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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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散卷落的电线总纠缠在塑料棚布之间,棚布上堆积着泥水和树叶,从我家楼上看下去,旧场街的市场像被棚布和高压电线包裹起来的死鱼,熙攘的人流细菌一般在鱼的腹腔里涌动。而我家黏连着臭鱼的组织。……不该,就是说,不该回想起都是温暖的回忆。按道理,旧场街腐臭,可我回想起那片高亮的天空,却感到温暖。
不对。是温热。
温热的,闻起来腥气淋漓。
01.
我们家有两道铁门。一道是栅栏门,从外侧探进去一摸,直接就能打开。另一道是防盗门,不,防逃门。从内侧哐当扣死,挨打的母亲就如何都逃不脱了。妈妈总像扑向火焰的飞蛾一般,猛地将我们都推到门外去,自己哐当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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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散卷落的电线总纠缠在塑料棚布之间,棚布上堆积着泥水和树叶,从我家楼上看下去,旧场街的市场像被棚布和高压电线包裹起来的死鱼,熙攘的人流细菌一般在鱼的腹腔里涌动。而我家黏连着臭鱼的组织。……不该,就是说,不该回想起都是温暖的回忆。按道理,旧场街腐臭,可我回想起那片高亮的天空,却感到温暖。
不对。是温热。
温热的,闻起来腥气淋漓。
01.
我们家有两道铁门。一道是栅栏门,从外侧探进去一摸,直接就能打开。另一道是防盗门,不,防逃门。从内侧哐当扣死,挨打的母亲就如何都逃不脱了。妈妈总像扑向火焰的飞蛾一般,猛地将我们都推到门外去,自己哐当扣上那道铁门。随之而来是父亲无尽的咒骂与抽打声,而母亲却毫无声响。我哥牵着我,在南方九月的酷暑中手掌冰冷,立在防盗门外不住的颤抖。他哭时没有声音,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和挨打的母亲一样沉默。
他们是两条睁着圆眼,嘴巴开合的鱼。
两条睁着圆眼,嘴巴开合,的鱼。
真倒霉,鱼为什么不会说话?
那年我四岁,断断续续、记得一些事情。印象深刻的永远是母亲把我们推到走廊里的那一幕,她跌倒在门前的脸已经模糊,随之关上的那扇门,和门后手持皮带与酒瓶的巨人影子,都在我的脑海里戏剧性的成了雾蒙蒙的默剧。唯独清晰的,是我哥哥颤抖的嘴唇和湿糯的面庞,泪珠掉到地面上,溅出小小的花朵。看着他哭,我以为我哥这条鱼会干死——脱水而死。他总是颤抖着抱住我,安慰我不要害怕,把头埋进我的颈窝。
我并不害怕,我能想起来这点。我并不害怕,甚至疑惑。我疑惑,门里那个巨人,什么时候死。
我本想说,我的母亲名叫懦弱。可惜她太过勇敢,再回想,母亲反抗过那男人挺多次,但是只成功过一次。成功的名字叫同归于尽。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想,她捧着我的脸,叫我乖乖,亲吻我的额头,告诫我要和兄弟姊妹相亲相爱之后,就和巨人一起埋进了土。流言四起,老一辈看见我们兄妹三人就指指点点,可我一问哥哥,他就说父母死于车祸。
我听说了无数个其他版本,但是无所谓,我喜欢我哥保护我幼小心灵时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雏鸟似的、清澈又胆怯的眼神。和他年幼时小兽般抱住母亲、在皮带抽到身上时咬着牙说别打妈妈时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土里那男人打过他太多次了。就算我对这个男人只有约莫一两年的记忆,可我哥哥如何跪在地上,被皮带一声一声抽的皮开肉绽,我记得异常清楚——
异常,恐惧里慢镜头般看扬起的皮带鞭打在少年人的脊背上,晶亮的汗水和交错的淤痕在颤抖的肉身上遍布,我的心脏与每一次鞭笞声一同惊颤。我哥的头发垂下来,发梢滴着冷汗,濛泪赤红的眼,疼痛青紫的唇,伤痕累累且赤裸的上身,和抽打后洇出血迹的裤子。每一鞭都让他像岸上的鱼一般猛地一挺。心惊肉跳,旖旎,闷热,像刻在我脑仁儿上的一段梦魇。那梦魇里有我母亲尖叫着的哭喊,和我哥哥疼痛咬紧的呜咽。
到头来我不记得土里那男人为什么打我哥了,很多年后我问过我哥一次。
他笑着看我,说,“没有吧,小孩子嘛,爸妈打两下谁能记得呢。”
他又骗我,当我小孩子。可我都记得,他那副模样,我梦了十几年。
土里那男人的领导们下来警告他,因为他把我妈打的脑袋开花,我哥的鼻血和身上的鞭伤血水把衣服浸透了。是我跑出去喊人,我大哭着,把毕生的眼泪都拿出来演。那次我以为他要把我哥打死。而那次的原因我却记得——没有原因,他打我哥、打我妈,没有任何原因——他只是酗酒,然后就打。
那男人跪在地上,给领导发誓他再也不打老婆孩子了。
那间狭窄的二楼铺子,我哥脱光了衣服躺在床上擦药。他那年还是个孩子,背上、腿上、屁股上,都是皮带抽下的红痕。他躺着,妈妈给他涂药,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我扒在梯子上看他。只有那双脚心安全了,只有那双脚心没有鞭痕。
两周后,那男人拽着我妈入了土。我哥哥十三岁,身上的伤疤结成了痂,捏着五百块,站在太阳下面,脸上两道泪痕。
他回来之后,躺在二楼的避难所里哭,没有声音,只是在哭。
像一尾落进深海里,悲伤的鱼。
02.
我也悲伤。我给我心中怪异的感受,命名为悲伤。爸妈走的时候,小兰还不到一岁,我哥学着妈妈的样子在夜里抱着她,哄她入睡。他在外面受尽委屈,回来却立刻藏起一切,变成小兰温柔的临时妈妈。那些伤疤,结痂后脱落,长出粉白的嫩肉,横在他环绕着妹妹的胳膊上,缠在他露出来的大腿上。我哥像个残破的再造人,机器人,身上贴满补丁。
那些伤痕从粉白变成浅白,像鱼鳞雕刻在鱼的身上,像瓷器上创烧的珐琅彩。我的眼神总难以抽离,每当我看到那些深浅错落的痕迹就会想起他跪在地上时汗流浃背的痛苦,耳边回荡着鞭子起落时抽动空气的声音。他永远带着那一身伤疤,让我觉得他永远都不会从我脑子里逃脱。哪怕他逐渐长大,皮肤变得粗糙,少年人的相貌脱落,长出青年人的模样来——那布满鞭痕的肉体,永远告诉我他还是他。他永不能变。
我在成长的过程里看透了他,他优柔寡断的性格就像我的母亲。即便有酗酒、家暴的丈夫,依旧逃不出那扇门,死也只能和他葬在一起。高启强也是这样,他放不下我,放不下我妹,他明明知道我们俩会拖累死他,可他还是心甘情愿。小时候怕膻怕腥,现在弯着腰在臭鱼堆里刮鱼鳞。
他从没爹妈的变成臭卖鱼的,出船的人卖他死鱼,他就蹲着拜人家、求他们给他条活路,霸凌的混子们抢他进账,他点头哈腰地给他们派烟,口里说着好话,求他们放过自己。
我哥那张脸上没有脸面,他的尊严和鱼鳞一起冲进地沟里。旧场街如死鱼一般,人群如细菌般涌动。我哥黏连。
后来我哥为了给我买一个录音机——说是学英语用,不是我要的,是小兰跟我哥说,读高中英语很重要,大家都有录音机听英语磁带。
我哥周末去工地干夜活,白天卖鱼晚上搅沙,连轴转了一个月后买了个录音机给我。给我录音机时,他的手滚烫,笑弯的眼睛迷离着雾霭,脸上显露着不自然的红,我用手背贴上他的额头,他推开我,在我什么都没问时柔软地说,“我没事,我没事,阿盛。”
他病了,躺在他二楼那个小小的避难所里,周身腾起湿热的雾。那年他二十五岁,抱着枕头趴在床上熟睡,眼泪在睡梦里往外淌。我给他换冰毛巾时,看着他紧闭的双眼流淌着泪水,非常诧异。他仿佛在流十二年前那场眼泪,颤抖,滚烫,像个孩子。我忘了他一直也是个孩子,当下却突然记起来。我想起他十三岁时带着满身鞭痕躺在这张床上的样子,心里微妙地感到愤怒。
愤怒。我误以为愤怒是一种悲伤。可愤怒却只是愤怒。
那天我伸出手指,沾了点他的泪水,放进嘴里。咸的。
他是条海鱼。
他的鱼鳞是浅浅的白色,从肩膀到腰际,随后藏在裤子里,再露出来,小腿,脚腕。唯独那双脚还幸存着。我记得疤痕交叉遍布他的后背和圆挺的臀丘。像供桌上一盘误滴了蜡烛的甜食。
所以我鬼迷心窍地掀开他腰边的上衣,往上,往上,露出了他的背。从最高处抚摸浅浅的伤痕,过去偷偷数过,背上似乎是九条,这次数,应该是十一条,有三条延伸下去,延伸到腰窝,丘陵处去了。我看着那条洗的发白的破旧短裤,手指一度在那里停留。可随后也只是把手放在了裤子外面。
他不会喜欢我这么做的。虽然我感觉,就算我做了,他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但是我不想伤害他。
这个世界上伤害他的人已经够多了。
那次病好后,我觉得他老了,他开始腰痛,头痛,像小老头一样敲背。我立刻去帮他,揉捏着他,从肩头到腰,再到臀腿。他只觉得我乖,夸我懂事,知道心疼大人。我当然知道心疼他,也知道我多喜欢他这身软肉——我乐得养他胖一点,他当然觉得他在养我,可我也觉得我在养他。他哪里晓得弟弟有什么肮脏想法,只觉得弟弟心疼他。
我疼他。
我当然疼他。
揉着他,我心都要化了。
03.
看场子的人终于答应可以给我哥一个固定摊位了。这样他就不用来回搬动他的鱼缸,供氧、抽水的电路也可以一次安装不再拆卸。他花了好多钱买人情,太高兴,喝的烂醉回来。
那时候小兰已经十二岁,早成了一个大姑娘。我哥在我俩的床中间拉了一个帘子,当作保护女孩子的私人空间。我说干脆把这间房子给小兰好了,我和哥一起睡小二楼的铺子。他不让,说二楼站都站不直,床又小,睡不下我们。
他的小避难所只有巴掌大,我不该逼他连避难所都分我。遂作罢。
小兰五六岁开始,就自己学着洗澡了。那时候我八九岁,我哥还会在我洗澡的时候进来给我擦背。但是很快我也不许我哥帮我洗澡了。他呵呵笑着,说好,“都长大了,不论男女都注重自己隐私呢。”
我经常看我哥从那间狭窄的小卫生间冲完澡出来,穿着背心和短裤,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他总是洗完澡就到厨房喝凉茶,立在那儿,漫过来香皂和海水的味道。我的神经就在太阳穴处跳,在腿根跳,嘭,嘭,嘭,嘭。他走过来,带着水汽,坐在我旁边或者捣鼓些别的什么,我就想如果我突然把他摁倒狠狠咬两口,他会是什么反应。想了想觉得很好笑,他大概会眼睛睁得老大,问我发什么疯。
我舔舔牙尖。我知道什么藏在他的衣服里。
他喝的烂醉回来,在门口笑的东倒西歪。我扶住他,发觉他没有我想象的重,看他逐渐虎实起来,以为会像个实心的砖头似的拎都拎不起来,可往肩膀上一搭,捏着腰眼一提,我哥靠着我的样子也是称心满意。他在楼下的时候就吐了,嚷着脏,让我别碰他了。
我提起他往楼上去,心底暗流涌动。
淋浴的设施只是五六年前他做的一条橡皮水管,外面连着一架从废品站回收来的老旧热水器,不太能用,热水能烧一点,厨房和洗澡都用。
我帮他脱衣服,他脸上很高兴的样子——我时常怀疑,他从十三岁就开始养我,或者更早,在土里那对男女互相折磨殴打无神顾忌我时,他就养着我,至今十几年,他是不是真以为我是他儿子?
