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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周五的最后一节课总是让人有些焦躁不安，教室里充满了心不在焉的气氛，青木撑着手侧头看了一眼窗外。

 

快要下雨了，他想。

 

梅雨天，这样的天气适合赶回家后洗一个澡，吹着空调听雨水打在窗户上噼噼啪啪的声音，看一本喜欢的书。

 

转回头的视线里是坐的笔挺的青年，头发打理的很清爽，此刻正抬着头看着讲台的方向，偶尔低下头在笔记本上写些什么，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

青木也跟着看过去，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了书名号，“《简爱》”

“这是本周的阅读作业，读后感在周一上交。”

 

想象中的漫画书变成了长篇的名著，青木忍不住垮了下脸，小声抱怨道，“一个人看这种也太无聊了…”

 

一片讨论声中下课铃声终于响了，青木转过身往相多的方向，“阿相，一起去书店呀。”

“不好意思，”一向还算好说话的相多此刻有些抱歉的看着自己，“今天家里有客人，得赶紧回去。”

“先走了。”

 

好吧，青木叹了口气，开始慢慢地收拾书包。教室里还算吵闹，喧哗声里他听见有些高昂的呼喊，“井田，去不去打排球？”

 

井田。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对于这个名字，在发生了那件事以后，大脑好像装了雷达一样，总是能第一时间捕捉到。

青木停下了动作，听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被喊到名字的青年这时候侧过头看向声音的方向，青木看见他线条算得上凌厉的侧脸，接着这个侧脸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柔和了一点线条，“抱歉，我一会还有别的事。”

 

看起来，大家的周五都很充实。

 

青木继续手里的动作，用得到的课本整齐的塞进书包里，文具袋里的签字笔盖好盖子放进去，橡皮…橡皮又不见了。

低下头仔细地翻找了桌面，毫无踪影，青木不得不蹲下身看桌子的空档和地面。

 

“好奇怪…明明应该就在附近才对啊。”

 

毫无收获地直起身，接着青木对上了井田的脸，对方微微皱着眉，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

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青木有些惊讶地开口，“怎么了？”

 

“我是想说，你是在找这个吗？”

那块橡皮好好地躺在井田摊开的手里，青木伸手抓了过来，刚想说谢谢突然又想起上次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橡皮，又是橡皮，好在这次他的橡皮上没有红心，也没有写井田。

但不知道为什么，青木还是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热，踌躇着开口，“谢谢…”

 

井田的表情似乎也有些犹豫，青木有些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一副思考的模样，还在迷惑的时候，井田突然又开口，“我说，你打算要去书店吗？”

“额，”青木下意识点点头，“是啊。”

“我正好没什么事…”井田顿了顿，“我的意思是，正好我也想去。”

 

但是你明明才用有事拒绝了排球训练啊，青木有些疑问地看着井田，“你不打排球吗？”

“今天不打。”四个字说的简单利落。

 

怪事。

 

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青木是一个怕孤单的人，于是罕见的，他们两个人并排走在一起。

 

只不过才准备踏出校门，那阴沉的天里要下不下的雨终于下了下来，还在犹豫着该怎么办的时候青木看到井田从书包里拿出了折叠伞，“上次是你借我撑，这次正好换我。”

“噢…谢谢。”青木说。

 

虽然完全没想起来，井田说的上次，指的是哪一次。

 

这把伞让他们的距离不得不靠近了，虽然是不大的雨，但是打在伞上还是有些不大不小的声音。伞下的两个人都沉默着，青木贴着井田，他才发现井田身上的味道其实很好闻。

 

还在乱想的时候，井田开口道，“《简爱》，之前你看过吗？”

“没有。”青木摇摇头，想要结束这场对话，又似乎太过简洁，于是又补充道，“你呢，看过吗？”

“看过一遍电影。”井田说，“但是书也没有看过，这次正好。”

“爱情故事啊，感觉会看睡着吧。”

“也不会，”井田轻声笑了一下，“其实不算无聊的。”

青木想起那难人的读后感，面前的井田在他眼里俨然写上了“救世主”三个字，有些激动的抓住了他的手，“真的吗？”

“可以给我讲一下故事梗概吗？”

被握住手的青年，还算白皙的脸上晕染上一层淡淡的红，“可以。”

 

雨声里井田的声音好像也有些模糊，以至于走了一路，青木印象最深的，竟然是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以及他低沉的声音，其实是有些温柔的语调。

 

真是怪，至于简和罗切斯特的故事，他只记住了名字而已。

 

