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枢夜】聋
天枢(南宫焱)×梵音,天枢第一人称。梵音死亡但余下三星都还存活if,字数1.5w+,大量私设。
私设1:看原漫画,镖师们的等级是人为划分的,似乎并不像升级一样有明显的阶梯,比如拓跋就是在接了一趟SSS级的镖以后被评定为乌金,因此本文中闭关冲击乌金的情节似乎并不会出现。但赤皇那边有神将试炼台,而且乌金和赤高之间的断崖差距在剧情上看是很明显的,所以还是写了闭关冲击乌金这种可能有争议的剧情。
私设2:打兔子的时候小彪说过原作背景下电子书才是主流,纸质书很少了,但不知道为啥电子书加进去怎么看怎么奇怪,最后还是改成了纸质的……
私设3:梵音和天枢年龄均为私设。按照原作,胧二十多岁达到乌......
天枢(南宫焱)×梵音,天枢第一人称。梵音死亡但余下三星都还存活if,字数1.5w+,大量私设。
私设1:看原漫画,镖师们的等级是人为划分的,似乎并不像升级一样有明显的阶梯,比如拓跋就是在接了一趟SSS级的镖以后被评定为乌金,因此本文中闭关冲击乌金的情节似乎并不会出现。但赤皇那边有神将试炼台,而且乌金和赤高之间的断崖差距在剧情上看是很明显的,所以还是写了闭关冲击乌金这种可能有争议的剧情。
私设2:打兔子的时候小彪说过原作背景下电子书才是主流,纸质书很少了,但不知道为啥电子书加进去怎么看怎么奇怪,最后还是改成了纸质的……
私设3:梵音和天枢年龄均为私设。按照原作,胧二十多岁达到乌金被称作“少年盘胧”,可见二十多岁到乌金并不常见,加上赤皇回忆中梵音少年时连门都没入,她突破乌金的年龄可能会比本文中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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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听觉是在某个清晨毫无征兆地消失的。
那是在席卷整个九星团的浩劫结束后第一年,百废待兴,七星宫诸事繁忙,我和天璇天玑二人整日埋首于卷牍书简。这个任务对我和天璇来说殊无难度,毕竟哪怕在那场浩劫之前,殿下尚在七星宫中时,这些事务也是我和天璇经手较多。殿下性格惫懒,厌烦起来会将各方来信扔到满地都是,然后气呼呼地回自己的寝殿睡大觉——虽然睡完大抵还是得起来批阅的。
惢妹大约是学了她的性格,一坐到简牍前就叫苦不迭。她年轻,好玩儿,每天都有耗不尽的精力,要去平顶山下的花花世界中消磨。我和天璇只得拿出师兄师姐的铁面来,得空便催促她多读正经东西。过了月余,惢妹一见到我便苦了脸,嘟嘟囔囔地坐到桌前去了。
我就是这样发现听觉的离奇消失的。头一天还一切正常,第二天一大早,我迎面撞上惢妹,便只能见到她突然垮下来的脸,以及张合的嘴唇了。四下里寂然无声,比我第一次见识到殿下向我施展音域时还要安静。我不动声色地开了一点音域,把那些因为我突然消失的听觉而遗漏的声音,以流动的能量的方式再捞回来。她的声音最终变成一串波动的音能,几经曲折才向我展示出它的本义。
瞒了没几日,天璇首先发现了端倪。“南宫兄,”有一天她问我,“你这几天怎么时刻开着音域?”