我哥过度地为我骄傲,为我一点半点的成长而自豪。在我脱掉他的脏衣服,并企图给他洗澡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说,“我们阿盛啊,成绩好,从小就乖,又这么懂事……你不用管我,快去学习吧,我自己能洗……”
他的眼神太单纯,给我肮脏的心上重捶一拳。
小兰突然在外面喊,“大哥,大哥!你回来了吗?你是不是喝酒了呀?”
高启强像个温柔的父亲温顺地回应,“……没喝多少,只喝了一点,别操心我了,都写作业去……”
他也想赶我出来,醉的迷迷糊糊,头往一边倒,还笑眯眯打发我。我一言不发地脱他的衣服,他无从应对,只能任我照顾他,脸上带着欣慰的笑。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想法,我把他推到小板凳上坐着,打开水阀,将温水浇到他的身上。他的身体依旧像打着补丁,可痕迹已经很浅,浅的像树叶的脉络,像被太爱他的人紧紧拥抱后的压痕。我如浇灌一棵小草一样浇灌他,而后平心静气地打湿他的每一寸——十三年后我第一次看他一丝不挂,带着酒气,带着他的晕眩,和他迟钝的笑容。
洗发露的泡沫流过肩膀,流下脊背,他脖颈低垂,似乎要睡去。颈椎,脊椎,沿着脊椎四散开的伤痕,伤痕,臀缝,泡沫流入缝隙,淌上板凳。我坐在他身后,裤子衣服都湿了。温热的,我眼睛发热,生病了一般。
泡沫,和我哥的身体。我揉搓他像揉搓一只野猫,面不改色地洗所有我不该碰的地方,我的心脏泵跳,气息浓重,但我面不改色,在泡沫流进他眼睛里时扳着他的脸给他擦——我假装我是他哥。我假装我是野猫的主人。假装我有他的所属权。
把他裹进被子里时,他昏迷似的睡过去。
我躲进卫生间洗我卑劣的澡,一度恶念丛生,压抑着不去就范。
我意识到我怎么回事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已经在花我所有的时间去讨好他,他喜欢我成绩好,我就是年级第一,他喜欢我乖,我就乖,他喜欢保护我的单纯和无助。我就又单纯,又无助。我只依靠他。
高启强他很信的,他非常吃我这套。
他真当自己长兄如父,我喜欢看他那副为我操碎心的样子。我打工给他买了一副一千五百块的护腰,气的他跳起来骂我,说我浪费时间不学习、花钱乱买东西。他冲过来抓住我往门外送,让我去退,说家里再困难也用不着我出去打工,更用不着给他花钱,我不出去,和他拉扯,他骂了一会儿,看着我的脸,突然又后悔,眼圈发红,开始哭,对着我道歉,揽着我的脖子说都是他的错,他不该训我,明明我只是关心他。
我不得不心疼,为我的小把戏感到自责。本以为他只会像老顽固一样发发脾气就收下礼物,可如此拥着我痛哭,近十几年也是头一回。他压力太大,或者是真心感动,他对我过分心软,很快就扳着我的脸,夸赞我,说我争气,又说自己没本事,害弟弟妹妹跟着他吃苦。我当即很想咬他,咬他的肩膀,胳膊,胸口。我心里烦闷,对他强烈的盲目奉献感到揪心疼痛和心烦愤懑。简直想把他直接放倒在他二楼的小避难所里,狠狠教育一番。
我强忍着,而他只是诉说他那片炽热的衷肠。
我终于狠狠咬了他一口,就在肩膀边、上臂的肉。他疼得嘶一声,躲开了,很诧异。我抬眼看他的脸,镜片隐隐掩盖了我的目光——我猜我的眼神一定很可怕,他皱着眉头,非常惊讶地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忽然这样。我只是忽然像个畜生,我明白,我只是真实本质的我突然难以隐藏。我忍得太难受了,十七岁,我把我能做到的、最好的伪装做到极致了。
我没有移开我的眼神,一眼不眨地盯着他,又慢慢张开了口。我暗示,他接收到了我的暗示,只看着我。
而后,他没有躲,眉头也展开了,随后微微闭上了眼睛。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什么都给。
我又咬了他一口,换了个地方,咬在肩膀后背侧,他任我咬住,疼得咬紧后槽牙、仰起了头。我好半天才松口,松口时借机舔了舔那个牙印。
很深的牙印,洇着紫色的皮下伤口。
他看着我,叹了口气,“舒服了?”
我眼神没有离开,但抿着嘴,点了点头。
他又叹了口气,把衣服穿好,摸了摸我的脸,“是我不好,我也该知道,你长大了,也是有脾气的。”他微微笑着,像在讨好我,又拿起护腰,“我很喜欢的……我们阿盛,很贴心,懂得关照我,真的长大了……”
我在镜片后看着他,知道我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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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棋魂佐光/良识向】一时四季
一时四季(修文中,先放上一点点占个坑)
他们下围棋,猜先或者让子,棋路凶狠或者平和,复盘或者重开一局。
输的总是进藤光,这是自然的,毕竟他学棋时日还短呢,再有天赋也不可能胜过那沉浸十九路许许多多年月的魂灵。
失败让人郁闷,输多了难免不高兴。于是闹腾要那无法触碰实体的魂灵负责收拾,孩子气的发泄情绪。
看到佐为委屈得眼泪汪汪的包子脸,又自觉欺负得有点过分,遂心虚的闭眼捂耳朵打滚,逃避。
间或偷偷睁眼看他,没错过那哭笑不得又充满包容的目光。
柔软得,让人无所适从,脸颊微微发热。
佐为你烦死了!不许看我!过来,睡觉!
虚张声势的叫喊,把自己埋起来不让看的小少年耳根通红。...
一时四季(修文中,先放上一点点占个坑)
他们下围棋,猜先或者让子,棋路凶狠或者平和,复盘或者重开一局。
输的总是进藤光,这是自然的,毕竟他学棋时日还短呢,再有天赋也不可能胜过那沉浸十九路许许多多年月的魂灵。
失败让人郁闷,输多了难免不高兴。于是闹腾要那无法触碰实体的魂灵负责收拾,孩子气的发泄情绪。
看到佐为委屈得眼泪汪汪的包子脸,又自觉欺负得有点过分,遂心虚的闭眼捂耳朵打滚,逃避。
间或偷偷睁眼看他,没错过那哭笑不得又充满包容的目光。
柔软得,让人无所适从,脸颊微微发热。
佐为你烦死了!不许看我!过来,睡觉!
虚张声势的叫喊,把自己埋起来不让看的小少年耳根通红。
不多时,在上了床的佐为好声好气哄着让躺平睡好的声音里,进藤光闷闷的声音传出。
明天我一定要扳回一局!刚才失误那里我想到新的下法了,可以下的更好。刚才那一步我该先转防守的。都怪佐为你下手太狠,总让我忍不住紧张进攻。
没办法啊,小光现在变强了,如果我不凶一点,后面就会有危险。
哼,佐为你不用哄我,我知道自己还差得远呢,但我会越来越厉害的,你等着吧,佐为!
嗯嗯小光加油,你一定可以下的更好的,我等着。现在先好好睡,明天你还要去学校……
…………
少年气呼呼的声音,和温和的应答,逐渐融入无边夜色,香甜梦境。
他们醒来,在柔软的床铺中。发丝交织却不纠缠,错落的呼吸中带着亲密暖意。
雪白被面逐渐被阳光覆盖,紫色长发流转温柔色泽,柔软刘海泛出耀眼的金,清晨平静而美丽。
但这样的时刻往往持续不了多久,至闹钟冷酷无情响起的那一刻,被唤醒的一方就一个激灵,开始焦急的呼唤另一位。
小光小光快起床!快七点了楼下妈妈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
小光快起来别睡了!这个礼拜再迟到你零花钱就又要被扣光了!
小光小光!书包作业钥匙都准备好了吗快起准备出门!今天还要去围棋部帮忙,棋谱都收好了吗?
小光……
好了好了佐为你别催了,昨晚不是你帮忙盯着收拾的书包吗……零花钱没关系啦我去撒娇就好,再睡一下,五分钟,不,三分钟就好……就三分钟嘛……
不要撒娇!快起来!
…………
进藤光艰难的爬起,走路都摇摇晃晃。看得好不容易把人喊起来的佐为担心他会不会摔倒,下意识跟着一起走进盥洗室。
慢吞吞洗脸漱口,打哈欠眼角冒泪,浓重困意鲜明得让看着他的都情不自禁跟着打了个哈欠。
镜子只映出一人身影,少年没有转头却知道身边陪伴自己的一直在,含糊开口说佐为你出去吧,我真的醒啦……
藤原佐为无奈的看着眼睛都没睁开的人,真是,毫无说服力呢。
穿过缤纷落樱,跃过重重阶梯。和时间赛跑的少年成功赶到目的地。喘着气回头大笑,说我答应过不迟到就会做到,放心吧不要再发愁啦。等放学带你去下棋吧。
旁若无人,他自由的亲近无人可见的魂灵,呼唤他快到自己身边来一起进去。琥珀色眼睛明亮干净,亲近和快乐阳光般倾泻到同伴身上,让他也情不自禁扬起微笑,抛弃仪态毫不风雅的举步跑起。
不想让他等,到他身边去。
白色狩衣宽大衣袖飘起,鼓荡的弧度明快如日空中的云。
似有风幻化作他们身后透明羽翼。
见缝插针的补完
【光中心】逆旅同归(苍穹微尘番外,一发完)
进藤光是不睡卧室的,绪方精次第一次听塔矢亮说起的时候,还很诧异,但紧接着塔矢亮又解释道:“他睡棋室。”
绪方精次这才恍然大悟,进藤光成立自己的棋门后,也相当于是终于有了他自己的围棋道场,当年高永夏在他们这些所有同龄棋士中率先成立围棋道场的时候,进藤光还很是羡慕,曾对高永夏怅然地叹息过:”我的棋门又在何处呢?“
高永夏安慰他,说成立棋门的事不急,所以日后进藤光的棋门成立时,高永夏算是第一个赶过来道贺的,甚至可以说,棋门没成,高永夏先到了。
进藤光的棋门成立后,他也几乎就算是住进了里面,道场不算小,房间、公共棋室和独立棋室也多,都是用来下棋对局的。但道场里面没有卧室、没有寝室,进藤光就睡...