（2）

那篇难人的读后感，在一整个周末的投入下，终于是有些起色。

 

淅淅沥沥的雨一直下到了周一，青木站在收纳柜前，努力地翻找套雨伞的塑料袋。

 

“我记得明明还有的……”

“用这个吧。”

青木回过头，桥下笑着递过伞套，“我有多的。”

桥下同学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温柔的样子，对谁都很好，笑眯眯的脸，帮了自己太多次。

回过神来，青木也笑了，“谢谢。”

“一起走吧。”

 

“读后感，你写的怎么样呢？”

“很难…”青木撇了下嘴，“之前井田和我说了一下梗概，不过回家还是又仔细看了一遍。”

“啊，这样吗？”桥下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井田同学人真的很好呢。”

“是啊。”青木点点头，又想起桥下的那块橡皮上的字。

 

的确，井田是挺好的，怪不得桥下会喜欢他。

虽然自己的初恋已经无疾而终了，但是如果有情人能够终成眷属，其实也算是好事一桩。

这么想着，青木又开口，“我可以帮你约井田，今天放学…”

 

还没说完的话被相多的招呼声打断，“青木！”

难得看到井田和相多一起，还没开口桥下就已经打了招呼，四个人站在走廊，相多有些大大咧咧地笑着，“你和桥下的关系也太好了哦。”

青木侧头看到桥下有些尴尬的抓紧了袖口，反驳道，“哪有啦，正好遇上，倒是你们两个居然一起。”

“那是因为井田正好找我问……”

相多的话被井田打断，“没什么，只是碰巧遇到了相多君，就一起走了。”

 

分别以后桥下有些沉默，青木小声的问它，“你是因为觉得被误会了吗？”

“也不是。”桥下说，“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一点可能都没有。”

“不会的。”青木用保证的语气开口，“我会帮你的。”

 

找到井田的时候他才刚打完排球，小跑着到自己的面前，头发有些湿，额头上一层细蒙蒙的汗，“青木，找我吗？”

很难说得上原因，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是青木才发现面前这个刚刚运动完的青年，其实是朝气又英挺的，简单的运动衫外露出的线条紧实又流畅，十分漂亮。

这种蓬勃的气息让青木也莫名紧张了，深呼吸着，“放学后有空吗？”

井田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的样子，“怎……怎么了？”

青木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就是，如果有空的话，就等我一下，有事想和你说。”

井田咧开嘴笑了笑，他的牙齿好白，青木分神想。

“好，我知道了。”

 

计划的第二步是把桥下也约出来，之后自己全身而退，把时间留给他们两个人相处，但是……

 

“抱歉，青木君，今天不行。”桥下有些抱歉的看着自己。

“今天和别人约好了，是很早就决定的。”

“没关系，以后再有机会就好。”青木说。

 

于是这场放学后的约会，参与人员就真的是他和井田了。

运动青年已经把运动服换回了校服，良好的身材比例把白衬衫和简单的校裤衬托尤为好看，腿长而直，撑着伞站在人群里也很显眼的样子，远远的看到自己，就笑了起来。

“所以，是有什么事呢？”

青木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吐出自己编排的理由，“读后感那个，谢谢你。所以我想……我想请你吃个饭吧。”

显然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说，井田愣了一下，接着才又笑了笑，眼神有些温柔的样子，“谢谢。”

“可以一起吃饭，但是我觉得，不用请我。”

 

拉面店里的人就算是雨天也丝毫不见少，两个人等了一阵才等到座位，等到服务员把面端上桌的时候，青木几乎已经饿的快要两眼放光。

“好香哦……”

“之前训练完，很喜欢来这边。”井田一边说着一边利落的把配料都拨进青木的碗里，“我很喜欢这家店。”

青木点点头，把面拌好就送进嘴里，接着就惊叹道，“这也太好吃了！”

“是吗？”井田语气有些高兴的样子，“你也喜欢的话，真是太好了。”

 

转过头，青木就看见井田正笑着看自己，他的眼睛黑的明亮，亮晶晶的。

这个时候，这个场景，让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满足，很温馨的样子。

 

青木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3）

那次之后，和井田的关系，突然近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井田本来就是一个很好的人，或者他其实对同学一直都是良好的态度，又或者他们之前的确接触的太少。

 

发呆漏掉的笔记，井田会在下课后帮忙补充完整，体育课的分组因为有了井田，也常常大获全胜，那家拉面店，变成了他们最常光顾的店面之一。

就连相多有时候也打趣了起来，“简直比和我的关系还要好了嘛。”

