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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玥

【隐囚】绝对不会心软

·答应给大家的小甜饼来喽,包甜包he,造谣式重逢,全文加彩蛋共2w5k字,ooc是我的

·summary:阿尔瓦准备报复卢卡斯。他坚信自己绝对不会心软。



0.


阿尔瓦提交完所有的资料,在那份文件的末端签上名。他垂着眼睛看自己的名字,阿尔瓦·洛伦兹——这个他在人世间过期的身份、没用的记号、往事的痕迹。


收回目光时他的表情并没有波动,阿尔瓦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权杖的表面,有人走近他,俯下身朝他恭敬地汇报着某条路线。大约半分钟,阿尔瓦起身,不紧不慢地迈动步子,他走的并不着急,仿佛要赴的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约。


他在那扇铁门前站定,对着...

·答应给大家的小甜饼来喽,包甜包he,造谣式重逢,全文加彩蛋共2w5k字,ooc是我的

·summary:阿尔瓦准备报复卢卡斯。他坚信自己绝对不会心软。



0.


阿尔瓦提交完所有的资料,在那份文件的末端签上名。他垂着眼睛看自己的名字,阿尔瓦·洛伦兹——这个他在人世间过期的身份、没用的记号、往事的痕迹。


收回目光时他的表情并没有波动,阿尔瓦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权杖的表面,有人走近他,俯下身朝他恭敬地汇报着某条路线。大约半分钟,阿尔瓦起身,不紧不慢地迈动步子,他走的并不着急,仿佛要赴的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约。


他在那扇铁门前站定,对着跟在他身后的安说道:“走吧,我们去见一位故人。”



1.


“卢卡·巴尔萨,赶紧醒醒,你被保释了。”


穿着制服的狱卒拍打着铁门,对着阴暗牢房的角落大声吼道。


他无疑是个精明鬼,看到阿尔瓦穿着昂贵气度非凡,明白这大概是个他惹不起的人,因此对待他要保释的对象卢卡语气要比平时好上不多。


不过这位名叫卢卡的犯人好像昨天被其他的好事之徒泼了几桶冷水,半夜发起了高烧——这种事狱卒当然是不管的,听了几句就当耳旁风了。可现在卢卡的生病好像变成了他必须要面对的问题,联想到长官对阿尔瓦的恭敬态度,狱卒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动作不慢地拿钥匙打开了门。


牢房里当然没什么阳光照进去,甚至连窗户也没有,空气潮湿得很,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阿尔瓦站在门口,目光甚至没往牢房里头看。


狱卒一看他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心里猜测里头那个囚犯于这位大人物而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存在,因此为卢卡烦心而产生的怒气外露了些许,他气冲冲地走近,刚刚拿过鸡肉的油腻的手就要抓住卢卡的头发了,没想到门口的大人物发了话——


阿尔瓦表情不变:“他就是卢卡·巴尔萨?”


抱着猫的安面容平静。


“是的是的。”狱卒停住了手,忙不迭地回应:“这小子就是卢卡·巴尔萨,我们这儿的刺头,能被您保释,真是他天大的福气。”


阿尔瓦挑了挑眉,终于纡尊降贵地走进了这间牢房。


牢房不大,铺在地面上的草沾满了腐烂味道的水汽,墙角结着蜘蛛网,新的旧的,此外还有窸窸窣窣的不明声响。


阿尔瓦拄着权杖缓缓地走向那张只由一块木板搭起的所谓的床,权杖末端有规律地敲在地面上,压迫感十足,令人无端心里发紧。


但这些昏睡中的卢卡听不到,他仿佛置身在可怖的噩梦里,眉头紧锁,面上是不正常的潮红。


“他怎么了?”阿尔瓦淡淡问道。


狱卒回答:“大概是受了寒吧,我也不清楚。”


他撒了谎,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道阿尔瓦会不会拿这事做文章。他战战兢兢地等着大人物发话,没想到阿尔瓦就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卢卡的囚服已经又破又旧,他没钱、也放不下仅有的自尊去讨好狱卒,而和狱卒打不好关系,就表示着他在任何事情上都要受到苛责。正如他现在蜷缩在这块阴冷的发潮的破木板上,连床被子也没有,只能徒劳地双手环抱着自己,企图以此留住这幅躯体的丁点温度。


脑海里像烧着一片火海,脖颈以下却仿若置身冰天雪地,他已然分不清是什么季节了,只知道自己离死亡好近。卢卡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堵着血块,于是从唇齿间流露的,都是意味不明的呓语。一个名姓破碎成好多片,他就把这些字藏在乱七八糟的话语里,自欺欺人地想他谁也没有思念。


他好像快要死了,是死在冬天吗?不知道;今天是艳阳天吗?或许吧。卢卡的意识渐渐地模糊了,可他本来就不清醒,再下坠也不过是落进更昏暗的深渊而已。


卢卡又冷又疼,死亡在这种时候反倒成了一种恩赐。他喘息着,指甲把掌心都磕破了,流出还温热的血。


但比死亡更快迎向他的,是一双冰凉的手。


那双手穿过他的肋骨,环过他的腰身,将他轻轻抱起。他落进一个宽厚的胸膛,耳朵抵住谁的心脏。


那里没有半点哪怕微弱的跳动。


抱住他的人和他一样冰冷,可是拥抱他的力度却像是在和死神抢人。


有厚实的披风盖在了他的身上,卢卡久违地感到暖意,他贪婪地把自己蜷起来,试图将自己变得更小、更小,好躲进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抱着他的人纵容了他这番得寸进尺的行为,却偏偏要说:“卢卡斯·巴尔萨克,我是来还给你痛苦的。”



2.


切,卢卡不屑地想,那就别把他抱那么紧。


紧到让他恍惚间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是多么珍贵的宝物。



3.


梦里是无休止的打骂,他曾拥有的贵族的身份,无疑成为了其他犯人殴打与谩骂他的祸源。有些恶意是没有理由的,但前半生顺风顺水拥有老师庇护的卢卡不知道,他的骨子里向来保持着不肯低头的骄傲,于是未曾跪地的双膝也成了他遭受苦难的缘由。


痛苦和鲜血构成他的梦魇,卢卡一向是咬着牙捱过去,谁也不会想到,电磁学瞩目的新秀、被称赞有无限潜能的天才,如今是个谁都能踩上一脚的囚犯。


可那又什么关系,他始终顽强又固执地维系着摇摇欲坠的自尊,被打得再狠也不会求人——大概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刻,他也不会辜负自己仅剩的矜傲。


疼痛是惯有的,此刻感受到的暖意才是不寻常的。卢卡竟然感受到了阳光照在身上,天呐,多么可笑啊,他被关在监狱的最里层,哪里能瞧见太阳。


或许他就要死了,这是回光返照,但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他反而应该要庆幸直至死亡的一瞬,他也没有低下他的头颅。


可是,可是要是死亡再提前一些到达就好了。


卢卡依稀记得有谁将他抱在怀里——要是死在那个瞬间就好了,那个怀抱那么熟悉,仿佛他等了许久,久到让他在神志不清的时候,也本能地想要为此落泪。


但在心脏剧烈地跳动几下后,卢卡猛地睁开了眼。


入眼是一个陌生的房间,很简便的装修风格,没有多余的装饰物,一张床,一个衣柜,一扇落地窗,再没有别的了。可这样的房间已经是身为犯人的卢卡不敢奢想的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这个房间里了,显然那些捧高踩低的狱卒们不会如此好心。


卢卡低下头看看自己身上干爽的衣物,怀疑自己是真的死了到天堂了。


片刻后他听见有人推门的声音,卢卡屏气凝神,满脸戒备。


进来的是一位他不认识的女士,那位女士将手里的托盘置放在他床边的矮柜子上,卢卡定睛去看,发现是一碗粥。说实话他只有些饿,这个“有些”并不夸张,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卢卡印象里自己已经一天没进食了,持续几个小时的高烧让他没有力气去够那碗放在门口馊了的面,然而现下他却只感到稍许的饥饿,和他预想的差远了。


那位女士朝他一点头,便算打招呼了,随后她收走托盘,留下那碗粥,出了房门。


等过了两分钟,确定人不会再回来后,卢卡支起身体,端起那碗粥。


很常见的白粥,加了不少的肉沫和萝卜丁,大概煮了不少时间,入了味,香气飘起,粥本身也很温热,指尖传来的一阵阵热度让卢卡不由自主地心动了。


从进那座监狱后他就没吃过热的食物了,因此虽然只是一碗白粥,卢卡的喉咙也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但在监狱里养成的习惯让他时刻保持着警戒,没有贸然动手。他先是把碗端到鼻尖,闻了闻,没有闻出什么异味,又用勺子搅动着,也没有看出哪里藏着刀片或是尖锐的物体。最后他一思考,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囚犯了,谁要谋他的命也只是动个手的事,何必大费周章煮这么一碗粥。


这样想着,卢卡总算放下了些戒心,不过他依然怀抱着吃了也许会出事的疑心,慢慢地喝起了粥。


说实话当温热的粥涌入食道流到胃里时,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满足。卢卡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热的东西了,因此这点温暖对他的肠胃来说是一份负担,他几乎能感受到胃在痉挛了,但他也习惯怎么去忍受这点已经能称得上是甜蜜的折磨,于是卢卡面不改色地吞下了每一口粥,只有在真的忍不住时,眉头才皱上一皱。


他没注意到门口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喝完粥后卢卡把碗放到桌子上。


他太累了,也太困了,烧还没有完全消褪,意识也快要模糊了,卢卡又想睡去了。这张柔软的床、这条暖和的被子不知道是谁赠与他的礼物,卢卡决心再多享受一会,天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被关到那间潮冷的牢房里去。


他把自己缩进被子里,盖得严严实实的,闭上眼,很快就入睡了。


虚实之间卢卡隐约听到脚步声,一步一步,踏得不重,像是怕把他惊动似地。但卢卡被关在那个时时都可能会有危险的监狱半年,早就养成了稍有动静就惊醒的本能。


不过这次他却意外地没有醒来。


卢卡潜意识里知道有谁在靠近自己,也许那个人手上握着一把匕首,很快就要捅进他的胸膛了,他应该马上惊醒,用藏在口袋里的尖利碎木屑片指着来人,逼他们后退。


这种场景发生过很多次了,可唯有这一回,他只是皱了皱眉没醒过来。


那个人在他床边坐下——卢卡听到一点点声响。他在挣扎,但都是无用功,身体机能的耗尽令他深陷睡梦中,他感到自己的心慢慢地下落,掉进深不见底的渊壑里。他想到很多事情,关于不能回首的过往和支离破碎的如今,关于如有实质的恨与虚无缥缈的爱,他想起谁,那个人的名字不能再被他衔在唇齿间,最后的最后,他想死亡也许也是一种重逢。


和谁重逢,他不愿细想、不能细想、不敢细想。卢卡只是卸去了所有力气,等着离他这样近的人夺去他的命。


可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仍然安稳地睡着,甚至有一只手,覆上了他的额头。那指尖太凉了,滚烫的肌肤也温热不了,卢卡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过,他明明没有再做梦了,心却在为那双指缝间有薄茧的手而颤动。


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温柔地包裹住他的心脏,那颗心脏自作主张地帮他的魂魄跟哪个故人沉默相认了。像走过千万里雪原终于停在篝火前那样,卢卡放任自己的灵魂坠下,坠到哪里都好,坠到它该去的地方。


只是不要再流浪了。


卢卡微微侧身,他的额头堪堪抵着谁的手肘,呈现出一种幼兽极为亲昵的依偎姿态。



4.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少时间,醒过来没多久,卢卡又看到那位女士端着托盘进来了。这回他询问了女士是谁的部下,女士温和地轻笑着朝他摇摇头,退了出去。


一次就算了,两次都是在他刚睡醒后送吃的,卢卡可不觉得这是巧合。


也许被监视了的揣测令他的不虞油然而生,他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他想他得见见那位幕后的人。

  

因而吃过饭后他掐着点又躺在床上了,卢卡有莫名的直觉,那个人会出现。


离他假装入睡大约二十分钟,他便听到了那轻微的脚步声。很好,上钩了,卢卡想。但他不能贸然行动,否则打草惊蛇了他这点难得的好日子又要没了,对方不管是寻常的仇家还是想要他协助发明什么的不怀好意者,他都得静观其变三思后行。


因此卢卡连眼都没睁开半分,整张人都呈现放松的姿态,就准备等来人不注意时偷望几眼。


但那个人似乎停在了床边便不再动了,卢卡不清楚对方接下去会有什么举动,不敢马上睁眼。


他们就这样耗着,卢卡感到心跳得越来越快,他暗骂这个不速之客闲得慌,却听到一个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声音——


“别再装睡了,卢卡斯。”


冷淡的、低沉的、没有半分情感的。


卢卡的心却狂跳不止,他猛然睁开眼睛,瞳孔骤缩成一点,对方的身形便完完全全地落在这一点里。他的眼底像燃起了大火,不合时宜的见面仿佛把他拉回了那场灾祸里,那滚烫的火焰很快就要把他和阿尔瓦都吞噬了。然而他被谁用坚决的力道推了出去,于是那个实验室变成了只属于一个人的行刑台。


燥热的风里谁在声嘶力竭地呼喊,那呼喊此刻得以辗转回到他的唇齿间,却变成了打着颤的低喃。卢卡面对着这位故人,表情空白,“老师……”


不,不,他不该再叫这个称呼,这是示弱,是耻辱,是投降。想到这里,卢卡面孔上的脆弱消去了,他咬着牙,嘴唇也发抖,那张脸被人为的愤恨与怨怼填满。他愤怒地瞪视着模样大改的阿尔瓦,如同要将这个骗子剥皮拆骨,可是眼中却蓄起了白雾,将那些软弱的庆幸与喜悦遮掩得很好,骗过了眼前人,也骗过了他自己。


他用仇恨的语气喊着这个名字:“阿尔瓦,阿尔瓦……”


卢卡即刻起身,剧烈的动作牵扯了他的胸膛,他压抑不住地咳嗽起来,监狱里的日子消磨了他这幅躯体的健康,或许他的肺已经得了病——卢卡不在意地想。他的手死死抵住胸口,每一声咳嗽都像带走他的一点生命力,生理反应使得他的眼中被灌满水汽,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落下一滴泪。


阿尔瓦的手指动了动。

  

没有谁会把流泪的原因归为其它,他是,阿尔瓦也是。


因此卢卡放任那些泪水肆无忌惮地流淌,用嘶哑的嗓音诘问着他曾经的老师:“你这个无耻又卑劣的骗子,你怎么还活着?”


阿尔瓦看他宛如困兽之斗的眼神,他曾视为珍宝的学生、他呵护的孩子、他引以为傲的小洛伦兹,现在用一种企图杀死他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也的确被杀死了,胸腔里的心脏被断绝所有的生机,所以不该有疼痛与怜惜。于是他也成了一个自欺欺人者,移开望向卢卡消瘦的面庞,用何其淡漠的口吻回应:“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个活人?”


卢卡愣住了。


那场大火在阿尔瓦的脸庞上留下了令人胆战心惊的树枝形瘢痕,他的气质也变了,从温润尔雅变为了阴郁冷漠,柔顺的白发被削去了,绷带裹住那双能精准操控实验器材的手。


卢卡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某些不可言说的痛苦抨击着他的心脏,他却自顾自地将其认作是在监狱留下的病根。


眼泪不自觉地流淌着,卢卡倔强地凝视着阿尔瓦,尽管对方看着像是轻而易举就能杀死他,他也不肯服输地转开视线。


阿尔瓦也静静地望着他。神明将他所有的爱恨都收走了,留给他绝对的理智和冷淡,他绝不该再为任何人任何事物牵引丁点的情绪,因而他望向卢卡,就像望向一个陌路人——假如忽略他正曲起的指节。


他说:“太狼狈了,卢卡斯。”


卢卡被这句话给惹怒了。


真是奇怪,纵然他在那暗无天日的监狱里被磨损了心性,阿尔瓦还是一句话就能令他变了神色。他咬牙切齿地说着:“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看哪,杀死你的罪魁祸首变成了这个样子,你应该很高兴吧,我在监狱的半年你是不是每一天都在暗地里看我是怎么狼狈地活着啊?看得开心吗?”


卢卡不管不顾地指责着。


阿尔瓦的神情没有半点变化,他低垂眼睑,目睹着这个人的癫狂,半响才说:“我三天前刚被复活。”


“所以呢?”卢卡怨恨地望向他:“你想表达什么?你想说你对我的恨让你在复活后不久就来找我寻仇吗?”


阿尔瓦抿着唇不说话。


卢卡的头靠着床头,他的神经早就被电椅摧毁得不正常了,这种境地他竟然还能笑出声:“阿尔瓦,不,我亲爱的老师,你赶快动手吧,杀死我,别再浪费时间了,你一定很想这么做吧,那就快用你权杖的末端贯穿我的心脏啊,快啊——啊,你不会还想继续维持你那副令人作呕的伪善面孔吧。”


“别了吧,”他恶狠狠地笑着:“我真是看得快要恶心死了。”


“惹怒我没有好结果的,卢卡斯,”阿尔瓦微微抬首,权杖在地面敲了两下:“你应该清楚,如今的我要杀死你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卢卡不再流泪了,他高昂着头,轻蔑地道:“那就杀死我。”


杀死我,结束这一切——


阿尔瓦的权杖顶端聚起雷电般的光团,似乎有小电流流动的响动,他略略低头,盯住卢卡的眼睛,那双刚被泪水洗涤过的清亮的绿眼睛,那里没有恐惧没有惊慌,有的只是恨意和兴奋。


湛蓝的电流光团在那对瞳孔里爆炸了,像当初那场毁掉所有的劫难,他曾经的学生摆出引颈就戮的姿态,眼中烧起愤怒与即将要解脱的火。


阿尔瓦在这双眼睛里,就只看到这些。


不渴望生,不畏惧死。

  

心极细微地颤动了一下,他收回试探的阵仗。


光团散去了,阿尔瓦的眼神却变得更冷,他的眼神锁住面露失望的卢卡,说话的语调如同在宣读审判:“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我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


卢卡不屑地冷笑:“你是要给我更漫长的折磨吗?”


“是。”阿尔瓦没有犹豫地承认了,他的背后和暖的黄昏日光铺满地毯,灿金的眼瞳便在日光再看不真切。他说:“我会给予你千万倍我曾遭受的苦痛,我会让你付出何其惨痛的代价,我不会杀死你,那样太便宜你了,我会让你终有一日恳求我让我允许你死去。”



5.


卢卡被关在了这间房间里,种种行为都受到了限制。


阿尔瓦话说得够狠,但实际上他的待遇却要比在监狱里好上不少,别的不说,光是一日三餐有人送且都是热的食物,这一点就足以让卢卡感到匪夷所思了,何况住的房间还朝阳。


卢卡已经半年多没见到太阳了,以至于当他看到白昼黑夜有明显的交替轨道时,不免怔愣住了。


阿尔瓦所说的报复迟迟没有落到实处,卢卡简直要疑心他这位伪善的老师是不是不懂要如何复仇了,否则就是在筹备什么大阴谋。


被吊了两天的卢卡实在没忍住,在第三天早上用完饭后对着来他这里巡视的阿尔瓦询问道:“你究竟要干什么?”


阿尔瓦扫了一眼他基本上没动几口的早饭,眉头忍不住皱了皱:“你就吃这么点?”


“关你什么事?”卢卡呛了他一句,“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好吗?”


