矮冬瓜坐了个大屁蹲儿!”
赫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原本因海爸而敛去的戾气又一次爆发。他到底是不容于这个社会的“少年犯”,也曾因暴行站上被告席,哪会怕这些教唆人送死的小孩。
更何况与妈妈一起放风筝这种事……这样的好时光,当然要满心欢喜地度过啊。
思及此,赫宰径直走上前,挡住摔倒在地的东海。
旋即,他眯起狼一般的双眸,挑了那个带头让东海爬电线杆的孩子出来。
反正都是小屁孩,赫宰轻而易举便将对方抬到头顶,眼神示意,嘴上也道:“你最知道怎么捡风筝,那你来捡啊。”
那孩子吓得抖如筛糠,他十岁出头,已然懂事,更有贪生怕死的意识了。
刚想哇哇大哭喊自己家长来救命,却听赫宰放大音量吼道:“捡啊!我就看着你把风筝拿下来!要么我扔你上去!”
赫宰本不想给海爸惹是生非的,但他见东海被这帮人如此欺负,一时间气血上头,濒临失控的边缘。
只这时,赫宰感觉到一侧的腿发沉。循着看去,见是东海从身后抱住他一条腿,像是被吓哭了,小脸蛋掩在他外裤上,口中也发出“呜呜”的声音。
赫宰一个恍神,被他威胁的小孩亦趁机挣出他的怀抱,带着其他几人一齐害怕地逃跑了。
所幸有东海在,不然赫宰真可能将那几个狗崽子串起来,挂在高压电线上示众。
少年蹲下身,不想表现得太温柔,但还是问小哭包:“喂,我说,你还好吗?”
东海抬起脸,抹了抹双颊的泪水。接着,指向挂在电线杆上的风筝:“……坏了。”
赫宰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小子不是害怕他会杀了那帮崽种,而是难过于自己的小风筝被高高的杆子戳出个大洞来。
“妈的……”赫宰也没有当着孩子不说脏话的意识,无奈一笑道,“你这狠心的崽子,原来都是为了那个风筝。”
因为赫宰与他说话时一直蹲在地上,东海便可以与之四目平视。不仅以眼神央求,还轻轻抓着赫宰的领口,嘴巴委屈地一撇一撇:“不是‘妈的’,是妈妈新买给我的。”
“噗——”赫宰这回破功笑出声来。
但他望着东海那双大眼睛许久,恍惚中觉得与故人分外相似,这种熟悉感也令赫宰心口又痛又甜。加上东海的父亲是那么善良的人,赫宰亦放轻声音,不再说任何脏话了:“不要那个风筝了,我回去做一个新的给你。”
东海哪肯答应呢:“但那是妈妈买给我……”
“你那个风筝的翅膀太小了。”赫宰是这方面的行家,“要把翼展做得宽阔些,才能飞得更稳。”
东海似懂非懂,可他不仅不讨厌眼前这个帅气的哥哥,反还非常信任:“哥哥做的风筝可以飞得很高吗?”
赫宰点点头,听着东海的鼻音,便从兜里找出海爸塞给他的手纸。取出一张崭新的来,抵在东海红红的鼻头下:“快点把鼻涕擤干净,别让你爸妈担心。”
只这片刻,东海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了“不好意思”的实感,他快快接过赫宰递来的鼻涕纸,又匆匆揉成一团。
接着,小豆包便跟在会做风筝的好人大哥哥身后,一起朝家那边的方向走。
赫宰的脚程快,迈一次步子顶东海的小肉腿倒腾好几下。若是家长还会挂心些,但赫宰哪带过孩子,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直到身后传来“噗通”一声。
少年循声看去,见小豆包为了跟上自己的步伐,一时间跑得太快,莲藕般胖乎乎的左腿绊右腿,于是跌到了地上。
赫宰即刻矮下腰,检查东海身上有没有受伤。
小豆包则七扭八歪地站起来,拍拍裤腿上的灰,也不撒娇要赫宰抱,就乖乖跟在少年身后。
一路上,东海只偶尔抓一下赫宰的外裤,以稳住自己的平衡。
赫宰背对着东海,眼底笑意若有似无。
确实,比起撒娇鬼,赫宰更喜欢这种跌倒了会自己爬起来的孩子。
因于他而言,脆弱比狼狈更加不堪。
尚在家中焦急等待的海爸海妈见赫宰带着东海回来了,相继迎上去。
海妈是一把抱住向她扑来的东海,海爸则走到赫宰身旁,轻拍他肩膀,连说了好几次感谢:“多亏有小赫在。”旋即,海爸回过身,朝海妈道,“我就说嘛,他们两个小孩子凑在一起,都不用咱们大人介绍,马上就熟了。”
在妈妈怀里噘嘴喃喃“风筝坏了”的小豆包这才反应过来——好人大哥哥就是爸爸前几天说要请来家里过生日的客人!
东海记起爸爸嘱咐过他的,无论如何,都要礼貌对待客人哥哥。
于是,豆包脱出妈妈的臂弯,合着家中小院里的阳光,抬起亮晶晶的大眼睛,并向赫宰伸出肉肉小小的手掌,瓮声自我介绍:“我…我叫李东海,今年七岁了。”他怕大哥哥不知道他的名字怎么写,便还用手指抵在赫宰的掌心来回比划着,“不是东海大海,是东海哦。”
老实说,赫宰并不擅长应付小孩。但好歹东海老爸还在身旁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就也蹲下膝盖,轻轻握住东海的小手,应道:“我叫李赫宰,今天…刚满十七岁。”
海爸揉揉东海的小脑瓜:“知道了吗?以后小赫就是你的哥哥了。”
说着,还挨了海妈一记肘击。
赫宰知晓海妈仍对自己有成见,他也完全理解外人的不信任。但在握住那只小手的刹那,赫宰便确定了,这一生不论世事如何变迁,他都绝对不会伤害面前这个孩子。
就算他们本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那天在东海家,赫宰其实是局促的——他们一家三口住在宽敞的二层小洋楼,满院种着海妈与东海一起栽培的鲜花。春风一吹,五颜六色的花瓣随风拂动。飘在空中的花种扑进赫宰的鼻息,令他产生些许花粉过敏的不适感。
他知道自己是格格不入的。
原来,真的有人像电视剧里演绎的那样,在这仙境般的好地方度过日常的每一天。
赫宰想起自己儿时与母亲同住的那间地下室,他便像寄居在这座大城市里最底层的老鼠。不仅如此,还吸食着母亲的血液,让他深爱的母亲……
思及此,赫宰摇摇头,回过神时,人已坐在东海家宽敞的沙发上。
客厅里摆着一架名牌三角钢琴,周围的墙上还挂着东海的考级证书……不,不仅有东海的,还有海爸被律所授予“金牌律师”时的大合影、海妈的烘焙坊登上时尚杂志的剪贴等等。