 

说不上是什么时候开始，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好像已经被划分进“关系不错”这个定义里。

 

“话剧社的演出，你会参加吗？”

这几天是话剧社的成立周年庆，全部的社员都被调动起来参加活动，不过青木一般都是作为幕后人员，只负责一些道具的制作和调整。

“会参加的。”

“没有在演出名单里见到你啊。”

“因为我一般都是幕后呀。”青木顿了顿，“但是，井田你不是话剧社成员吧？”

“你怎么会看到名单呢？”

井田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因为我被邀请出演了。”

“哦…”青木回想了一下话剧主题，接着开口问道，“《简爱》里，你演谁呢？”

“男主角，罗切斯特。”

 

青木点点头，隔了一会才睁大眼反应过来，他记得简的扮演者——桥下上午才拿着剧本告诉自己这个消息。

 

“简，是桥下。”

“嗯？”井田歪着头想了一回，又点点头，“好像是的。”

“你觉得桥下怎么样呢？”青木问道。

“嗯……”井田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接着笑了一下，“她人还不错。”

 

青木想他应该高兴才对，为桥下。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原本理所当然的快乐里，混杂着一点，说不上来的失落。

 

话剧的排练和道具的准备是同步进行的，相多作为朋友，也被自己拉来做了幕后。

因此他们四个人，又有了每天见面的理由。

 

如果第一遍读《简爱》，青木印象最深刻的是结局的爱与宽恕，那么这一次话剧之后，他大概是怎么也忘不了各种各样花束和灌木了。

整本书里用到的玫瑰、蔷薇、茉莉，以及花园里各种各样的复杂的树木和植物。

 

“我都没发现出现过这么多花草树木的。”相多一边搬着材料，一边忍不住吐槽。

“是啊，”青木无奈地苦笑，“不过这样很浪漫，你不觉得吗？”

“去看看排练吧，反正时间还早。”

 

绕到舞台正面的时候，正巧是井田和桥下的片段。

虽然只是布置了一小部分的舞台，但是年轻俊美的青年和可爱的女孩，生涩又动人的台词。

青木知道也许话剧演出结束之后，有什么关系就会发生变化了。

这真是他看过的，印象最深刻的排练了。

 

“真的很浪漫。”青木抬头看着舞台，又说了一遍。

“嗯？”相多靠过来，“你说什么，没听清。”

青木提了一口气，笑了一下，“我说他们很合适。”

相多抬起眉毛，有些疑惑的样子，“有吗？”

 

还在聊着，台上已经到了下一幕，井田和桥下从舞台后走过来，青木看到桥下的脸上染着一层不自然的绯红。

“刚刚在台上就看到你们啦。”桥下说。

“嗯，我们刚刚忙完。”相多点点头。

 

青木抬头看井田，他好像也若有所察的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对上目光，他便笑笑。

 

他和桥下两个人并排站着，这样的场景，青木突然很不想继续看下去。

“那我们接着回去忙了。”

“啊？”相多有点为难，“可是我要早点回去了。”

“……”

“我来帮忙吧。”井田说。

“很好，那就这样。”相多笑着拍了拍井田的肩膀，“井田君真是好。”

 

天色不早，桥下也被顺路的相多送着提前回去了，只剩他们两个，面对着一堆假花假草假树。

井田蹲下身把它们按照图纸一个个搬过来又扎在一起，青木在一旁把它们按场景分类，等待的空闲中，青木悄悄的侧过头，去看井田的侧脸。

他侧面的轮廓很好看，头发乖乖的剪成利落的短发，微微地皱着眉，一副认真的表情，不知怎么的，青木也觉得心跳的有点快。

 

“青木？”

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看到井田递过来的东西，青木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不好意思。”

井田微笑了，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是不是觉得累了？今天先到这吧。”

头顶还有他残存的触感，青木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跳有些失控的快，呆呆的蹲在原地抬头看井田。

见自己没有反应，井田又笑着伸出手，“怎么了，腿麻了？”

 

井田的手和想象中的一样温暖，青木想。

 

（4）

第二天的桥下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被这样可爱的笑所感染，青木坐到她对面，“是不是离你喜欢的人，更近一步了？”

“嗯。”女孩笑着点点头，“还以为独处的时候会没话聊，想不到我们的共同话题好多。”

青木回想起她和井田在舞台后台待着的那一段时间，有些了然到点点头，“那很好。”