如果时间再倒退十年,我可能会编一些煞有介事的理由。但时至今日,隐瞒的做派只教我疲惫,更何况天璇一向聪明,又和我熟识多年。我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给自己引来了一场如临大敌的医疗检查。
正如我所预想的一样,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医生最终只能得出结论:是战争的后遗症。他说他见过太多的人,在异兽之战后饱受各种稀奇古怪的病症折磨。就算是最身强体健的年轻后生,也可能因为一只鸟掠过的阴影回想起战争中目睹的某个触目惊心的瞬间,以致情绪崩溃,遑论我直面过异兽,砍杀过怪物,历经过死别,亲蹈过黄泉。
医生走后,天璇天玑陪我久久地静坐着。在我试图开口安慰一下她们之前,天玑突然握住我和天璇的手,泪水无声地滑过她的脸庞。
这场诊疗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第二个战争后遗症来势汹汹,在这场诊疗过去了几个月后突然降临。毫无征兆地,那些在我的生命中离去得过早的亡灵再次出现在七星宫的各个角落里。天璇和天玑对此浑然不觉,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得以与他们重见。
第一次,我在晨起洒扫时看到了最先死去的开阳。他在某个春寒料峭的早晨出现在覆霜的院落中,穿着如同生前一般的甲胄,仿佛要去奔赴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亦或是刚刚从战斗中折返,为七星宫带来了振奋人心的捷报。我略微顿了一顿,不动声色地朝这位早逝的师弟颔首致意。
摇光和天权一起在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出现,在我返回自己的房间时,他们挽着彼此的手站在长廊的尽头,向我投来遥遥的,晦暗不明的一眼。玉衡来得稍晚,比摇光和天权隔上了大半个月。那天惢妹靠着栏杆看新收的子弟们晨练,突然语调伤感地提起在赤色风暴中猝然死去的同门:
“小刕子以前就站在那个位置,喏,那儿。”她伸手指了一下,“他以前可讨厌了,老是捉弄我……”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在那张年轻陌生的面孔旁边,玉衡也仰头向我们望来。他看上去居然比惢妹还要年轻,脸上挂着我们曾经非常熟悉的意气风发的笑容,用力地朝我们挥手。我瞥了惢妹一眼,她兀自沉浸在对小刕子的追忆之中,对那独有我能看到的幻象毫无察觉。
我很快习惯了与这些朝露般的影子们相处。他们陪伴着我和天璇天玑度过了许多个晨昏,朝出夜归,和多年前我们七人尚在梵音殿下门下学习时如出一辙。只是如今哪怕是年纪最幼的惢妹,也已经是足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而当时的我们都还是无忧无虑,在殿下的庇护下安然度日的少年。
这座七星宫曾经的主人也会出现,但每次都缥缈得如同梦境。有时候她安静地抱膝坐在高台上与自己下棋,有时候静默地伫立在角落看着子弟们练功,有时候我回头时,能看见她在我身后几丈远的地方站着,模糊的面容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问询。我拿不准她是不是在以师长的身份对如今由我领导的七星宫查检品评。
她的幻象停留得最长久,几乎使我错觉她将盘桓在此直至永远。于是我洒扫在她死后就封存的旧屋里的灰尘,在窗前摆上每日一换的鲜花,点燃熏香,想了想,又担心她真的是回来考校我们三人的。我将自己和两位师妹批阅的公文分作三份,摆放在屋角的一张小桌上供她心血来潮时查阅。在我做这些的时候,天玑刚好路过,又噔噔噔地跑开,不多时就拉来了天璇。但这次天璇并没有追问,她站在门口,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最终她拉了拉天玑的衣角,带着天玑走开了。
但那些影子,他们最终都没有留下来。
唐小镖和帕罗尼也没有留下来。这两个曾经被殿下寄予厚望,当做下一任文曲星和武曲星培养的年轻人,最终一个回了梦萝学院,一个重建了维罗尼卡家族。对于这个结果,我们都不意外。我有我无法割舍的归处,他们有他们的。战后不久,我在平顶山脚下心平气和地同他们告了别,然后看着他们走远。熹微的晨光里,四下寂静无声。
在我的身后,天玑笑嘻嘻地锤了一下我的肩膀,她的声音被滤成音域里细碎而机械的信息。她在说,对一切心平气和是人生进入后半程的体现之一,南宫大哥你要当心。
那是异兽之灾结束后的第一年。第九星团慢慢舔舐着伤口,收拾灾后余下的残骸。我和硕果仅存的七星宫子弟,在平顶山上迎来了灾后的第一个早春。
在那场席卷整个第九星团的浩劫结束后第二年,我对天璇和惢妹提出了冲击乌金的想法。
天璇看上去早有预料,面容和我认识她以来一样,有一种亘古不变的冰山般的冷静,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沉默地表达了她的支持。惢妹倒是情绪激动地哇哇大哭了一场。她近来新婚,进入了人生新阶段后没有变得成熟,反而更加孩子气了。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说出一句阻止或挽留的话。就如同我冲击乌金的想法早在她们预料中一样,她们的反应也在我的预料之中——本质上,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七星宫的子弟。我们是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杀手和刺客,黄泉离我们从来都比温软的枕席更亲近。
“不必太过悲伤,惢妹。”见她实在哭得伤心,我劝解道,“只是冲击乌金,有些危险而已,又不是必死,何须如此。”
“谁说我是怕你死才哭的!”惢妹一边拭去眼泪一边反驳道,“我这不是为了我们七星宫马上又要出一位乌金,喜极而泣的吗?”