为此,赫宰越发紧张起来,他甚至听不进东海弹奏的钢琴曲。待一曲终了,也只得尴尬地鼓掌,说不出什么连贯的褒奖之词。
或者说,这一家人已不再需要他一个外人的夸奖。他们活在明亮整洁的世界里,只要还能继续下一口呼吸,就可以永远感知到幸福的滋味。
海爸最先看出了赫宰的不自在,便招呼琴凳上的东海下来,想着与其“惺惺作态”给客人展示古典音乐演奏,倒不如让他们两个孩子一起打会儿游戏。
等待游戏机与电视屏幕连接的同时,东海却一声不吭,只悄悄搬着个小板凳向厨房跑去。
赫宰不放心他,便跟在小豆包后面。
东海的目的地是挨着厨房的大冰箱。
他先将小凳子垫在脚下,稳住身体后,张开圆乎乎的手臂去开最上面的冷藏柜门,取出一个用丝带包装好的礼物盒。
不过东海年纪太小,平衡能力不比大人,就在冰箱门合上的同时向后一仰。
险些后脑勺着地的当口,还是赫宰及时出手,瘦长的胳膊一把揽住东海的腰,满身软肉的小豆包也就这样跌进了好人大哥哥的怀里。
虽说东海毫发无伤,但他手中的礼物盒很不幸地掉到了地上。至于里面装着的……赫宰定睛看去,全是印有各色纹路的手工巧克力。
豆包见此情形,不由得皱皱鼻子,大眼睛里氤氲出委屈的泪水,嘴里还念着:“因为爸爸说家里要来客人,我特地问妈妈一起做的……”
赫宰怕东海控制不住大哭,他最应付不来这些,便赶忙委身捡起散落一地的巧克力,再随便挑了其中一块儿,囫囵吞进口中。
东海捧起赫宰的脸,不停摇头:“脏了!不能吃。”
“我不怕脏。”赫宰说的也是真话,再脏的玩意儿他都能以充饥为由咽下去。更何况,东海家整洁如斯,地板上连显眼的积灰都没有,掉了点食物又如何,他照样能捡起来吃。
因为赫宰边吃边夸:“真甜。”东海便不再难过了,他眼里的泪被亮晶晶的光芒取代,眨巴眨巴,专注地打量着面前的赫宰。
赫宰也永远记得,那天的手工巧克力真的很甜。
十七岁的生日,因为东海爸爸连带他们一家人的出现,让他不必在最敏感的年纪做一只街边人人喊打的老鼠。
他当然是羡慕东海的,却从没嫉妒过这孩子拥有的一切,哪怕当年的东海过着他梦寐以求的人生。
赫宰希望东海永远做天上的风筝,自由自在地飞翔,被温柔善良的爸妈爱着。
就当是替他重活一次罢。
七岁的东海偎着十七岁的赫宰,他们在接通游戏机的电视前玩到了睡着。
直至被食物的香气唤醒,赫宰再次睁开眼,却是二十多岁的自己躺在一张窄小的床上,头顶的天花板也低矮了许多。
不再是宽敞明亮的小洋楼了。
十几岁的东海踩着吱吱作响的老旧木地板,走进卧室,看着缠绕在赫宰腰腹的纱布中间洇满赤色的血迹,床头柜上的那瓶酒精亦用到见底了,便再也止不住心疼的泪来。
可又怕这样的赫宰被楼下的父母发现,东海只得将哭声掩在时不时的抽泣下,还得稳住心神,将妈妈准备好的两份饭菜摆到自己的课桌上。
不过,东海根本克制不了剧烈发抖的双手,那袋刚刚从冰箱里取出的点心实在拿不住了,便都摔在地上。他则蹲下身,捧着脸,呜呜地哭。
赫宰见状,先说一句:“臭崽子,我还没死,少跟这里哭丧。”
东海闻言,哭声稍止,用膝盖挪着去到赫宰床边,不敢碰他的伤口,又想凑得更近些,只得恳求般的开口:“我怕您疼。”
……哎,赫宰心说,他确实是怕疼的。但这是他自己的秘密,更不能与关心则乱的东海倾诉,于是道:“我要是怕疼,早他妈死几千几万次了。”
不过因有东海与他一来二去的交谈,反倒分散了赫宰的一部分注意力。毕竟伤口已消毒得七七八八,他没有性命之虞,就强撑着力气,往地上给那孩子甩了包纸巾,依然是那句:“快点把鼻涕擤干净,别让你爸妈见了担心。”旋即,手一指地上的狼藉,“那点心——动都没动一口,净叫你糟蹋了。”
“……”东海沉默片刻,也顾不得擦眼泪或擤鼻涕。只堪堪站起身,去拿桌上的饭食给赫宰,“我喂您吃。”
还有——东海笃定自己的想法,哪怕泪一直流,也得郑重地告知对方:“我跟爸妈说了,要为之后的统考复习,所以今晚都不再下楼了。也就是说……”那是他多年前不懂事的时候,放任赫宰离开所酿下的错误,再没有下一次了,“我会看着您在这儿把伤养好,除非您的伤痊愈了。在那之前,不论您要骂我、打我,我就算是把您捆在这儿,也绝对不会放您一个人走了。”
赫宰听后,满心都是骂人的脏话,他才是养虎为患呐!
他的小避风港,如今莫名霸道起来,成了要囚禁他的笼子。
不过这崽子放什么黑屁呢?一直以来,别说打东海了。就连骂,也都如此刻这般在心里偷偷地……
罢了。
赫宰拗不过本能的饥饿恐慌,就当着东海的面儿张开嘴,“啊”了一声,再道:“你说的啊。”干脆往后日日都折腾这孩子喂饭。俗话说得好,久病床前无孝子。指不定哪天他就烦得要赶自己滚蛋了,“赶紧来喂我。”
哪知东海人小鬼大,其实心里求之不得。
====================================
我脑补的青年赫X少年海⬇️
Cr.是大灯呀
我先说一个点,就是在我的观念里,包括我写出的文章中,底层人为谋生而从事“不光彩”的职业,这绝不是可耻的事情。我也希望,自己能够以笔表达出人性应有的慈悲。
这当然不符合普世价值观,也许是“三观不正”,但我不在乎。
我夹带私货地输出一嘴:三观符合普世价值观即三观正,可这种多余的正确是建立在享受着公平之上的。倘若一个人感受不到社会的公正,继而遭受了迫害,那么守着所谓的正确就是在受刑。
再往大了说,《纹身》是在讨论畸形的社会公正下,人心会否坚持正确的善恶,又要为之付出多大的代价。或是如赫这般,他要的,是建立属于自己的“王国”,并由他来重新改写新世界的规矩。
——“你要活下去,把命运踩在脚底下,去到高处,恶狠狠地活下去…!”
背后的意思就是:你命由你不由天。
而为什么这章的标题叫作“风筝”,我写作时的想法↓
风筝这个意象是:可以飞入天空+但需要人为操纵引线控制方向。
前者代表愿望,后者代表现实。
文中赫的母亲如果渴望自由,那为何不说“想做空中的飞鸟”?因为她也知道,悲惨命运的引线一直在地上牵着她,她能做的只有尽力飞到高处,假装远离那些腌臜和流言蜚语。
风筝也是一种希冀的传递,从赫的母亲祝福赫,再到赫希望海永远做一只自由的风筝……
但赫当年没料到,原来那个牵着海海引线的人就是自己。
海海可以飞得很高,可他更想为赫坠落,一起跌到新秩序的深渊中去。
不知不觉又擅自发表了很长的碎碎念……请谅解!