进藤光是不睡卧室的,绪方精次第一次听塔矢亮说起的时候,还很诧异,但紧接着塔矢亮又解释道:“他睡棋室。”
绪方精次这才恍然大悟,进藤光成立自己的棋门后,也相当于是终于有了他自己的围棋道场,当年高永夏在他们这些所有同龄棋士中率先成立围棋道场的时候,进藤光还很是羡慕,曾对高永夏怅然地叹息过:”我的棋门又在何处呢?“
高永夏安慰他,说成立棋门的事不急,所以日后进藤光的棋门成立时,高永夏算是第一个赶过来道贺的,甚至可以说,棋门没成,高永夏先到了。
进藤光的棋门成立后,他也几乎就算是住进了里面,道场不算小,房间、公共棋室和独立棋室也多,都是用来下棋对局的。但道场里面没有卧室、没有寝室,进藤光就睡在道场的棋室中。
塔矢亮问他为什么不单独安排一间卧室:“光,你这样会不会太累了?而且千峰的对局越来越多,也不会每天都来这里的。”
进藤光清理着其中一间名叫“守拙”的棋室,转头对塔矢亮笑说:“塔矢,你想啊,棋神恐怕也没有卧室吧。”
那棋神会睡在哪里呢?
进藤光这样说时,站起身推开棋室另一面的纸拉门,望向外面的木廊,他抬头看向飘过几丝流云的天空,仿佛在等待棋神行过那一丝一丝的流云,走到自己面前,与他们这些凡间的棋士对局。
塔矢亮站在“守拙”棋室门前,抱住双臂无奈地叹口气,苦笑着看向进藤光,他的目光落在棋室正中位置的一座棋盘上,听到进藤光说:“棋神应该是睡在棋盘中吧。”
棋神应有一个很大的“卧室”,因为棋盘有十九路,有三百六十一个格点,他也许就沉睡在其中一条棋路上,就安寝在其中某个格点中。棋士们下棋,落在棋盘上的第一枚落子,或许就是在唤醒沉睡在这处格点位置的棋神,唤醒棋神,来观看人间棋士们的对局。
因为百万年的等待实在是太过漫长了,棋神恐怕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在等待人间的棋士走向自己,也许在疲惫的时候,他也会浅眠片刻,在这样的浅眠中,棋神会做什么样的梦呢?
会不会棋神所做的梦,就是每个棋士正在经历的棋之旅?
进藤光笑说:“塔矢,你说棋神现在又在棋盘的哪个‘寝室’中,做了什么样的梦呢?”
但三百六十一个格点实在是太多了,十九路的棋盘也太宽广了,人间的棋士们又哪能轻易找到棋神呢?如此才一次次叩响棋盘,询问着棋神的去向。
绪方精次走进进藤光的棋门时,抬头看了看上方的牌匾,上面写着“四象三华”,这是进藤光棋门的名称,围棋界大多时候都简称这里叫“三华门”,指的是藤原佐为、本因坊秀策和进藤光。
绪方精次走进棋门,里面有人在对局,对局的人其实并不是进藤光的学生,也不算是松江千峰的学生,只是慕名来学习围棋的人,大多是围棋爱好者,但职业棋士来这里下棋的也不少。进藤光的棋门会定期召开研讨会,请来的棋士也大多是棋坛名将,这里面定是有进藤光个人威望的成分在。
进藤光只有松江千峰一个学生,而松江千峰则答应了塔矢亮三十岁以后再收徒——这件事是进藤光让松江千峰答应塔矢亮的。问两人为什么的时候,两人一起笑着看松江千峰,说:“怕你眼光不行。”
毕竟松江千峰在遇到进藤光之前,是有过一段时间不算短的“黑历史”的。
这样一句话让松江千峰气闷到差点吐血,后来才知塔矢行洋的师父也曾这样嘱咐过塔矢行洋,松江千峰算是曾拜入过塔矢一门的,塔矢亮知道这件事,便也这样嘱咐了松江千峰,作为让他重返进藤光身边的条件。
进藤光回日本准备十番棋战时,松江千峰说要重新回到进藤光身边,塔矢亮自是不会挽留他的,他当初收松江千峰入塔矢一门本也是为了以后再将他送还给进藤光,只是没想到松江千峰离开塔矢一门时,最为不舍的竟然是芦原弘幸。大抵是因为这一年中,两人曾一起看过几次电视剧吧,加之冴木光二不在棋院的时候,芦原弘幸还拉着松江千峰一起吃过几次饭。
芦原弘幸说:“小亮虽然说是让我当你的指导师范,可是我觉得我们两人更像师兄弟呢。我啊,并不想多一个学生,反而更想有一个师弟。”
松江千峰有些诧异:“塔矢亮不是你师弟吗?”
芦原弘幸叹口气说:“小亮太强了啊,从小就太厉害了,又沉稳又认真,让我完全没有师兄的感觉。”
曾经他还很羡慕冴木光二,也听冴木光二说起自己的师弟和谷义高的事情,还说因为这个师弟,一向严肃的森下老师操碎了心,为了他考职业棋士的事情,每天都坐立难安,紧张地不得了。他们这些师兄自然也和老师一样紧张,每天轮番上阵地指导和谷义高下棋。
芦原弘幸听了大为羡慕,说:“可是小亮从来不需要我和绪方师兄的指导,甚至有时候,我还要受小亮的指导。哎!”
说完惆怅地叹口气,但随即又哈哈大笑:“小亮真的是太厉害了。”
话语中自然是对这个小师弟的喜爱和赞许。
松江千峰听完有点不爽,冷哼一声,芦原弘幸笑着揉他的脑袋说:“并不是说千峰君不够强,而是因为千峰君会和我一起看多拉马吧。”
像是冴木光二和他的小师弟和谷义高一样,有一次芦原弘幸很偶然地看到冴木光二带着和谷义高和一个比他小一点的女孩子一起在蛋糕店选蛋糕,后来才知那女孩是森下老师的女儿。
芦原弘幸看着更加羡慕,什么时候也能带着小亮去买零食、看看多拉马呢?
像师兄喜欢的那种超高级料亭的寿司,他可完全没兴趣。
其实出乎意料之外的,芦原弘幸竟然是个影视剧粉,松江千峰后来才知道,芦原弘幸的父亲是电视台和广告公司的大股东,投资了很多非常受欢迎的电视剧。
撑着脸颊看向一旁吃着薯片看最新多拉马的芦原弘幸,松江千峰想,他这副样子还真有点不谙世事的大少爷的样子,但即便是这副样子也不过是芦原弘幸的表象,十九岁就已经在棋坛立足多年的芦原弘幸,怎么可能是不谙世事的无忧无虑的大少爷呢,况且他还是出自棋界最严苛、严峻的塔矢一门。
想到这一点,松江千峰突然问他:“听说你有带资进组的传闻。”
芦原弘幸呛了一下,正往口中塞着的薯片掉了一身,他目瞪口呆地看向松江千峰,随即重重拍了一下额头,道:“都是谣传啦!我怎么可能带资进组,塔矢老师是那样的人吗?”
松江千峰笑了一下,从他的薯片袋中掏出一片芝士味的薯片,说:“这么说,你在侧面证明自己很有实力了?”
芦原弘幸进入塔矢一门的时候只有6岁,父亲带他来拜访塔矢一门,那是他第一次和塔矢行洋对局,第一次面对威严如山的塔矢行洋,颤抖得手中的棋子都要掉到棋盘上了。
中途他稍微休息了一会,走到棋室外喘口气,就是这时绪方精次第一次走到他身旁,说:“放松一点,你太紧张了。”
比他年长的绪方精次那时也不过还是一个国中生,但却沉稳地让他好像看到了塔矢行洋,他想眼前这个人真有塔矢老师的气势啊,恐怕他是塔矢老师很厉害的学生吧。
他和塔矢行洋是按照正式对局下的,并非是指导棋,名人收徒时从不下指导棋,以此来考察这个学生的围棋资质,只是对局结束后不论会不会收下这个学生,都会很认真复盘,一手一手进行指点。
那一盘,塔矢行洋指点得很细致,芦原弘幸以为自己肯定是不会被收下了,这样的指点像是一盘作别,告诉他:下完这一盘,你可以回去了。
指点结束后,父亲留在棋室和塔矢行洋不知说了什么,他坐在棋室外面的地板上等待着结果,塔矢明子笑着给他递过一杯柠檬红茶和蛋糕,说:“下了这么久棋,饿了吧。”
说完,揉揉芦原弘幸的脑袋,芦原弘幸怔怔地点点头,心想塔矢老师的妻子又温和又有气质,真是个大美人,甚至比他看的多拉马中的女演员都还要好看。芦原弘幸那时候很喜欢一个叫做黑木瞳的女演员,演出过很多经典的多拉马,梳着黑色短发的塔矢明子微笑起来的样子让他一下子就想到这个女演员。
吃着手中蛋糕的时候,绪方精次走过来坐在他身旁说:“祝贺你。”
芦原弘幸疑惑地看着绪方精次,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绪方精次摘下眼镜擦了擦,带上后说:“欢迎你成为我的师弟。”
咦?!
恰好这时棋室的拉门也打开了,父亲走出来后,拉着他的手一起向塔矢行洋深深鞠躬,说:“以后弘幸就拜托您了,塔矢老师!”
芦原弘幸怔怔地深深鞠躬,直到这时好像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成为了塔矢行洋的学生。
但是带资进组的传闻是怎么出来的呢?
松江千峰问他。
那是因为芦原弘幸在鞠躬的时候,看到棋室中有一只黑色的箱子放在棋盘前,慢慢也有人传闻芦原弘幸之所以成为塔矢行洋的学生,是因为他父亲赞助了当年的电视台棋战的关系。
这就是带资进组传闻的由来了。
“所以那只黑色的箱子到底是什么?”
松江千峰又问。
芦原弘幸有些羞赧地揉揉头发说:“那是我从电视台收藏来的有明星签名的录影带啦!”
父亲把那只箱子留在名人那,大概是希望名人在他学棋痛苦的时候,能够让他稍微看一些喜欢的多拉马的意思吧。
松江千峰哈哈大笑,真是一个大乌龙啊。
后来有一次绪方精次才会陪着芦原弘幸一起看了多拉马,那时老师和明子都没在,两人一边照顾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塔矢亮,一边看着电视剧,吃着芦原弘幸最喜欢的薯片,中间他两还按照明子的嘱咐,给塔矢亮热了奶。芦原弘幸还笑嘻嘻地看着还在襁褓中的塔矢亮,说:“小亮,以后我们师兄弟三个一起吃薯片、看多拉马吧。”
之前,看到明子怀了宝宝的时候,他就很期待地想,自己要是有个小师弟就好了。后来果然愿望成真,他真的有了一个小师弟,但有时候这个小师弟更像是自己的师兄一样。从那时候起,塔矢亮就一副安安静静的样子,只有看到围棋眼中才会闪露光芒
芦原弘幸看向松江千峰,说:“千峰君,你就像是我的师弟一样。这一年,你在塔矢门下,我感到很高兴。”
松江千峰沉默地吃着薯片,看着眼前的多拉马,半晌后才说:“听说这个多拉马还有下一季。”
芦原弘幸一怔,随即笑了开,道:“千峰君,下一次也叫上小亮和进藤君吧。”
松江千峰说:“塔矢亮吗?我看他可能没什么兴趣。至于我师父,我想他可能正在守拙呢。不过如果我师父能来的话,塔矢亮那家伙也会答应吧。”
像是松江千峰说的,进藤光一般都是在“守拙”。
绪方精次在棋门中找了一圈进藤光,才在最里面的一间棋室找到他,这间棋室就是进藤光常睡的棋室——守拙。
进藤光特别喜欢这间棋室,他说很像自己。
就“拙”这一点来说的话,可能确实很像。
绪方精次无声地站定在棋室门前,看着坐在里面沉默打谱的进藤光,他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跪坐下来,看着进藤光打谱的侧影——他身上是八丈绢所制成的和服罩衫,这块八丈绢原本是绪方精次的未婚妻姜子送给他,说等他成为本因坊的时候要专门做成和服送他。只是本因坊头衔成空,姜子也在那一天出了意外而过世。
绪方精次是在姜子过世一段时间后,去打理姜子生前所住的那间公寓时,得知还有一块八丈绢的存在。公寓管理员说信箱中还有姜子的一些信件,绪方精次清理了一下信件,很多都是广告之类的,但有一封信是从八丈岛寄来的。
绪方精次走进姜子的公寓,趴在阳台上,楼下小广场中的那株樱花树正开得茂盛——那是姜子最喜欢的樱花树,樱花飘来,绪方精次打开信封,信上说姜子在八丈岛专门定制了一块八丈绢,八丈绢织好后去一直没见姜子来取,便按照这个地址给姜子寄了信过去,绪方精次这才知道原来姜子生前还定制过一块八丈绢。
姜子是京都百年和服老店的继承人,选和服面料的眼光自然也是顶级的,姜子专程去八丈岛定制的八丈绢究竟会是什么样的?