他这哪还有从前那个小贵族的样子。


以前的卢卡虽然偶尔也有点自己的小脾性,但那点脾气很难说不是阿尔瓦自己给他惯出来的。阿尔瓦在卢卡之前也教过不少的学生,但没有一个像卢卡这样对他而言意义如此重要的,因此阿尔瓦很多事都是亲力亲为,不仅传授知识,生活上面也对卢卡处处细心照顾。要放在从前,卢卡早饭没有食欲,他早就关切地问是饭不合胃口还是晚上没睡好了。


可现在他不能,他是以一个复仇的角色再次出现在卢卡的生命里的,因此每一句询问都不该带着关切,否则那太像是他没有放下过去了。


于是阿尔瓦问那句时活脱脱一个找茬的模样,于是他们又这样理所当然地针锋相对。


阿尔瓦压下莫名的怒气,语调尽量放得平稳,以彰显他的毫不在意,“你现在这样,能熬得过什么酷刑?我也不急在一时,你落在了我手里,我总有时间陪你耗的。”


他说的未必是真话,可卢卡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想再回怼阿尔瓦些什么,最好能刺得他赶紧把自己杀了,可是刚刚气急攻心下他的腹部居然开始绞痛了。


他早饭没吃什么,不是为了和阿尔瓦对着干,没这必要,主要是因为在监狱半年一直都吃冷的脏的东西,这会儿吃了几天热食物,肠胃没能一下子适应,时不时地会抽痛。


这事儿他当然没跟阿尔瓦说,阿尔瓦恨他,说了指不定会怎么嘲讽他,又或者他更怕别的、那些早应该埋葬在那场大火里的东西。


卢卡面色太过苍白,阿尔瓦也看出了些不对劲儿,他瞥了眼卢卡不自觉放在腹部的手,立刻又挪开。


他生硬地说:“你是在和我赌气?”


卢卡简直要不懂他整天在想些什么了,他觉得阿尔瓦的这句话幼稚且不可理喻。赌气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阿尔瓦也不再是从前那个事事将他放在心上、他使点小性子就会无奈地退步一点的老师了,他们互相怨怼、折磨、不死不休,阿尔瓦怕是也巴不得他更痛苦才好,这所谓的赌气除了伤到他自己,还能有什么用。


他冷笑:“你是疯了吗?我和你赌什么气,为了把我自己气出病?”


阿尔瓦不再说话了,他显然也意识到刚才那句话有多不妥当。


此刻他最应该做的是转身就走,再待下去也许有些东西就要破土而出了,但卢卡近乎病态的面容仿佛一根无形的针,将他生生钉在了原地。


他面无表情地站了近一分钟,才垂下眼,问了一句:“是不喜欢这个口味吗?”


卢卡愣住了。


他竟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没办法,这太像是还作为他老师的那个阿尔瓦才会说的话了,无论现下两个人是怎样的对峙状态,无论当初阿尔瓦对他的那些好是否只是逢场作戏,他对阿尔瓦的信任和依赖都做不了假。


他于年少时分所交付的热烈的情感,使他在时过境迁后,从已是仇人的阿尔瓦身上窥探到一丁点过去的痕迹,都心神颤动。


卢卡也微微侧过头,“不是,是我没胃口。”


这难得的正常对话让卢卡些许不自然,他不再去看阿尔瓦,把被子往上拉蒙住头,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


也许阿尔瓦会被他不配合的样子激怒,但谁在乎呢,就算那柄权杖抽在他的肋骨上,他也不在意,最疼也就是那样了。


卢卡漫无目的地想着阿尔瓦会怎么对待他,可他等了会儿,只等到了阿尔瓦出房间带上门的声音。


他顿时感到无趣,头从被子里探出来,思绪也开始漫游,等到精神倦累了再慢慢地睡去。


他近来都是这样做的,这里没有实验室没有电路没有仪器,用以消磨光阴的只有睡眠,好在他本就伤痕累累需要休眠,也不算特别无趣。


卢卡渐渐闭上眼睛,呼吸变得绵长,他没注意到房门被推开了一道小缝隙,一道瘦长的黑影悄声蹿进了房间。



6.


“你是说,他不愿吃饭?”


“嗯。”面对同教会的成员,阿尔瓦脸上的表情柔化了些,他把权杖搁置在旁,手指揉了揉眉心:“这三天他每餐都只吃那么点,前天中午那碗肉他根本没动,昨天晚上他就吃了一点土豆泥,今天早上甚至只喝了几口汤。” 


安认真地听他说话,丝毫没觉得一个说要复仇的人对自己的仇人是否太上心了些,听完她很认真地给出了意见:“听起来很严重。”


想到抱着卢卡时已经感受不到多少重量了,阿尔瓦也垂着眼点点头,他不确定卢卡不吃饭是不是有他的因素在,但无论如何,卢卡都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安若有所思地听他讲述这件事,想了想,说:“也许他不是不愿吃,而是吃不了。”


阿尔瓦一顿,面上浮现出思考的神情,安又接着说:“监狱的环境大概不会很好,或许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热的食物和肉了,所以一下有点消化不了,上次医生不是也说过吗,他的身体需要慢慢调养,饮食方面要多注意。”

  

越听阿尔瓦放在膝上的手握得越紧,他当然记得那位医生的诊断和嘱咐,说卢卡的身体受到的伤害许多是不可逆的,已经在尽量不留下后遗症了,但要真正好转,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阿尔瓦没有忘记,当那位医生指着卢卡左眼睛上的淤青遗憾地告诉他这治不好时,他被收走爱与恨的心脏里仿佛被融进了一根永恒的倒刺,会疼,可疼也疼得不痛快。


好像他已经没有身份和立场去疼了。


阿尔瓦又和安聊了几句,然后起身朝外走。


他走到了卢卡的房间,里面没有声音,卢卡在他走后睡着了,到现在也没有醒来。


一只黄金瞳孔的黑猫盘踞在床头柜上,阿尔瓦轻轻托起它,抱在怀中,黑猫慵懒地攀着他的手肘。


阿尔瓦的指尖隐没于柔软的细毛中,他低语道:“原来您在这里。”


黑猫细细地低叫了一声。


阿尔瓦的视线始终没有放到沉睡的卢卡身上,他低着头,对着黑猫说:“请不要对他做些什么,好吗?”


黑猫却不再回应了。


阿尔瓦等了片刻,叹了口气,抱着黑猫就要站起,却被莫名的轻微阻力停滞了步伐。他顺着力转头去看,发现是卢卡的手拉住了他披风的一角。


那只手在发抖,力道却是他可以随意挣脱的。


卢卡紧闭着眼睛眉头紧锁,那些呓语阿尔瓦很难听请,太细碎了,拼不出完整的噩梦内容。阿尔瓦看到他咬着嘴唇,原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唇瓣上泛出白印,那只手,那只曾操控仪器做出令人惊叹的完美实验过程的手在发抖。阿尔瓦知道那只手指缝间的薄茧已经换了位置,不再是落在抵住试管的指节处。只有做重活苦活,才能养出这坚硬而崎岖的茧子。


可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那些噩梦与他无关,他不会、也绝不能在乎,他应该挣脱这双曾将他推向火焰与死亡的手,如斩断藕断丝连的纠葛和恻隐一般,毁去卢卡在梦中潜意识抓住的这根救命稻草。


阿尔瓦这样想着,他的手也开始战栗,竟然和卢卡是同等程度的颤抖。


他就要挥开这双手了,马上他就要证明自己的无动于衷了。


然而当阿尔瓦下定决心但迟迟没有动手时,卢卡却主动松开了他——那只攥住他披风的手渐渐失去力气,手指一点一点地放松,就像放弃最后的希望那样,放走在睡梦中唯一抓住的支柱。


这个昏睡着的人的表情也不再狰狞,可与其说是平静下来,不如说是接受了噩梦的结局,转为了淡然的绝望。


比理智更快的是本能,阿尔瓦用极快的速度接住了即将落回床上的手。


他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正如他不明白自己没有了活人的温度,可为何卢卡的手也那样的冰冷?


冷到他茫然又无措,哀伤又仿徨。


他意识到他正在失去什么,那绝非无关紧要。


阿尔瓦重新坐回了床边,那只黑猫轻巧地从他怀中跳下,大概也知晓阿尔瓦会被困在这里,心甘情愿地困在这里。所以它没有过多的表示,只灵性地和阿尔瓦对视了几眼,便不回头地走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长、又都被暂停,阿尔瓦凝视着卢卡的睡颜,这个他当初的所爱之人、如今的所恨之人,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被毁掉了。他理应为此感到大仇得报的快意,他理应注视着卢卡的挣扎就像注视着一场疯狂的盛宴,而不是,而不是心脏隐隐作痛,如同目睹最为珍惜的宝物被这个世界毫不留情地慢慢摧毁。


要窥见自己的心其实不难,刻在骨髓里的本能永远都在提醒他该做些什么、该怎样去爱。可他怎么能去爱呢?他也是被毁掉的人,破碎的人怎么能去爱毁了自己的凶手?他要如何违背自我的意志去说服自己忘却死亡忘却仇恨忘却决心要扮演的冷漠形象?他难道不是骄傲的人吗,骄傲的人怎么能只为了爱就放弃自己的底线?


他望着卢卡,想我该怎样对你?


我该怎样爱你,又该怎样恨你?


阿尔瓦想了许久,可直到最后,他也只是握着卢卡的手,在那个房间耗去了一个上午的光阴。


就像从前许多次那样。



7.


卢卡又梦到了那场大火,赤红的火光将他们笼罩在内,他感受到了灼烈的温度,火苗舔舐上他的衣摆,或许就会蔓延过他的肌肤与骨头,他会变成一把灰烬,和他反目成仇的老师一起。


这是必然的结局,而他并不为此感到过分的惋惜或是痛苦。他憎恶地望着阿尔瓦,火焰烧灼着两双悲伤的眼睛。卢卡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也要悲伤,他应该怀着对阿尔瓦的仇恨死去。


他还太年轻,顽固又偏执,要把爱和恨的界限划分得清清楚楚,很多事情他没有深思,只浅淡地细数了自己的悲伤,没有去想为何他这样顺其自然地接受了和阿尔瓦一起死去的命运。他是恐惧的,死亡始终是一件未知的事情,卢卡还没有成长到能坦然面对的地步,然而当火光朝他和阿尔瓦涌来时,他没有想过逃命没有想过抛下阿尔瓦。


可阿尔瓦将他推开了。


这个被他质问和推搡的骗子,将他推出了死局。


于是至此,这场大火才真正成为一场噩梦。


卢卡不是没有受过比火苗舔舐血肉还要严重的苦痛,那些愤世嫉俗的犯人讽刺他、殴打他、将他的头摁进冷水里,那些高高在上的狱卒对他施以残酷的电刑、拽着他脖颈上的锁链要他俯首——可那些都成为不了他的噩梦。


但他明明是怕疼的。


他的前半生虽有坎坷,到底是被爱护的。阿尔瓦用几年的时间教出一个小洛伦兹,教会他可以任性与恃宠而骄,他伤到哪里了阿尔瓦总要比他本人还紧张,他的怕疼仿佛也变成了顺其自然的事——


所以,所以让他梦到那些折磨就好,他愿意疼,只是不要再让他梦到那场大火了。


可是,可是梦见的那场大火是他和阿尔瓦仅能够的重逢,这个被他杀死的人不愿再入他的梦,他唯一能见到阿尔瓦的机会,就是那场杀死两个人的大火。


于是他又更改了自己的祈愿,说着梦见那场大火也无所谓。


他企图欺瞒自己,告诉自己愿意面见那场灾祸只是为了不忘记仇人的容貌。


卢卡就这样想着,坠进更深层的黑暗里。


他有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醒不过来了,意识要突破那层幽暗的屏障太困难了,尤其是他的身体在监狱里被日渐耗损,活着成为了一件需要他刻苦坚持的事情,死亡的脚步也总反反复复地追上他。


但他其实也不呼救与挣扎,只静待着消亡的到来。


可没有哪一次梦卢卡是这般迫切地想要醒来,好像他和谁已经重逢,而那个人在梦外等他。卢卡忽然有些落泪的冲动,他不懂得冲动的原因,那个人的名字他也只能在不清醒的时候呼唤,清醒时一旦说出口,他的心理防线就会崩塌。


最后卢卡还是惊醒了,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他下意识地查看周遭环境,看见了阿尔瓦正收回手整理腕子上的绷带。


这回他是真被吓到了:“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卢卡斯,我想你需要明白,这里是我的地方,我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阿尔瓦淡淡道。


卢卡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他总不能说这是他的房间,他还没厚颜无耻到那份上。但他总要说点什么的,认输不是他的性格。


当他绞尽脑汁怎么回怼时,倒是阿尔瓦又接着问了:“你做噩梦了?”


“什么?”话题转变得太快了,卢卡一时没有回过神。


阿尔瓦沉默着望向他泛红的眼角和泪痕。


卢卡有所觉察地伸手摸了摸脸,是湿润的触感,他愣住了,转而狼狈地用力地擦拭。


阿尔瓦看着他没留余力的动作,眉头皱了皱。


他握着卢卡的手坐在床边出着神想着事情时,忽而听到一点压抑的哭声,熟悉的声音令他的心都震动了一下,阿尔瓦低头看去,卢卡并没有醒,眼角却聚起一滴眼泪。


他不知道为什么卢卡的泪水还能牵动他的情绪,那个瞬间他什么都没有想,心酸涩得厉害,只想擦去这滴眼泪。


可在手指堪堪触到那张脸时,他又停住了。


这算什么呢?


他是复仇的人,卢卡是他的报复对象,这样的温情,算什么呢?


阿尔瓦这样想着,收回了手,移开视线,再不去管。


但卢卡极小声的啜泣一直困扰着他,他原先动摇的想走的心又被套上了一层枷锁,因而他认命般地继续待在这间房间里。他想这个人在做一个什么样的梦呢?这滴眼泪又是为谁而流?他的梦里会有一场火吗?火焰会将所有的爱恨都吞尽吗?


阿尔瓦这么想,也这么问了。他握住卢卡的手腕,稍显强硬地拉开,他问:“你是在为什么而哭?”


卢卡死死地盯着他:“不关你的事,松手,别碰我。”


阿尔瓦眯了眯眼:“卢卡斯,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不想纵容就杀了我。”卢卡抬起下颚,挑衅他。


他的脖颈上长时间束缚着的铁索链被拿去了,但淤青的痕迹依然停留在那里,像一道永恒的烙瘢。阿尔瓦仿佛被刺到了似地迅速转开眼不再去看,他的手也不知不觉松了力。


阿尔瓦闭了闭眼睛,他知道自己应该毫不犹豫地离开,而不是最终妥协地问:“谁弄的?”


卢卡皱眉:“你在说什么?”


“你的脖子,你的眼睛,”阿尔瓦的语气愈发地低沉:“谁弄的?”


坦白来说即便复生后的阿尔瓦掌握了超脱自然法则的能力,在卢卡的面前也没有摆出过这样危险的姿态。


卢卡对于情绪的感知虽然在某些时刻过于迟钝,但他还是能分清阿尔瓦什么时候真的动了怒的,不夸张地讲,再没有哪个时期的阿尔瓦比眼前这个还要充满威胁了。


可哪怕是说要报复他的时候,阿尔瓦也是从容淡漠的,现在又为什么动了这么大的怒火。


卢卡怔愣住,一时没回上话,半响才说:“我真是越来越不懂你了。”


他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些什么,但那是他绝不能承认的,他不能任凭自己被一些隐晦又坦然的真相打碎,是以他注视着阿尔瓦,说:“你记得你说过要报复我的吧。”


阿尔瓦眼神有一瞬间的闪烁:“当然。”


“那么就请你拿出对待仇人的姿态来。”卢卡仰着头说:“不要再做些没有意义的事说些没有意义的话了,那样只会让我觉得你惺惺作态。”


“没有意义?”阿尔瓦重复地低喃了一遍,他冷笑:“卢卡斯,你总是这样给出随意的定义。”


“难道不是吗?”卢卡说。


和阿尔瓦相处的年岁里他也算吃透了这个人,知道阿尔瓦有些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所以他先发制人地提出了反问,他清楚地知晓阿尔瓦不会回答不会承认,这场莫名其妙的对话到此为止了。


果不其然,阿尔瓦不再接话了。


又是好一会儿的默然,阿尔瓦说:“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就不会再待在这里了。”


卢卡掩在被子下的手一动,“你说。”


“为什么你的名字变成了卢卡·巴尔萨?”


这不是难答的题,卢卡回道:“巴尔萨是我自己改的,我不愿再和那个人渣冠一样的姓氏了,至于卢卡,在登记的时候,他们记错了我的名字,但那不是要紧事,他们懒得改,我也懒得去争论。”


卢卡或是卢卡斯,于他而言无关痛痒,他的灵魂葬身在熊熊大火中了,剩下的肉体被赋予怎样的代号都没有所谓。监狱的人叫他卢卡,他也没有必要去纠正,他已经不把自己当作电磁学界耀眼的天才了。


小洛伦兹永不复存在了,卢卡和卢卡斯也没有什么区别。


“那是你的名字。”阿尔瓦的尾音听着有些阴沉。


“我不在意。”卢卡直视着那双灿金的眼瞳,一字一句道:“我不在意这些,叫我什么我都无所谓,但是阿尔瓦,你不要告诉我你还在意。”


是的,他不在意——卢卡强调着重复着,用自己的疯狂和理性构筑起一个无坚不摧的谎言。他不在意这些,也绝不承认那滴眼泪的出处。


很多话不说出口,很多事就还留有余地。


回应他的是阿尔瓦转身就走的背影。


卢卡便凝望着他的背影,用轻轻的气音又复述了一遍:“我不在意。”



8.


这两天饮食方面的循序渐进令卢卡的身体有了些好转,可以吃一点热的了,卢卡的睡眠时间也慢慢减少,实话实说这几天简直是要把他过去半年缺的觉都给补上了。


但睡不着手边也没事情做,卢卡又是个闲不住的,他愈发觉得这样的日子过于无趣,何况实验的进度也拖了太久,难为他还记得上一次在监狱里做的那个电路实验进展到哪一步了。


于是在阿尔瓦照例到他房间巡视时,卢卡提出了要去实验室的要求,不出意外地被阿尔瓦驳回了。


卢卡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


“我想一个阶下囚还没有可以使用实验室的权利吧。”阿尔瓦说。


卢卡不说话了。


过了几天舒适日子他差点就要以为自己被命运刑满释放了,有被子盖有热东西吃有干净的衣服穿,这些放在从前他根本不会注意的事情时至今日竟然让他生出了岁月安稳的错觉,乃至于他糊里糊涂地就忘记了阿尔瓦恨他这件事。


一句阶下囚让卢卡明白了自己的地位——


他不再是被阿尔瓦庇佑与包容的小洛伦兹,他应该看清现实。


他的生死捏在阿尔瓦的手里,但他的尊严不会。卢卡双目似燃火,牢牢地锁住阿尔瓦:“你可以杀死我,也可以折磨我,但你不能一直囚禁我。”


“你还要做你的实验,是吗?”阿尔瓦说:“你还没有放弃那异想天开的想法吗?”

 

“我永不会放弃。”卢卡倔强地说。

 

“你不在意自己的名字被更改,却还心心念念那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永动机。”阿尔瓦怒火将燃,话中似有隐痛:“卢卡斯,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你有什么资格来劝诫我?”卢卡如困兽犹斗:“你这个虚伪又卑鄙的、偷手稿的骗子,你凭什么否定我的构思?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无论我做什么,都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


“是,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不同于卢卡的失态,阿尔瓦几乎是以平和的姿态说出这句话的,假如他攥着权杖的手并没有握紧的话,“所以我是在否决你而不是劝诫你,卢卡斯,你听好了,我不会同意实验室对你开放的。”


该死的该死的,这个人有什么资格阻止他,卢卡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偏偏阿尔瓦还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朝他投以俯视的目光:“你别无选择。”


“你是铁了心要关我是吗?”卢卡不屑地勾起唇角,与阿尔瓦对视:“别的我没有选择,难道我的生命我也没有选择吗?”


听到他说这话阿尔瓦的火气真是蹭蹭往上涨,他再维系不住表面上的镇定,迈的极大的步子使得他和卢卡之间离得很近。


卢卡斯·巴尔萨克,他曾用心教导要好好照顾自己爱惜自己的学生,将自己生命的重量定得如此之轻,仅用来做威胁的筹码。


可他是能被威胁到的人,那倘使换了别人呢?