话刚出口,她仿佛猛然醒悟似的,脸上浮现出了懊悔的神情。天璇紧张地看了我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了惢妹。她们如临大敌的样子让我觉得有些好笑。
“是啊,殿下亡故后,七星宫和音派一直没有乌金级别的人镇场。”我说,心平气和得让自己都觉得奇怪,“不管是为了个人提升,还是为了七星宫的威名,我都必须尝试一下,不能一直安乐于赤金了。”
“南宫兄,其实如果仅仅是为了七星宫的话,你真的不必做到如此地步。”天璇说,“我们现在简直成了第九星团的大功臣,名气如日中天,很多优秀的年轻人都来投奔拜师。瀚唐去年也升了赤金,高端战力其实尚可。而且,三年前太多乌金级的高手殒没了,现在多的是没有乌金的势力,何止我们啊。”
我看着她们,感到温暖和宽慰。有两位如此支持我的战友和同伴,多么令人振奋。尽管这个世界充满征伐和杀///戮,我却始终是它的宠儿。从少年时代开始,我就一直遇到助我知我爱我的贵人,我想我是幸运的。
但我有自己必须冲击乌金的理由。解释起来太过麻烦,而且多少有些不足为外人道。最终我只是对她们说:“我得试试。”
告别两位同门后,我在七星宫的密室内开始了漫长的闭关。
密室的门寂静无声地合上,将我与外界彻底隔绝的那一刻,我竟然感到一阵如释重负的轻松。自赤皇向七星宫发难以来,我历经多次险境,今日攻占浮空岛,明朝独闯阎罗殿。近五年的时间内,每日都殚精竭虑,思索着如何攻敌破局。此番虽然称不上安全,却也已经是我为数不多的清净时刻。
这里暗,静,在我修炼的时候,这种无处不在的寂静和黑暗就如同我养的小兽一样陪伴着我,和我一起在这暗无天日的所在蛰伏。如果说我之前的生活是永无止息的河流,这条河流如今无疑汇入了一汪无风无浪的深潭。在河流激荡的过程中沉渣泛起的泥沙,在此纷纷扬扬地沉到潭底。我也随之跌落入水底,跟着那些奔波的泥沙一起,静静地沉淀到自我的深处。
这不是我第一次被这样的感受攫住。
密室中暗无天日,而我在这样的环境里,重新走过了我过往的历历人生。
在后来被外面的人称作“七星”的同门之中,我最早与平顶山结缘。
那时我十三四岁,跟许多同龄的孩子一起到平顶山上拜师求教。我们并未马上成为入室弟子,而是先一轮一轮地历经了各种试炼。拳脚功夫,气械基本功,实战对练……已经入门的弟子则会每日在一旁观看记录我们的各种表现,一开始我还会紧张一下,后来发觉想要在试炼中全须全尾地活下来已经不易,也分不出心去注意这些了。
来到平顶山半月后,她出现在试炼场边。现在想想,那时她二十多岁,看着十分年轻,以至于我还以为她是先入门的师姐。原本我已经对这些场边观战的身影习惯了,但我察觉到她一到,周围的人都明显提振了精神。为了避免被比下去,我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这天的试炼。考校告一段落后,她叫住了走到试炼场外准备喝水的我。
“我看了前几日的报告,其他人对你的评价很高。”她说,“今天你也确实打得不错。你叫南宫焱?”