如果你喜欢这个故事,或有什么阅读后的感想,欢迎在评论区写下你的见解^ ^
在我看来,连载小说亦是作者与读者的合力,所以再次感谢各位的支持。
《他是星灵族》390
“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
390
事后的打扫工作通常交由赫宰负责,东海的主要任务是将身体洗干净,以免过会儿肚子不舒服。
东海正在淋浴间里冲澡,小半晌后听见赫宰进浴室的动静,便将半透明的格挡小门推开一道缝隙,接着伸出一只湿乎乎的手掌,朝赫宰挥了又挥:“老公~进来一起。”
旋即,东海指尖一暖,是低着头的赫宰轻轻亲吻他的手指,并回:“我先把床单洗上,给我半分钟。”
话音刚落,就听淋浴间内的东海合着水气的混响,边傻乐边倒数计时:“三十秒、二十九秒、二十八……”
可他故意越说越快,赫宰也懂得东海的言下之意,便飞快将床单丢进滚筒洗衣机。继而几步上前,握住东海兀自敞在外面摆...
“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
390
事后的打扫工作通常交由赫宰负责,东海的主要任务是将身体洗干净,以免过会儿肚子不舒服。
东海正在淋浴间里冲澡,小半晌后听见赫宰进浴室的动静,便将半透明的格挡小门推开一道缝隙,接着伸出一只湿乎乎的手掌,朝赫宰挥了又挥:“老公~进来一起。”
旋即,东海指尖一暖,是低着头的赫宰轻轻亲吻他的手指,并回:“我先把床单洗上,给我半分钟。”
话音刚落,就听淋浴间内的东海合着水气的混响,边傻乐边倒数计时:“三十秒、二十九秒、二十八……”
可他故意越说越快,赫宰也懂得东海的言下之意,便飞快将床单丢进滚筒洗衣机。继而几步上前,握住东海兀自敞在外面摆数字形状的手指:“来了来了。”
且在私下场合里,东海的语速一快,口齿就变得含糊。
赫宰就着这点,逗弄道:“数到几了?”
“十九八七六五……”
玻璃小门被外面的赫宰一把拽开,他接着东海发音囫囵的倒数计时抢话:“Oh nyo nyo nyo nyo nyo nyo nyo~”
东海眼中含笑,娇蛮地瞪赫宰:“你又捉弄我。”
没几秒后,淋浴间的小门合上。
花洒喷头涌出从头到脚的热水,将刚进来的赫宰浑身上下淋得湿透。
抹了抹被水浸花的双眼,赫宰见面前的东海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便也回以温柔的微笑:“今晚咱们一起过夜呢。”
“我知道。”东海凑上前,亲了口赫宰的肩膀,“待会儿出去就帮你铺被子……哦对了,我还给你买了新的被套。”
“嗯。”赫宰看东海的眼神愈发柔软,一只手捧起爱人的脸颊,另一手梳开他长长了不少的头发,“以前天天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像现在快一个月才能见一面,倒突然发现,你头发长得是真快。”
“可我不想一个月才见一面嘛!”东海撇嘴,“这哪里是头发长得快,是情丝长啊。”
赫宰忍俊不禁,请缨为东海洗头发。
这次是面对面站着洗头,赫宰将揉搓起泡的洗发水铺上东海的头顶,而后提醒:“宝贝,闭眼。”又怕东海站不稳,赫宰便打开手臂,让东海能够撑着他,并以他为重心稳住下盘。
而当东海乖乖闭眼后,赫宰见平素“张牙舞爪”的小老虎此时成了文静的洋娃娃。东海长长的睫毛会随水流的强度隐隐扑闪,口中还撒娇似的喃喃:“赫,你知道吗?在我老家有一种说法……”抓着赫宰手臂的力道紧了紧,“是说,洗澡的时候不能闭眼,不然会撞见鬼的。”
赫宰笑东海的可爱:“那你平时都睁着眼睛洗头?也不怕洗发水进眼睛里?”
东海晃晃脑袋,再开口时却满腔委屈:“以前倒还好,可自从你去部队后,我都不敢闭太久眼睛,生怕你不在的时候,鬼会把我捉走……我还没来得及跟你道别呢,我还想再见你最后一面。不过鬼肯定不会通融这些,它哪能理解我的心思。”
赫宰原本想笑,但为东海这番深情的胡话而难免心疼,于是稍稍低下头,就着头顶冲下来的热水亲吻东海的侧脸:“宝宝,这儿有我在,什么鬼都不敢来。”
“我知道。”东海咯咯笑,也顾不得满头的泡沫,敞开胳膊就搂住面前的赫宰,“它再也不会过来抓我了,对不对?”
“当然。”
两个人四只脚踩在淋浴间的防滑垫上,不多时,却见大猫肉乎乎的脚掌蹬上比他大一号的足背。这样一来,东海也比赫宰稍微高出了一点。
赫宰生怕踩着自己的东海会站不稳,手臂绕过对方的腋下,将人带进怀里紧紧抱着。
得逞的东海则偷笑,末了是一句:“赫宰,如果这世界上真有要拆散我们的鬼,我肯定会比那家伙更快一步地解决掉他。”
冲完澡,东海头发都没晾干就急着要给赫宰做晚餐,嘴里念叨着:“部队的伙食不比家里的好,今晚你得多吃些……”
赫宰哪舍得让东海为他劳累,就说直接点外卖,他宁可吃泡面也不想东海如此忙前忙后。
东海回过身:“泡面当然不可以。”而后笑了笑,“外卖的话,前几天昌洙给我们的工作人员点了一家餐厅的滑蛋牛肉饭,超级好吃,一会儿你也尝尝。”
赫宰点点头,又问东海:“你终于吃细粮了?”
“那家店可以选粗粮饭哦~”东海拿起手机,点入外卖页面。
赫宰瞥见东海点外卖的细节,永远是备注给商家:主食换成粗粮,不要加酱汁,谢谢^_____^!
自从东海做艺人后,除了失忆那半载吃得随意,一直以来都恪守着自律的饮食习惯。
虽然东海总向赫宰告白“我为你而活”,但赫宰也知道,以东海的敬业态度,绝对会把最完美的一面呈现给喜爱他的观众。
只是赫宰身为他的爱人,难免不为此心疼:“什么时候这个时代能以胖为美,我才心甘情愿地想让你做艺人。”
东海选好外卖,而后放下手机,轻轻抚摸赫宰凸起的肋骨:“你也很瘦呀,是不是没在部队好好吃饭?”