而且,这块八丈绢是姜子的遗物啊。
姜子过世后,绪方精次重新修整好了姜子那座梳妆台,亲自运回了京都,重新摆放在姜子的店里,自那以后他身边就没有姜子的遗物了,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绪方精次格外思念姜子,便想着要去看看那块姜子专程定制的八丈绢。
能让姜子专程跑一趟八丈岛,那一定是很贵重美丽的八丈绢吧。
清理了手上的几场对局后,绪方精次决定去一趟八丈岛——而且还是揪着进藤光一起去的。因为他从棋院出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进藤光在棋院一楼的商店中在选折扇,蓦然就想到本因坊战之前,姜子说的:“也许那个孩子十年后会很适合穿和服。“
穿着和服的进藤光,手中握着京都扇堂所制的金色五骨蝙蝠扇,走进幽玄之间对局的样子,浮现在绪方精次眼前。
虽然是惯常都穿西装,但真正重要的大赛,绪方精次也会穿和服。也许有朝一日,在哪一场盛大的棋战中,他会看到进藤光穿着和服走进来。
而且,他在京都第一次见到姜子的时候,身后也跟着进藤光啊。他打算在京都定一套和服,便揪着正在京都大菩提寺看桐山杯棋赛的进藤光一起去了,去了和服店以后,他还揪着进藤光逛了一圈东山花灯路,晚上还在祗园请进藤光、塔矢亮和社清春吃了料理。
如此说来的话,姜子是在一开始就见过了进藤光,但那时进藤光年纪还小,第一次走进各种百年老店的和服店,手足无措地躲在一排排衣架后,姜子看到这样的进藤光,还笑着说:“小朋友,有你喜欢的和服吗?”
绪方精次听到老板娘这样说,还回头看了一眼进藤光,略有些取笑的眼神看向他,说:“他还小呢。”
惹得进藤光一下红了脸,姜子好像很喜欢进藤光,两人临走时还送他一块扇面的金色面料。
绪方精次就是这样和绪方精次相识的,这套定制的和服制作好后,姜子是亲自捧着和服礼盒去了东京,送给绪方精次的。
对这个男人的爱慕,大概就是看他换上自己店里的和服的那一刻,产生的。
进藤光是与姜子有这样的渊源的,绪方精次这样想到,便逮着进藤光一起去了八丈岛,他说:“我听说你以前和一个出租车司机一起去过因岛?”
进藤光叹口气,只能借用绪方精次的手机给美津子打了电话,美津子也想到了这件事,忙说小光你是不是又被人诱拐了?
又?
进藤光大感头痛,他看向身旁沉稳严肃的男人,只能长长叹口气,小声在电话中对美津子说:“妈妈,我可不敢说这个人是诱拐犯啊。”
虽然是很小声,但一旁的绪方精次还是听到了,他嘴角一勾,无声笑出来,不知怎么就是觉得进藤光很是可爱,他蓦然想到芦原弘幸的那句话:“师兄,我觉得我才像是你和小亮的师弟。”
小亮有超乎寻常的沉稳——当然除了面对进藤光以外,芦原弘幸希望有个更能依赖自己的小师弟,那么塔矢亮会不会也希望有和自己同龄的师兄弟呢?这样想着,便觉得如果他加入塔矢门下,成为自己和芦原的师弟也不错。
只是进藤光不是一般的执拗,他对加入塔矢一门或任何其他的棋门都没有兴趣,后来他特别理解桑原仁的遗憾,老头子临终前就想让进藤光拜入自己门下,这种愿望和当初的他,又是多么相似啊。
像是宠爱着自己凭空而来的小师弟一样,绪方精次在新干线上还买了很多饮料和零食,而且在有人推销电子宠物玩具的时候,还买了一只电子宠物送给进藤光,想也许这么长的旅程,他可能会感到无聊,便想着买一只电子宠物哄他开心——虽然后来被进藤光抱怨着说,电子宠物已经过时啦,但看他还是玩的有滋有味,便觉得买了玩具给他是对的。
他想到芦原弘幸抱怨地说:“小亮从来不玩电子玩具,也从来不吵着要吃零食!”
冴木光二会时不时请他的师弟和谷义高和森下茂子吃零食,还会带他们两个去游乐场,这样的场景让芦原弘幸不免很是羡慕。看着进藤光吃着薯片的样子,绪方精次伸手揉揉他的刘海,好像突然有了一个小师弟的欣慰和喜悦。
这样的他和一心一意看着围棋的小亮,有着截然不同的可爱。
可是绪方精次万万也没想到,这样的可爱后来竟变成了可恨,这份可恨也变成了自己的可怜与可悲。
进藤光怎么是他的小师弟啊,他是自己对本因坊的、甚至是对围棋的信仰,像是那飘飞在寂光寺半空中的暗蓝五朵菊一样,那是他对围棋的理想啊。
在八丈岛上看到那块挂在宽大和服衣架上的珍珠色八丈绢的时候,绪方精次怔住了,他并不懂和服面料中的名堂,也不知道手工织出一块能做和服罩衫大小的八丈绢有多么不易,但是他看的出来,甚至是远远地,还没有走到那块八丈绢前,他就看出来了,珍珠色八丈绢的纹理是一簇簇的五朵菊。
——那代表了本因坊的最高荣耀。
五朵菊是本因坊一门的族徽,绪方精次只在桑原仁那见过一次五朵菊。
而那时候的进藤光还并不认识五朵菊。
绪方精次轻轻走到八丈绢前,他想要抚摸一下这面织着五朵菊纹理的八丈绢,但珍珠色的八丈绢过于美丽高贵而又带着一种淡然看待世间一切的神性,绪方精次的手指颤了颤,放了下来。
进藤光也走过去,问他怎么了,绪方精次蓦然转头看向进藤光,进藤光一怔,他在绪方精次的眼中看到一抹深深的悲凉和发自内心的安慰。可能就是在那一刻,绪方精次觉得这面八丈绢应该是穿在进藤光身上的——五朵菊在他的身上绽放。
面料店的店家说姜子小姐希望能在八丈绢上按照这个图案织出纹理,说时,将图案的画稿递给了绪方精次,和他想的一样,正是本因坊家族的族徽五朵菊,但这样的纹理要花费不少时间,所以八丈绢织了很久,但织好后也没见姜子小姐来取,便给姜子小姐寄了信。
绪方精次看着那副五朵菊的画稿,明白了姜子的用意,姜子说自己不懂围棋,也不懂围棋的头衔,但因为绪方精次一心一意为了本因坊,便学习了一些关于本因坊头衔的东西。
姜子对店家说:“我希望那个人在获得本因坊头衔时,能穿上这件有五朵菊纹理的和服。”
这面八丈绢是姜子对绪方精次的爱意。
可是本因坊终不是他的——绪方精次看着趴在草地上,抚弄着一朵朵白色或淡黄色小花的进藤光,八丈岛上的阳光很炽烈,他走到进藤光身边和他一起坐下来,给他戴上了一顶手工编织的草帽。
草帽帽檐投下来的阴影让进藤光有丝诧异,他刚要抬头去看绪方精次,却感到他的手掌温暖而又有力地按住他的帽檐,他说:“这里的阳光很晒……”
不知为何,好像在绪方精次的声音中听到了一丝哽咽。
进藤光低下头,按下草帽的帽檐,缓缓坐起身,盘着腿坐在草地上,远处是湛蓝的海面,这是他第一次来八丈岛。
进藤光问他:‘那布料怎么样了?”
绪方精次说:“那种布料叫八丈绢。”
进藤光闷声“哦”了一声,又说:“八丈绢怎么样了?”
绪方精次说:“暂时放在八丈岛上吧。”
进藤光诧异地转头要看绪方精次,他知道绪方精次之所以专程来这里就是为了拿回姜子小姐定制的八丈绢,可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绪方精次的大手一推,又将进藤光的头推了回去,进藤光压着草帽帽檐,看向远处的海面,绪方精次说:“冒冒失失地带回去,可能会辜负了姜子的心意。”
可是姜子小姐不是为了给眼前的人做一件和服,才定制了八丈绢吗?
进藤光不解,只是看着远处的海面,听着海浪拍打过来的声音。
绪方精次并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将八丈绢带回去,见绪方精次不说话,进藤光站起身,向前方的草地走去,等到再回来时,他笑着将手中的一小捧花递到绪方精次面前,他说:“我们送给姜子小姐吧。”
那是进藤光在草坪上采的一小捧野花,白色的、淡黄色的、蓝色的、淡粉色的,凑在一起好像一块碎花的和服面料,衬着八丈岛湛蓝海面的底色,像是一块夏季的和服衣料。
绪方精次一怔,随即大笑起来,他想起进藤光第一次在和服店里见到姜子时,姜子送了他一块金色扇面的面料,进藤光手中的“碎花面料”是根本不曾在姜子的店里见过的那种最朴素的“面料”,也是姜子不可能用来做和服的面料,但看到进藤光手中捧着的“碎花面料”,绪方精次想,姜子一定会喜欢。
绪方精次不知道姜子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到这里的,从店家那里听说,姜子定制了八丈绢后,一个人走到海边,伫立在那里很久,店家说:“看姜子小姐的背影,她一定是在想怎么剪裁出最美的一件和服吧。”
因为姜子笑着说:“珍珠色的八丈绢一定会非常高雅,那个人啊,也总是穿着白色西装,搭配着好像八丈岛的海一样湛蓝的衬衣。”
绪方精次仰起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笑容灿烂的进藤光,他想,就像姜子说的,这个孩子也许十年后会变得适合穿和服,那至少这面八丈绢还是先留在这里好了。
绪方精次向进藤光伸出手,进藤光愣了一下,无奈地叹口气,拉住他的手将他拽起来,两人走到海边,将那捧“碎花面料”撒到海里,看着漂浮着细碎野花的海面,绪方精次想,也许姜子看到也会说:“这块面料真可爱。”
这块八丈绢便一直被寄放在了八丈岛的店里,十番棋战开战前,绪方精次蓦然想到了这块八丈绢,于是再一次去了八丈岛,只是这一次没有带进藤光。再次看到八丈绢的时候,绪方精次依然有相同的震撼,也有更加不同的、深沉的感受——本因坊五朵菊果然应该是在那个人的身上才会绽放。
进藤光应有一件能匹配这次十番棋战的战袍,而五朵菊是这件战袍最好的装饰,他将用姜子留下的这面八丈绢,为进藤光剪裁一件十番棋战的天衣——他将八丈绢盖在了十座棋盘上,作为进藤光的战衣。
和他想的一样,进藤光永远是最适合五朵菊的棋士。
十番棋结束后,绪方精次请了京都最有名的和服店做成罩衫,送给了进藤光,他去了姜子的墓碑前,说:“我想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块八丈绢,这块你曾经亲自为我挑选的八丈绢。”
这样说的时候,仿佛在天空中看到了穿着和服缓缓优雅转身的姜子的身影。
看到进藤光穿着那件八丈绢和服罩衫,绪方精次眼中带上一丝柔和笑意,他想自己是对进藤光有着超乎寻常的怜爱之情的,他成为本因坊时,身上寄托着自己对他的向往和祈愿,他的棋力化成平成棋坛妖刀之际,他对进藤光有着近乎露骨的渴望——对巅峰棋力的渴望,进藤光与名人下出地狱变后,这种渴望达到了顶点,名人是在进藤光的棋里看到了围棋的终极景致,那自己会在进藤光的棋里见到盛开的最美、最大的五朵菊吗?