“是。”我应了声,“多谢师姐夸奖。”
她神情莫测地多看了我几眼,又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就转身走了。我喝完水回到试炼场中,一个和我关系还算熟的孩子喊住了我,神情有些不悦:那位殿下跟你说什么了?
刚刚来考校我们的那位师姐吗?我隐隐觉得他的反应有点过度了。没什么,就是问了我的名字。
你在说什么鬼话!他瞠目结舌地打断了我。什么师姐,那位就是七星宫的主人,近来一鸣惊人,名震九星团的梵音殿下呀!
我这才知道认错了人,为此很是惴惴不安了一段时间。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把她说年轻了,大约令她相当高兴,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喜形于色,于是摆点架子来维护住作为七星宫主人的尊严。
试炼很苦,苦不堪言。兼之容易受伤见血,实在算不上好差事。与我同龄的孩子们多的是受不住又哭又闹的,梵音殿下脾气不算好,听了嫌烦,就让杂役把他们送下山去。春去秋来,最后和我一批上山的竟然只剩下我一人。
我的最后一个同期伙伴哭闹着放弃那天,我站在七星宫外,看着他哭得连气都使不出来,只能靠着双脚走下又长又陡的山门,杂役挑着他的细软行囊跟在后面。我突然意识到我对试炼的态度太过纯粹,或者说太过无知无觉。也许有的人将其视为改变命运的绝佳机会,获得权力的不二法门?可我只是想变强,我四处打听哪里有好的老师,而路边不想真的有慧眼识人的个中高手,向我指引了远处的平顶山。
那个哭着的孩子很快就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之中。我走回七星宫内,发现殿下正坐在高台上发呆。她的裙子一定很不方便行动,从高悬的台上一直垂坠下来,像是天幕上悬挂的繁星。她听见我走进来的声响,朝我看来,我俩在空荡荡的大厅里面面相觑。
“跟你一起上来的人只剩你了吗?”她瞪着眼睛问我。
“是的。”我回答,不知为什么有点儿委屈。干嘛要瞪我,他们坚持不下来又不是我的错。
我就这样进入了第二轮试炼,从此算得上正式入门,和那些已经入门的弟子们一起正式开始音派的学习。殿下那时甫升乌金不久,加之不喜高调,名声并不像后来那样响亮,更没有到令第九星团闻之跪伏的程度。再有,音派所学偏僻古怪,别说气械两个传统的大派,连小众的幻派都无法相比,因此我正式入门时,所见入门弟子不超过十人。我隐隐感到她对现在为数不多的几个入门弟子并不十分满意,有心再次拔优,但私自揣测并非妥当之举,因此也没在这些揣度人心的事上花太多心思,每日所做,不过下苦功修炼而已。
这个阶段,我们所练的东西很多,除了基本的拳脚功夫和音派理论之外,还得时刻屏蔽五感之四,以锻炼对于声音的敏锐感知。一群年轻的睁眼瞎在偌大的七星宫中摸索着吃饭打坐练功,想必是十分好笑的。如今刚刚入门的子弟依然沿袭了当年殿下开创的这一做法,惢妹看热闹不嫌事大,经常看着那些摸索来摸索去的年轻子弟们哈哈哈笑出声来,甚至还有几个心气高的孩子不堪其辱,跑去天璇处乃至我这里打小报告,说天玑殿下嘲笑于他们。
我不知道殿下当年收到过类似的小报告没有,但我猜大家都不敢,毕竟惢妹的亲和力看上去比当年的殿下强很多。殿下在不熟的人面前时常佯作冷酷,很容易给人留下喜怒无常的印象。不过在后来七星齐聚之后,我们曾私下讨论过,玉衡硬说他怀疑殿下选七星的标准之一是不怕她。那时他确实整日缠着殿下问东问西,没大没小,很是遭殿下嫌弃。
“得了吧,”跟他一批入门的摇光揭他老底,“你第一天进七星宫,在殿下的音域面前直接吓哭了。”
玉衡: “喂!”