听东海转移话题,赫宰自知也没什么劝他多吃的话术,便叹气,继而以开玩笑的形式说出口:“那是为了你茶饭不思,人才消瘦成这样。”
“切,胡说八道。”东海与赫宰枕上身后的大沙发,底噪是刚刚打开的电视节目。他看着荧幕上表现出夸张情绪的电视剧演员,说道,“其实当艺人没什么不好的,虽然在现实世界没那么自由,但在不同氛围的舞台上、不同情节的剧本里,我们可以通过扮演另一个自己或另一个角色,从而找到另一种自由。”
东海拿起遥控器不停换台,赫宰则看着显示器上逐一略过的画面,爱情电影、家庭轻喜剧、真人秀综艺……这之间太多的众生相,在赫宰眼中都换成东海的脸庞,上演一幕幕悲欢离合或嬉笑打闹。
到最后,东海将频道停在影视资讯栏目。主持人正介绍着近期上院线的影片,末了又提到东海主演的那部体育电影。
“看来我没记错节目的时间。”东海喃喃,同时握住赫宰的手腕,直到与对方十指相扣。
因为该影片的主角以李赫宰选手为改编原型,所以东海与赫宰的个人硬照一齐出现在了屏幕上。
“赫,你看,我们两个离得好近。”东海指着电视,“虽然不是咱们的合影,但我想让越来越多的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比大家想象中的还要亲近。”
“我……”赫宰欲言又止,默默攥紧东海的手,“那你该在公众面前怎么介绍我?”
“……‘朋友,我和赫宰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东海眼帘低垂,声音亦愈来愈沉,“你会生我的气吗?”
“当然不。”赫宰拽着东海的手,将人带进怀中,“以你的性格,说那样的话反而会更痛苦吧,我又怎么忍心责怪你。”
此刻,原先徘徊在他眼前的那些“演员东海”都尽数消失了,唯余枕在他臂弯里的恋人,只是个委屈时还会噘嘴嘟囔的小孩。
赫宰明白,东海所说的“另一种自由”,是在由影视剧构建出的平行时空中扮演那个李赫宰选手。东海会闯进他过去的灵魂里,两人在虚拟和现实交错的轨迹上再一次重逢。
这明明是深情又浪漫的事,可赫宰一想起这部电影在部队所遭受的非议,难免面色发沉,不语良久。
见赫宰状态不对,东海立刻问:“怎么啦?”
“没什么。”
之前是在电话里交流,如今面对面,东海当然看得出赫宰的踌躇,便追问:“难不成因为这部电影,你们部队有人说你什么?”
赫宰神情黯然,东海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上次给赫宰打电话的时候对方的情绪有些奇怪。
“海海,”赫宰终于主动开口,“你说过,希望我不要对你有任何秘密,所以……”
东海急得挣开赫宰的怀抱,转而捧起对方的脸颊,要他与自己对视着说话:“你快告诉我,部队里谁讲你的坏话了?”
却见赫宰眼神空洞,愣愣地答:“没有具体的谁,应该说是…很多…很多人。”言及此,他回过神来,可只剩一声苦笑,“当然,也有不少孩子是站在我这边的。”顿了顿,叹了口气,“后来我自己一个人想了很久。虽然你很期待那部电影的拍摄,可是……”赫宰避开东海的视线,偏着眼睛,轻声道,“我其实有些后悔了。”
“什么?”东海下意识摇头,“你说什么?”
赫宰看回他:“我不该那么干脆地答应让你拍这部电影。毕竟…这是你以演员身份独挑大梁的第一部戏,却是扮演像我这样备受舆论争议的人物,我怕坏了你的好名声。”又道,“你看,你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要为了上镜好看,这不能吃那也不能吃的。李东海是很好的艺人招牌,长得漂亮,品行端正,所以该有更适合你的戏拍,而不是……”
“李赫宰!!!”东海气得前胸发抖,嘴唇也快被咬破流血了。可他说不出任何狠话,只有吼赫宰的名字,“李赫宰!!!”
“对不起,果然我不太适合把心里话都讲出来,让你生气了。”赫宰憋得眼白都呈血色,他恢复跳动的心脏还是会为那些流言蜚语而无比愤怒,也对自己的处境感到可悲,便不由在这一刻陷入更深的情绪漩涡,“我甚至开始反思,我这辈子究竟把什么事办好了呢?我患上了没办法根治的病,所以守不住自己引以为豪的事业。申老板也是看在既往的情谊才将球队转交于我,可我……已经培养不出像曾经的自己那样的球员。”再是提到东海,赫宰的语调充斥着愧疚的哭腔,“我能坚持到今天,全是你不断地鼓励我,给了我太多太多的爱。海海,你知道吗?每次在部队接到你的电话,我跑去通讯部的路上,总有一种无法回馈给你那么多爱的惭愧。我明知道自己是那么爱你,可到嘴边却不知该怎么表达才好。这些年总是让你为我掉眼泪,还差点把命都赔进去。所以像我这种人,只会惹你生气或难过……”
“闭嘴闭嘴闭嘴!!!”东海忍到了极限,汹涌的眼泪亦不受控地落成两行,“你怎么又说这种话?!什么叫你这种人?!”他扶住赫宰的肩膀,来回地晃,“你知不知道我无数次告诉昌洙…不,不仅是昌洙,我向我们身边知道我们关系的所有人炫耀你对我的好。可是…可是只有我自己清楚,我爱李赫宰,不仅是因为赫肯对我好。”两人额头相抵,东海接着哭道,“更是因为从小到大,赫宰在我眼中是像宝石一样闪耀的存在。赫是我的宝贝,给你再多的爱,我都嫌不够。”而后,东海抬起眼睛,瞪着赫宰,“你却总说什么你这种人,如果没有你这种人在,我什么都不是。我孤零零的一个人,绝对不会比现在过得幸福快乐。”
赫宰鼻尖酸得要命,加上客厅的大灯也没打开,便不想再忍。先撇了撇嘴角,继而跟着东海一起哭:“对不起,可我还是因为这些心事让你生气了。”
“我当然不是气你啊!”东海擤擤鼻涕,“我是恨那些什么都不了解就妄议你的人,以前恨,现在更恨,巴不得把他们的舌头统统割掉!”
赫宰捂住脸,不想叫东海看着他的哭态,闷声说:“你还是跟当年一样。”两人相对着掉眼泪,“不过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你不用太过介意。后悔只是我一时间的想法,这部电影对我来说也非常重要。我想让你能够在球场上自由自在地跑跑跑跳跳,当作是这些年我欠你的,终于可以在那个时空里偿还了。”
东海为此爆发出“哇哇”的大哭声,却还是死死抱住面前的赫宰:“你就会说丧气话惹我难过,本来咱们还开开心心的呢!”
“对不起,海海……”
“不准你再跟我道歉。”东海胡乱擦擦眼泪,继而指着赫宰的鼻子,“不然下一个被割舌头的人就是你!”
正当两人“对峙”之际,东海的手机铃声响起。接通免提,是外卖员的送达提醒:
“您好,您的滑蛋牛肉饭到了。”
就让悲伤的眼泪在食欲当前的今夜到此为止。
====================================
Cr.灯老师
这章又甜又泪🥺
而且出现了这几天很打动我的那句“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
这件藏于赫心底的心结迟早要解开的,一定会找到适合他们的办法😕(意思是下一章就写)
《他是星灵族》377
太感人了🥲这章的戏放在影院里应该是全场落泪的节奏…
377
编剧小姐进病房时,赫海之间的拥抱也随之松开。
东海招呼编剧小姐:“坐那边的椅子上吧,铺了软垫的那个。”
接着看向赫宰,发现对方正用左手吃力地整理着球衣的领子,遂上前,边为赫宰温柔地系上松动的扣子,又轻声揶揄:“这都系不利索。”
赫宰那只打着石膏的手臂尴尬地摆了摆,要是编剧小姐不在场,他铁定要向东海撒个娇,但现在还是算了。
坐在椅子上的编剧小姐则左右晃着脑袋,打量东海与赫宰当下的一来一回,心生疑惑:赫宰哥连系个扣子都是由东海哥帮忙的吗?