这人难道也这么轻易地付出生命吗?


阿尔瓦的呼吸微微有些不稳了,他压了又压,才用还算淡定的语调问道:“你是在用你的生命逼我答应吗?”


“是。”卢卡说。


阿尔瓦望了他许久,久到他眼底的从容不迫消散殆尽,换上了不显的疲惫和希冀:“你是觉得我一定会答应你吗?”


卢卡刚想下意识反驳,不知为何忽地愣住了。


阿尔瓦乘胜追击:“为什么?为什么你觉得只要涉及到你的生命,我就一定会答应?”


卢卡张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为什么?


因为一贯如此。


在他还是卢卡斯的时候,他就是被阿尔瓦偏宠着的,别说是用生命了,只要他能由衷地高兴,很多事情阿尔瓦都会纵容他。


他那时候被浸泡在爱里,养出了点无损大雅的小脾气,阿尔瓦也没有言辞严厉地让他改掉,而是以引导和包容的姿态守住他还残留的天真稚气。


为什么你那么恨他?卢卡问自己。


因为他偷走了手稿,因为他欺骗了我,那些好都是假的,我并没有被他真切地爱着,我是如此地怨恨,因为,因为……


一些早有端倪的真相就要呼之欲出了,可他还没有做好坦然的准备,无论是面对阿尔瓦还是面对他自己。卢卡只觉得可悲,他被阿尔瓦虚假的爱给惯坏了,成了个不折不扣的愚人,那阿尔瓦呢?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在用一种看笑话的眼神看着他?


卢卡突然卸了力,他靠着床头,说:“你想得太多了,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阿尔瓦却不肯放过他:“卢卡斯,你在逃避什么?”


卢卡再也忍不住了,他愤怒又不解地说:“那你又在追问什么?我现在叫卢卡,你又为什么一直叫我从前的名字?你为什么要将我从那个监狱带出来,为什么不折磨我,为什么不杀死我?你不是说要报复我吗?那就把你的痛苦地偿还在我身上,十倍,百倍,千倍!难道你懦弱到这份上了吗,连报仇也不会了?”


“阿尔瓦,你骗我那么久,不会把你自己也骗进去了吧?”他注视着阿尔瓦,字字泣血:“可我,只觉得你这虚伪的善良和温柔廉价至极,让我厌恶到想吐。”


伤人的话语脱口而出,卢卡用怨恨恼怒的口吻抨击着眼前的人,然而他的眼底沾满如雾的水汽,像铺满哀切月光的海面。


他没有流泪,却像是快要流泪了。


阿尔瓦和那双绿眼睛相望着。


他的好学生总是有本事的,无关于他是卢卡还是卢卡斯,无关于他是贵族还是阶下囚,只要这个人愿意,就能用一把刀子贯穿他的心脏。


可你又为何眼中蓄起泪水?你也被伤到了吗?


阿尔瓦也有些迷茫了。


他似乎应该说些什么,可又什么都说不出口,或许他在指责卢卡逃避时也该将自己指责进去。他不知道自己该给出怎样的反应,也许他该揭露残酷的真相目睹卢卡坠入悔恨的地狱永不得生,也许他该用权杖抵住卢卡的咽喉迫使他为自己的言语忏悔,也许他该做得最决绝最残忍用寻仇者的身份结束卢卡的生命,反正这本就是卢卡欠他的债。


但事实上他只是用自己也没察觉的失望的哀伤的眼神望了一眼卢卡,转身走出了房间。


卢卡形容不了那个眼神,阿尔瓦的表情让他觉得他正在杀死这个人,就像,就像那场大火中他被阿尔瓦推出去时,瞥见的最后一眼。


突如其来的恐惧震慑住他的心神,卢卡的手抚住胸口,又往脖颈伸过去,要握住一点什么——


他什么也没握住。


那条铁链已经被取下了。


无缘由的悲伤来势汹汹,卢卡支撑不住般地弯曲脊背,要将整个人蜷缩起来。


随即他听到了门口处的一点声响,很轻的脚步声,卢卡身体一僵,但他顾不得急匆匆地擦去自己的眼泪了,潜意识督促他抬起头去找寻某个身影——


他看到了一只身形瘦长的黑猫。


  

9.


安将杯子递过去,问:“或许他只是因为没有事情做而感到无聊。”


“我知道。”阿尔瓦已经平缓下来:“但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将太多的心力放在实验上,我了解他,假如我对他开放了实验室,他会整天整天地耗在里面,正常的睡眠时间可能都无法保证,到时候更别谈什么静养了。”


“确实。”安点点头。


她和阿尔瓦同为教会的高层,关系还算不错,是阿尔瓦在这里为数不多的倾诉对象。安谈吐行事也极有分寸,当初阿尔瓦信誓旦旦说要报复卢卡时她作为局外人看清了某些事不声张,现下阿尔瓦为卢卡吃饭睡觉操碎了心她也不多说什么,而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会,给出了建议。


“也许你可以直接坦白地告诉他。”


阿尔瓦他捏了捏眉心:“他不会听劝的。”


“我是说,那些真相。”


阿尔瓦的手一顿,随后说道:“已经过去了的事,没有必要再提起了。”


他略有闪烁的眼神证明并非如此。阿尔瓦在成为教会的隐士后很少再有将波动的情绪外露的时刻,然而刚刚当安提到那个真相,他猝不及防地流露出了少许的令人玩味的真实反应。


但安并没有抓住这有迹可循的失态不放,她尊重阿尔瓦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因此只是聊了几句别的就略过了这个话题,不再提了。


阿尔瓦却无法再被那双仿佛能看清一切的通透眼眸注视了,他站起身,对着安说:“晚上我要去办些事情,晚饭过后就不在了,如果他有什么事的话,麻烦你帮我照料一下。”


安点点头,应了声“好”。


出房门后阿尔瓦在走廊了停了有一会儿,他的拇指用力地抵住食指,以此来压住颤抖,他的视线投向了某个方向,他清楚地知道那里住着谁。


他仍然能够呼唤那个名字,却不能再以爱人者的身份。


  

10.


大火,又是那场大火。


卢卡被炽热的火焰炙烤着,但大概是回忆投放到梦境出了差池,这一次他站在屋外,屋里的那场大火没有困住他。沸腾的热浪被风席卷着扑向他,卢卡的眼眶很酸很痛,火焰大抵把他的脑袋也给烤坏了,他竟然在不要命地往里冲。


身处梦境之人不知道这是梦境,这场火可能会夺走他的生命,可卢卡甚至来不及去想生与死的抉择,他只是凭靠着本能往里跌跌撞撞地走。


就像曾经有人凭靠着本能将他往外推。


卢卡冲进了那场大火里,发颤的双掌抓住阿尔瓦,他抱着他,就像抱着失去过的至宝。他拖着阿尔瓦踉踉跄跄地向外走,身后传来了即将爆炸的滴答声。卢卡在这一刻无比地冷静,好像这个画面在他脑海中上演过无数次——他的手抵住阿尔瓦的肩膀,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阿尔瓦推离危险。


他还有闲情去看阿尔瓦的表情,惊恐的、哀痛的、苦痛的、绝望的,他的心里徒然生起了无限的快意。有一块巨石轰然倒塌了,一些执念被埋葬,他感到无比地满足,纵使他即刻就要死去。


他想,我永远也不欠你什么了。


死亡是被定格的折磨,卢卡不是不怕,但如果能和阿尔瓦两不亏欠,他也无谓放弃求生的机会。


因为悔恨才是永恒的酷刑。


他在那场梦境死去了。


可醒来仍是现世。


天隐隐黑了,卢卡缓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睡了个午觉做了个荒唐的梦。


他缓了好久,才听到旁边有细细的猫叫声,卢卡循着声音去看,是那只他昨天见到过的黑猫。


似乎阿尔瓦信仰的宗教就和猫有关,卢卡不确定,他对这些一窍不通。


他的胸腔有针刺般的疼楚,源于那场虚幻的梦,梦里他和阿尔瓦对调了结局,卢卡把梦境发生的原因总结为他不愿平白无故欠阿尔瓦什么,他不能承认某些东西,那么会击垮他——他心知肚明。


若有若无的心悸一直维系到傍晚,这次阿尔瓦没有出现,不知怎么地,卢卡心里有些不舒服。


等到他动第一口晚饭时,他的情绪彻底压不住了。


阿尔瓦照顾了他几年,做的饭什么味道卢卡当然清楚。


这晚饭根本就是阿尔瓦做的!


卢卡烦躁地把汤匙扔进碗里,愤恨地想,这算什么?


一边说报复他,一边给他做饭,阿尔瓦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以为这样就能收买他吗?还是,还是——


卢卡想不下去了,他的眼眶迅速红了,这一回他是真的像一个走投无路的困兽了。阿尔瓦总是有本事的,卢卡自以为自己的心防坚固不可摧,可面对阿尔瓦,他仍然是那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会委屈会愤怒会想要得到依赖的人的爱。


这太可悲了,卢卡在心底嘲笑自己——你看,他仅仅用一顿饭就让你溃不成军了,你也没有你想象中的坚强啊,你这个懦夫、胆小鬼、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他把瓷盘推开,紧咬牙关转过头去:“我不吃,你拿走吧。”


送饭的女士不为他的态度劝退,她照着阿尔瓦告诉她的方法跟卢卡说:“洛伦兹先生说如果您吃饭的话,他会考虑您早上说过的事。”


卢卡又把头转了回来。


他简直快要气笑了。


阿尔瓦居心何在他没辨清,但拿捏他的方法让他恨得牙痒痒,卢卡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转了几番,终于无奈地把晚饭拿了回来——他是为了他的实验,绝不为了其它的目的。


阿尔瓦熟知他的口味,做的每一样食物都正合卢卡的胃口,渐渐地,盘子里居然没剩下什么了。


食量是阿尔瓦精心考虑过的,卢卡吃得饱但不觉得撑。那位教会的女士将盘子收走,天彻底地黑了,床头燃着一盏灯,卢卡的神色便在灯下明明灭灭瞧不清。


太阳落了,世界沉进黑暗里,可那扇落地窗始终有轻柔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他眼前的天地。月亮,卢卡已经好久没有见过月亮了,四面不透风的围墙困住了昔日电磁学界的天才,他变成了卢卡,不再是拥有贵族身份的卢卡斯,不再是被学术界人人夸耀的小洛伦兹,他变成了一个囚徒,罪名是杀死自己的老师。


可现在他的老师活着,他似乎也依旧没有摆脱囚徒的头衔。如同只要那道瘢痕落在阿尔瓦的面颊上,他就永远是自困的犯人。


卢卡感到倦累,眼睛也酸涩。


真正的爆发在那杯临睡前送过来的热牛奶,卢卡不敢置信地看着教会的成员将托盘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等人走后,卢卡端起杯子,有些高的温度让他快要拿不稳杯壁了。


他浑身战栗,眼里开始涌现血丝。


睡觉前喝热牛奶对他的睡眠有极大的益处,在他还是卢卡斯的时候,阿尔瓦每天晚上都会帮他热一杯,因为他自己老是忘记,可以说这个习惯就是阿尔瓦帮他养成的。


习惯养得成,自然也戒得掉,在监狱可没有热牛奶给他喝,别说热牛奶了,他不吃到半生的肉发霉的面包就是天大的幸运了。


他已经不是卢卡斯了,阿尔瓦却还用对待卢卡斯的方法对待他。


沉重的镣铐没有击溃他,恶意的打骂没有击溃他,哪怕重生的朝阳、温柔的月光都没有击溃他,击溃他的,只是这样一杯热牛奶。


卢卡的牙齿快要把嘴唇咬出血了,他飞速地掀开被子跳下床,鞋也没有穿,赤着脚在冰凉的地板上奔跑。他以为他会被拦住的,至少在他跑出房间前他是这样想的,但事实上不是没有人经过他,却都没有阻拦他。


直到在走廊尽头,他遇见一位黑袍长脖的女士,手肘上攀着那只他曾见过的黑猫。


“巴尔萨克先生。”那位女士叫住他:“你是在找洛伦兹先生吗?”


卢卡停住步子,在这么大的建筑物里找一个人要花费的时间不会少,所以他选择顺势询问:“是的,我在找他,请问您知道他在哪里吗?”


“抱歉,他外出了,没有和我说目的地,但我想他马上就会回来的。”女士说:“请巴尔萨克先生再回去等一等吧。”


对方也没有阿尔瓦的消息,卢卡虽然不甘,却也无计可施,只能说:“他还会来见我的,是吗?”


“我相信会的。”女士说:“不过巴尔萨克先生还是注意保暖,不然我想他会担心的。”


卢卡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没穿鞋,作为曾经的贵族,这样的举止使他感到在女士面前失了礼仪,他的脸有点泛红,仓促地道了两句谢,走了回去。


那只黑猫从她的手臂一跃而下,悄悄地跟在了卢卡身后。


“您真的要这样做吗?”


黑猫不回头。


一声叹息散在风里:“有时候,真相并不是个好礼物啊。”


     

11.

  

“您说的是那位囚犯卢卡·巴尔萨吗?”


阿尔瓦点头。


“是他啊。”狱卒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又问:“冒昧问一下,那位是您的?”


“仇人。”阿尔瓦面不改色道:“我就是档案上那位被他杀死的老师。”


“这样啊……”


虽说不知道档案上被判为已逝的人是怎么活过来的,但已经能确定的是眼前这位大人物和卢卡·巴尔萨确实仇怨深重,毕竟没人会对杀死自己的凶手抱有恻隐之心。说不定他把怎样欺辱卢卡的事迹说出来,还能在阿尔瓦面前邀功行赏。


于是狱卒谄媚笑着和阿尔瓦说:“难为您做他的老师了,那小子可是个不听话的,但您放心,我们已经替您教训过他了,他在这里头的日子可不好过。”


“哦?”阿尔瓦抬眼:“怎么个不好过法?”


狱卒以为他是想详细听听那位囚犯是如何受苦受难的,因此他兴致高涨地说:“他啊仗着自己曾经有个贵族的身份,清高得很,叫他下跪也不肯磕头也不肯,要知道监狱最恨的就是这类人,所以他平时可没少挨打。可惜他是个硬骨头,被我们踹在地上扔进冷水里也不肯求饶,有几次我们以为他是真的要死了,没想到命还挺硬,给他熬过来了,不过这样也好,您瞧,他熬过来了,却又落在您手上,也好让您亲自动手报仇雪恨。”


阿尔瓦的目光锁着这张狱卒的脸,语调却要比平时轻上不少:“还有吗?”


狱卒没由来地觉得渗人,他觉着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讲着他干的那些好事:“有的,有的,他是个怪胎,都被关进监狱了还成天想着什么发明,可笑到拿仅有的食物去换了不值钱的零件和破电路,监狱的伙食有限,他被打压,分给他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他还分出去了点,剩下的就是些不熟的腐肉啊发霉到让人见了想吐的面包啊,可以说自打他进监狱后,就没吃过什么正常的东西了。”


他还洋洋得意着,阿尔瓦的手指已经发狠地抵住了权杖表面,像是要借此压住暴怒。他轻声说:“接着说。”


“您上次来不是也见到了吗?他连床被子也没有,毫不夸张地讲,要不是您来了,他怕是就要死在这个冬天了。”狱卒笑道:“也得亏您来得巧,还能把他带回去好好折磨,他这种人啊,最适合被打断骨头跪着求饶了,可惜当初要不是他狠了心拼命反抗,愿意卖点姿色也不至于混成这样……”


他的污言秽语还没有说完,就看到身前的阿尔瓦站起来了。


狱卒还没有反应过来,瞳孔里却涌现出一团蓝色的光团。



12.


卢卡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两天天天做梦。


但这次梦里没有大火了。


梦里的画面格外离奇,那些手稿,那些赫尔曼和阿尔瓦之间的争执,他能肯定他没有见过,因为所描述的所表达的真相也与他所认为的相背。


卢卡看得浑身发冷,到最后当当年的真相在他面前完全铺陈,在梦中卢卡惊骇地后退了一步。


一步就跌进深渊。


他惊醒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旁边突然有人说话:“你怎么了?”


他转头去看,阿尔瓦还是自他们重逢后一贯的打扮,但明显能看出换了新的衣服,整个人也散发着水气,约莫是刚洗过澡。


卢卡看着他,有很多想问的话,但阿尔瓦确实没有指责错他,他是个逃避的胆小鬼,那些真相沾上了鲜血和一条命,一旦触及就没有回头路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于是他反复地犹豫,最后问出一句:“你为什么要给我准备热牛奶?”


“你问我这个?”阿尔瓦眉头不禁皱起,他忍耐着,说:“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吗?”


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为什么重逢后不告诉我呢?


——关于那些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光,关于你所受的苦痛,告诉我,我会帮你全数讨回来,假使我曾对你的爱对你的好让你有片刻想要信任我会站在你这边、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可是卢卡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浮现了赴死般的决心:“那你呢,你就没有想要告诉我的事情吗?”


他的倒打一耙让阿尔瓦僵住了:“什么?”


“你还要装傻吗?”卢卡的神情是凶狠的,话尾却含着哽咽:“我要听你告诉我真相。”


阿尔瓦躲开他的视线,“没有什么真相,卢卡斯,你所见即为真相。”


“不,如果那就是真相,我要听你再讲一遍。”卢卡摇头,他执着地说:“不要骗我,不要瞒我,阿尔瓦。”


如果你仍有分毫地爱我,请不要对我有欺骗和隐瞒,请不要让我坠入满是迷雾的深海,让我用错误的方式恨着错误的人。


他话语里的祈求让阿尔瓦沉默了,半响才平和地问道:“我说了,你就会相信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卢卡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复,可他的眼神已经表明了答案。


阿尔瓦眼角的余光撇了一眼那只走出门的黑猫,叹了口气,讲起本该被掩埋在时光洪流里的往事。


原来要讲这样一件真相并不需要花费多久的时间,仅仅一个多小时,那些因果和来龙去脉就被铺在光天化日之下。


可掠过与掩饰这个真相却耗去了他们太久的光阴,久到闻名学术界的洛伦兹教授化灰又复生,久到学术界的荣光新秀小洛伦兹成为了不得解脱的囚徒,久到物是人非重逢时彼此都要怔愣与心疼。


真相是多么残忍的礼物呐,要杀死一个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卢卡已经泪流满面,他自己没有发觉,但没有声息的悲伤却厚重如山川,要把他的脊骨碾碎。没有什么比阴差阳错的误会更让人哀切的了,他可笑地用自以为是的仇恨审判着本就不存在的罪行,他把阿尔瓦毁掉了,也把自己毁掉了,他是罪魁祸首,他应该被处以最凶残的酷刑。


而不是,而不是在这个有阳光的房间里,获得仁慈的新生。


他的手发抖地抓住阿尔瓦的手腕,又好像被上面缠着的绷带给烫到了。


卢卡猛地收回手,颤着声音问:“你来找我、接走我,是为了报复我,是吗?”


阿尔瓦与他对视,片刻后点了点头:“是。”


卢卡居然是笑着的:“那就好,那就好……”


告诉我你是恨我的,让我没有遗憾地死在你的手里,我的脊骨已经无法撑起爱的血肉,所以,所以请告诉你有多恨我——


阿尔瓦却打破了他的幻想:“我当时确实那样想,但是卢卡斯,几天过去了,你觉得我在报复你吗?”


卢卡茫然地抬头。


是在报复他吗?


这个人把他接到有温暖日光的房间,取下他脖颈上的镣铐,为他请来医生检查身体,给他准备干净的衣服、美味的食物、安眠的热牛奶,是在报复他吗?


磅礴的哀恸席卷卢卡的胸腔,他听着阿尔瓦慢慢地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报仇吗?你心里清楚的,我心软了,可你当时指责我虚伪恶心,你觉得我的心软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情,所以愧疚,对吗?”