他没有失望,他终于了却了心中的渴望,在进藤光的对局中见到了那最大的、不断旋转着绽放的五朵菊——他心中的最高信仰,本因坊的头衔在绽放的五朵菊中发出了最耀眼的光芒。
绪方精次就是在这一刻突然明了了当年松江弈的心情,他甘愿为进藤光的成神之路而献出自己的全部棋力,因为进藤光是他的信仰。
可自己不也和松江弈一样吗?
绪方精次其实从没否认过一点,进藤光正是他的棋道信仰——那飘逸如飞鸟一般的每一条棋路,都带着他巡游在围棋的世界中,寻找着梦幻花一般的五朵菊。
老头子泉下有知,应该会再一次发出那种“嘎嘎”的笑声,说:“绪方小子啊,我的继承人果然是最高的。”
是啊,他很想赞同老头子的话,进藤光是最适合五朵菊的本因坊。
进藤光打完谱后转头看到跪坐在棋室来门前的绪方精次,倒是有些诧异:“怎么来了不说话?”
绪方精次回过神,八丈绢穿在他的身上,在阳光下仿佛绽开了一朵朵细小的菊花,随即笑了笑,说:“听说在棋室才能找到你。”
塔矢亮说“进藤光不睡卧室而睡棋室”的时候,绪方精次感到好像并无丝毫不可,像是他少年时代经常见到的名人一样,有时候下棋到很晚,怕吵醒已经睡了的明子和小亮,名人干脆就在棋室过夜了。
很多次,绪方精次早上来学棋时,都是看到名人从棋室出来,明子则捧着衣服无奈地笑着看向绪方精次,说:“你师父他又一个人睡棋室了。”
那时芦原也还小,会悄悄问自己:“老师是不是被师母撵去棋室睡了?”
绪方精次不由一怔,随后听芦原说:“昨晚的多拉马中男主角被老婆赶到了书房。”
绪方精次一叹,他拉着芦原的手,两人一起回家,说:“芦原,少看点电视剧,你这个月的对局可能会落后给冴木君啊。”
但芦原又拽了拽绪方精次的手,说:“师兄,你说师父是不是也被师母赶出房间了?”
绪方精次只感到头疼,他扶了扶眼镜,看向芦原,说:“芦原,你的话如果被老师听到,可能会让你每天多下十盘对局哦。”
芦原听完立刻就紧紧闭上嘴巴,再也不敢乱说了,多拉马正演到关键时刻,要是多下十盘对局,可看不上后面的了。
直到成年以后,绪方精次有时也会想到名人清晨之际从棋室中走出来的身影。名人的身影好像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仿佛是从某个围棋的虚化之境走来一般。
他想,在棋室中彻夜下棋的名人,真的是在棋室中吗?就像进藤光一样,他睡在棋室中,真的是在棋室中吗?也许,在不为人知的时候,他们被接到了棋神所在的虚化之境,在那里与棋神对局吧。
但棋室角落中的那一床折叠整齐的被铺,则向绪方精次证明了不论是名人也好,还是进藤光也好,都是在人间的棋室中,换句话说,他们都还在人间下着属于人间的围棋。
名人从棋室中走出来后,绪方精次会和明子一起打扫名人的棋室,后来看到墙角摆放的被铺时,才会想,原来老师确实是在棋室中睡的。
并没有被棋神带到另一个世界。
少年时,会这样想的自己,也不禁感到可能是他陪芦原一起看多了电视剧的缘故。
绪方精次看向进藤光摆在棋室角落的被铺,看来确实如塔矢亮所言,进藤光是睡在棋室里。
想到这一点,不知怎么,竟有些许安心,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不安什么。十番棋战结束后,进藤光因伤势的缘故修养了一段时间,后来又独自回了因岛传棋三年,虽然后来被塔矢亮接回了东京,也算是重返棋坛,但又觉得他好像随时都会再消失——毕竟围棋的世界太大了,进藤光不知就会走到哪个角落,像是人间的棋士在寻觅棋神的所在一样,绪方精次感到自己也在寻觅着进藤光。
但好在进藤光回了东京后,大多时间都在各处下棋,还曾经和塔矢亮用了不算短的时间下成了东海道五十三局和东京百景局,看到两人传回来的一张张棋谱,绪方精次又想到少年时看到名人清晨伴着晨露从棋室中走出来的身影——那种缥缈的、雾气淋淋的模样,仿佛是名人刚刚从围棋的虚化之境中回来。
但进藤光还是在人间下棋的,至少这些棋谱是进藤光的证明。
绪方精次这样想,然后会稍微有点坏心地走到松江千峰身后,看着他手中端着的进藤光与塔矢亮传回来的棋谱,语气凉凉地说:“这次也没带你啊。”
说完,便会冷冷哼笑着走远,惹得松江千峰火爆跳脚。
进藤光应该下棋的——绪方精次这样想,若让他留恋人间的对局,应该让他有点事情做。就好像东海道五十三局结束后的一天,他问塔矢亮这一次的对局可算满足了吧,但塔矢亮只是怅然地摇摇头,他说:“绪方,你知道吗?和他下的越多,就越感到不满足。与他下棋,其实是让他陪着我一起做点事,这样我才感到,他还在我身边。”
这种怅然若失的心情,绪方精次可能比塔矢亮更懂,他喃喃着说:“是啊,是应该让他有点事情做。”
也许是之前发生了太多事,塔矢亮总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也许某一天睁开眼,进藤光又会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下棋去了。东海道五十三局结束后,过了没多久,塔矢亮便又和进藤光索局,进藤光无奈,便说:“那就下江户百景吧。”
江户百景局,便是要在江户城中下一百局,这种对局量短时间不可能下完,直到现在两人的江户百景局也没有下完,而且有时候又好像是塔矢亮不着急了一般,说着“过一段时间再下”,进藤光也只能点头说:“好吧,等你想下的时候再下好了。”
这种心思进藤光可能理解不了,但绪方精次是深深明白的,塔矢亮担忧的是如果江户百景也下完了,进藤光是不是又会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口中嘀咕着“总得让他有点事情做的”塔矢亮,给了绪方精次启发,恰好这时日本棋院编辑部的古濑村和森迫提起了搁置了很久的塔矢名人围棋生涯成就展览会的事情,就着这件事,绪方精次想到进藤光曾经帮桑原仁编纂《棋鉴》那件事,便觉得可以让进藤光做点什么。
总归是,如果有些事情能牵绊着他,他这只围棋的飞鸟就还得飞回人间的棋盘上吧。如此,绪方精次才来找了进藤光,应该让他做点人间的事情,这样他才会感到人间的对局会比和棋神的对局更加有趣,而暂时停留下来。
绪方精次走进进藤光的棋室,这间棋室和其他的棋室并无任何不同,完全一样的格局和构造,只是每个棋室都有各自的名称。
进藤光的棋门一共有九间棋室,每间棋室都有一个名字,用的是围棋九个品级的名称,分别是守拙、若愚、斗力、小巧、用智、通幽、具体、坐照、入神。但绪方精次每次走进棋门时,都还是会感到诧异,棋门中的第一间棋室并非守拙,而是入神。
按照围棋九个品级来说,入神为上上,守拙为下下,但进藤光设计棋门偏偏把入神放在最前面,而把守拙放在了最后面,他自己也最喜欢守拙,有时候问塔矢亮进藤光在哪,塔矢亮会说:“他守拙去了。”
恐怕只有常去三华门的人才知道塔矢亮话中的意思。
进藤光确定棋室名称这件事,其实相当于是高永夏给了他建议。问他如何布局更好,进藤光站在还没有悬挂门匾的三华门前,这样给高永夏打了电话。
为什么第一个问的人是高永夏,算是两人曾经的一个承诺,高永夏安慰进藤光成立棋门的事情不急,但进藤光脸上神色还是有深深的惆怅,高永夏道场成立时,进藤光送他一盘棋,高永夏后来给这盘对局命名“登峰之局”,说:“光,等你棋门成立时,我也送你一盘棋。”
进藤光笑说好啊,那这盘对局就叫做“造极之局”好了。两人就这样达成约定,进藤光棋门成立之时,两人要续登峰那一局。
况且高永夏确实是在设计道场方面有独到才能,进藤光站在棋门前,给他打了电话,高永夏稍微一想,便说:“等着。”
进藤光就挂了电话,知道高永夏心里肯定有了谱。
便坐在道场门边看起棋谱,看着道场门前空旷的庭院时,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恰好这时松江千峰走进来,他一看到松江千峰就深深笑了起来,松江千峰蓦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走到他面前说:“师父,你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进藤光深深笑了一会,才道:“千峰,我听塔矢说你也很想下江户百景局。”
松江千峰皱眉,这件事他确实是和塔矢亮抱怨过,为什么进藤光能带着塔矢亮下东海道五十三局,现在又在下江户百景局,自己只有一个富岳三十六,想到这一点,他自然很不甘心。但进藤光这个时候说这件事,未免也有点古怪,他可不认为进藤光是良心发现,要带着他这个唯一的徒弟下一场江户百景。
坦白说,他确实也很渴望能再和进藤光来一场围棋的浮世绘之旅,他与塔矢亮的东海道五十三局已经在棋坛引起了轰动,现在正在进行的江户百景也格外引人注目,松江千峰想了想便说:“师父,葛饰北斋还有‘里富岳十景’,要么你带我再下十局?”