思及此,又见东海扯着赫宰身上球衣的边角,为他拉平布料的褶皱,眼里也满当当是温温柔...
太感人了🥲这章的戏放在影院里应该是全场落泪的节奏…
377
编剧小姐进病房时,赫海之间的拥抱也随之松开。
东海招呼编剧小姐:“坐那边的椅子上吧,铺了软垫的那个。”
接着看向赫宰,发现对方正用左手吃力地整理着球衣的领子,遂上前,边为赫宰温柔地系上松动的扣子,又轻声揶揄:“这都系不利索。”
赫宰那只打着石膏的手臂尴尬地摆了摆,要是编剧小姐不在场,他铁定要向东海撒个娇,但现在还是算了。
坐在椅子上的编剧小姐则左右晃着脑袋,打量东海与赫宰当下的一来一回,心生疑惑:赫宰哥连系个扣子都是由东海哥帮忙的吗?
思及此,又见东海扯着赫宰身上球衣的边角,为他拉平布料的褶皱,眼里也满当当是温温柔柔的笑意:“嗯,这样就好了。”
赫宰的口型是:海海,谢谢。
编剧小姐仔细辨认着对方嘴巴张开的形状:我没看错吧,赫宰哥说的不是东海,是海海吧?
太多惊讶,编剧小姐也是稍微熟络了一点以后便藏不住心事的人,于是脱口说了句:“两位的关系真的很像已婚的爱人……”
话音刚落,东海即刻离赫宰远了些,并小声道:“什么呀。”
编剧小姐自知说错了话,赶忙道歉:“对不起,是我太冒犯了。”
“没事没事。”打圆场的自然是赫宰,他其实已经无所谓旁人是如何看待他与东海的关系,爱怎么想怎么想。这女孩也算机灵,蒙着个完全正确的答案,他窃喜还来不及呢。
东海帮编剧小姐架好白板,结果编剧小姐却没先按上面书写的时间线讲起,转而从包中拿出pad,为两人播放一段她好不容易找到的珍贵影像资料:“我顺着赫宰哥的比赛时间线,搜到了很久以前的这场……嗯,距今得有十年了吧?U23总决赛的录像,赫宰哥代表首尔队出战,拿下了当季决赛的冠军。”
听着这番叙述,赫海二人都有些吃惊,两双眼视线相交,接着又看向发出声音的pad。
毕竟是十年前的比赛了,也受限于当年的摄影技术,比赛还是以4:3的比例录下的,画质亦不甚清晰。更别提飞来飞去的运镜,一会儿停在赫宰身上,又一会儿飘到对方球员的脸庞,加之选手们奔跑的速度较之常人本就要快上许多,轨道上的机位甚至都追不上他们的步伐了。
而编剧小姐之所以会找出这场比赛的录像,是因为:“看,快看这一秒!”
女孩按下暂停键,正逢球场上一局定生死的赛点,赫宰却为四周突如其来的火光特效阻碍了进球的那一脚。
唯有赫宰与东海知道,这般如应激反应的恐惧究竟是因为什么。
可在编剧小姐的pad屏幕中,亦是十年前的绿茵场上,被暂停的那一瞬间,是东海在赫宰最恐惧的倏忽之际,吃力的一脚坚定地踩上座椅,高高地站起。他的身体尚还因腿脚的不灵便而左右摇晃,口中的呼喊却宛如赫宰在迷途中撞上的一束强光,照亮整个球场。
少年东海朝赫宰的方向嘶吼着:“李赫宰!!!!!!”
导播将东海当作狂热球迷,故此才拍下他加油助威的全过程。
“不许放弃!!!李赫宰!!!我不许你放弃!!!”
好在东海的变声期结束了,但那一刻,他的嗓子也喊哑了。
而现实时空中的赫宰专注地看着录像里边吼边泪的小小少年,没片刻,自己的眼眶中也盈满感动的热泪。
我们没有做错什么,我们要目视着前方,永远勇敢地向有光亮的地方走下去。
此时此刻,东海看着少年赫宰,而赫宰看着少年东海。他们仿佛变成了命运沙盘中四个亮晶晶的点,交织在一起时就像漫天的星星,或许照不亮漆黑的夜空,却能折射出永恒的光芒。
故此遥遥相望,他看得到他,他亦看得到他。
球场上的小赫因小海的鼓励重拾满腔的热血与勇气,他心头的那场大火消下去,前路便是眼前的球门。
“李赫宰!李赫宰!你是我的神明!”
从前的小赫听小海说这般话语还颇感不好意思,但如今的赫宰则在内心向东海道谢:“海海,你才是我的神明。”
不,爱是神明。
或者说,我们共度的金色年华也是神明的眷顾。
眼前的比赛不仅是一场赛事的输赢,还有他们两个少年时代全部、全部、全部珍贵的记忆。
是我爱你,我也爱你。
比赛的录像还包括首尔队大战告捷后的采访,在赫宰的镜头中,亦出现了东海。
编剧小姐不知背后的故事如何复杂,只问:“可以见得在这个时间节点上,东海哥就已经转行不踢球了,是吗?”
东海平静地答:“嗯。”又看向满眼泪水的赫宰,“首尔队只要有赫宰一个神明就已足够登顶,我也要去做我喜欢的事了。”
赫宰听后,沉默良久。
编剧小姐接着询问东海:“就是说,之后很多年球迷们都称呼赫宰哥为‘神明’,也是从这场比赛叫起来的咯?”
“……大概吧。”东海已有些记不清外人是如何评断赫宰的,他只知道,“但我是从小……在校队的时候,就常常说赫宰是神明、神族、星灵族。”
“星灵族?”编剧小姐被这个不寻常的称呼挑起兴趣,“这不是很早以前的那个游戏里面的……?”
“是的,就是当年我和赫宰常玩的游戏里可选的角色种族。”东海回忆着往事,“赫宰选的角色就是星灵族,我才总这样称呼他,也叫得习惯了。”
编剧小姐闻言,不忘在白板上备注下这些由东海叙说的关键信息。
马克笔正写着,忽听方才一言不发的赫宰缓缓开口:“东海,你说错了,我根本不是什么星灵族。”他说着说着,眼里的泪几乎要掉下来,“如果我真的是星灵族,那我会更改时空的秩序,让我和东海能够回到十八岁以前,这样……东海还能继续踢球。”
编剧小姐不解,但东海也不阻止赫宰继续说下去,他正需要一个让赫宰敞开心扉面对那场火灾的契机,看来如今便是了。
赫宰的眼神滞空,说道:“刚刚播的那场U23全国总决赛,如果不是之前的火灾,原本站在赛场上的人不仅有我,还应该有东海。”
他曾在无数个被愧疚的泪浸透的午夜梦回祈求,若一切可以重来,他是不是也能和东海一齐肩并着肩奔跑在那些广阔的绿茵场上?