他们讨论了一阵,最终觉得如果真的有一个人能不怕殿下,那可能会是我。面对众师妹师弟殷殷的眼光,我虽然颇感一股特殊的喜悦,但也不想伤及同门的自尊,最终只得采取一个比较折中的说法:
“我觉得可能是见识殿下音域的时机不同。”我说,“她没用音域吓唬过我……她在我面前第一次开音域那时候有外敌来犯。”
那次外敌来犯正是我正式入门之后,被选为“七星”之一以前。那天殿下因事外出,留下一众子弟在山上照常修炼。暮色四合,我们一天的修炼也到了尾声,大家都三三两两地或瘫或坐在后殿的练功房中休息,一时间都状态松懈无人动弹。我原本瘫倒在地上休息,突然觉得周围环境有异。
周围的声音太单调了。
我们长期蒙着眼睛以锻炼听觉的敏锐,这样生活了数月,我自认对七星宫应该有什么声音无比熟悉。譬如此时此刻,大家的喘息、抱怨和心跳自然是最响最近的,再次,就在练功房一墙之隔的地方静卧着一块小小的花苑,能听到虫蛇蠢动,时而有雀鸟啾鸣。再次,七星宫仆从不少,虽然在这个时候不会离练功房太近,但仔细辨认还是能听到他们在远远地走动。
同门的声音我听到了,似乎像模像样;花苑里的声音也有,但问题在于我似乎在里面听到了某种规律,每隔一两分钟,虫蛇鸟兽之声就重复一遍,与一两分钟之前毫无区别;仆从的心跳和脚步则完全没有了,除了我们所躺卧的这一片区域,整个七星宫都是寂静的。
这是个幻境。
我在书上读到,幻派的新手常常只能做到视觉上的欺骗,声音、温度等方面全是破绽。此人功夫显然不浅,连花苑里的鸟兽之声都雕琢出来了,换做学气械的人,肯定不会出岔子。可惜我们最敏感的就是声音。
我不知道其他人发现没有。此时我们都还没有正式开始学习音域,只是读了些理论书籍,我私下偷偷试过,但能开的音域范围也很有限,勉强能覆盖这间练功房。
来犯者细心如此,自然会想到在幻境中掩盖自己的脚步声,但是人就会有破绽。此时突然扯下眼罩自然太过显眼,于是我任由自己沉在黑暗之中,同时不动声色地开了音域,屏息凝神,侧耳细听。
音域一开,便成了我的眼外之眼,果然感受到那人的存在。但声音突然消失,对他而言想必也很明显。此时领域中的一切声音都能变成对他的攻击,我正待大叫,眼前的黑暗却突然一亮,我的视野全部恢复了,在那由幻境创造出来的视野之中,一支箭正朝着我的咽喉飞来。
尽管知道是幻境,但那太过逼真的形象还是使我本能地恐惧,下意识地放弃维持音域,翻身闪避。这一翻身,我才发现我身下已经不是七星宫的地面,而是一处绝壁。一动之下,我直接失足坠落。
这是幻境,我反复告知自己,但我从未有过对付幻派的实战经验,那坠落感逼真不已,除了恐惧以外我再感受不到别的情绪。空气在我耳边猎猎作响,让我窥见自己血肉炸裂的结局。我头皮发麻,所有的血液都一下子涌到头顶,甚至感觉自己已经死去了。
然后,突然之间,天地寂静了。
空气的撕裂声停止了,我的下坠变得虚假无比。下一秒,我的坠落也停止了。
有人接住了……不,是从身后抱住了我。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真正的音域。我能感到它如潮水般温柔静谧,从抱住我的那人蔓延到七星宫的每个角落。从这一刹那开始,七星宫的每一寸土地上每一丝最细微的声音,都将成为她忠诚的万马千军。我想那个入侵者是惨叫了一声,但这一声很快就成了他新的索命符,给他这次入侵画上了句点。
短短几秒之内,一切突然恢复了正常。梵音殿下放开了我,吩咐赶来的人打扫现场,查清这个人的身份。同门们从幻境中纷纷醒来,呻吟着检查自己的伤势,被仆从搀扶着去包扎或休息。梵音殿下拉我来到一边的小花园里。
“我还没有正式教你们音域。”她笃定地说,“你从哪里学会的?”