说完笑着看向笑容一下就僵在了脸上的进藤光,突然感到心情大好,又火上浇油一般说:“师父,我是不介意里富岳加上前面的表富岳的。”
表富岳是三十六,里富岳是十,加起来就是四十六,松江千峰的意思是他可以再和进藤光下一次富岳四十六,这样也不逊于他和塔矢亮的东海道五十三局了。
进藤光抽出折扇,轻轻敲在松江千峰的额头上,说:“胃口不小。”
惹得松江千峰嘻嘻地笑起来,然后和他一起坐在棋门前的木廊上,看着还很是空旷的庭院,能在东京寸土寸金的地方找到一块这么大的地方,盖一座棋门,是进藤光不小的成就,可他知道,这里以后也将是他的棋门。
他握住进藤光的手,说:“师父,你的心愿终于达成了……一些。”
松江千峰保留了一些余地,没敢说进藤光的心愿全部达成,因他知道在进藤光心中还有最深的一个愿望,他在为藤原佐为续写属于围棋的神话。
为神写神话?
松江千峰握紧了进藤光的手,无奈地摇摇头,苦笑着想,只能说他师父的心愿太重了,或者说,他师父真的是一个狂妄的人。
反倒是进藤光脸上又露出那种坏心的笑,松江千峰浑身打个冷颤,便听进藤光说:“千峰,前面这座庭院看起来有点空了。”
松江千峰说:“师父想怎么设计?”
不会也弄成和塔矢亮家里一样的枯山水吧,便说:“要是弄成枯山水,我可不来打理。”
进藤光倒是笑着说:“你这个提议也不错。不过,我没有塔矢那种雅兴,我俗一点,只懂围棋的东西。”
“所以?”
松江千峰问,也看着面前很是空旷的庭院,要不去找秋山凛让他把樱花园里那株垂枝樱挪到这里好了,但恐怕进藤光又不会喜欢,他可能会觉得直接把整株垂枝樱移植过来种植在这里,会太浮夸,可他成立“四象三华门”这件事,本身就不简单了。
整座棋门本身就是仿照围棋的规制设计建造的,中间的主体建筑宛如一座棋墩,棋门四个方位各有一处类似“塔头”的建筑,是按照棋盘四足的栀子果的形状设计的。
按照进藤光说的,这是他的塔头。
只是庭院到内室,中间还有一座不小的院子,进藤光正在发愁这件事。如果是请人来设计庭院,这件事就简单多了,但显然进藤光觉得应该有点不一样的东西。
所以坏心思就动到了松江千峰的身上。
进藤光说:“千峰,我觉得这院子还是应该放一座棋盘。”
松江千峰没有轻易应答,他自然知道进藤光不可能只是那么简单地在院子中放一座棋盘。
进藤光又说:“我和名人下地狱变的时候,我们两人是在他的棋室下的,没有棋盘,但又有更加广大的棋盘在我们两人中间。所以,千峰,我们也来造一座大棋盘吧。”
在“大”这个字上,进藤光着重强调了一下,这让松江千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怔怔地看着进藤光,说:“……好。”
他说的大棋盘到底要有多大?而且他知道进藤光的话没完,额头一角剧烈抽动了一下,那种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
果然,进藤光又说:“然后,千峰你要在这座棋盘上下棋。”
松江千峰瞪大双眼震惊地看向进藤光,他说:“我来下?”
进藤光转头,笑着看他,说:“我棋门成立,你送我点贺礼不为过,下点棋。”
松江千峰点头答应了,等答应了后才恍然惊觉自己中了进藤光的圈套,进藤光的下点棋的意思,是让他在这座“大棋盘”上争棋百日、争棋百局。
松江千峰简直想要立刻逃走,他已经作势起身要跑出棋门了,但是被进藤光揪住身后衣摆,他转头看向笑的一脸淡然的进藤光,听到他说:“千峰,接下来你要写一百张请战帖了。”
松江千峰惊恐地瞪大双眼看着笑得一脸云淡风情的进藤光,猛然想到当年他考院生的时候,进藤光也是亲自去请三个人与他下棋。
他的师父,好坑啊。
像是也想到那件事,进藤光笑着说:“看棋坛高手和千峰对局,我感到很欣慰。”
也许当藤原佐为还在他身边的身后,看他专心致志与人对局时,也会这样想:有人与小光在对局,这样的场景会看不够一样。
接下来的几天,松江千峰就乖乖地坐在棋室中,手写请战帖,还是用毛笔。
高永夏走进来的时候,看到他写的请战帖,冷哼一声:“你写的请战帖给我的话,我可不会答应应战的。”
意思是嫌弃他的毛笔字写得一塌糊涂。
松江千峰握着毛笔猛地站起来,瞪着突然出现的高永夏,见到进藤光走进来,指着高永夏,咬牙切齿地说:“师父,他怎么又来了?!”
进藤光笑着看了一眼松江千峰写的请战帖,恰好是写给高永夏的,不过看起来千峰的毛笔字和他的也差不多,都是惨不忍睹。
便笑着看向高永夏:“若我亲自给你送去呢?”
高永夏立刻笑着拥过进藤光的肩膀,与他一同走出棋室,不再管身后的松江千峰咬牙切齿,用力握着毛笔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说:“你请我来,我定是要来的。”
“不过”,高永夏顿了下,又说:“在这之前,我要先送你一局。”
这是两人续“登峰之局”后的“造极之局”,进藤光感叹道:“这一局隔了好久啊。”
高永夏望着他,深沉说道:“是啊,光,这一局隔了好久。”
进藤光棋门成立,高永夏一是来履约的,送他一局“造极”,另一点就是给他道贺,但高永夏肯定不能像当初进藤光空手来道贺一样,而是大手笔地送了他九枚榧木门牌。
高永夏将这九枚榧木门牌送给进藤光,上面是他手书的围棋九品的名称,从守拙到入神,一共九枚。
进藤光一看就很喜欢,高永夏的书法写的相当好,难怪他看不上松江千峰的请战帖,进藤光干脆趁此机会得寸进尺地要求:“门匾你也帮我写了吧。”
高永夏哈哈大笑,自然一口答应下来,”四象三华“这四个字就是高永夏写给进藤光的。
松江千峰悄悄站在棋室外面听两人对话,听到进藤光说:“永夏,这九间棋室就是围棋的九个品级、九个境界,从守拙到入神,其实这也是每个棋士一路追寻的。”
只是能到达入神的棋士实在寥寥。
他看向高永夏,说:“永夏,我们到了入神吗?”
十番棋战被称为是进藤光的入神之战,但高永夏却深深望着进藤光,说:“光,我有告诉过你吗?”
进藤光疑惑地看着高永夏,高永夏一字一顿地说:“光,你早就在入神了啊,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高永夏的话让站在棋室外的松江千峰愣住,他看向里面的两人,好像是第一次在高永夏的脸上看到一种对围棋最高境界的向往。
高永夏又说:“光,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我之间的那一局称为登峰吗?”
”登峰“之名来自高永夏所听闻的塔矢行洋“别峰相见”的故事,有人渴望能在围棋的最高峰与塔矢行洋手谈论道,他以为自己求索多年终于有了可以与塔矢行洋同峰而论的棋力,只是终于还是”别峰相见“,心中不免怅然。
可进藤光和塔矢行洋一样,早就在此峰之上,而非别峰。
进藤光一早就在“入神”这一此峰之上,一早就已经入神了,只是他身在此间,却浑身不觉,大概正是因为他身在此峰又浑然不觉,所以才总是走下这座山峰,与人对局吧。
他是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此峰”之上,入了入神之境的呢?
高永夏站起身,走到棋室和庭院连接的回廊上,看着那座空旷的庭院,日后进藤光在这里设下巨大的棋盘擂台,松江千峰争棋百日、争棋百局,奠定进藤光棋门的坚实根基。
高永夏轻轻说道,好像在追忆很久远的一件事,而这件事确实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那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进藤光的时候,北斗杯的会场上,进藤光已经入神了。
这一点,是高永夏在看他十番棋战的时候才突然领悟的,新闻上说进藤光成就十番棋功业,是入神之人,可高永夏看着那些新闻评论,却淡淡地说:“可他早就入神了。”
一旁的安太善问他进藤光是什么时候达成入神之品级的?
高永夏说:“品级吗?不单单是品级,而是一种围棋的境界。太善,进藤光他早在十五岁那一年就已经在入神之境了。”
这句话让安太善震惊,十五岁的进藤光连高永夏都赢不了,又谈何入神?他那时候的实力可能堪堪称得上若愚或斗力,离入神还有相当大的距离。而且他们都知道,围棋之道越是往上,提升得越加艰难,有些人可能连守拙的边都没有触摸到,有些人可能一辈子止步斗力或小巧,有些人可能会突破到具体或通幽,有的人再进一步能上升的坐照,然而想到达入神,这已经是可遇不可求。
入神,并非真的指一个人的棋力如棋神一般,也不是真的说一个人是当世棋神,而是他所下之棋变化莫测,且能先知全盘,棋艺已入化境。
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棋艺,这样的棋艺,就是秀策的棋。
高永夏说:“太善,进藤光他早在十五岁就入神了——不是他的棋艺,而是他的棋意与棋心,他那时就已经在围棋的化境之中。“
高永夏突然想到,当自己向进藤光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他是不是就相当于已经扯着进藤光一早就无知无觉地走入入神之境?
进藤光已是此间之人,只是他自己浑身不觉,可恰恰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能从守拙一点点、一步步地走到真正的入神,若其他人是从守拙到入神,那进藤光却是从入神到守拙,然而不守拙就无法真正到入神,进藤光棋海逆旅,这是他的苦海慈航。
高永夏神色有些幽重,想通这一点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为进藤光感到高兴,而是感到异常的沉重,他看向安太善,眼中有深深的悲凉,十番棋战还在继续,进藤光早已入神。
安太善也像是体悟到高永夏心中的悲凉,不由得叹道:“进藤光入神之后又将如何?”
围棋的品级自古以来只有九品,最高就是入神,进藤光达成十番棋成就,他已入入神之境,然而还有更高的境界吗?
入神之后又是什么?
也许进藤光也在寻找这个答案,荒渺世界中,他见到了棋神,问他:“入神后,我见到了你,可入神之后是什么,入神之后还有更高的境界吗?”
这个问题仿佛连棋神也无法回答他,他重返因岛传棋三年,就是在寻找这个答案。
还有比入神更高的围棋境界吗?
进藤光看向高永夏,高永夏说:“光,你寻找入神之后的境界是必然,因为你不会停下来。”
进藤光说:“我一直在寻找这个答案。”
高永夏问他你有答案了吗?
因岛传棋三年中,进藤光并非停止对这个答案的追索,只是他不知道入神之后,棋士们还将如何。他去因岛本因坊历代墓地击败了桑原仁,问他是否寂光寺的那些余烬入神后的境界?他回想与名人的地狱变,问他是否地狱变是他入神后的境界?他去拜访了森下茂男,看他教孩子们下棋,问他这是不是他入神后的境界?
但是没有答案,进藤光对高永夏说:“永夏,这个问题实在太难了。”
棋士入神后又将如何?