阿尔瓦一步步逼近他:“那现在呢?现在我告诉你真相了,你能告诉我,我的心软是因为什么吗?”


他的影子罩住了卢卡,像一道沉寂的屏障,将卢卡安安稳稳地罩在其中。


但卢卡已经没有脸面被他庇佑了。


其实问题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可他依然想挣扎。卢卡知道,当他承认时的那一刻,他的死亡也将如约而至。


不要告诉我你爱我,那会把我逼上绝路的。


你只有歇斯底里地恨我,我才能苟延残喘地存活。


是以他自欺般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阿尔瓦低声重复着这句话,他自嘲地笑笑:“我曾经问过你,你的眼泪为什么而流,直到此刻,你的回答还是不变吗?”


“是,不变,”卢卡合上眼说:“我的眼泪为自己而流。”


阿尔瓦失望地摇摇头:“卢卡斯,原来我始终没有教会你坦诚。”


他尾音里的叹息让卢卡紧绷着脸,阿尔瓦也怕将他逼得太狠,于是稍稍放松了些,说道:“如果你不想说,那就暂时不说了,你的身体还好吗?”


不要再这样关心他了——卢卡简直想要嘶吼出声。


爱才是这人世间最尖锐的利器,他被伤得体无完肤,每一道新伤都搭在旧疤上,提醒着他曾拥有过什么,又怎样地全数失去了。他质问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导致到今天这个局面——什么都回不去了,阿尔瓦不再是洛伦兹教授,他也不再是小洛伦兹。


他种下了恶因,恶果却由阿尔瓦替他吞了。


他这一生,手上唯一沾的鲜血,竟然属于最爱他的人。


卢卡感到反胃感到天旋地转,强烈的呕吐欲望冲击着他的脏器,挤压着气管,他快要呼吸不过来,只能狼狈地流泪。


阿尔瓦担心地朝他伸出手,卢卡便抓住那只手,微凉的触感让他的心也被绞碎,他说:“杀死我吧。”


那只手不动了,他眼前的世界变得朦胧,阿尔瓦的表情他也再望不见了,可望不见也是一件好事,在真相面前,无论阿尔瓦对他抱以何种情绪,无论是爱还是恨,都足够他痛彻心扉。


他说:“你不是说过,有一天要让我求你允许我死去,就是现在,就是现在……”


他流着泪说:“杀死我吧。”


阿尔瓦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惊怒又哀痛地看着卢卡:“卢卡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这个在监狱里受尽打压折磨也不肯低头的人,而今面对沉重的真相,面对那即将窥见的、汹涌的、会将他吞噬的爱,低下了头颅,他说:“我请求你,杀死我吧。”


他说,杀死我吧。


好过你告诉我你还爱我。

 

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卢卡原本就在修养期,得知真相的冲击令他的精神有些撑不住了,他知道自己会倒去,如果在那之前,阿尔瓦权杖的末端能贯入他的心脏就最好了。


我毁了你,也毁了我自己。


你杀死我吧,别让我困在悔恨里,别让你困在爱意里。  


前面是阿尔瓦的胸膛,而他选择朝后仰去。


也许他会摔在地板上,把肺腑都从咽喉里摔出去,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就是死得难看点而已——卢卡这样想着,闭上眼睛。


然而坠落前,有人接住了他。



13.


阿尔瓦把整理好的资料递给他,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晚上想吃什么?”


卢卡接过书本和资料,和阿尔瓦并肩走着,“红茶蛋糕吧。”


“可以作为饭后甜点,但不能作为主食哦,卢卡斯。”阿尔瓦严肃地说:“你最近的作息越来越不规律了,要多注意才行。”


“好吧好吧。”卢卡撇撇嘴:“知道了。”


阿尔瓦说的话他有没有听进去不知道,反正卢卡一贯是个嘴上应着实际行动却没有的人,阿尔瓦看他满不在意的样子,摇头叹了叹,想着自己以后得多上心。


他们肩并着肩走在黄昏下,那条回家的路上落满了梧桐叶,秋天时脚步会将叶子踩得沙沙作响,他们谈论很多,高深的有电磁学的理论、实验上碰到的瓶颈,寻常的有晚饭的种类、该不该早点睡觉。昏黄的日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些交融的部分就像液体拼图,把他们拼成永不能分开的整体。


路要走到尽头了,在推门前,卢卡停下了脚步,他对阿尔瓦说:“老师,我有些东西落在实验室了,我去拿一下,马上就回来。”


他转身就要走,却被阿尔瓦叫住:“卢卡斯。”


卢卡僵滞住了,他听见阿尔瓦在叹息:“这条路,你还要走几遍呢?”


卢卡不敢置信地回头,风吹乱阿尔瓦的长发,掠过那双温柔的眼眸,他说:“为什么不进去呢,卢卡斯?”


“我……”


“你在害怕什么?”阿尔瓦走近他:“是害怕屋里的摆设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吗?”


卢卡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他转开头,认命地说:“你总是能看透我。”


“不,”阿尔瓦摇摇头:“不是我能看透你,我只是你梦境的一部分,看透你的是你自己,你知道外面有人在等你,所以你要我把你唤醒。”


卢卡失神地说:“可醒来未必是件好事,永恒的沉睡也不失为坏结局。”


“外面的那个人,他不愿你就此睡去。”


眼角聚起泪水,卢卡哽咽着说:“他恨我的,怎么会不愿意?”


“他也许恨你,但一定爱你,卢卡斯,你知道的,不是吗?”那双还没有缠上绷带的手为他擦拭眼泪,阿尔瓦说:“正如你知道你的眼泪——卢卡斯,告诉我,你的眼泪为谁而流?”


卢卡怔怔地和他对望。这个自信的从容的温和的阿尔瓦、学术界遥不可及的存在、生活里对他处处关心的老师,好好地站在他面前,可他的脑海里却浮现出那张破碎的面庞,那双猫一般的竖瞳里有永久的哀伤——他终于崩溃地承认了:“为你而流,我的眼泪是为你而流的,从我们重逢后的第一面,不,不,是从我失去你后的每一天。”


阿尔瓦将他抱进怀里:“将这些话告诉他吧,他会好好爱你的——他一直都是爱你的。”


可卢卡远没有那么乐观,他把这些话当成安慰。


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阿尔瓦了,他知道阿尔瓦温润的表面下藏着怎样的骄傲,而这骄傲绝不会让阿尔瓦爱一个毁掉自己的人。他知道阿尔瓦即便还爱他,和恨相比,那爱也会显得微不足道。


但大概正是因为有这点爱的存在,阿尔瓦对他下不了手,所以他主动求死,好让两个人都解脱。


我无法去回想我拥有过什么,一旦想起,悔意就如同淬毒的匕首,将我的心脏割裂腐蚀。


而生前的阿尔瓦拥抱着他,虚幻的温度燃起他那颗冷寂的心,他说:“去见他吧,你会得到所有的答案,所有的爱都会有归处,恨也是,不要害怕,卢卡斯。”


“走吧,走吧。”阿尔瓦推他离开梦境,便如当初推他离开火场,那一双眼包含着无边无际的不舍,可说的话却是:“不要再孤独地回到这里了。”


卢卡流着泪睁开眼,入目是一张落着瘢痕的脸,那张脸的主人看起来很疲惫,眼眶通红。


“你睡了一天一夜。”那个人说:“而这是我第三次,觉得要失去你了。”



14.


长久的沉默。


许久,卢卡问:“那第一次和第二次呢?”


阿尔瓦望着他,语气平静:“第一次是那场大火,你拽着我的衣领质问我,火光朝我们扑来的那个瞬间,我觉得我就要失去你了,无论是我独自葬身火海还是和你一起死去;第二次是接你回来,你躺在床上,我握着你的手就像握着一块冰,你的呼吸声很轻,我要凑得很近才能听到,你睡了三天,在此之前,我不知道你到底会不会醒来。”


“三天,三天……”卢卡想到什么似地呢喃后,而后他终于记起:“那个时候我问你,我……”


他话都说不利索:“我问你是不是一直在背地里看我笑话,你说你只醒来三天,所以,所以你复生后就立刻去接我了?”


阿尔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自顾自地说着:“第三次,我告诉你真相,而你哭着求我,让我杀死你,然后倒在我面前。”


“卢卡斯,我有时不懂,你是因为觉得我不爱你才说那些话,还是知道了我爱你才说的。”阿尔瓦红着眼,语调却平稳:“卢卡斯,你是在报复我吗?”


这样字字诛心的指控。


“你说你爱我,可是你应该恨我。”卢卡目光悲恸:“你这样骄傲的人,被我毁掉一生,你理应恨我才对。”


“我没有说我不恨你。”阿尔瓦说。


卢卡茫然地看着他。


阿尔瓦接着说:“我去找你的时候想着我要怎样报复你,我要你偿还我曾遭受的痛苦,可你躺在那里,因为怕冷而蜷缩成一团,我抱起你,就像抱起一根没有重量的羽毛,那个时候我没有空恨你了,只想着你要是醒不过来我该怎么办。”


阿尔瓦望着那双灌满泪水的绿眼睛,说:“如果你活着,我一定恨你,如果你死去,我也一定恨你,可无论你是活着还是死去,我都一定爱你。”


卢卡怔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难道你不是这样吗?”他的手掌覆上卢卡的面庞轻抚着:“告诉我,卢卡斯,在你以为我死去的时光里,你是否恨我依旧,是否也爱我依旧?”


他们靠得这样近,气息交融,卢卡从灿金色的眼眸里望见自己的身影,原来这双眼睛从来都是在注视着他的。


此刻这双眼睛的主人要揭露他的不敢笃定的恨、不敢看清的爱、不敢结痂的伤疤。


于是卢卡便把自己的肺腑解剖,每一句话都鲜血淋漓:“我当然恨你,每时每刻都在恨你,你将一个巴尔萨克变成了小洛伦兹,又摧毁他对你所有的敬仰和憧憬,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而我是个笑话,竟然为一个‘小洛伦兹’的头衔而沾沾自喜那么久。你离开得那么轻易,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世间上了,我没有办法不恨你。可是,可是这些恨又都是因为爱而存在,我也没有办法不爱你,我只能说服自己骗自己说那不是爱,我没有想念你没有爱你没有舍不得你,但失去你的时间越长,思念越刻骨铭心,我越来越清楚,我只有做梦的时候才能见到你,可梦里都是只有大火,我一遍遍地看你奋不顾身地救我,一遍遍地体会着失去你的滋味……”


“阿尔瓦,老师,我的老师,”卢卡泣不成声:“你告诉我,我要怎么不恨你?”


他的恨不纯粹,爱也不纯粹,可最恨阿尔瓦的时候他的爱也没有消失。


“你恨我吧,我也恨你。”阿尔瓦的手掌盖上他的后脖颈,力道不像是把卢卡揽进怀里,而是要将他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卢卡抽噎着问:“你是要和我互相折磨吗?”


“是。”阿尔瓦说:“你说得对,我的骄傲让我不能爱一个毁掉我的人,可是不爱你,我在这世上还要爱谁呢?我教导你照顾你,你成为了‘小洛伦兹’,成为我一半的生命,我恨你,可同样地,也没有办法不爱你。你以为我到现在还隐瞒真相的目的,是为了让你愧疚吗?卢卡斯,你在促使我杀死你,你在逼我承认自己的心软,逼我因此恼羞成怒对你动手,可当我真的承认时,你却又害怕了,因为你爱我,对吗?因为你怕我也爱你——你怕我们原本应该是相爱的结局。”


他被完全看透了,可看透他的是阿尔瓦,这变得一点也不奇怪。但卢卡是个不服输的性子,他从阿尔瓦的肩上抬起头,用略带委屈与愤怒的口吻说道:“我是懦弱,那你呢,你对我隐瞒了真相,难道你就没有懊悔过吗?你没有哪一刻想过,如果当初把事情说开了,我们现在依然好好地过着我们的生活吗?阿尔瓦,你没有后悔过吗?”


阿尔瓦了解他,他也了解阿尔瓦,爱本就是双刃剑。


阿尔瓦望着他:“我后悔了,假如我知道隐瞒的代价是有朝一日你会有求死的意志,我绝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卢卡被他悲戚的眼神看得心中酸楚,他听着阿尔瓦的下文:“可如果你的求死是为了我,那么我恳请你,好好地为自己活着。”


他再次被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住,耳边是阿尔瓦压抑的声音:“卢卡斯,我爱了你那么多年,不是让你哪一天为了别人看轻自己生命的,哪怕那个人就是我。”


卢卡一度以为自己是锋利的碎玻璃,伤人也伤己,可他在阿尔瓦的眼中却仿佛变成了至贵的珍宝,因此他干涸的眼眶又重新生长出洁净的泉水。


他说:“你叫我卢卡斯,但你知道的,我已经不是那个卢卡斯了,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我不再是卢卡斯,或许也永远变不回那个你引以为傲的小洛伦兹了。我被打碎了,那些锋利的碎片也许还会伤到你,你会因我流血,皮肉上再添疤痕。而我始终有我要追求的,我不会回头,尽管我会在这条追求理想的道路上遍体鳞伤。我们或许仍然会有争执与吵闹,会重蹈覆辙地彼此怨怼彼此伤害,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有什么所谓呢?”阿尔瓦低声说:“我也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洛伦兹教授了,难道你就因此不再爱我了吗?”


你是破碎的又怎样呢,我也同样不完整。我知道你的坚持你的固执你的疯癫,我知道你在走那条永不会回头的路。可那又怎么样,你拿走了我的爱,也占去了我的恨,你把我变成了一个不完整的人,我无法舍弃我的骄傲,所以我恨你,但我无法背叛我的灵魂,所以我爱你。我也许终其一生无法原谅你,又一定终其一生无法接受失去你,你是承载我爱与恨的共同体,谁能比你与我更亲密?


“阿尔瓦,阿尔瓦。”卢卡回抱住他,喊着他的名字,每一声都缠绵、每一声都眷恋、每一声都呼唤得触目惊心:“我爱你,我恨你。”


他说:“那就如你所愿,爱也好,恨也好,我们终其一生都摆脱不了对方了。”


爱是你,恨是你;蜜糖是你,镣铐是你;热焰是你,冷泉是你。我辗转反侧的都源自你,我满心惶恐的都属于你。


阿尔瓦眼中蓄泪,却笑了:“只是如我所愿吗?”


卢卡合眼:“也是如我所愿。”




15.


“再将那个问题问我一遍吧。”他贴着阿尔瓦的耳畔,“问我,我的眼泪为谁而流。”


阿尔瓦的声音那样轻:“那么,卢卡斯,你的眼泪为谁而流?”


“为你。”卢卡说:“我所有的泪水,都因你而流。”






七九二五三

【幻花】我讨厌我的合租室友

2.5w 现实向

我被榨干了

真的是 一杯茶 一包烟 一个破文写一天……


1.

大家好,我叫某幻。

开门见山,我讨厌和我合租的室友。

我知道解决方法不过以下三种:一,敞开了说,要么撕逼一套带走要么从此变成快乐室友;二,阴阳怪气,你膈应我我膈应你谁也不给谁好过;三,我搬走或者他搬走,一山不容二虎,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这些方法虽然都不咋地,但确实都是方法。

我可以使用第一种方法表示我自己的洒脱真实,映证我确实是一个有啥说啥的山东大汉;我也可以使用第二种方法发挥我自己从犄角旮旯里骂人的天赋,修炼一本葵花宝典,变成阴阳怪气之神,从此在需要我的...

2.5w 现实向

我被榨干了

真的是 一杯茶 一包烟 一个破文写一天……


1.

大家好,我叫某幻。

开门见山,我讨厌和我合租的室友。

我知道解决方法不过以下三种:一,敞开了说,要么撕逼一套带走要么从此变成快乐室友;二,阴阳怪气,你膈应我我膈应你谁也不给谁好过;三,我搬走或者他搬走,一山不容二虎,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这些方法虽然都不咋地,但确实都是方法。

我可以使用第一种方法表示我自己的洒脱真实,映证我确实是一个有啥说啥的山东大汉;我也可以使用第二种方法发挥我自己从犄角旮旯里骂人的天赋,修炼一本葵花宝典,变成阴阳怪气之神,从此在需要我的地方发光发热;我也可以使用第三种方法来证明我是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真男人,或者我发挥梁山好汉的精神把他打出屋子,或者我慷慨利落退让一步抱着被子去住南浦大桥的桥洞,变成一个光荣的流浪者。

想想有的很美好,有的很不美好,但好像都是对我声誉有好处的。

但现在的问题是,这些方法我都不能考虑。

因为。

房子是他的。



2.

现在让我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讲起。我是山东人,海边出生海里长大,从小吃的就是蟹鱼虾,整个人被海鲜填成了一个水货。所以大家好,我是一个水货,我水过了小学初中高中,高中毕业前,我完全没有离开过我的妈妈。

然后我的妈妈说,儿啊,你要自己出去上大学。

我说,妈妈,我不想,我想在家门口上大学。

妈妈慈祥地跟我说,你每天在家里看电视玩电脑打游戏跟小女生连麦还一日五餐家里养不起你。

我说,妈妈,我没有和小女生连麦。

但我还是被我妈妈赶出了家门。因为我考到了一所南方的大学,于是我从山东的海边,一跃到了南方的海边,从有暖气的家跳到了冬天开着空调都瑟瑟发抖的学生寝室。那几年我很奇怪,明明都是海,为什么我家的海那么温和,我学校的海就那么凶神恶煞。

我是万万没想到我工作后还是在海边。

可能是比被安排到克拉玛依打油要更好适应一点,但无论怎样,我现在身处的海域,依旧不是我家乡的海域。我在这儿见不着大闸蟹,也没有大闸蟹挥舞着钳子过来夹我的手。我也见不着旅游区里怎么清也清不干净的蚂蟥,密密麻麻地趴在岸边,看了都犯恶心,游客还在那咔咔地拍。

付给蚂蟥名誉损失费了吗?

我跟我妈妈说,如果有一天我可以回来工作,那我一定要为蚂蟥打官司,并且养一大池子的大闸蟹,每天就逛逛菜市场养养大闸蟹,有事没事拎只乌龟,栓个绳到广场上去遛弯。

我妈说我有病,让我有事说事。

于是我说,我没钱了。

我妈说,哦。

然后她就不理我了。



3.

其实还好,我也没那么没钱。我指的没钱是,我对我现在的房租有些不满。

就是有点太贵了。我当时刚刚毕业一年,工作都还没稳定,在上海跑来跑去,还萌生过端个碗到路边卖艺的念头。但考虑到自己头有点大,也许会有损市风,所以毅然放弃了艺术家之梦。

我室友后来跟我说,我头确实是大,当时没选择在路边卖艺是对的。

我想打他。但我打不了,因为房子是他的。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的确算是他收留了我。

他在上海租了一间房子,在电线杆上找合租,我当时一家一户地看过去,只有他这个最合眼缘,而且他的手机号不是很复杂,比较好记,也比较好拨。

于是我打了过去。

我当时想不到,在不远的将来,我会跟他三日一阴阳五日一怪气,我当时无家可归,把所有人都看作大善人。

电话那头响起来一个男声,听着很年轻,估计和我差不多岁数。我们很快谈妥了,第二天我就搬进了他家,但由于他是长租我是短租,所以我们的租金并不是五五分,而是略有差别。

就是这么大概一指甲缝的差别,让我现在忍气吞声。

谁交的钱多,房子就相当于是谁的,就算需要有人离开,也得是我黯然退出,让他得意洋洋站在道德高峰指指点点。

我才不愿意。



4.