只可惜时间是奔流不息的长河,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人亦没有回头的可能。
编剧小姐捉住赫宰诉说的重点,问:“火灾?什么火灾?”
这便是赫海二人从未在公开场合提起过的那道隐痛,东海接着开口:“在我们刚念大学的时候……”
那天的夕阳,像泼了血的油画,美到极致,也哀伤到极致。
冲天的火光,让夜晚的漆黑都来得慢了许多。
可为什么,我们的世界里还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永夜?
编剧小姐听着东海的讲述,眼前浮现出的是阿尔玛·苔德马的油画作品《埃拉加巴卢斯的玫瑰》。这幅画,乍看去是烟粉色的美丽花瓣铺满多半的画布。但若了解到背后的故事,才知道,原来那画上的君王正将玫瑰花瓣洒在出席晚餐的客人身上,而饱和的花瓣压得那些客人无法喘息直到窒息死去的过程,才是君王真正的晚餐。他以民众的痛苦为食,享受着看他们被折磨死的模样。
但仍有大批不懂其中深意的人们,在后世用这幅油画作为华美的装饰,摆在门廊或客厅。
编剧小姐以为,这一切就如两个少年遭遇的那场火灾一般,外人看他们是风光无限的球星与艺人,可谁知那纷泊的玫瑰花雨也似无情火舌侵蚀着他们的精神世界。
东海仍与赫宰交叉复盘着那天的火灾:“赫宰救出队友后,自己却昏倒在我们的宿舍里,所以我……”
“是我小看了火灾的可怕。”赫宰垂下眼,神色黯然,“疏散完队友,我本可以和他们一起逃出去的,可是……我想起东海在木浦的家人寄给他的信件还有合影,在火灾时仍然被放在宿舍的床头,我不能让那些……那些属于东海的珍贵宝物被大火烧成灰烬,所以我……”
只见赫宰的泪水顺着他低下去的脸颊不停向下掉,东海也强忍着难过,轻抚赫宰放在膝上的手背:“就像你拼死去找我的‘宝物’,我也做不到不去火场中救你。”
二人皆知,心间那场无法扑灭的大火,其源头还是彼此之间放不开手的年少喜爱。
“赫宰,我没办法说,我失去的只是那条腿还有我们共同的梦想。”东海笑中带泪,“但是,和你的生命比起来,为了让那时候的你能活下去,我愿意做出那些牺牲,也从没有过一秒的后悔。”
“但我什么都没救回来!什么都……没救回来。”赫宰哽咽,“你在木浦无数珍贵的回忆,家里人寄给你的信件还有合影,包括那之后,你的腿……”
“不是的,不是的。”东海摇摇头,“家乡的好回忆我永远都记得,爸爸写给我的信还有合影虽然从客观上消失了,但是它们却推着我,让我今后的生命里拥有了同样珍贵的……”爱我的人,我爱的人,“我的手足之交,生死之情。”
编剧小姐亦认认真真地记录下有关于火灾的一五一十,女孩从眼里到笔下亦生出源源不断的为之感动的力量,以至于手上的碳素笔也在片刻后便掉珠了。
笔水汩汩地倾泻在象牙白色的纸张上,像化不开的黑色泪水,就如火场中的少年冒着滚滚的黑烟,也曾如此落下不舍的眼泪罢。
下午一点,几人用过餐后,编剧小姐先行离开,说是要回去好好梳理一番电影的主题。
而待她走出病房的不多时后,赫宰拽住东海的手臂,将人带进怀里,再是抱着他,大哭出声。
“海海,我的海海。”他们终于做到向第三方坦白往事的哀恸,只是这悲伤该是永生永世无法释怀的天裂,存于他们彼此的心间,“我的海海……”
赫宰讲不出别的话语,唯有唤爱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到他哭得累了,就枕在东海的衣襟上,静静地享受当下片刻的安稳。
赫宰也不知道东海在思考什么,只是他好庆幸,怀里抱着的人仍是如初的温暖。
护士没来查房,他们便用整个下午的时间躺在小小的病床上,脸贴着脸,鼻尖对着鼻尖。
也不说话,但能看见彼此的泪水顺着眼角向下坠到被单上,偶尔再为对方擦擦眼泪。
就这样直到傍晚,户外的晚霞还如十数年前般唯美。
赫宰阖上眼,轻声开口:“我们终于逃出去了,是不是?”
“……嗯。”东海吻上爱人哭肿的眼皮,“赫,我想了很久,有话要对你说。”
“什么?”
东海与赫宰的左手十指相扣,说道:“或许爱情才是神明降下的惩罚,人类一旦想要拥有爱情,那便是千不该万不该动的念头。”顿了顿,“命运会在神罚的指引下不停拆散我和我爱的人,我唯有在那业火烧来时紧紧抓着你的手,就算这辈子死了,下辈子我还想遇见你。”以及,“只要我们两个永生永世都坚持,想必神明也会有疲累的那天。”
说到这儿,东海为赫宰拭去满脸的新旧泪痕:“直到神明烦了,不会再缠着我们了,但我还要缠着你呢,赫,我永远都缠着你。”
赫宰静默了小半晌,再开口:“那,海海,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
赫宰抱紧他的爱人:“因为你,我不仅相信人有来世,而且我想,无论是怎样的来世,我总会遇见你的。”声音渐低,“我拼死都会找到你,你要等着我。”
“好。”东海笑笑,“我等你。”
与此同时,在家中整合各条故事线的编剧小姐将最新的电影项目重命名为——
《他是星灵族》。
什么神的指引让我遇见你,不如说我即是神,是我想遇见你,我便遇见你了。
====================================
Cr.@stel2la
复盘火灾这部分,我并不想直接写那年的痛苦,而是以编剧小姐的视角,提及这幅由阿尔玛·苔德马绘制的油画《埃拉加巴卢斯的玫瑰》⬇️
看似是一个温柔祥和的午后,人们身上点缀着花朵,而如瀑的玫瑰花也是君王无情戏弄百姓生命的酷刑,他让前来的客人被玫瑰花瓣活活闷死,欣赏他们濒死的模样。
这也是我昔日一次小考上的考题,问我们,从这幅画上看到了什么?
若你不了解这幅画,自然会说“美丽的花朵”。
但我因为知晓这幅画背后的故事,所以写的是“恐惧与绝望”,且这恐惧比魔鬼更恐怖,因它看似美得过头,玫瑰的馥郁盖过了死亡来临前的窒息。
在写这章前我反复地思考,赫海该如何复盘这次的火灾?接着想起这幅画。
金色的年华,人们眼中的大球星和大艺人,从没在公众面前坦白过的火灾,被掩藏在多年的无限风光之下。
正如油画上层层叠叠的玫瑰花瓣,也掩盖了死亡的气息。
再是这场U23全国总决赛,见少年篇第40章⬇️
赫海,小赫小海,四个人升维进同一个沙盘,他们遥遥注视着彼此。
且为什么要再提一次赫是为了救海海的信和相片才滞留在火场呢?因为无论是总决赛的录像、海海爸爸写的信和合影,都是以影像及文字组成的【永恒】。
正如我之前提到的“木乃伊情结”,追求永恒是人类对抗时间空间限制的冲动,进而产生文字或影像。
但被烧毁的信件或合影,是逝去的“永恒”。而真正的永恒是什么呢?