但是高永夏却笑着看向进藤光,他说:“可是,光,你有答案了。”
进藤光也一笑,这时他转头看向站在棋室外的松江千峰,松江千峰听着进藤光与高永夏的对话已经出神,看到进藤光望向自己的目光才惊觉自己的“偷听”已经被发现了,但是进藤光的笑容让他心头一震,师父的笑容好像就是那个答案——入神之后又将如何。
进藤光说:”永夏,有一天我突然想起你问我的那个问题,你问我为什么下棋。“
进藤光想到这件事,高永夏问他为什么下棋,于是进藤光就着这个问题又想了一下,他说:“永夏,我问自己,我是因何而下棋的。”
这个问题犹如一道闪光,照亮了进藤光对那个问题的求索,棋海漫长,望不到尽头,可他好像在这无边的棋海中看到了隐约的海岸。
他立刻从因岛回到东京,一刻不停地冲到了爷爷家的仓库阁楼,昏暗的仓库中,那座缺了一角的棋盘沉默无言的伫立在那里。他抚摸着那座棋盘,想着:“这就是我下棋的机缘啊,这就是我下棋的原因啊。”
说到这里,进藤光笑了笑,看向高永夏,说:“永夏,我找到了答案。”
入神之后,棋士又将如何的答案。
高永夏眼中露出深深笑意,他走到进藤光面前,进藤光捧起那枚写着“守拙”的榧木门牌,说:“守拙,就是我的答案。”
秀策已是当世棋神,按照围棋的品级,他已入神,藤原佐为重返世间、再临人境,依然要重头开始。
教进藤光下棋,是藤原佐为的守拙。
塔矢行洋高峰隐退,这是他的守拙。
不守拙就不能真的到入神,然而棋海漫长,没有边际,入神之后也不过是另一端漫长棋海的开端。苦海慈航,并非祈求棋神降临,而靠的是笨拙的一点点、不放弃的积累。
进藤光将“守拙”放在了所有棋室中的最后,而将入神放在最前,所以走进棋门的人,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入神”,一间间棋室寻找过去,才见到了进藤光。
有人说,这样好像是在寻找棋神一样,进藤光后来听了也只是无意一笑,他是一个“拙人”才对,按照琴师芳岚曾经说的,他是一个“拙人”。
“所以你总是在’守拙‘?”
绪方精次这样问到。
进藤光笑着说:“我是’初学者‘啊,不守拙怎么到入神呢?”
绪方精次听后哈哈大笑,笑声中却于心中莫名添了几分苦涩,他想到名人好像也曾这样说过:“精次,现在的我是初学者啊。”
这句话是在他与SAI对局之后说的,最初他们听到名人要隐退的决定都感到名人只是一时的打赌,芦原问他老师难道真的要隐退,他才刚刚成为五冠王啊。
坦白说绪方精次那时也不知道名人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者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名人对于围棋是怎么想的,他只说如果这是名人的意思,那谁也改变不了。
几天后,名人叫他去了医院,他恍然想起不久前他在这里见过进藤光。那时蓦然有一种直觉,难道名人隐退和进藤光有关?
他走进名人的病房,看到的是正在复盘的名人,正是他与SAI的那一局。看到名人复盘,他心中更感激荡,他太想和SAI对局了,然而SAI却只答应了和名人的对局。
名人对他说了自己即将隐退的打算,绪方精次终于明白名人并非是一时的打赌,也并非一时的玩笑或心血来潮,因为名人说:“第一次有了隐退的想法,其实恰恰是我成为五冠王的那天。”
名人早已有了隐退的打算,只是对于棋坛却着实不舍,偶然的一次他在棋院中遇到桑原本因坊,突然问他:“桑原老师,您为什么下了这么久的围棋?”
桑原仁背着手走在他身前,笑说:“因为围棋太有趣了,而那些更加有趣的棋士们也终于走到我面前了。”
名人也微笑着应答:“是啊,围棋太有趣了。”
桑原仁说:“名人,能从你口中听到有趣这样的话,可太少见了。”
塔矢行洋很少将自己对围棋的感觉这样直白地表达出来,更多的时候,下棋,就是他表露围棋情感的方式,但桑原仁的这句话让他认同,是啊,更有趣的棋士们正向着他们走来。
——只要我还在这里,那么总有一天,他们要走到我的面前,来和我对局。
这是名人的坚持和信念。
然而隐隐中,他又生出了隐退的念头,这个念头还很微弱,但却一直滋生在他的心里,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像是桑原仁说的,更加有趣的围棋马上就要到来了。然而这样的念头却越来越深,越来越鲜明,直到与SAI的那一局,他终于明白了,为何会有隐退的打算。
他看向绪方精次,说:“精次,我要从头开始了,围棋的段位,我这才刚刚开始。”
绪方精次这才明白,隐退的打算早已经在名人心中生根了,而他只是需要一个隐退的契机和理由,因为棋坛让他不舍,因为那些有趣的围棋让他留恋,可他知道,不隐退就看不到真正的围棋,不隐退就触摸不到围棋真正的段位。
这件往事让绪方精次将眼前的进藤光和昔日的名人联系了起来。
若这时是名人打算隐退,从守拙开始,那名人是何时入神的呢?绪方精次想,或许是当他获得五冠王的那一天,却依旧沉郁着神色看向屋外阴沉天空的时候吧。
名人的身上笼罩着阴雨天的雾气,这让绪方精次想到少年时他时常看到名人清晨从棋室中出来的情景,那是名人彻夜下棋后的模样。
名人真的没有被棋神接走去下棋吗?
看到获得五冠王的名人时,绪方精次反而对自己曾经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也许名人真的被棋神接引而前去下棋了,不然为何会在名人的身上看到那种虚渺的感觉?
也许名人在那一刻正是在思索着和进藤光一样的问题,棋士入神之后又将如何,而他也在一直寻觅着这个答案,直到SAI的出现,直到他与SAI的那一局,他终于找到了答案。
但是,名人到此为止了吗?在得到这个答案之后,名人停下了吗?
他看向进藤光,说:“名人其实一直在追寻这个答案,哪怕是在他隐退后的十年间,也依然在一直追寻这个答案。”
如今,进藤光与名人一样,找到了这个答案。
绪方精次说:“进藤,这个答案要写在棋盘上更好。”
进藤光点头:“既然我找到了这个答案,当然要写在棋盘上。”
下棋,就是对这个答案的印证。
绪方精次说明了此番前来的目的,他希望进藤光能编纂名人的”棋旅“,像是他当初编纂桑原仁的《棋鉴》一般。搁置了许久的名人围棋生涯成就展,如果在下一个春天开幕,那将是非常热闹的事情。
至于如何操办呢?
这件事可以让进藤光来伤伤脑筋了,毕竟他可是“入神”的人了。
进藤光想了想,说:“可以是可以,但我需要一个帮手。”
绪方精次很大方地说:“你想找谁帮你都可以,日本棋院会全力协助你。”
进藤光笑了笑,心中自然是有了最佳人选。
绪方精次走后,进藤光简单收拾了一番,走出棋门,棋门中下棋的人看他要出去,便说他不“守拙”了,进藤光笑了笑,说:“去找一个比我还要‘拙’的人。“
进藤光走进塔矢行洋的围棋会所——多年来,这间围棋会所并未更名,还是叫塔矢行洋围棋会所,推开玻璃门的时候,柜台后面传来清脆动听的声音,这里新来了店员,但因为是第一次见到进藤光,也不认识他,便问他下过棋吗,棋力如何。
问的同时,还拿出登记簿,要给他登记一下名字。
进藤光想了想,说:“棋力如何嘛,围棋的初学者。”
店员笑着说:“是第一次下棋吗?”
进藤光又笑着说:“算是吧。”
因为每一次对局都好像是一个新的开始,从落下第一枚棋子开始,新的旅程就开始了,以后落下的每一颗棋子,都是对这场旅程的探索,对这条旅途的冒险,而他们从未停止过这样的探索,这样的冒险。
店员问他:“请问您的名字,我帮您安排对局的人……”
店员这样说话的时候,进藤光看到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从会所的角落中站起身,走出那处阴影,向他走过来,进藤光笑着指向面前的人,说:“我找他。”
“啊,客人!那个人是……”
不等店员露出惊讶表情,便直接走过去,朗声而笑:“我叫进藤光,棋力的话,围棋的初学者!“
那人脸上露出淡淡笑容,仿佛棋海深处随波摇曳的一盏薄灯。
进藤光也悠然而笑。
棋海逆旅,苦海慈航,何谓围棋的慈心,也许就是那一盏未曾被棋海波涛覆没的薄灯之光吧。
到这里暂时结束了,这个梗可以看做是苍穹微尘的终极结局。
我还是偷懒了,用一个梗当作五五贺文= =
不过有些地方可能在正式写文的时候还会细化,梗里面写的还是有点粗糙。
作为五五贺,再次祝光光和他的伙伴们永远幸福快乐。
【超龙】 热不热爱(八)
补档
啊补档好麻烦啊!我这就是篇清得不能再清的考古科普文(?),为什么给我封了啊!!
——————————
张超伸长了脖子往墓底下看了看,三米来深的墓,一打眼确实让人有点眼晕。在墓底,石凯和梁朋杰正蹲在最边上拿着手铲竹签小心翼翼地清理,前面清完的部分板灰已经全都露出来,黑黢黢的,泛着不太显眼的光泽,看得人心里有点发毛。
郑云龙伸手把张超往后拉了拉,“别靠那么近,注意安全。”...
补档
啊补档好麻烦啊!我这就是篇清得不能再清的考古科普文(?),为什么给我封了啊!!
——————————
张超伸长了脖子往墓底下看了看,三米来深的墓,一打眼确实让人有点眼晕。在墓底,石凯和梁朋杰正蹲在最边上拿着手铲竹签小心翼翼地清理,前面清完的部分板灰已经全都露出来,黑黢黢的,泛着不太显眼的光泽,看得人心里有点发毛。
郑云龙伸手把张超往后拉了拉,“别靠那么近,注意安全。”
张超点点头,默默缩回来。
郑云龙身高优势明显,站得稍远一些也能看到底下的情况,他冲下面的两个人喊:“清完了就上来,让黄子拍个照。”石凯和梁朋杰头也不抬地答应着。郑云龙转身叫蔡程昱回驻地拿材料过来,方书剑正清理一个遗迹走不开,张超便自告奋勇跟着回去搭把手。
蔡程昱开着小三轮带着张超回驻地,打开库房门跟张超说:“编织袋,标签纸,多拿点锡箔纸和保鲜膜。”说完就出去了。
张超一边拿东西一边摸不着头脑,保鲜膜?要保鲜膜干啥?
拿好东西出来,看见蔡程昱正往小三轮上搬塑料筐子,正把最后一个扔上去,然后冲张超招招手,俩人放好东西马上赶回工地。
郑云龙已经下墓了,底下三个人,用手铲快速而谨慎地清理着板灰,郑云龙在东头,他手底下已经露出了几个器物口沿了,张超在上面眯着眼睛仔细瞅了瞅,认不太出来。梁朋杰和石凯一个在中间一个在西边,他俩的区域似乎没什么东西,清得快一些。
蔡程昱在上面边看边问,“东边是头厢?有边厢吗?”
“这墓又不大,怎么可能头厢边厢都有。”石凯头也不抬,随口回答他。
“看着还挺宽的啊,头厢多大啊?”