我刚搬进去的第一天,我们还算和谐。他下楼来接我,但我东西不多,就一只箱子,所以他也没怎么帮上忙。那天我看到一个染着黄色头发、有点胖乎乎、看起来确实是和我一般大的一个男的向我走过来,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他长得确实是还可以,一张嘴,确实是电话里听到的声音,但失去了电流的扭曲,似乎显得更年轻一点。

他跟我说,兄弟,箱子挺重吧,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我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搬得上去。

于是他就放手了。我后来想想,我当时就应该叫他搬,让他提前知道一下社会的疾苦,也不至于后来一直踩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我们当时晚上为了拉近距离,加好友开了一把游戏。以前没磨合过,当然也打不好,被对面打的满地找头,好歹嘴还活着,开始对队友指指点点。

但当时我们都没意识到我们其实就是彼此的队友,一起骂了两三句后,才发现那个坑比就在身边。

你们能懂这种感觉吗,就是我和你开黑,我被按在地上打的妈都不认识,你被三个猛男推在墙角揍得满地乱滚,你滚过我我滚过你,然后我没认出你来,我笑呵呵地说这兄弟真菜,你笑呵呵地说这个和我一块挨打的也是真坑货,然后我们冷静下来一看,菜狗竟是你我。

我就和我的新合租室友逐了一晚上梦,挨了一晚上打。

我还好,但我室友被打自闭了,他过了零点就开始抑郁,一撂手机说不玩了,要回去睡觉。

我当时还安慰他,我说没关系,总能慢慢上去的。

我后来想想,我当时就应该也撂了手机,直接跟包租婆要账似的撕破脸,对他吼出那一句我一直没好意思说的:

你个坑比。



5.

我室友叫花少北,我当时一看还挺惊奇,哟,姓花,少见。后来又想了想这有啥,我姓某,见不着。

虽然但是,花少北,确实好看。就是审美有点问题,隔三差五出去换个新发色,美其名曰寻找属于自己的时尚,但其实就是一只金刚鹦鹉在我面前到处蹦跶。我有时候和他一起出去遛弯的时候,就感觉我手边走着一只金刚鹦鹉,金刚鹦鹉还能卖点钱,他是真的纯粹倒贴,倒贴说不定都没人要,因为嗓门大,吵。

是真大。是真吵。

我们两个工作都比较紧,朝九晚五的,有时候还会加班,回来后往床上一躺,一闭眼睛就能睡过去。这时候要是谁在隔壁打游戏,嚎两句,那边就都能听见。这是老房子,你不可能奢求什么隔音效果,有时候我在我屋洗澡,洗一半花少北就会从隔壁过来,咣咣咣敲门,说我不要再洗澡时候唱歌了,他要睡觉。

然后我说,你不用千里迢迢跑到我这儿来敲门,你可以直接从隔壁嚎一嗓子,我都听得见。

但我以后确实是没有再唱歌了,因为我下次再忍不住洗澡的时候唱歌的时候,花少北就会在隔壁唱他那些奇怪的歌单。我不希望我自己信口拈来的绝世名曲混杂上“这就是你分手的借口”,为了保护自己的DNA依旧是双螺旋结构,我选择了闭嘴。

而那个时候我也可以选择撕破脸,唱不唱歌是我自己的自由,你要是烦你可以另外租房子住。但当时我没有说,一是我觉得不道德,二还是那个现实的问题,房子是他的。

我不好意思。

我此后会有很多不好意思的地方,不好意思在卫生间堵了之后去求用他的厕所,不好意思进厨房因为担心会把锅底烧穿,不好意思在客厅开着灯玩恐怖游戏因为他要睡觉,不好意思在下雨被堵在公司的时候让他给我送把伞。

包括一直不好意思说出那句话。

就是花少北我是真的烦你。



6.

我真的很讨厌我这个室友,首先他是个坑货,人菜瘾还大,经常拉着我一起开黑。我希望你们永远不会遇到这么一个人跟你一块开黑:你在上路救人,大杀四方,眼看着就要三杀了,他突然大喊一声,某幻我来救你!然后义无反顾地冲进敌方的陷阱。你慌了神,要去捞他,结果他说不要管我你快跑,上演了一出泰坦尼克号,于是在你打算脚底抹油开溜的时候,草丛里钻出十个人来,把你按在地上一通暴打,收了人头扬长而去,你俩死在my heart will go on里。

我当时还能给他面子,我说我可能就应该救你,早死晚死都得死,不如拖上一个垫背的。

他说我脑壳有问题。

二就是他其实有点工作狂。他比我大两岁,早毕业两年,在上海摸爬滚打也比我多两年,相对而言,还是比较稳定的。但他最近跳了槽,在实习另一家公司,反倒比我还要岌岌可危。经常半夜两三点的时候突然到家,我睡不着,门一关就一个激灵,更睡不着了。

于是我就跟他说,也不用这么拼,早点回家早点休息吧。

他说不行工作要求。

我就挺生气的,我心想你不怕累我怕啊,我还要睡觉呢。

但我当时没说。我后来也没说。

我觉得我应该有更深层的东西在心底,并没有挖出来。

但我当时没有察觉。

我现在察觉了,基本上也没有什么用了。



7.

我们第一次出游的时候闹了一点小矛盾。我当时二十二岁,去过的地方加起来还没一张山东地图大,要是空中领域也能算去过的话,大概也就半张山东地图。

花少北听说我比较少出去玩,就跟我说,等放了假咱俩一块旅游去吧。

我说去哪。他说北京。

我想了想。然后我嫌挤。

他说,再挤能有咱们屋挤?

也是。

于是我俩去了。

我俩差点在北京被挤死。

由此我认为,花少北大概眼神不太好,他在挤在北京地铁里寸步难行的时候,还能跟我乐呵呵地说,其实也挺宽敞的。

宽敞个屁。

你那头金刚鹦鹉一样的头发都快被挤掉了。



8.

后来他把金刚鹦鹉换掉了,染回了黑色头发,确实是好看很多。

他很适合黑色。他穿黑色衣服、戴黑色口罩、扣黑色帽子都很好看。

或者是他本身就很好看。

除了眼睛有点小。

他其实是内双,也不算小,但只要稍稍一胖,就会显得肿。

而就像猪肉上打孔你也看不见一样,他的眼睛其实也是这个道理。

我室友后来知道我这么比喻过他,扛着拖把到我屋来,问我为什么要把他比喻成猪肉。

我惹不起他,我就说,猪肉最近涨价了。

他半信半疑。

他是真的傻。



9.

但猪肉确实涨价了,我第一次在南方感受到家乡海的氛围,就是这猪肉的价钱,一打出来让我仿佛回到了38元一只大虾的黑店,回忆起被猛宰的那一夜。



10.

我也被花少北猛宰过。那回我们在吃火锅,我寻思着认识这么久了,总得走个过场,所以我跟他说,随便点,这顿我请你。

花少北当时已经染回黑色头发了,看上去赏心悦目的,一抬眼看着我,我还觉得有点受到触动。

结果好好的小伙子偏偏长了张嘴,喇叭声一出来,就把我拉回了现实。

他问我真的吗。

我寻思着他虽然高,但看起来也没那么胖,应该吃不了多少,想起来自己刚发工资,又想总不会讹到哪去吧,就说真的,你随便点。

他就真的不犹豫了。他就真的随便点了。

然后那顿饭我花了五百。

我终于知道他那一米八三是怎么长出来的了。



11.

当时我们还照着攻略的指引,去了那边的一家比较有名的密室逃脱。我们是吃完饭去的,到了那差点被隔夜饭都给吓出来。

他胆子小,我嗤之以鼻。但不太好意思的是我也胆子小,我们俩在密室里半天挪不开步,一米八俩大男人缩在一起,恨不得在角落生根发芽。

花少北在那吱哇乱叫,说来这边玩密室就是一个错误。

我颤颤巍巍地与他击了个掌,天若不生密室,好像也没啥,问题是为啥网上把它吹得那么好玩,害的我二人误入歧途。

我抱着他,他也抱着我,我俩寸步难行。

我说花少北你上吧,我腿软。

花少北第一次把他的喇叭按成静音,我听了半天也没听见他说啥。

这时候密室的工作人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吓了我俩一跳。

他说不要再堵在角落了,他们工作人员卡墙缝出不来,给不了钥匙这扇门就打不开。

我俩忙颤颤巍巍往前挪动一步,果然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穿着红色衣服的鬼贴在角落里,不知道是从哪钻出来的,但可能已经被我俩整烦了,象征性嗷了一声,就把钥匙扔到了我俩面前。

事后我和花少北跟人家道了十分钟的歉,从此远离密室,再也不敢靠近半步。



12.

由此可见唯一适合我们的项目可能就是楼下超市门口的摇摇车,只可惜我俩都一米八以上,坐上去十分费劲。

我仍旧记得花少北在我的怂恿下跨上那辆摇摇车然后卡在车顶的情形,那时天色已晚,路上没什么路人,只有我拿着相机对他咔咔拍照。

花少北就问我,是不是对他有意见,拍这些照是要发朋友圈大肆炫耀吗。

他虽然这么说,但他是笑着问的,并且他并没有从摇摇车上下来,反而又努努力往里挤了挤。

我跟他说,别挤了,再挤你也挤不进去。他就让我来,我退位让贤,这种行为还是留给真正的傻子做。

这几张照片后来因为打岔,没有来得及发朋友圈,以后也就忘了,一直留存在手机里。直到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才又翻出来看了看,实不相瞒,以前我根本不敢。我想看看花少北有没有在那里卡到腿,结果我发现,他完全可以很轻松地从摇摇车里出来,然后夺走我的手机在地上摔个稀巴烂,顺手把以权谋私的我送上朋友圈接受人民的制裁,让我以后再也不敢干这种冒犯北神的行为。

但他没有。

我才想起来虽然他陪我闹陪我玩还声音大让我聋,但他依旧比我大两岁。

他凌晨三点回来,黑眼圈重的要命,开门的时候掌握不好力度,碰的一声把我吵醒。踩着拖鞋去接水,接完水又不喝,放在桌子上,然后就开始看着天花板发呆。

我也经常失眠,但我不会去客厅,我怕迎面就撞见一个坐在沙发上紧盯着电视花花绿绿屏幕的人,看起来像是被生活一锤锤出五光十色的废弃菜叶。

我记得王小波说过,生活就是一个被锤的过程,我们一直在享受这个被锤的过程。是不是这句话我忘了,但跟锤有关,我们家后来新买了个锤,放在门口,但不是用来锤花少北也不是用来锤我的,虽然我最烦的时候的确想过这么做。

但确实是用来锤别人的。



13.

事情要从那一个艳阳高照的深夜说起。

那一天我们在客厅刚一块玩完恐怖游戏,吓得要死,都不敢回屋。我说要不在这儿睡吧,花少北说好那你睡地板我睡沙发,随之我与之搏斗,为了一张沙发。

我说我不敢睡地板,刚刚那个鬼就是从沙发下面出来的。

花少北说你以为我很想睡沙发吗,你也知道刚刚那个鬼是从沙发下面出来的。

我心想,歪理,正打算用我的正义之挠把花少北按趴在沙发上,突然听到一声微弱的声响从门口传来。

我停了动作。花少北也停了动作。我俩以一个诡异的姿态静止在沙发上,看上去十分的不雅。

我当时脑内无限风暴,心想是鬼片里的哪个人找上门来了,是那个被蛋糕噎死的小女孩还是被鬼拽到湖里跳一支美丽华尔兹的壮汉,由此我们屋里没有声音,我从沙发上下来,让花少北回屋去。

他更不敢了,因为他打了我一巴掌,说让我别冲动。

我寻思着我现在都二十三了菜市场买菜都会讲价还价讲到菜摊老板都想一箩筐菜撂我头上了,我还怎么着冲动。

但事实证明他说的对。我想往门的方向走,他就一直在后面拉着我,让我小心。

我们两个宛如链式反应黏连,只要点燃其中一个,就能造成小范围的核爆炸,可能只会损坏我们新换的沙发,并且让我俩同归于尽。

经过一阵细微的窸窣声,门被慢慢地打开了。

我握紧了拳,深呼吸两下,靠在门边不敢出声。

门口的人把头缓慢地凑进来。

我没等他的脚伸进我们这个干净无匹的洁白之地,就一拳打中他的太阳穴,使故事被扼杀在开头。

花少北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故作冷静地看着花少北。

后来我们报了警,警察半夜三更跑过来一调查,发现这个晕倒得如同烂泥一样穿着紧身衣还有点露点的人是个惯犯,如果不是我这一拳,可能我们家刚换的沙发就得被扯下一层皮去了。

警察问我们是怎么发现的。

我想了一会儿,说,多看鬼片。



14.

我们在那个老房子里住了两年。房间与房间之间只隔一道墙,平素打个嗝对方都能听见。我也没想到我能租那么久,从我刚毕业的二十二岁租到满身尘污的二十四岁,未来的路上还有无限的荆棘等着我,我还要被四面八方的压力按在地板上摩擦,一脚就踏入泥潭,没过头顶,只剩手在上面挣扎。

然而没有人拉我一把,这片泥潭太大了,没有人敢上前来救助我。

我就只能一点点地陷下去,心中都不会有绝望。

只会觉得理所应当。

这个想法萌生于花少北第一次被人骂。他虽然平常咋咋呼呼,划破了手这样的小事儿都要给我分享一番,更何况是今天上午上厕所如何顺利都要在家里好一阵炫耀,天天嘴叭叭叭没个停。但他也就窝里横,在外面不太敢说话,如果我们有时候一起吃饭,往往餐都是我来点。

所以对他来说,和上级交涉辞职的问题,几乎是难如登天。

他的这一次是因为我。我当时在公司里跟人产生了矛盾,我不愿管,想着让时间自己抹平,谁知那个人耿耿于怀,经常在公司里做一些不利于我工作的事情。

我那时还想着peace and love,要么我忍忍,要么我辞职。我是不可能跟他吵架去,此人历经三代领导的刁难和无数个客户的询问,放屁能力已经修炼到精髓,应该是吵不过。

花少北听说了这个事后,先跟我说不能辞职,如果我脑子没问题的话,当然这个事存疑。

我也懒得管他是不是在悄悄骂我,我说已经影响到我工作了。

他说没办法,你要么悄悄套麻袋揍他一顿,要么跟领导打好关系,千万别跟他正面刚,不好。

我也知道不好,所以我peace and love。

但当夜我正要回家的时候,花少北出现在我们公司门口,他当时手里拎着一盒夜宵,一上来就塞到我手里。我有些震惊地看着他,他还笑嘻嘻地问我,饿了没。

我知道他可能就是想来安慰我,让我回去的路上没那么孤单,至少可以两个人一起在地铁里被挤成一顿新的夜宵。但那个狗贼出现在我的身后,他看到花少北,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说,这就是你那个合租室友?

他怕花少北没听到一样,又大声说,这就是你那个吹上天的合租室友?就这?

我前一秒还捧着夜宵眼泪汪汪,后一秒就恨不得把夜宵连着盒子一起戳他眼睛里。我其实只跟他提过我有个合租室友,但我没夸他也没骂他我对他唯一的描述就是他嗓门大,为的是让同事们跟我说话的时候都大声点,我已经要被花少北吵聋了。

然后他说,你平时这么牛逼,我还以为是个女的呢,结果不还是跟个男的挤在一间屋子里吗。

花少北没见过他,他不知道。他很震惊地看看我,又看看他,才明白过来什么事,也不说话,拉着我就走。

如果我十三岁,我也许会忍气吞声,憋着一泡泪回家,告诉我妈我被人骂了,让她带着虾兵蟹将大鲨鱼去为我浩浩荡荡的报仇;如果我三十三岁,我也许会忍气吞声,一言不发地离开,然后半夜蹲守在他家门口,进去套上麻袋拖上三里路,然后辞职了事。

但我二十三岁,正处于一个干啥啥不行冲动第一名的傻吊年龄,我既没有学校作为后盾,也没有家庭帮忙解决,我只有自己,我的手里还扯着一个人,我让他到我身后去。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他以前无论怎样阴阳我,我也不为所动,顶多就是觉得烦,还觉得没有花少北天天在隔壁we are the champions烦。但他看起来要转火花少北了,不知为何,我便怒火中烧。我那时一瞬间还想到,如果花少北没有把头发染回来,依旧顶着头洗褪色了一样的头发过来给我送夜宵,会不会被他嘲讽为金刚鹦鹉。这么一想我更生气了,虽然很像,但金刚鹦鹉只能我来比喻,你来就是骂人。

于是在公司门口,没有麻袋没有月夜没有恶魔的低语和完整的报复计划,反倒是众目睽睽与录像摄像监控一同的操作下,我踩在他身上,问他还敢不敢乱说话了。我说我确实是觉得他好,我觉得他就是天上降下来的,我觉得他就是个礼物,你有意见吗。

他连连摇头说没意见。

我又问,我觉得他就是天下第一好,你就是天下第一傻逼,你有意见吗。

他说没有。

我才放过他。然后我就开始在脑内打稿辞职申请。花少北站在人群的最里面,手里还提着我的夜宵。我让他赶紧回家去,怕夜宵凉了,但他笑着跟我说,没关系,我打的很快,夜宵还热乎着。

我一摸,确实热乎着。

我揍人真的很快,前前后后不到五分钟,也没人拉我也没人劝架,所有人都在录像,世界一片沉默。

只有花少北没有录像,所以现在,我也无从得知我当时究竟是那样一套从天而降的掌法把人揍得满地乱滚,可能也是因为他手里提着夜宵不好拿手机,总归是没有办法复盘一下了。

但当时的感觉我却至今记得很清楚。

我很确信那就是愤怒。烧灼了头脑的、无从于心口宣泄的、一直在眉间嗡嗡直响的无法抑制住的崩裂,那种怒火烧断了我的神经,让我只能听信于肢体的动作。我第一次察觉到来自于他人为我带来的压迫——我很少为自己生气,我觉得不必,但当此人是花少北的时候,一股微妙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我觉得对他的谩骂,就是对我的双重侮辱。

这是我最忍受不了的地方,我在理智的角落徘徊,但我寸步难行。



15.

后来我脑壳有问题,我还是辞职了。事发突然,没有找到无缝衔接的公司,因而在家里找接盘就找了一个月。花少北那几天加班多,晚上回来的都晚,但尽量赶在零点前回来。我想说其实没必要这么赶,我会给他留着门的。但早回来也不错,对身体好,也不至于我半夜睡觉再被吵醒。于是一直没说过。

我们合租当时正好一年,我本来就打算在这里租住半年至一年的时间,但没想到突然辞职,失去了大部分的经济来源。

花少北就跟我说,这边便宜,反正他常住,让我再多租一年吧。

我当时并没有找到公司,还在焦头烂额,只能苦笑着说,那你得做好我长期在这儿烦你的准备,在这边找工作可不容易。

他当时拿着一杯水坐在我旁边,看着电脑上花花绿绿的简历,突然问我,要不你再考个研?

我沉默了。那一瞬间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花少北大概是真情实意的傻。

要钱没钱要时间没时间要机会没机会要地方没地方,我趁现在我再考个研,那一个月后咱俩是要一块去住南浦大桥桥洞吗?

花少北看到我的眼神,也明白了,尴尬地说,他就是提个建议,可能不太好。

我深吸一口气,心想不行我还是个人我不能表现的太像狗,只能说。

没事,谢谢,有机会我试试。



16.

到最后也没机会,一个月后我找到了新的公司,进去面试的还算顺利,成功找到了新的下家。这份工作和花少北的其实有点像,再加上我是新人,难免会夜晚加班,因此有一段时间,我们家零点之前基本上没有人。

楼下的老太太习惯了我们那一阵的拼命,单元防盗门也会帮我们看着,不让它锁死,免得我们两个都忘了带钥匙在外面抓瞎。我们钥匙一般也会留一串放在她那,有时候两个人都忘了带,就会去找她要。但太晚了就不行了,会打扰到她休息,因而每次出门前都要反复确认对方,是否记得带钥匙。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啊,两人都傻,忙起来就忘了事。有一天出门前我们两个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细心认真地检查了自己确实把钥匙带在身上,然后自信关门撒丫子跑去地铁站一气呵成,结果凌晨一点回来的时候,我看到花少北蹲在门口,我自己一摸兜,摸了十分钟,最后和他一起蹲在门口。

花少北大呼见鬼,钥匙为什么会自己飞走呢?