相信在这一章大家都找到了答案。
——爱是真正的永恒。
那么《他是星灵族》的“星灵族”又指的是什么?
赫海不是手眼通天的霸道总裁,也不是超能力的拥有者。
但他们才是神明,因为有爱之人即是神。
《他是星灵族》86
写得我心快化了…
86
赫宰盯着半裸的昌洙,脸上表情是东海从未领略过的平静,旋即,只听出口的问话一字一顿:“你是谁?”
情商在水准线以上的昌洙自然明白赫宰生气了,但东海没那个眼力价,还从身后搂着赫宰,黏糊糊地介绍:“他是…”
赫宰打断:“你让他说。”
昌洙立刻打直腰板,与赫宰平视不过一秒,而后深深鞠躬:“我是李东海的经纪人,郭昌洙。”
短暂的瞬间,赫宰脑中闪过那些个娱乐八卦版面的桃色新闻,譬如‘当红艺人与经纪人共度春宵,遭多家媒体偷拍’,又譬如‘细数娱乐圈中艺人与经纪人之间的缠绵纠葛’…
思及此,赫宰的脑仁都开始打颤,不过表面上相当克制,唯有手臂青筋若隐若现。
昌洙赶紧道歉...
写得我心快化了…
86
赫宰盯着半裸的昌洙,脸上表情是东海从未领略过的平静,旋即,只听出口的问话一字一顿:“你是谁?”
情商在水准线以上的昌洙自然明白赫宰生气了,但东海没那个眼力价,还从身后搂着赫宰,黏糊糊地介绍:“他是…”
赫宰打断:“你让他说。”
昌洙立刻打直腰板,与赫宰平视不过一秒,而后深深鞠躬:“我是李东海的经纪人,郭昌洙。”
短暂的瞬间,赫宰脑中闪过那些个娱乐八卦版面的桃色新闻,譬如‘当红艺人与经纪人共度春宵,遭多家媒体偷拍’,又譬如‘细数娱乐圈中艺人与经纪人之间的缠绵纠葛’…
思及此,赫宰的脑仁都开始打颤,不过表面上相当克制,唯有手臂青筋若隐若现。
昌洙赶紧道歉:“您千万不要误会,我和艺人是商务上的关系。”
赫宰不由挑眉看向东海,却见小孩儿脸上本来的笑意都转瞬变成委屈,与昌洙嘟囔:“咱们不是朋友吗?”
昌洙面部肌肉抽搐:是不是朋友现在都得否认,不然我活不过今夜了。
赫宰见东海表情不好,便暂且饶他片刻。
与此同时,昌洙的眼神直勾勾落在赫宰身上。
被盯毛的赫宰瞪去一眼:“我是不知道你们公司的新规矩,原来经纪人还得家访。”指指桌上未吃完的饭菜,“不过既然来都来了,就先用完饭再说吧。”
与东海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不同,赫宰的心思一向缜密,顾虑到若现在对这家伙的经纪人太过怠慢,保不齐日后对方会给东海穿小鞋。
昌洙的职业本就是与不同人打交道,自然知晓赫宰的怒气所向,也懂他为何停战言和,于是乖乖坐回原来的位置用餐。
被晾在一旁的东海也不与奇奇怪怪的两人多计较,只替昌洙向赫宰说出了他的心愿:“赫~昌洙是你的球迷。”
接下来又将昌洙在美容室苦等他一下午、以及回来路上自己对昌洙直接踹开柜门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赫宰,“所以,昌洙刚才只是想找你要个签名,你瞧你,都把人家给吓坏了。”
赫宰正停在冰箱前找水喝,听东海的叙述,不由眉头紧蹙:“你为什么…”要把所有事都交代给别人?
知道如此问过后,东海肯定又是他那一套从小的理论:我对任何人都没有秘密。
想到这儿,赫宰决定干脆拿昌洙开刀:“过来。”
“呃…”昌洙心想该不会命丧于此,他应该提前告知父母自己的银行卡密码的,呜呜。
“给你签名。”赫宰始终没有任何表情,“拿上碳素笔过来。”
昌洙听话,冲赫宰背过身,弓着后背:“那个…可以签to昌洙吗?”
“…”赫宰嘴角抽动,“哪两个字?”
昌洙说明后,旋即感受到脊梁骨划过的笔触力道,心头不由泛起多年来积攒的感动,忍不住直抒胸臆:“李赫宰选手,我有话说…”
“说。”僵硬的手指正操控着笔珠写下to昌洙。
“首尔俱乐部给你的待遇不好,你应该转会。”
……
干,你他妈可真敢说。
此刻就连东海都被吓了一跳。
接着昌洙又喋喋道:“俱乐部为了推U17的新人,硬让你板凳了几场,结果输球了,连累的还是你的口碑。”
其实这件事东海也一直敢怒不敢言,生怕叫赫宰听了心里不舒服。
但昌洙作为球迷,与赫宰没有私人情感上的纠葛,更多是出于对心中偶像“事业发展前景”的考量。
东海以为赫宰会生气,却见对方只是摇摇头,淡淡的一句:“让谁上场不是由我决定的,不过还是谢谢你站在我的立场说话。”
签名完毕,赫宰紧贴在昌洙身后,对着他耳朵低声说:“现在,你也知道了李东海和我的关系,希望你能够恪守自己的职业道德,别做辜负东海的事。”
说完,赫宰从冰箱里找出新鲜的血橙,而后抄起小号菜刀,手起刀落,案板上“哐当”一声,血橙暗红色的汁液倏忽四溢。接着,将切好的橙子递给昌洙:“吃吧,刚买的。”
昌洙接过血橙的手指都在打颤,他当然明白对方意欲为何,但还是乖乖的,李赫宰给他什么他吃什么。
见昌洙咽下果肉,赫宰的表情才有所缓和:“昌洙啊,照顾东海可不是件容易事。明年夏天找个假期休息一阵子,去世界杯现场看球怎么样?”
昌洙听了这话,险些给赫宰行下大礼。
爸爸妈妈,谢谢你们当初没有阻拦我成为艺人的经纪人。
当晚,昌洙离开前还壮着胆子与赫宰互换了手机号,说是为了方便互通东海的行程,但是否有他自己的私心,这点不言自明。
不过昌洙也发现了,东海所言非虚,李赫宰确实对他疼爱有加,一听是为了东海,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交换联系方式的赫宰二话不说便留下了手机号。
此时,家门口两个男人正在明里暗里的互相传递眼色——另一边的傻小孩儿东海浑不知情,只与烤箱做激烈搏斗,他要赶在圣诞节出道前,利用所剩不多的时间给大家伙儿制作姜饼人。
与昌洙道过别后,东海的烤箱也在“叮”的一声中结束烘焙。
他先是将刚刚出炉的姜饼人盛入盘中,再分批入袋。
每个包装袋上都贴着不同的姓名,接着又开始在袋子的贴纸上写写画画。
忙活了好半晌,东海夹了块儿完成度最高的姜饼人,递给坐回沙发的赫宰:“尝尝。”
赫宰张开嘴,咬住姜饼人的同时,握住东海的手腕,用上些力气,小孩儿手上的食品夹便掉在地上。
小老虎气得伸出肉垫里的爪子,挠赫宰:“你这是干嘛啊?”