 

真的很好，原本也应该是这样的。

只不过心里好像一直有一股难以疏解的情绪，徘徊在胸口，青木也说不上来这具体是怎样的情绪。

 

下午又下起了雨，鬼天气，青木盯着窗外的天空忍不住这么想。

 

整理道具的时候心里就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安，这种不安的感觉直到舞台那边传来的动静达到了最大值，青木和相多跑了过去，看见桥下被扶在椅子上。

“不好意思，”见到自己，桥下有些抱歉的笑了笑，“没注意到地板上有水。”

 

相多自告奋勇的送桥下去了医务室，剩下中止的排练。

“还剩最后一幕了。”一旁的导演叹了口气，转而又突然把目光移到青木身上，“青木啊。”

“怎么了？”

“《简爱》你也看过吧。”

“嗯……”青木点点头，“但是……”

导演的脸上是恳求的神情，“最后一场很重要，能不能帮我们排练一下，拜托拜托。”

青木有些为难的转过身，他看见站在一旁的井田绷紧了神经，有些紧张的样子。

“好吧。”

 

这一幕里，简和罗切斯特确定了关系，青木的印象很深刻。

 

「我想你得走了，很抱歉，但是我的确认为你该走了。」

 

青木抬头看着井田，他微微蹙着眉毛，有些犹豫痛苦的样子，这一刻他是罗切斯特。

 

「爱尔兰，离这儿很远呢，先生。」青木说。

「没有关系，想你这样一个有头脑的人，是不会反对航海或距离的。」

「不是航程，而是距离，还有大海相隔。」

「同什么相隔？简？」

 

大概是坏天气足够阴沉，也许是简也在这时候流了眼泪，青木感觉自己的眼前有些模糊。

 

「同你相隔，先生。」

 

井田找到青木的时候，他正撑着伞蹲在天台的角落里，听到门被打开的声响也没有抬头。

井田慢慢的走过去，一步一步靠近，小心翼翼的蹲下来，“青木。”

“嗯。”伞底下的人低低地应了一声。

“为什么要哭？”井田问。

青木没有说话，隔了很久，才低低地道歉道，“给你添麻烦了。”

 

过了一会井田才开口，“因为要离开而难过吗？”

“有时候我对你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尤其当你像现在这样靠近我的时候。”

 

青木听出这是罗切斯特的台词，他没有再说话。

 

井田还在继续，“仿佛我左面的肋骨有一根弦，跟你小小的身躯，同一个部位，相似的弦紧紧地维系着。”

“如果把我们远远分开，恐怕这本感情交流的弦会折断，于是我不安的想到，我的内心会流血，你——会忘掉我。”

 

“井田。”青木低下头，用手把眼泪擦干，“有个人很喜欢你。”

“我知道。”井田说。

“所以我应该离开才对。”

 

井田放下伞，靠的和青木更近了一点，雨打在他的身上，很快就淋湿了头发，青木不得不撑起伞，把他也容纳了进来。

 

“那个人不是你吗？”

“不能是我。”青木又想哭了。

“你是想说，桥下吗？”

 

青木把伞留给了井田，然后站了起来，背过身去，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场景。

不过很快那把伞又出现在了自己头顶，井田轻轻的用手扶住自己的肩膀，恳求的语气，“转过来面对我，好吗？”

 

转过来的青年眼睛很红，那是用力哭过的样子，井田不得不叹了口气，“桥下和我谈过，她喜欢的不是我，我以为你知道。”

那种难以疏解的情绪又出现在胸口，青木突然有一种很不现实的感觉。

“我还以为，我喜欢你这件事，你也知道。”井田说。

 

那种迟钝的异样终于让自己的心跳慢半拍的加速跳了起来，原来，那是叫做喜欢吗？

 

青木看着井田，他被雨淋的很彻底，头发贴在额头上，外套已经湿透，乌黑的眼睛里好像也有湿漉漉的水汽。

看到自己的目光，井田抬起手，小心地凑过来，然后轻轻的抚去自己脸上的泪水，接着俯下身。

 

青木听见自己有些发哑的声音，“井田。”

“可以吗？”他的声音很轻，好像也带着些潮湿的水汽。

 

不过只是小幅度的点头，青木就感觉到那熟悉的温暖抱着他。

井田用力抱紧这个眼泪还没有干的人，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郑重其事地，“和我在一起吧。”

 

他感觉到自己的胸口有一片温热的湿润，许久，才听到怀里的人轻声的回答道，“好。”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