我也大呼见鬼,我说咱俩出门前带的是什么钥匙?

捞出来一看,是单元门钥匙。

于是我俩只能放弃家门口,欲哭无泪地出了楼房,到宾馆里开了间房度过一夜。

从此我们的单元门钥匙和家门钥匙就如孟焦一般不可离分。



17.

他不记得带钥匙,他有一把钥匙放我这。

那把钥匙一直被我贴身放着,就在我随身携带的电脑包的最底层。

直到我离开我也一直揣着那把钥匙,到现在我也一直不敢摸我电脑包的最底层。

我在想如果他还住在那,半夜两点多钟回了家,没带钥匙怎么办。

但我不敢问,我也没法问,我总不能再临时打个飞的飞去上海,给他送钥匙。

一千多公里的路程,兜兜转转七个来小时,谁也耽搁不起。

我也有工作,我也很忙,我也只能自己这么安慰我自己。尽管我知道这么说几乎就是在推卸责任,可事实确实如此。

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18.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花少北的行为有些不对劲,他虽然是个傻子,但关键时候他也不掉链子,因此他在工作上从来不会有什么偏差,除了做饭的时候会喜欢把盐放成洗衣粉。

我知道有的人不会做饭分不清调料。但我真的没想到,他会把洗衣粉和盐一起放在厨房。

后来他解释说是因为擦油烟机的时候忘了拿回去,导致一盘尖椒炒肉就这样在洗衣粉里被洗涤的灵魂澄澈。

我哭笑不得,我嘲笑他没脑子。

他就会有点不好意思,然后笑,他笑起来很傻,估计放盐的时候是笑着放的。

我让他自己到一边笑去,让我马大厨来为他一展身手。

最后我做了一道盐炒尖椒。

吃了一口,我俩都被齁到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找水,而是报复一样哈哈大笑。我看着他,觉得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笑,也跟着他一起笑起来。两个人傻笑完了整道盐炒尖椒,最后把肉都挑出来吃了,盐和尖椒倒在马桶里,稀里哗啦冲了个一干二净。

花少北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看着我收拾碗筷,说,以后得找个会做饭的老婆,不能跟我一样,盐放的比尖椒多,尖椒放的又比肉多。

我也嘲讽他,我说以后得找个分得清洗衣粉和盐的老婆,免得发生谋杀亲夫之类的刑事案件,这他妈简直是物理洗胃。

我后来想想,为啥我们两个大男人会用找老婆来侮辱对方,毕竟不会有什么女孩跟我一样干炒一盘盐,或者和花少北一样用洗衣粉自信颠勺。也可能因为我们都不是女孩,所以我们为我们的粗心大意而寻找了一个借口。但确实,我们都是男人。

举这个例子,本来就不合时宜。



19.

我的确是在慢慢的变化,从最开始的刚毕业,到后来的二十四岁,两年之内我学会了很多,有一大半都是花少北教给我的。他比我大两岁,虽然也是打工人,但打工的心得至少比我多两年。我学会了如何在老板的威压下摸鱼,学会了怎样大义凛然地在下班点到的那一瞬间就收拾东西走人,学会了饭局上偷偷把酒倒在桌布里,学会了怎样装醉以防客户提出不理智要求。这些都是他教我的,两年内所有的风暴,都成为经验疏通到我的身上。我一直奉若圭臬,尽管他是个傻子,但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直到那一天他十一点回来,踉踉跄跄的,在楼底下拍门。

我正在家里打游戏,塞着耳机听小学生骂人,听得津津有味,突然一个电话打进来,拦住了小学生的脏话复读。

是花少北。他声音很小,小得我凑不近就听不见。我问了半天才问清楚,原来他在楼下,忘了带钥匙,让我去给他送。

于是我拽起外套,门也没关就出去了。一出门寒风扑面而来,花少北坐在门边上,脸通红,眼眶也通红。他一副喝醉了的状态,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我,我不知道怎么了,但还惦记着家里没关的门,捞起他,想着要还能走,就赶紧上楼完事,省的有人偷偷进门。

花少北的腿特别软,看起来喝的很多,整个人跟个酒桶似的往前缓慢爬行。我撑着他,爬了几楼,实在觉得这样不行,于是把他背起来。那时我才发现他其实不重——可能就是有点肿,毕竟我每次见他都是早上刚起叼着早饭穿衣服穿鞋,要么就是晚上带着黑眼圈刚从地铁挤出来衣服都泛皱。

我跟他说北子哥你可别吐啊,你要吐兄弟身上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花少北趴在我背上,比我拖着他上楼要乖一点。他的头沉沉地压在我的肩膀上,鼻息粗重,半晌凑近我的耳朵,很伤心地问我,他是不是又胖了。

我当即如同雷击。我的腿也软了,我一把扶住扶手,停留在原地。我的心口瞬间变得火烫,连带着血管一颤一颤的,鼓动着我的胸腔一寸一寸往外猖狂扩张。我托着他的腿,现在只想把他扔下去,一股软绵绵的恐惧涌上心头,顺着经脉爬上我的喉结,我感受到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慢吞吞地,把整个人沉沉地压在我的脊梁。



20.

我不对劲。



21.

我愈发的不对劲了,我背着他,逃命一样跑回了我们的屋子,把他放在沙发上,心脏还突突直跳。

果然他不会善罢甘休,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过一阵就红着脸站起来,往卫生间摸,说要吐。

我就扶着他去,结果好不容易拉扯到了,他又眉毛一皱,掐着腰,说不吐了。

我说你有病吧。

他说有一点。

我又问你喝了多少。

他笑起来,哈哈哈震天响,然后猛地一收,小声透露道,一点点。

我看何止一点,这是整个酒桌的酒连带着芬达美年华都进他肚子了吧。

我给他收拾了一下,发现他的电脑包还丢了,怪不得没钥匙,幸好手机还留着。打开手机一看,里面好几个未接电话,我就拨了回去,那边接起来的是一个小女孩,声音甜甜的,问我花少北到家没。

我一下子愣了,看着躺在一边看起来十分安详的花少北,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的理智告诉我,这个小女孩应该是和花少北关系很好的,极有可能是他在公司互帮互助的同事,但我的感性又告诉我,花少北对这个小女孩透露过我的存在,她知道他有一个合租对象,就是我。

那他是告诉多少人了?只是这个小女孩,还是与他相熟的所有人?

他告诉她,是为了让她放心,与他合租的是个男人,还是只是,只是单纯地告诉她?

我不敢多想,那股软绵绵的恐惧再次将我侵袭,直至包裹住我的全身。我蹲在原地,心不在焉地替他收拾着满地乱扔的草稿纸,这时我听到他在床上喊我,我以为他酒醒了,凑近一看,发现他在哭。

我当即想到,难道真的是我平时太过分了,导致他酒后吐真言觉得委屈打算谩骂?

但他没有骂我。他闭着眼睛,拉着我的衣角,迷迷糊糊地说,他要听安眠曲。

我说我叫只狗来给你唱安眠曲。

但我还是打电话给了我妈,半夜把她吵醒,被她骂了一顿,然后问她怎么唱安眠曲。

我妈说,我小时候睡得可死了,敲锣打鼓都叫不醒,不用安眠曲。

她还问我是不是未婚先孕生了个小孩不告诉她。

我挂了电话,我觉得我现在一直是个铁血直男,她始终有不可磨灭的责任。



22.

花少北也睡得很死,我没给他唱安眠曲,他也睡着了。

我坐在他旁边,免得他吐床上,一时走不了,心又慌,只能想,为什么他会突然哭呢?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没有缘由的,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原因。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会因为一些如尘灰般大小的事情而崩溃了。



23.

那一夜之后,我就开始不对劲了。

我有点害怕和花少北一起走,那股恐惧会如同潮水一般瞬间将我淹没,但却不会影响到我与他正常的交往,我只会觉得有些不安,却未曾感受到不适。但我不好意思说,所以每次还是同一个屋檐下结伴前行,去往地铁的路上,抓耳挠腮。

如果我三十四岁,我也许就会重新审视我自己的内心,去点明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感情,然后作出一个决断,是继续下去还是从此一刀两断。但我十四岁,我甚至没怎么谈过恋爱,仅有的恋爱经验贼瘠薄水,还牵扯到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简直可以上社会与法。

你不能奢求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懂什么。

花少北也明白这一点,但他并不给我面子,他说相信我十四岁,就是长得着急。

我以德报怨,我说他二十六,却大概是六岁的智商,身心都很年轻。

他就要打我,拿门口的锤子锤我。

我一溜烟就跑了,他也不追,站在原地笑。

我也看着他笑。我们可以笑很久很久。

那时我也不会心慌,不会不安也不会感到恐惧,我会觉得很平静,眉头微微地放下来,一门心思只感觉到轻松。

但很快一切都不是这样了。



24.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会对他的笑产生一种非同寻常的感情。他一直笑得很实在,你一看就知道他很开心,并且很容易被这样冒着一些傻气的笑容所感染。每次我看到他的时候,我就总想笑,因为他总要笑。我已经习惯了他隔三差五冲我哈哈一声,我就会觉得身心愉悦,仿佛经历了什么特殊仪式。

直到那一天我站在地铁上和他聊天,一个他的同事从那头钻过来,跟他打了个招呼。

花少北笑着转过头去,冲他嗨了一声。

只是冲他嗨了一声。

仅仅只是冲他嗨了一声。

但我看到他的颧骨依旧上扬,笑容满面,眼角挤出一点细微的笑纹,眼睛弯起来,欢乐喷涌而出。

我当即僵在原地。

我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心理,我看着他和别人打招呼,扭曲的、不甘的,满怀嫉妒的怒火随即从我心头肆意昂扬。他之前也会向着别人笑,会很友好地对待他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人,他从来都是一个亲切的年轻人。

但当我突然意识到这样的亲切并不单属于我的时候,一股不真实的痛苦就会摒弃我本人的反对侵蚀入我的脑海。

我才意识到我想要的是偏爱,是他给我的独一份的那种。

而不是一个平和的生活状态,甚至不是每天每夜的并肩而行,也不是每天轮流做的早饭,甚至是晚上结伴出去挥霍的夜宵。

我想要的是一种单属于我的关切、一份我自己都受宠若惊的偏向,就好像一个流浪汉在即将饿死的时候接收到一碗粥,他以为是有心人给他的关爱,其实发现所有人都有,只不过还有余力分他一份罢了。

我唯一的流浪也许就是被我恐怖的控制欲牢牢禁锢,任由感情如井喷一般将我自己紧紧埋没,我想要逃离,离开我不受控的情绪和无法遏制住的对指向性的渴求,我想要成为特殊,我从未如此毋庸置疑,但垂死挣扎之际,我却又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

这是不对的。



25.

我花了一晚上在想,如果我现在搬走,没有地方住,我是直接飞回青岛,还是住在南浦大桥桥洞。

事实上我的工作还在这里,我走不开,我不能回去用我父母的钱,住桥洞也不现实,会被城管挑在杆子上连人带被子一起移走。

于是我又在这里住了半年。

事后想起,那是我最开心的半年,也是我最生不如死的半年。



26.

我在一年之内迅速成长。如果说我二十二岁的时候,还没有从学生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二十四岁时我就已经是个老油条了。两年前我被老板误会我会据理力争,就算被迫写检讨书在全公司面前大声诵读,我也会在里面大张旗鼓地阴阳怪气。两年后我被人泼脏水我也不会生气,放任自流,等着流言慢慢平息。花少北觉得我这样太吃亏,但我觉得是对的。我不想和人争论,不想和人吵架,于是我一时如十四岁般青涩,又如同三十四岁般倦怠。

虽然并不提倡,但这确实是职场上一个比较普遍的现象。

这也是花少北影响我的。虽然他自己不愿承认,但他的确是比较倦怠的一个人。倦怠不怪他,在他那样的情况之下,总是紧绷神经,只会将自己击垮。他后来知道这个事时还哭笑不得,说我不知道学点好的,净学些偷奸耍滑的东西。

我说谢谢,还是很好用的。至少现在我还可以很健康地于上海生存,只要活着,就是为人的胜利。

我很感谢他,如果没有与他合租,没有那几天每天晚上难熬的开门声,也许我还不会如此迅速地进入到一个打工人状态。如果说我以前是个面包,现在我就是一块坚硬的沙琪玛,之前的我可以一意孤行在各类缝隙间把自己塞成奇形怪状的样子游刃有余,但现在的我永不会倾倒——由此他将我塑成坚硬的外形,一脚踹进了社会里。

他以为在潜移默化中我会一点点向着最普遍的未来前行,我会一点点收回尖刺,我也会一点点绽放光芒。我会变得从容而镇定同时强大又不锋利,我会在各种各样的潜规则与社会的重压下释放属于我自己独特的色彩。但他不知道这些我不想给别人看,我只想给他看——就如同打游戏争抢人头,以前我是骄傲气盛,一定要赢过他,现在我是小心翼翼,不希望他看到任何我不擅长的东西。

尽管我当时真的是个菜狗,现在也没强到哪里去。

但只要有进步,我都会忍不住去给他展示。

哪怕也许他并不知晓。



27.

他那天宿醉,直接断了片,一个电话打过来,我接的,说让我去街道办事处帮他拿他的电脑,是他那次酒局喝多了遗漏在现场的,被人送了回来。

我心想还行,傻人有傻福,没叫人直接顺走就是他的幸运了。

结果我到那一看,一个挺漂亮的小姑娘站在那,我去找她问电脑的时候,她很惊奇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把电脑包拿出来,问道,你是谁呀?

我说我是花少北的室友。

我当时心中就隐隐不安,果不其然,那个小姑娘把电脑给我,告诉我她就是那个给花少北打电话的同事,还问我花少北今天没去上班,身体还好吗。

我拎着他沉甸甸的电脑包,心想,小姑娘果然漂亮。要是跟花少北在一起,其实也挺养眼的,但总觉得哪个地方不是很配,不知道是哪里,总有这么一种感觉。

我一路上胡思乱想,心烦意乱,呼吸都是重的。等到了家,把电脑包给他,更如一块巨石压顶,看到他挺开心地笑起来。他打开电脑包,还在碎碎念,说自己那天不应该喝那么多,结果从包里摸出一个小卡片来,里面躺着一片枫叶标本,他很惊奇地看了看,然后问我,这是你送的?

我直接愣在原地,一刹那如同五雷轰顶。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碎裂开,但我听到我自己老老实实地说,是他那个女同事给他送回来的,小姑娘挺年轻,长得也好看。

花少北看着我,听完了,嗯了一声,把标本放到一边。

我其实还有话,我想说我觉得那个女孩喜欢你。

但我没敢说。

我怕我说错,也怕我预言成真。



28.

我打电话给我高中舍友,绕了半天圈子,终于绕到了这件事情上,委婉地询问,如果我一个朋友对他的室友有意思,那该怎么办。

我高中舍友很大声地说,什么朋友啊,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说,工作认识的,你别管。

他肯定已经知道了,因为他在电话那头,很猖狂地大笑起来。

我说你再笑我就挂了。

他还在笑。于是我反手挂了电话。

不多久,他从微信发了一条消息,言简意赅:

“兄弟,你弯啦!”

我转手把他拉黑,顺便关掉了微信。



29.

我开始每天去接他下班,有条件就充分利用条件,没有条件也会制造条件。我尽量减少加班的频率,工作都在下班之前极限完成,硬着头皮卡着点出公司,一刻不停地往他那边赶。我最开始还很担心他会发现什么,并且在犹豫自己的感情是否担得起如此责任,但到那的第一天,我就知道我必须这么做——

那个小女孩在我等在公司的第一天就出现在了花少北身边。

我当即就怂了,她是女的,她身材娇小,她还长得好看。最主要的是她是女的,她就算心思被看穿,也总比我被戳穿要好。我站在阴影里,不敢出来,看着他们两个越走越近,有点茫然。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要后退一步,躲到墙角那里去。我不希望那个小女孩看到我,至少不要和花少北一起看到我,就仿佛我的心思已经被揭穿,路人皆知,所有人都知道我对我的室友有那种意思,我对我的同性室友有那种意思。

但我犹豫了,就在这犹豫的一瞬间,花少北看到了我。

他几乎毫不犹豫地立马向我走来,把我从角落里扯出来,拉着我对小女孩,磕磕绊绊地介绍道,这是我的室友。

小女孩有点尴尬,我也有点尴尬,我俩尴尬对视。

花少北打着哈哈说,你俩见过是吧,见过那就没事了,走走走某幻,不早了回家了。

我还想跟小女孩道别,花少北推着我就走了。我走出去一段路,看周围没人了,才问他不用打个招呼吗,花少北有点生气地笑了,他把电脑包换了一只手提,说,打个屁招呼啊,再不回家,最后一班地铁都要没了。



30.

后来我就释然了,我想,她是女的怎么了,我是男的,我有足够的理由可以和花少北勾肩搭背,还不会被人围观。

我可以和他一起回家一起挤地铁,从同一个房间里出来,可以肆无忌惮地同喝一瓶水,因为我们都是男的,我们是“兄弟”。

我怕什么。



31.

我他妈怕花少北发现。



32.

我那半年被这愈演愈烈的小秘密憋的要死,好似被灌入一桶冰凉海水,混着血液在身体里一半冰一半烫。我想要让小女孩离他远一点,想要我自己靠的再近一点,我想要将胸腔剖开把一腔心事完完全全地倾倒,我想要永远永远留在他身边寸步不移。

但这终究只能是想象和奢望。

我甚至连幻想都不敢,我怕他在发现了我的真实心理后会吓得掉头逃跑。

这样我又该怎么办呢?



33.

我们的合租截止到两年之后,我又在上海爬了一年,爬成一只七星瓢虫,在虬曲的树根上一根根折断自己干枯的手脚。我跟我妈妈说今年过年不回去了,我妈说家里的乌龟要死了,让我赶紧回来帮忙。我说我是社畜我不是医生,我不会圣手回春,我妈说那你就回来给它念悼词。

花少北听了这事儿,哈哈大笑,跟我说,乌龟也是命啊,我们也要善待乌龟,你回去吧。

他也有回河北的打算,说话的时候正在订机票,一单单比对价钱。

我本来不想回去,直到我亲眼看到他订了机票后,我才决定回去再见乌龟最后一面。没他在这儿,待在上海也没什么意思,我还不如回到海上,去见见我的孤寡老龟,最后再溜它一次。



34.

他比我走的早一周,临行前一天晚上,我俩又面对面开了把黑。菜还是真的菜,就算有进步,但段位上去了,也依旧会被对面按在地上打。花少北被打笑了,自己唱起我心永恒来,词儿不会,又没一句在调上,我们俩就在姥姥家的我心永恒中双手离开屏幕,安然而去。

我说等咱们三十岁的时候,可以成为职业选手的no.1吗,花少北笑着跟我说,如果他三十岁还没结婚,他是会去尝试一下的。

他以前是提到过的,他们家希望他三十岁之前成家,最好可以在离家近的地方找一份稳定的工作。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想了一会儿,说,那我提前恭喜。

他什么也没说。他笑起来。

他拉过箱子,打开锁,继续收拾起自己的衣物。我想帮他,但他说不用,自己的衣服自己收拾。

我想起来我当时一个箱子里只有几件换洗衣物,觉得他可能是在后知后觉地内涵我。



35.