赫宰把住东海喂姜饼人的手,牙齿落在他骨节上,狠狠一咬,登时留下个血印子。
东海吃了痛,自然又怒又泪:“李赫宰!你疯了!”
“咱俩谁疯了?”赫宰抬眼瞪着东海,“你幸好赶上个老实人做你助理,不然你什么都敢跟人家说,保不齐哪天碰上个心术不正的,前脚听了你的秘密,后脚就透露给媒体。你是艺人,舆论都从你这边过,我…”我是怕你受伤。
未说完的话,被东海噼里啪啦砸下来的眼泪打断:“你什么意思,是觉得咱们的关系见不得人,还是…还是你不喜欢我了…”
赫宰见东海哭得小花猫一般,心疼便占了怒气的上风,将东海搂到腿上抱抱:“宝贝儿,你今年二十二岁了,有些话不想听,心里也得明白。我当然最喜欢你,那位叫昌洙的也不会害你。但你管不了别人怎么想,你见识过那么多场艺人的签售会和演唱会,也不敢保证里面每个人都是喜欢你的。这世界上不是谁都盼着你好,何况你是做艺人的,更得小心行事,不要留下把柄,落人口实。”
东海伤心地垂下头,喃喃自语:“…可我就是喜欢男孩子,我就是喜欢赫宰,我改不掉的。而且我跟赫去了那么多地方,看见那么多好看的风景,在他们看来,我最好的回忆都是肮脏的把柄吗?”
赫宰听他这样说,心里何尝不难过:“海海,我不想别人辜负你的善良,我想要你永远都开开心心地做你想做的事。而且…你爸爸过世前把你托付给我,他肯定是希望我能在你身边好好照顾你。所以有什么你该注意的地方,我也得尽快告诉你要怎么做。”
“嗯,我知道…”东海抬着盈满泪水的大眼睛,嘴角委屈地向下撇,“那赫宰也不该咬我。”说着,举起发红的指头,上面还留着赫宰的牙印,“讨厌,我得跟爸爸告状,说你欺负我。”
话音未落,赫宰捧着东海的手吻了又吻,轻声问了好几遍:“还疼吗?”
“心里难过。”
迎着东海眼泪的,是赫宰的一声叹息:“海海,我就是为了让你长个记性。”顿了顿,“往后等你出道了,咱们不得不聚少离多。所以在外人面前,你总得长个心眼儿,知道吗?”
东海点点头,脑袋晃着时,眼泪断断续续落在赫宰与他相握的手背上。
沉默了好半晌,东海擦干泪水,上楼洗澡,他明天还得早起去公司做出道前的训练。
赫宰则打开电视,百无聊赖地看看午夜新闻,顺便趁此机会用手机翻一翻网上球迷对他转会的议论风向。
半小时后,听东海在楼上闷声嚷嚷,嗓子还哑着:“我今晚不要和你一起睡!”
赫宰失笑,以为对方仍处在气头上,也不与他计较,只说:“那你总得给我个被子吧?这都要入冬了。”
旋即,楼上传来“咚咚咚”的小跑声,赫宰知道小傻蛋去抱多余的被子给他了。
赫宰正站起身,朝家中一层的客房走去,却见二层楼梯拐角处的东海抱着被子傻站在原地,昏黄的灯光遮不住他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海海?”赫宰抬眼看去。
东海向下走了几个台阶,却因为被子忽然散开而踩了个空,紧跟着便被柔软的被子裹着摔了个屁墩儿,人也正好扑腾到一层的赫宰跟前。
本来是小傻蛋犯傻好笑的一幕,赫宰却笑不出来,他知道东海伤心过度的时候什么都做不好,自己也跟着红了眼眶:“宝贝儿,摔疼了么?”
在被子里裹着的东海摇摇脑袋,片刻后才说:“我没跟赫闹脾气。”
“那是怎么啦?”
“我…”东海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我就是想从现在开始练习一个人睡,这样以后又要跟赫宰分开来住的话,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赫宰忙将人带着被子抱进怀里:“傻蛋,你多练练唱歌,不比练这些有的没的强?”
其实他快心疼死了,他的小猫咪,他的小可怜。
结果东海终于憋不住哭出声:“我就是傻嘛,我才明白,原来出道以后,我跟赫宰的关系就是绝对不能曝光的秘密了。”
我最珍贵的人,最宝贵的爱,此后都被贴上了世俗的封条。
赫宰安慰道:“别怕,如果我们都在首尔,不管多晚我都会回来,好不好?”
东海怕自己无理取闹惹赫宰厌烦,又不想把什么都憋在心里,于是委屈得直打嗝:“我最难过的是,我想起赫刚才教训我的,如果我们的关系被坏人知道了,他们要是因为我而伤害你,哪怕只是说你的脏话,我也会…”说着时,眼泪跟关不掉的水龙头一样滂沱,“我会难过得没办法好好活下去…”
所以搞清楚了,原来两个人担心的都是同一件事。
赫宰干脆拿出不容对方拒绝的勇气:“上楼。”
“嗯?”
“我们一起睡。”赫宰笑着叹气,“你都这样了,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
接着,小猫咪被扛到肩上,赫宰将人从哪儿来又抱回哪儿去。
那夜,东海用上快要把对方掐死的力气抱着赫宰呼呼大睡,哭得越累,才会在放松下来的片刻睡得越香。
赫宰半夜起来用洗手间时,还是想着去楼下整理整理被两人的一出“闹剧”晾在一边的姜饼人。
东海将制作完成的姜饼人用圣诞图案的透明小袋子包装好,每个上面都贴了不同花色的贴纸,虽然祝福语还未全都写好,包括赫宰的——东海只用尽可能最好看的字迹写下“to赫宰”几个字。
反倒是给昌洙的那袋子姜饼人是最早写满了祝福语的。
赫宰想着,要不就偷看一下吧,反正他可是昌洙的偶像来着。
浏览着东海写给昌洙的歪扭字迹:
‘昌洙,请用吧。
你看姜饼人笑得多开心,以后也请你向他们学习,要多笑哦。
在你知道了我的全部底细后,希望作为交换的条件是,
你要一直一直都支持赫宰哦!
光有我的爱是不够的,他还需要认可他的球迷为他打气,
这样赫宰才会更加坚定地走下去。
昌洙,谢谢你支持赫宰。
2010年我们一起去看世界杯吧。
P.S.不许比我喊的加油声音大。’
赫宰看完,只觉得好笑又感动,还不由有些自责,原来东海在写下这些话后,就跑过来喂自己姜饼人吃,结果却叫他狠狠咬了一口、训了一顿……所以才哭得那么伤心。
哎,我的小可怜,小猫咪,你叫我怎么不爱你。
======================
仙子落泪,我见犹怜!
其实从我大人的角度来看,李哥确实有必要提醒小虎不要太冒失~
不过他俩的性格就是这样才有火花嘛,一个理智,一个感性。
小虎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