郑云龙随手拿手铲划了一铲,蔡程昱明白他是在说,到这儿。“也不大啊,那应该也没几件儿器物吧。”蔡程昱点点头。
“几件破罐子呗。”石凯吹了个口哨。
“怎么说话呢你。”梁朋杰敲他。
张超在上面看着,嘴里不禁发出一阵啧啧。
“咋样?想下去吗?”蔡程昱拿胳膊肘碰他。
“想肯定是想,但是我啥都不会,下去添乱啊。”张超有些可惜地摇摇头。
“那确实不会让你下去,不过你那个墓,从头到尾都是你的,等着吧。”
张超双眼一亮,努力把脖子伸得更长一点。
梯子放下去,石凯和梁朋杰先上来,两人都浑身脏兮兮的,脸上也灰不溜秋,安全帽一摘下来就看见满头的汗。郑云龙在做最后的清理,头厢已经完全露出来,几件器物看上去倒还算完整,他顺着整个墓清理过去,到最后已经几乎没有让他落脚的地方了,他贴着墓壁站着,抬头等着梯子放下来。
郑云龙爬上来后擦了擦汗,黄子弘凡已经自觉把相机拿过来了。接下来,张超看到了让他浑身一抖的画面。
大家把梯子横架在墓口上,黄子弘凡小心翼翼地趴在梯子上,透过梯子的空隙向下拍墓底的正投影照片,郑云龙在他后面,蹲下来踩住梯子,紧紧抓着他的脚。
三米来深的墓,就这么悬空趴在上头,万一哪里没注意不小心,那可就直接掉下去了。张超紧张兮兮地盯着,浑身冒冷汗。终于拍好照,黄子弘凡慢吞吞地缩回来,又下到墓底去拍三维。
小刘同学利索地把草图画好,然后过来找张超帮忙,“张超,等一下取器物,得麻烦你在上面接一下。”
张超求之不得:“好啊。”
“那现在趁还没开始,咱们先写一下标签吧。”小刘同学拿着草图,指导着张超对着上面的编号,一个往标签纸上写一个往编织袋上写,一边写,俩人一边聊天。
小刘性格偏内向,这时候还有些羞赧:“我不敢下去,还得麻烦你们来帮我,真是挺不好意思的。”
张超是个来看热闹的,也没怎么帮忙,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这么深的墓,不敢下去也不怪你。”
“我就是觉得挺深的,而且这个地区土质有些松,我还怕塌方,结果就得麻烦别人。”
“没关系的师姐,我觉得师兄们也不觉得被麻烦。”刚才张超可看在眼里,刘师姐虽然胆子小不下墓,但是在上面所有的准备工作和协助工作都做得干净利落,业务能力其实很过关的。
小刘笑了一声,“本来我是冲着三代和新石器来的,谁能想到被困在汉代了呢。”
没聊几句,黄子弘凡已经拍好三维爬上来了,检查一下资料,没什么问题,就准备取器物了。小刘把草图拿给郑云龙,郑云龙和石凯梁朋杰又下了墓,蔡程昱把塑料筐子搬过来,一切准备就绪。
张超往下一看,三个人正拿着手铲竹签小心翼翼地把器物从土里清理出来,正看得出神,背后突然出声:“哟,干得挺好?”吓张超一跳,回头一看,王晰和李琦饶有兴味地出现了。
周围响起几声稀稀拉拉的“老师好”,张超皮笑肉不笑地跟着说了句“老师好”。
石凯露了个头上来:“嘿,超儿”。
张超忙凑过去,从石凯手里接过一个还沾着灰尘的陶罐,石凯踩在梯子上嘱咐他:“小心啊,拿稳了。”张超一听,两只胳膊都绷紧了。石凯看出他紧张,又笑嘻嘻地逗他:“这可是汉代的罐子。”
“行了凯凯,快下来,”墓底下传来郑云龙的声音,“那个是M17的3号,陶罐。”
小刘迅速找出标签纸递给张超,另一边蔡程昱拿着锡箔纸熟练地把陶罐包起来,放进刚才已经写好编号的编织袋里,李琦把塑料筐子拿过来,编织袋装进去,这件器物就算完成了。
接着也如此这般,石凯把器物搬上来,张超去接,然后标签纸锡箔纸编织袋装筐里一条龙,有彩绘的器物还会多包一层保鲜膜——张超恍然大悟,原来保鲜膜是这个用处。在下面清理有些麻烦,有时候要隔一会儿才能上来一件,张超就全程紧盯着看,看了半天不禁觉得手痒。
一共12件器物,全是陶器,4件带彩绘的,最后一件拿上来之后石凯和梁朋杰也跟着上来了,俩人都累得够呛,呼哧呼哧喘着气,郑云龙在下面最后检查一遍,上下都没什么问题才上来。
所有器物已经装好了,小刘一个一个地道谢。王晰突然又出现:“弄完了?这么快啊,没想到真能赶在下工之前清完。”他在这儿待着也没事干,就去满工地晃荡看看情况,看这边结束了才过来。
李琦笑嘻嘻地回答:“那可不咋的,咱龙龙手脚多麻利。”
郑云龙忙着擦汗喝水,也没理他们。蔡程昱开着小三轮,以相当高超的车技把车停在了离这个探方最近的安全位置,张超不禁啧啧称赞。李琦招呼几个民工把塑料筐抬上车,这就算大功告成了。
几个人没歇一会儿,黄子弘凡的喇叭就响了起来:“收工了收工了,大家打扫好卫生,明天按时上工!”
司机蔡程昱驮着一车的器物先行一步,剩下几个人只能步行回去。石凯和梁朋杰急着回去洗澡,蹭得一下就跑了,张超跟着郑云龙慢吞吞溜达着回去。
“怎么样?”郑云龙偏头问他,声音懒洋洋的。
“真有意思。”张超半是认真半是戏谑地说。
“等你那个墓挖到底,就得你亲自下去清了。”
“好啊,我都迫不及待了。”
傍晚天已经暗了下来,两人把帽子面罩都摘了下来,郑云龙眨巴着大眼睛看他,眼里是惯常的湿润:“你那墓可是七米呢,你敢下去吗?”
张超笑着回望他:“敢啊,有什么不敢的。”他想了想又说,“不过干这行是真的挺不容易的,黄师兄拍照的时候真把我吓了一跳,多危险啊。”郑云龙点了点头,张超接着说,“刘师姐不敢下墓,我也很能理解。”
郑云龙笑了笑,“这算什么,很多人都有点怕的东西,”他好像一下子来了兴趣,揽过张超的肩膀聊了起来,“我本科一个同学,观念特别传统,每次下工地之前和回去之后,都得找个庙去拜一拜,每次挖墓都得给人磕个头。”
张超听得瞪大了眼睛:“那他这样,很不适合干考古啊。”
“对啊,所以他转行了,考了个公务员。”郑云龙接着说,“你有没有注意到你小王学长,他那个墓挖了有段时间了,他从来没下去过。”
“他也不敢下去?”
“他这有故事。他本科实习的时候挖过一个新石器的墓,当时他正在靠近墓壁的地方清棺椁,结果突然从天而降一个头骨,正好砸他头上。”
张超听得一哆嗦:“头骨?”“头骨。”“人头?”“人头,就那种骷髅头。”
张超惊掉了下巴:“怎、怎么回事儿啊?”
郑云龙嘿嘿一笑:“那个墓被盗过,盗墓贼把墓室洗劫一空,骨架也给弄散了,随手把头塞进墓壁上一个脚窝里去了,小王挖墓的时候墓壁松动,就正好在那个时候掉下来了,说来也是巧,竟然就砸在他头上。”
张超目瞪口呆:“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他当时直接给吓晕了,回来吓得发了两天的烧,打那以后说什么也不下墓了。”
张超仍是一脸不相信:“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蒙我。”
郑云龙浓眉一竖:“天地良心,绝对真实事件,不信你去问他。”
张超一缩:“我不敢。”
郑云龙大笑两声:“你要是去问他,估计他晚上得做噩梦。”
“这心理阴影…那他怎么不转行啊?”
“他特别喜欢考古,而且学术能力也挺强,不想转行。而且这事儿也不会吓他一辈子,可能再过两年就好了。”
“那这是真爱。”张超拜服。
晚上张超喝着刘师姐请的可乐,等着方书剑洗完澡出来好冲进去,他看看时间,已经快八点半了,他后面还排着两个人,洗澡的时间非常紧张。
村里别的没缺着他们,唯独水的问题让人头疼。这地方缺水,晚上九点钟准时停水,第二天早上六点半才来水,下午两点到四点又得停一次。所以他们有一个大水桶来储水,赶上村里管道出问题,水一停停三四天,他们就得跑到隔壁镇上去运水。刚来的时候没摸清路数,有人洗澡刚打上沐浴露就停水了,尴尬到哭。冬天还好,天热了每天都得洗澡,每个人都紧巴巴急匆匆的,苦不堪言。
方书剑擦着头发出来了,张超话也来不及说拎着东西就冲了进去。
很不错,一共用了五分钟,张超开心地贴了个面膜。一开始他们几个人糙直男见张超贴面膜还新奇得不得了,现在也见怪不怪了,甚至还跟风买了一些,引来女生们内涵丰富的微笑。
张超躺在床上敷面膜,耳边是蔡程昱他们几个此起彼伏的声音,“上上上!”“有车有车!”“谁打我??”“有人你回来!”
这种兵荒马乱挥汗如雨的日子让张超陷入了沉思。
—TBC—
有时候,我们喜欢的人不喜欢我们,这很痛苦,但我们无能为力。我知道,但爱不是大场面,或者月亮星星,而是偶然的运气。有时候你会遇到一个也喜欢你的人,而有时,你不走运。但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喜欢你为人的人。地球上有70亿人,我知道其中一人会愿意为了你爬上月亮。
——《性教育》
有时候,我们喜欢的人不喜欢我们,这很痛苦,但我们无能为力。我知道,但爱不是大场面,或者月亮星星,而是偶然的运气。有时候你会遇到一个也喜欢你的人,而有时,你不走运。但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喜欢你为人的人。地球上有70亿人,我知道其中一人会愿意为了你爬上月亮。
——《性教育》
我不知道,作为一个和其他人一样复杂的人,我认真探索了一下自己的爱好,分为两类:第一类是关于阅读和观影,我喜欢的主题是政治/平权/伦理/病痛,“the art of being a bitch”。第二类只与直接的肉体感受有关,可以说在任何时候吸烟或来个爆汗有氧运动都能让我开心起来,有的时候划伤自己也可以。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愈发将品尝美食和给自己做个手活当作是排泄一样的事了。实话说,真的很好奇再过三年会怎么样,毕竟三年前我的爱好还是“看音乐剧”和“读书”。
我不知道,作为一个和其他人一样复杂的人,我认真探索了一下自己的爱好,分为两类:第一类是关于阅读和观影,我喜欢的主题是政治/平权/伦理/病痛,“the art of being a bitch”。第二类只与直接的肉体感受有关,可以说在任何时候吸烟或来个爆汗有氧运动都能让我开心起来,有的时候划伤自己也可以。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愈发将品尝美食和给自己做个手活当作是排泄一样的事了。实话说,真的很好奇再过三年会怎么样,毕竟三年前我的爱好还是“看音乐剧”和“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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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生日快乐,超龙就结个婚吧⭐
这套衣服是鹅唱眼色,绒跨年唱为乐而生时候穿的衣服x
都是里面高领针织,一件黑一件白(看把孩子饿的这都磕
可以说是(我觉得)两个人分别最A的歌了TVT
本来想写完给劳斯的长评一起发出来TVT但是课题实在太紧没有写完
书轩劳斯生日快乐⭐
给 @书轩劳斯的内部专供杂志(?)P2是喜庆一点的颜色(???
因为生日快乐,超龙就结个婚吧⭐
这套衣服是鹅唱眼色,绒跨年唱为乐而生时候穿的衣服x
都是里面高领针织,一件黑一件白(看把孩子饿的这都磕
可以说是(我觉得)两个人分别最A的歌了TVT
本来想写完给劳斯的长评一起发出来TVT但是课题实在太紧没有写完
书轩劳斯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