我送他到机场,帮他拎着箱子,安检前又送到他手里,说一路平安,到了地方给我发条消息。

花少北拖着行李,看了眼表,让我回去。那时天才蒙蒙亮,他差点起不来,是我生拉硬拽把他弄起来陪他坐车到这边赶飞机的,他可能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让我早点回去多睡一会儿。

我说,没事儿,我看着你过去。

我们两个又站在安检口前聊了一会儿,无非就是什么水电气之类的鸡毛蒜皮,又说到晚上空调的问题,让我不要对着脸吹。其实这些事大家都了解,我也没有对着脸吹过空调,但我们一直说,哪怕是编造,也在说,谁也没戳穿谁。

他最后卡着点上的飞机,在那之前,一直不慌不忙地和我说着这些废话,但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我,他的口罩遮了半张脸,我不知道他是什么神情。但我知道他一直看着我,他在等着我说什么,我甚至在那一瞬间突然明了,他就是在等着我说出那一句话。

我也在等着我自己说出那句话。

但我最终还是没能开口,我把他催进安检,我看着他拖着行李箱往登机口走去。他在转弯前回了头,看到我,伸出手来招呼了一下,足足告别了十秒钟,我知道他还在等,他甚至还在有一种盼望,盼望着我可以在离别的最后一刻对他说出那句话来。

我也知道如果我现在喊,他肯定听得见,他或许害怕或许惶恐,或许会在一瞬间热泪盈眶。我死死钉在原地,我冲他挥手告别,我希望他这一路平安顺遂。

他的身影消失在转弯抹角,我放下了手,我终于是没说。

我感觉到释然,感觉到疲累,感觉到一千匹马从我身上奔驰而过。

此后便也再没有了机会。



36.

我把上海的东西收拾的一干二净,在一周后坐上飞机,回到了青岛。

刚搬去的时候我只有一只箱子,都不需要他帮忙,我自己扛着就上去了;离开的时候却收拾了两大箱,一只里面装衣物,另一只装了不少这两年留下来的东西。连我们在密室里面勉勉强强赢得的一个小发夹我都带走了,收拾出来的时候我妈还很惊奇,问我是不是在上海谈恋爱了。

我说没有。

我妈说那你买这个干什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我说,是我室友送给我的。

确实也是他送给我的,那时候我头发比较倔强,睡一觉起来就会翘起一个小角,他看着像金角大王,觉得不利于我在公司作威作福,于是把这个发夹让给了我,让我有事没事别着玩。

但问题这个发夹是粉色的,上面还画着朵小花,不太适合大男人用。

我妈也觉得不太适合大男人用,要把这个送给我表妹。

我死活不同意,并且把这个发夹塞到了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心想永远都不要被人发现。

但过年期间,我五岁的小表妹来我家玩,家长在外面唠嗑,我陪着她乱闹,她的辫子散了,估计挺委屈,哇哇大哭起来。我又是个大男人,不会扎辫子,只能抱着她哄,哄了一会儿后想起我那个发夹来,心想先给她夹上,大不了一会儿等我妈回来了给她扎好辫子,我再拿下来。

我把发夹给她看,估计小女孩大部分还是喜欢粉色的东西,拿着果然就不哭了,也不放手。等我妈回来的时候,我想让她帮忙扎辫子,她却看着我,手里还攥着那个夹子。

她问我,哥哥,你这个夹子是哪里买的呀。

我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说,你喜欢就拿走吧,哥哥也用不着。

我妈后来说,你好歹还是把那个夹子送人了,我还以为你真喜欢粉色呢,那还了得。

我说那怎么了,审美不分高下贵贱。

我知道我不是喜欢粉色,我只是喜欢那个夹子,我也知道我妈不是怕我喜欢粉色,她是怕我喜欢别的。

她是怕那个让我在上海魂牵梦萦不愿回来的人,还会在以后控制住我的人生。



37.

我回家的第二天就被我高中舍友约出去了,我们俩跑到海边玩了一通,我还给花少北拍了张照,让他看看青岛的海,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发出去。

我和我舍友都是极其怕冷主义者,不想脱鞋下海滩,于是就顺着桥在海边走来走去。他跟我说想追就追吧,这么多年了,靠的就是一股冲劲,没激情了什么也干不好。

我说算了,异地,不容易。

他问哪里人。我说他是河北的。我舍友就笑了,他问我,那他有口音吗?

他当然有口音,我们这些在外地漂泊的,归根结底,都有口音。我觉得他的口音很可爱,并且我学了一学,我舍友说我像是舌头被烫着了不会说话,赶紧切下来趁着猪肉涨价大赚一笔。

他说我跟他最开始追求初恋女友的心情一模一样。

我问他,那你初恋女友现在还好吗。

他说,早分了。

天道好轮回。



38.

我在家过了个年,半夜坐在沙发上,看着春晚,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爆竹声,打开手机,就看见花少北跟我说新年快乐。

我也回了他一个,连犹豫都没有,然后问他吃了吗。

问的又简单又没有营养,我们就这么聊了两句。仿佛失去了面对面的条件之后,连吐槽的权力都在慢慢消减,我们两个偶尔还保持着联系,但在最忙的时候,谁也管不着谁,微信半天不响一声,突然打过来的也只有年底冲业绩的骚扰电话,问你要不要买保险买房子。

我说我没钱我不买。

那边就挂了,估计挂之后还骂了句穷比。

我有时候也和我妈妈提起我这个合租室友,我说他审美有点问题,之前染得头发像金刚鹦鹉,又说他的歌单真的很古早,大概可以与火星文配对,我妈就说我没良心,人家收留我这么久,我却这么说人家。

于是我调出以前拍的他还没染回黑发的照片,我妈看了一眼,说确实像金刚鹦鹉;又让他给他的歌单截了张图,我妈又看了一眼,说她在跳广场舞的时候都听过。

我瞠目结舌,我说你们广场舞怎么都跳这个?

我妈就白我一眼,让我去端饺子。我端着饺子过去,路上还自己吃了一个,心想,花少北现在在家里吃饺子吗?



39.

花少北说他今天包的是白菜馅的。

哦,那我也还算是喜欢。



40.

我跟我妈摊牌,说基本没有回上海的打算了,在青岛先发展一段时间,看看最适合自己工作到底是什么。

我妈很高兴。虽然她嘴上说着嫌弃我,但应该还是把我当儿子看的,毕竟我回家之后,圣手回春,救活了她的龟儿子。在我妈看来,龟儿子比我要重要,毕竟我过去两年都飘在上海,而龟儿子在她身边,天天跟着她遛弯。

我开始还觉得我也应该陪陪她,但我看到龟儿子如此受宠,就又有点怀疑起我自己的地位来。

特别是我妈又跟我提到希望我谈恋爱的事。

我每次都支支吾吾地绕过去,不愿提。但她应该还是知道了什么,那一天她抱着她的龟儿子,晃到我面前,开门见山,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我说我不喜欢女孩。

我妈瞪大了眼睛。

我说嗨开玩笑的。

但我妈很明显没有把这个当做玩笑。她扔掉她的龟儿子,拎起她的亲儿子,目光如炬,恶狠狠地问我,是真的吗。

我完全可以确信我妈当时的眼神里确实带着刀子,一刀刀往我身上剐,恨不得把我的心捧出来,悄悄里面究竟装了什么黑水。我设想过很多场景,如果我一直对花少北迟迟不忘,我总有一天会被我父母发现这个事实。但我没想到会是今天,我用玩笑话说出的事实,被我妈逮了个正着。

可这一天真的到来,我却一点也不慌张,我坐在床上,手里甚至还拿着手机,主动上交给她。

我妈问我,是你那个室友吗?

我说是的。

我妈似乎很惊异于我的从容,我说,其实我最开始也没那么喜欢他,我还怪讨厌他的。

可后来我也不知道了,为什么我到现在都还没忘掉他,以及我连那个我们合租过的很复杂的门牌号都记得很清楚。我妈让我写下来,我就乖乖地写了,我知道我也不可能再回去,就算不给她也有的是办法。

后来我果然没再回去,直到那一天我妈告诉我,花少北也从那里搬走了。

我就知道我完了。



41.

这是我向来未曾解决的未解之谜之一。最开始我们只是合租的室友,我嫌他声音大我嫌他打游戏菜我嫌他回来晚关门开门烦,但到最后我又怕他与别人走的太近和小姑娘喜结良缘在三十岁之前相亲成家。我以前抖抖索索,我现在惶惶恐恐,我一直在铁链上向他走去,失足就会跌入脚下湍急的河流,尸骨无存。

我几乎从未轻松过。我为感情所迫,又被生活所制,我在上海要准备好新的房租与日常的生活费,我在家又要保留好我自己的回忆和即将到来的铺天盖地的询问与“改造”。以后我的家人将会在听到“金刚鹦鹉”时一抖,会在听到《爱河》时露出难以言表的神情,甚至于害怕我与河北的女孩交往,并且妄图控制我的所有通讯设施。你看当一个人想要改变一个人的时候,他们最好的方法就是控制,因为无法深入思想对他的理念进行破坏,就只能从外部使其绝望。

但我从未绝望,我永远都不可能绝望。花少北教会了我潜移默化,并且如何在社会的重压下大张旗鼓地游行。他总要回到上海,回到那个被锋芒削得如同一把尖刀的城市,在我没有到来之前,他也是独自一人生活在那里。所以我只担心他会不会觉得孤独,会不会觉得有些无所适从——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一个人又比失去陪伴要好,但从这一点看,我并没有对他负到责任。

我并没有对我真切期盼他平安顺遂的合租室友,尽到我该有的责任。



42.

我后来再也没去上海,在青岛重新找了份工作,终于还是留在了这个生我养我我熟悉的每条街道都能闭着眼睛报出来的城市。但此时却已经没有了大闸蟹的亲切感,我有时候下班的时候,坐着车经过海边,看见沙滩上的寥寥几人,也会觉得有些奇怪。

我曾经无限回望我家乡的海域,回想起它是如此温和,真的又好似摇篮一般。但也许是因为我已经二十五岁了,毕业数年,学生气消得一干二净,也失去了对它的乡愁。

或者说是远方有一个更似家乡的人,依旧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生活,由此可见,想念只是因为出于一无所知,也许当你靠的太近,就会被过于锋利的现实所刺伤。我被刺了两次,满口都是刀子,眼睛酸涩而微涨,却迟迟流不下泪来。

我妈那一天进来告诉我,说花少北他母亲给她打电话,准备安排他相亲。

我说哦,恭喜。

然后我回到屋子里,寂静无声地哭了一场。

我当时手机里已经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了,我妈也只告诉我一些让我死心的东西,其余的一切我都无从知晓。也许这也才是我一直如此念念不忘的原因,不是不想忘,是不敢忘。

一旦忘了就真没了,就算以后又选择前往上海发展,也说不定再也没有一点重逢的机会了。



43.

我估计我当时真的哭的挺惨的,尽管我尽量不出声,但不代表我妈不知道。说的也是,一个大小伙子闷屋子里五六个小时不出来,总不可能是在研究数学题。

于是一次我下班之后,我高中舍友突然冒出头来,说让我明天请假去跟他走走。我正好乐在划水,很快乐地请了假,结果当天晚上他就把我约出去了。

我以为他又要跟我说什么他和他女朋友之间那堆破事,都打算好用棉花堵耳,却突然听到他说,你说的那个之前和你合租的室友是姓花吗?

我当时一个激灵,瞬间打起精神,手里的棉花团也扔了,等着他说接下来的话。

他说这个消息需要一个报酬来交换。

我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拼死不从。但有关花少北的事情还是比较特例的,于是我很虔诚地喊了他一声,好哥哥。

好哥哥拍拍我的肩膀,看上去很受用。

我说快点说,不然三分钟内就杀了你。

做了我三年儿子的他真的很争气,塞给我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一个地址。

我一看开头是河北,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我握着纸条,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他看着我说,背下来,吃了。

我说兄弟你这是给我加餐来了。

我把地址背了三遍,然后把它撕掉,扔到垃圾桶里。

然后我又说,你明天能不能再给我发一份,我怕我忘了。

他说如果这你都能忘你就不用去找你男朋友了。

他说的对,第二天我落地到陌生的河北的时候,果然熟记于心。

就算是我找到那个地方后也一直没有忘记,足足记了三年,才一点点慢慢消退,可能这才叫刻骨铭心。

还是好哥哥管用。



44.

在上大学之前,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妈妈。就连我去外地上学都是她撵着我去的,乃至于在我最开始在上海工作的时候,几乎无所适从。我从来没有自己主动去过什么地方,我生于一个传统家庭,从小最会的就是听话和乖。

我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乃至于到二十五岁,我很少去忤逆我的父母什么。

但那一夜,我将那一长串地址牢牢地记住,在夜间迅速订了机票叫了滴滴,第二天四点多爬起来,连个行李都没带,悄悄地出了门,在楼底下等了十五分钟,滴滴司机的电话才打过来,问我在哪里。

我还有点忐忑,我报了点,逐渐看着一辆陌生的汽车向我开来。我又紧张又兴奋,我只背了个包,里面甚至放的东西没有四分之一,整个人空荡荡的,上车告诉他,去机场。

可就在此刻,仿佛上天都在让我为我的这个决定多加考虑,滴滴司机的手机出现了故障,无法显示已经接到客人。那时距离我的飞机起飞只有两个半小时,我完全可以取消订单,然后下车回家,只需两步路,我就又可以回到我父母所管控的范围之内。

但是我没有。我坐在车上,平静地等着他捣鼓了大概二十分钟的手机,我也没有下车。

然后我跟他说,师傅您开吧,订单我取消,钱我单独给你。

我飞机快起飞了。

直到最后他的手机也没有修好,我单独给了他微信支付,站在机场面前,还是觉得有点恍惚。我掂掂自己的包,进机场打印机票过安检一气呵成,回头看了一眼,天甚至还没有一点亮的痕迹,我从机场出发一路飞往河北,谁也不知道。

我看了一眼备忘录里的地址,我暗暗默诵一遍。

我想起我今年二十五岁,我才二十五岁,于是我松了口气。

幸好还没有二十八。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没有在反抗家庭,我也没有在与父母作对。只是我想去,所以我便去了。

我想见他,所以我就去见了,就是这么简单。



45.

我落地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哪哪都不懂,拿着地址去问街边的人,听是真的能听懂,就是觉得奇怪——花少北平常好像不是这么说话的。

或者说是我忘了,或者是我的记忆发生了改动,我在这所城市,走了很久才意识到,这确实是我暗恋了两年的人所长大的地方。我不知道他经过哪里,并且最喜欢在什么地方逗留,我一厢情愿来,不知是否也会一厢情愿地去。我甚至很害怕,未知的恐惧让我想要离开这里,但我想到我的机票钱,最后还是打了车——其实是我自己找的一个借口,我也是真的不甘就这样离开。

司机把我送到一个小区门口,说让我顺着往里走,自己找楼牌号。我便只能拿着手机,在小区里很漫无目的地找,怎么找也找不着。我没办法,只能去问了一个坐在路边唠嗑的老太太,问她这栋楼在哪。我已经做好了重新绕着小区走一遍的打算,但她却操着一口东北口音,跟我说,就在我身后。

我当即回头,几乎一瞬间就紧张起来。我绕着楼走了一圈,还是没找到楼牌号,我怕错,就又回去问了老太太一次。

老太太很不耐烦地跟我说,你找谁呀?

我说,我找花少北。

老太太挥挥手,说,就是这栋。

我的心一时间如同巨石落地,又如陡然失重,整个人好似在升降机上被碾了个透彻。我后退两步,打量着眼前这栋陌生的楼层,打开备忘录又看了一眼,写的很详细,几层几户都在,但我不能上去。

如果我敲门一进去,出现的是他的父母,我又该作何打算?

我是说我是花少北的旧交,还是说我是他的同事?

还是说,我是花少北的……暗恋对象?



46.

最后我选择了一个最简单的方法,一如我们在上海合租的时候,如果谁没带钥匙,就会在楼底下喊一嗓子,叫人把钥匙扔下来。反正我俩嗓门都大,打游戏的时候隔着一道墙都不影响交流,因此也成为了特定的扰民技巧,好几个人都曾经跟我们的房东反应我俩太能吵,久而久之,就养成了打电话的好习惯。

而在此刻,我重操旧业,站在老太太旁边,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

“花——少——北——”

老太太张嘴就骂我:“吵什么吵啊你?”

幸好她没有带拐杖,不然我一定会像当年在上海一样,被楼底下老太太拿拐杖打的腿都要被打断。我又喊了一嗓子,花少北没理我,老太太却生气了,站起来,要过来揪我的后领,我绕了个弯,跑到她的另一头去,又大声喊道:

“花少北!”

我紧紧盯着那扇窗,余光还瞟着老太太,心里默念着,快点吧花少北,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要被老太太缉拿归案了。

也恰在此时,我紧紧盯着的那扇窗被推开了,花少北的头探出来,往下看了看,一眼就看到了我。

我在那一瞬间,以为我自己会兴奋、会激动、会高兴到无所适从,但是实际上,我的内心十分平静,仿佛我们并没有分别一年,只是一个星期、一天、一个小时甚至是一分钟,我看到他探头向下看,我想要在这样遥远的地面看到他的脸,我伸出手去,冲他招了招。

老太太气势汹汹地杀来,我一个没留意,被她拽住了后领子,用力往下拉。我吓了一跳,怕她摔倒,只能顺从地低下头去,低声下气地说,奶奶对不起,我找人。

老太太恶声恶气地说,你找人不会打电话或者上楼找啊?

我有苦说不出,只能哭笑不得地说,情况比较特殊……

单元门咔哒一声,花少北蹬着拖鞋穿着睡衣跑出来了,一看到我被老太太拉着后领子,赶紧上来把我俩分开,拉着我的手腕把我扯到后面去了。

老太太还在问,这是谁家的啊?

花少北陪笑道,我家的我家的,真的不好意思。

他在那边安抚完老太太,才把我领到另外一个角落里去,我知道他很激动,因为他的眼眶红了,但他却也只是很平静地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说我想来找你,我就来了。

他没有问我怎么知道的他们家地址,也没有问我为什么会突然过来,但他对此没有表现出来一分一毫的抗拒,他很高兴地跟我说,今天他放休,正好可以带我去玩玩。

我风尘仆仆的,满身寒霜,他却只穿着一件睡衣,拉我的时候,手都冻的冰凉。我背着包,看着他的脸,我觉得他瘦了。他瘦下来确实更好看,眉眼分明,肤色白皙,整个人依旧透着一股少年气。但我还是觉得,他胖一点,更加符合我对他的想象,仿佛那个喝醉了蹲在楼下痛哭的人,眼眶红红的,依旧近在眼前。

我问他冷不冷。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下来的太急了,没穿外套。

我冲他张开双臂。他愣了一愣,看向我,我心脏怦怦直跳地看向他,我想说你不是冷吗,冷就进来,我穿的厚。

但我没说。我很多事情都没说,没说为什么在上海的时候我天天去接他下班,也没说我在机场与他分别的时候究竟想说什么。我也没告诉他为什么我离开上海再也不回去、断了与他的合租合同,也没有告诉他为什么我会一年没有跟他联系、却在此刻突如其来出现在他眼前。

见了面,这些就都无关紧要,我只要知道他还在这,我把以前的事情想明白,我只要知道他还好,虽然他依旧是独身一人但仍然神采奕奕,就已经满足了我的所有需求了。

他笑起来,还是那样傻气四溢的,给了我一个拥抱。我听见自己喉间滚动的声音,听见从耳边传来的十分亲切的呼吸声响,我听到老太太在门口喋喋不休的抱怨,也听到了阳光晒到羽绒服上发出的噼里啪啦的清脆爆鸣。

我二十二岁的时候对未来满怀期望,有如旭日东升时照亮的海平面,热情而充满力量,那时我相信什么都可以掌握在我自己的手里,无论是游戏的胜负、余额的变动,亦或是公司的营业额、事件的对错,我有着单属于初入江湖的自大,也有着初开情窦的惶然。现在我二十五岁,与领导吵过架和同事斗过殴,吃过别人的飞醋,也一日日的为同一个人而刻骨铭心,也做了我曾经最不敢想的一件事,用自己的方式去为这个将我拉入社会和情爱的双重泥沼的人进行回馈。


47.