“……殿下已经讲过理论了。”我低声说,“我自己琢磨着实践了一下。”
她沉默了一会儿,转而问起另一个话题。“你以前跟幻派打过?怎么发现他的?”
我如实道来,引起了更长久的沉默。我没有听见脚步走近的声音,但下一秒,额头传来温暖的触感。梵音殿下应该是双手扶住了我的肩膀,蹲下身轻轻贴住了我的额头。那感觉如淙淙的暖流,从额头顺着经脉流淌,熨烫着我的四肢百骸。
“南宫焱,我记得你的名字。从今以后,你就是我选中的第一个‘七星’成员。”她说,“南宫……不,天枢。”
等我回过神来,扯下蒙在眼前的布条,眼前已经空空荡荡,没有了我想象中的人影。那个声音的主人来去都悄无声息,哪怕我已经能分辨出极其细微的声音差别,却依然无法捕捉到她行动的踪迹。在少年南宫焱的面前,只有斜照进花苑里的夕阳,将脚下身旁的花草一一镀金。我怅然若失地久久伫立着。风从长廊吹来,悄无声息地隐没在薄暮里。
此次遇袭之后,再次拔优一事终于被殿下提上的日程。我作为被选出来的第一个位列“七星”的弟子,时常被叫到殿下面前耳提面命。音派是个功法偏僻,人数稀少的小派,能效法的先师甚少,梵音殿下一直致力于开发音派更多的用法,如今我既然被她破格拔为首徒,少不得也加入了这场垦荒。
虽然得到梵音殿下面授,我的进步速度也还算快,但每每涉及到对于细微之处的讨论,我还是难以跟上她的思路,遑论开创新的功法了,最后往往落到牛头不对马嘴的结局。每到此时,梵音殿下就泄气起来,赌气地把笔扔到一边。
第一次见她如此,我颇为内疚了一会儿,但很快发现她作势的姿态远大于实际的忧心。她大约也没真的期望能跟我这种火磷水平的人探讨出什么东西来,所做的不过是引导我深思,以期夯实基本功罢了。为了不辜负这份厚望,我也铆足了劲儿下苦功,不仅花费大量时间练功,也在书海中消磨闲暇,把能搜罗到的音派相关书籍都一一读过。
殿下还鼓励我随时记下灵光一现的所思所想,于是我随身带着一个小本子,想到什么有意思的,能用到实战中的小技巧就记上一笔。春去秋来,我在平顶山上的第一年就这样过去了。山上气温寒冷,早早地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同门们全部跑出去玩儿雪。我坐在门廊上咬着笔看着他们嬉闹,脑子里还在盘算昨天刚刚想到的新想法:五感相通,音域能让人失去听觉,理论上没道理不能让人失去其他四感。如果真能让人做到五感尽失的地步,音域在实战中的控场价值可就大大地提高了。
“我要叫它‘混沌音域’。”我打定了主意,正在往本子上写,有人在我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打歪了我的字迹。我抬头一看,是梵音殿下。
“你怎么不去跟他们一起玩儿?”她问道,呼出的热气像一滃小小的山岚。她的脸被狐裘遮住一大半,只露出一双像猫一样灵气的眼睛。
“殿下。”我高兴地喊了一声,从门廊上爬起来,把手里的本子递给她,“我在构思我自己的音域用法。”
我新近发现她其实很不喜欢看字,一碰到书本就懒懒的恹恹的。果不其然,她接过书本后翻得飞快,翻完后把本子递给我,说:“想法倒是很好,但是既然之前没有人这么用过,怎么炼成这样的功法才是最大的问题。”
这之后,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想法的最新进展写在笔记上交上去。可惜梵音殿下似乎回回都懒得看,而是把我喊道面前问询。见她毫不在意我笔下的东西,久而久之,我的记录逐渐从开始的精雕细琢变得狂放起来,不仅字迹不羁,偶尔还会加一些细琐的生活感想,譬如今天训练哪里哪里受了伤,这个冬天雪真大再下下去要封山了云云。