我于是就在那一天,带着初见时的一身风尘,拥抱住了我的全世界。

—————

谢邀,累死了

一滴也没了,不知道今晚的还能不能更

看看我的精神状态缓的怎么样吧(烟)

错了南北

【暗礁】一

#勿上升正主

#新人写手,第一次写文,多多关照。

#高三狗,不定期更文。

#灵感来源  歌曲《你有没有见过他》

#occ


(纪念我第一次梦见华儿)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把这个故事看完)

(也不知道我最后能不能把这个故事写完)

(尽力就好)...


#勿上升正主

#新人写手,第一次写文,多多关照。

#高三狗,不定期更文。

#灵感来源  歌曲《你有没有见过他》

#occ


(纪念我第一次梦见华儿)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把这个故事看完)

(也不知道我最后能不能把这个故事写完)

(尽力就好)


                                        暗礁


                                           一


        你们都说他不懂,可是台下姑娘们都能看出来的,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其实一直是自己想入非非,他从来知道。


      试探时的小心翼翼,眼中的暗潮汹涌,他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满目温存柔情。


      他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一切,台下那些个姑娘们个个鬼精,连她们都发现了,可……那个榆木脑袋!


      可他很清楚,什么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不允许别人发现,也不会让别人发现。


      那是他藏在心底的秘密,是他不可言说的暗礁。


      姑娘们起哄太正常了,可是他害怕。


      师父是个传统的人,爱徒弟,但从不溺爱。


      师父知道了怎么办?会不会让我俩裂穴?会不会把我赶出社里?


      那些师哥师弟们呢?一定会一眼难以置信,觉得我很恶心!太恶心了……


      这一步会全盘崩溃,他不会这么做,也从来不打算这么做,因为那后面是万丈悬崖式死无葬身之地。


        ……


      "华儿,你最近怎么了?"一回头,是一旁吊儿郎当摆弄小玩具的师弟,旋儿。


      他们关系极好,好到姑娘们都怀疑他们俩是不是一对儿。


       旋儿顺手拾起桌上的车钥匙向他走来,"最近都不爱笑了,台上台下老是躲着,总觉得你有什么事儿瞒着哥儿几个。"


       他低了头抿嘴一笑。


       这旋儿年纪小,心思单纯,哪里会懂他的难言之隐?又……怎么可能接受这种与道德伦理背道而驰的心思。


      "没什么"他抬头淡淡笑了,"最近累了"。


      他是真的累了。


      那份感情太浓重,不知怎么处理,藏不起来也躲不起来。


      他站在台上,站在九熙身边的时候,就像大脑短路,他控制不住自己。


      可九熙,一次又一次不知有意无意的避开他的触碰时,他承认他难受了。


      特别难受,心里空落落的,可他又害怕九熙与他过多的接触。


      那种感情一旦泄露出来就是天理难容的事情。


      沙发上坐着玩手机的队长孟鹤堂可坐不住了,这种时候必须展示一下自己身为队长的责任。


      "华儿,你多休息,要有什么事儿跟孟哥说,啊!" 


      九良换了常服出来,一脸嫌弃的看着他孟哥。


      "就你这还关心别人?腰伤好了没呀?台上再这么闹腾,我看看你那老腰迟早得断在台上!"


      堂堂又气又无奈,怎么办?自己带大的,能有什么法子?得撒娇呀。


      他眼睛一垂,小嘴一撅,委屈巴巴的样儿,比许多女孩都俏丽许多。


      也难怪,姑娘们台下一口一个喊着:"孟小仙儿~"


      咱良良可看不下去了,"好啦,好啦,没闲你!我这不是提这醒儿嘛!,要不然先生你能注意着腰嘛?"

      

                           ——————分割线——————


      他看着两人吵吵闹闹的,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


      都说男人过了三十之后就容易掉进回忆里,看来他也不例外。


      那真的是很多年前啦!良良还是个孩子,孟哥还年轻。


      那个时候日子过得真苦,孟哥省下钱来给良良买衣服、买零食、买他小玩具,良良就天天抱着孟哥给买的小玩具,笑的没眼睛。


      孟哥和九良一块儿,经历了十年沉浮。


      现在孟哥也成了角儿了,也成了能独当一面的七队队长了,良良也长大了,不再是曾经那个天天粘着孟哥的小少年了。


      他俩之间唯一没变的,似乎就只有感情了。


      但最重要的就是感情,不是吗?


      那自己和九熙呢?他们一起搭档也五年了,他知道九熙有多优秀,他会成角儿的。


      他是捧哏,他会把他捧上花路的。


      无论是死路、岔路、还是花路,他都会走下去。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陪九熙走到最后。


      但愿吧。






·暗恋变现·

【何尚何】春日宴

按惯例ooc归我

您别上升

新手上路卑微求三连

祝您天天开心!


//

我今天下楼去了。你别担心,我带好了口罩回家也有好好消毒。楼下阿婆,就是我们东北话里的大娘在院子里的桃花开了,我忽然就好想你。其实我一直都好想你。


阿婆给我讲,树是阿公送给她的。阿公和她说,要是我走了,每年春天还有些爱意归属于你。阿婆说,桃花一直不肯开。后来阿公走了,走在了春分前一天。好巧不巧,那年春天桃花第一次开了。

你说,春天的意思到底是去相爱还是去相念。

你说,这花里有多少故事。

就说你一直爱看的电视剧里,甄嬛与四郎‘那年杏...

按惯例ooc归我

您别上升

新手上路卑微求三连

祝您天天开心!

 

 

 

 

//

我今天下楼去了。你别担心,我带好了口罩回家也有好好消毒。楼下阿婆,就是我们东北话里的大娘在院子里的桃花开了,我忽然就好想你。其实我一直都好想你。

 

阿婆给我讲,树是阿公送给她的。阿公和她说,要是我走了,每年春天还有些爱意归属于你。阿婆说,桃花一直不肯开。后来阿公走了,走在了春分前一天。好巧不巧,那年春天桃花第一次开了。

你说,春天的意思到底是去相爱还是去相念。

你说,这花里有多少故事。

就说你一直爱看的电视剧里,甄嬛与四郎‘那年杏花微雨,你说你是果郡王。’春日初见,未来余生。

 

 

 

//

何九华,我爱你,好多年了。你知道的,从6年前的春天就爱你了。爱一个人是痛苦的,但是爱人,是春天一般的甜美,更何况我收到了来自你的回应。古人说,‘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我不赠你花枝,只写这一本日记。

记得吗,你跟我念过一句话“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电子信息太快了,我对那些社交软件几乎不再有什么好感。所以我才来把你写满整个日记。

或许,我也该给你栽一个小树苗,就种桃花。等到花开,我们就伴着桃枝许愿岁岁长相见。等我再也不能陪你的时候,你能对着桃枝把酒祝东风。

和我说,等我活够了来陪你。

你记住,哪怕我比你先走了。你也不许急。你一定要安安稳稳过好你的生活,哪天觉得这个世界没我尚九熙好玩了,再来陪我。奈何桥边第一棵桃树,我一定等着你,一年两年岁岁年年。

 

 

 

//

苏东坡写道:“诗酒趁年华。”桃花酿都好了,我好想唤你来品一品春天里的酒,把三分春意酿进了诗文里,醉后留一点恣意或是一点愁。就算喝酒,我也想和你在一起,或许就在路边摊,就着车水马龙就着尘埃雾霾,啤酒瓶子碰在一起当啷一声轻响。如果喝多了,就互相搀扶着慢慢悠悠往家的方向晃。我说所有的酒都不如你,你笑着嚼一块奶糖不回答我。

我不在的时候,打火机和烟都投奔原主了,真不知道你有没有照顾好自己,其实你老大不小的人了我也不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可能,我的爱归结到最后是关心是担忧是不顾一切却又克制在嘴边。

何九华,你知道的,我不擅长爱说出口的。我至高能对你说一句,看见你我就高兴。

我会不高兴。我不高兴阴天,不高兴下雨,不高兴吵闹,不高兴虚与委蛇。使我不高兴的东西有好多。可是我阴天见你高兴,下雨见你高兴,听你说话高兴,听你兜兜转转套我话也高兴。

也没什么别的原因。

就是我爱你。

 

 

//

前些日子想你的时候,我读到了半阙诗。

在春日傍晚
目睹了所有与春天有关的事物在你身体里荡开就同时目睹了两个春天
你的眼里有海 雾蓝的暮色在海上铺开
而眼眸是绵长的海岸线

我的船已经破旧不堪了,
于是我只好扔掉我的行李。
扔掉我拙劣的诗句 我的烟草和酒精
只留下我最诚恳的一部分,
然后胡乱划着并且
试图打捞你眼里散落的星辰。

如果我攒够了三月所有的星辰
够不够和你接一次短暂的吻。


如果我攒够三月所有的星辰,能不能爱你一整个春天。你应该会说能吧。我老是想你会不会也在想念我,这短短800字写到这里,每一个字都是一个你。背头的,顺毛的,穿大褂的,粘着我的,和老秦勾肩搭背的……我很想很想走到你面前,和你说:

“哥,好久不见”

只不过,还得再等等,稍微等等。哪怕错过了桃花,我们还有夏夜秋水冬雪,还有后半辈子的春天够我和你说,我爱你。

 

别着急,等等,再等等。

一切都会过去的。花还在开,我一定会回来。

 

 

//                                                                              

转眼都四月了。我今天去了山上,求了一炷香。老师傅说,是高香,是顶好的意头。但是庙里,再不见原来的人潮拥挤,没有小孩笑着闹着举着糖葫芦跑着,没有两鬓花白的老人们互相搀扶着虔诚下拜,也没有年轻男女牵着手往许愿池里抛一枚枚硬币。

我从未想到,‘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是这样安静的春天。

我闻不到花香,也见不到你。

也有不少顶‘虔诚’的人来拜会。只是为什么好多所谓惜生的信徒,连个口罩都没有带。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舍不得自己的命。横竖我不舍得,何九华,我没和你白头呢,我不舍得死的。

下午阳光真好。我就坐在廊上想你。山下郁郁葱葱的浓绿山上热热闹闹的淡红。小和尚扫地沙沙的响,好像你弯着腰收拾家的时候。你说我有多想你,看到什么都是你。

我想求个签子,求给我们。但我想了想,还是算了。写的什么都是定数,哪有我们慢慢探索来的浪漫。你肯定要笑话我了,满世界跑的大学生怎么搞这封建迷信。哥,我爱你就想连神佛都知道我爱你。

你是我的坚定不移。                                   

我还是没敢想太多。你总说我话少总说我爱扛说我再这么下去一准看破红尘。万一这佛门净地,我真顿悟了,那就不好了。毕竟我这等凡夫俗子,不配参禅只能爱你。

旁边有个小和尚,和我一样坐在那里。他在左边我在右边。我总是习惯把左边空出来给你,没有你好像日子都缺了一块。

他在旁边真别扭。

不过,你说小和尚在想什么?

横竖,我想你。

 

 

 

//

何九华,我今天和你视频了。

你说别挂视频,但你要睡觉了。看见你,手边的小企鹅抱枕怎么都不舒服了。

但是你说“你嫌弃我送的玩偶啦!不要你还我”

我老笑你一大把年纪了还天天撒娇。她们说你是小狐狸,你还真是越来越像了,不过,侧重点在第一个字。网上怎么说来着……对,吃防腐剂长大的。

何九华,你拖着尾音腻腻乎乎回答我说话的时候,比什么都好。这话我尚宇直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和你说,但是,我真的很庆幸遇见你,我想和你过一辈子的每一个春天。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

“四时可爱唯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

我永远,骄傲坚定毫不怀疑的爱你,我的春天夏天冬天秋天,每一天,都热烈而欢快的镶上了你的名字。

 

我想和你,听春天走远。

听夏天带着秘密向我们走来。

 

在这个春天,好好相爱,再不离别。

 

 

唠唠叨叨:

和小神仙的联动写文日常  

如果您看到这里了,可以给个热度嘛!

不要白嫖!

您的每一个红心蓝手我都分外珍惜!

三十二线糊锅小锅巴在此写过大家!

祝您生活愉快,层层见喜!

 

 

瑾言

尚何/清晨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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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是帮助恋人解决清晨shengli问题

第一次写纯尚何,写的不好多多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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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贰白˙˘˙

【尚何】我还收拾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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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邱

「尚何」 无问

-床头吵架床尾和


——————


“怎么了这是?”


“脚崴了。”


提溜着从超市拎回的两大包零食到小区楼下的尚九熙,就看到一人环抱着膝盖坐在路边。


楼下这灯有点坏了,一闪一闪跟发电报似的,又恰逢春季流感肆虐,工人一直没来修。


尚九熙就着忽明忽暗的灯看何九华,大封结束他们就没见过,半个月了猛的出现,还把脚崴了,还在抚顺的我家门口,何九华这是当我在家躺傻了。


但是他看起来好像瘦了点,之前那事儿闹的吗。


“那你上来,家里有红花油。...

 

-床头吵架床尾和

 

——————

 

 

“怎么了这是?”

 

“脚崴了。”

 

提溜着从超市拎回的两大包零食到小区楼下的尚九熙,就看到一人环抱着膝盖坐在路边。

 

楼下这灯有点坏了,一闪一闪跟发电报似的,又恰逢春季流感肆虐,工人一直没来修。

 

尚九熙就着忽明忽暗的灯看何九华,大封结束他们就没见过,半个月了猛的出现,还把脚崴了,还在抚顺的我家门口,何九华这是当我在家躺傻了。

 

但是他看起来好像瘦了点,之前那事儿闹的吗。

 

“那你上来,家里有红花油。”

 

“脚崴了,疼。”

 

听这话尚九熙停了上楼梯的脚步,转头看坐在马路牙上的何九华,裹的那件黑色羽绒服拉链照旧没拉,坐的也可能有一会了,底摆在地上拖的有点脏,捂着脚踝的手骨节冻的通红。

 

面对背着身好一会没言语的尚九熙,何九华没等来想要的,也不敢和他来推拉那一套,自己扶着墙就要站起来。

 

“你拎着,我背你上楼。”看他站起来脸上快速闪过的疼痛,尚九熙还是没忍住。把超市的大塑料袋塞进何九华的手里,蹲下身方便他上来。

 

尚九熙家所在的老式的小区没有电梯,何九华是不重,夏天看来就一副骨头架子,不过冬天裹着厚重的羽绒服,手里还拎着东西,到五楼实在是够呛。

 

“我下来。”何九华缩在羽绒服里的手伸了半只出来,拍拍尚九熙的肩膀。“别再给你腰弄坏了。”

 

尚九熙没吭声,没理他,自己撑着扶梯休息了会儿,伸手托了托背后的何九华,硬是踉跄上了五楼。

 

“钥匙在右边口袋。”尚九熙靠着门边闭眼匀气,随便指了指衣服右边。

 


进了屋,尚九熙大字在沙发上躺着,好一会儿才算缓过来了,侧过头睁眼看正忙着往冰箱里放东西的人问,“你怎么来了,脚怎么回事?”

 

何九华停了手里,攥着听装可乐,背身对尚九熙说,“那什么,我来看朋友,顺便,顺便来看看你。”

 

你在抚顺除了我认识谁,脚不会是在楼下紧张的不小心崴了吧。

 

尚九熙挑了挑眉也没拆穿,从沙发上坐起来,伸手招呼何九华,“过来我看看。”

 

何九华放了手里的东西,屋里暖气开着,脱了外套搭在椅子上,趿拉着拖鞋一瘸一拐的过来,超市拎回来的大半袋的东西还横在地上摆着,不小心踢了上去。

 

“嘶——”正好撞在痛处,何九华激的眼眶一下满红,下意识的带着委屈抬头去找尚九熙。可那人除了坐直了看着自己之外,没其他一点动作。

 

见状何九华低头抿了抿嘴,憋回因疼痛而漫出的生理盐水,扶着桌子椅子过去,坐在了沙发。

 

尚九熙眼神一路跟着过来,看何九华坐定,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松开,最终还是轻柔的抬了他的腿放在膝盖上褪了袜子,察看他的伤处。打眼看到的踝骨通红肿胀,突起的部位已经肿的馒头似的。

 

“怎么弄的?”

 

尚九熙倒了红花油在手上,皱着眉问沙发上缩成一团的那人。

 

何九华把脸埋在高领的内衬里,话听着也模模糊糊,跟外面笼一层薄雾的月亮一样。

 

不过大概的意思尚九熙算是听明白了,前几天的事儿弄的他局促不安,他怕尚九熙误会,生气。

 

没掩进去的眼睛低垂着,羽扇样的睫毛上坠着亮晶。可能一开始何九华没准备说,或者没准备就这么直接的袒露了自己的想法,可尚九熙不咸不淡,带着距离感的态度让他一下慌了神。什么也不敢藏掖着,支吾的都说了。

 

尚九熙生气了吗,说实话生气了。那天中午他俩才通了电话,何九华撒娇的说想他,嗔怪的要他早点回北京,说休想让自己坐车去他那儿。

 

这人尚九熙也知道,何九华前女友。自己不是个爱翻旧账的人,何九华的感情他也信任。可总有点咂么不过来滋味,何九华以前交往的都女友,和尚九熙从搭档越为情侣这事吧,从没和其他人说过。

 

何九华是个散漫随意的人不假,以前自己的女朋友爱介绍给身边的哥们认识,带你融自己的圈,是允许你进入自己生活的表现。

 

他们的关系,除了双方没人知道一直是尚九熙横在咽喉的鲠。当看着网络上四散的他和她的恩爱照片,这鲠终究划破了咽喉。不停打过来电话一直没接,信息不回,尚九熙说服自己只是不想把坏情绪传给何九华。

 

尚九熙有点社交障碍,更有点不清楚如何处理情侣间会造成冷战的矛盾。他喜欢用冷静几天处理冲突,可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他和何九华之间的矛盾,依赖于像跟着太阳不停走动向日葵般的这个人,每当自己想逃开自行冷静,何九华总拽着胳膊,说要今日事今日毕。


 

“手还有点凉,你忍忍。”尚九熙双手掌心推开药酒,搓的微热的手附上了何九华的脚踝。手里的脚踝无意识的往后缩了下,“下手重了是吗我轻点。”

 

窝在沙发里那人摇了摇头没说话,尚九熙看了眼何九华,手里的动作放轻放缓,但也没再说话。任由屋子里红花油刺鼻的味道随着暖气四窜。

 

揉了好一会,尚九熙整理好何九华的裤子,小心的帮他的腿放在垫了软垫的沙发上。

 

“煮点东西给你吃,等着。”尚九熙冲了杯奶茶让他双手抱着,又把他脱了的外套挂起来,卷起袖子要进厨房。

 

“文博儿。”

 

“嗯?”尚九熙拿了盒面出来,靠在厨房门口拆包装,看着那个沙发靠背上方露出的圆圆的后脑勺。

 

“我不能没你。”何九华把奶茶捧到面前,香甜温暖的味道飘进鼻腔,吹开上方的浮末,热气熏的眼睛都睁不开。

 

尚九熙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自嘲自己这样是为了什么。眉眼精致锐利,性情洒脱的人你怎么舍得让他改变。何九华为了自己的收敛,他知道但是置若罔闻,他纵着自己倚那份艺术生的乖张与桀骜。

 

“我也是。”尚九熙把手里的包装袋丢进了垃圾桶,绕道走向何九华。

 

在沙发前蹲下身子,尚九熙才发现何九华睫毛沾湿,眼泪啪嗒嗒滴进了杯子。何九华看到他过来,抬手要遮自己哭的通红的脸。

 

“对不起,让你伤心了。”尚九熙牵过他的手紧扣,又擦了何九华眼角的泪。

 

何九华转头不看他,侧脸红红的鼻尖还沾着水汽,吸了两下鼻子说,“下次,下次不这样就行了。”

 

厨房里的水已经烧开,咕噜咕噜的翻滚顶得锅盖响个不停。刚刚丢在垃圾桶里的包装纸听声音好像再渐渐展开,对面的一家三口刚刚到家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尚九熙听着自己的心跳,扶着膝盖站起,轻轻把吻落在何九华的耳尖。

 

感谢你的包容。

 

谢谢你,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