日子平淡如水。只有一次,鬼使神差地,我在本子的最后一页写上了些自认为不清不明的东西。
那时我们这批弟子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少年心事蠢蠢欲动,开起玩笑来也总爱往男女情愫上拐。虽然我自恃作为首徒应该刚正不阿专注练功,但整日听见谁又喜欢谁的话本故事,也难免多在意一点。某次在按例记下日常的学习心得之后,我突然又鬼使神差地翻到笔记的最后一页,犹犹豫豫地写下:
星斗稀,钟鼓歇,帘外晓莺残月。宵雾散,晓霞辉,梁间双燕翩。
和过去一样交作业时,我的心跳简直如同擂鼓。思绪千回万转地交完了,又觉得自己可笑:这些东西她真的看过吗?不过是我庸人自扰罢了。
隔日,殿下又喊我去面授。我惴惴不安地汇报完这段时间的练功进度,抬起头来,见殿下神色如常地把本子递还给我。
我简直不敢多看她一眼,只能忍到跑回自己的房间后如临大敌地翻开书本,看见那上面一如既往地干净,像是从没被查验过一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我又大感失望和悲伤,近乎一种不被回应的怨怼。我怅然若失地把它扔到一边,走到窗前看着场地上练功的同门。冬日的积下的余雪逐渐消融,大家都换上了轻薄的衣服,早春悄悄地从山脚下一路爬到了平顶山的山顶来。
我进步很快,及至第二年,已经颇得殿下倚重。等待着七星宫首徒天枢的事情日渐繁忙,那本笔记也逐渐被我忘却了,也许早就在哪个无人注意的角落积灰了罢。
在与赤皇的战争爆发前,我在平顶山上已经待了十五年,占据我过往人生的一半。
“七星”余下的六人,在接下来的近十年间陆续脱颖而出,最年轻的小师妹天玑星长孙惢,比起我已是小了将近十岁,几乎是个孩子,整日里没个正形地嬉笑打闹。
然而——虽然为此自得略感不好意思——我依然很笃定,殿下花心思最多,也是最令她骄傲的弟子依然是我。彼时“天枢”的名字在九星团已是威名赫赫,而比之更显赫的,是与其他几位乌金并称“四皇”的梵音殿下。那真是我人生中最快活的一段日子啊。,七星宫的名声如日中天,我们时常在平顶山上修炼,互相切磋,情谊和睦,如同沉湎在美梦中的旅客。然而石火光中,我们的美梦被突然奏响的鼙鼓击碎了。在赤皇发动的一次突袭中,我永远失去了至亲至爱的三位同门。
开阳的心脏停跳得突然。那时候的日子乍看上去平淡如水,连一向游走于黑暗中执行暗杀任务的七星宫,也很少遇到什么真正能把一个鲜活有力的心跳带离世间的危难时刻。但造化何其弄人,在我一如既往地在外处理一些日常事务时,开阳的通讯接通了。
“未羊伏击了我!”他的声音在搏击与爆破的声浪间隙传来,远得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似的,“快通知七星宫,十二神将暴起发难!”
接下来的话语被淹没在一片轰鸣之中。没有时间犹豫了,我断了通讯,给留守七星宫的殿下和天玑发去了讯息。当时,我并不太担心开阳,毕竟那个家伙一直是和我争夺七星第一战力的人选,虽然我俩对这种虚名都毫不感兴趣,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玉衡和天玑非常喜欢挑拨我们二人切磋。未羊想杀开阳有难度,但其他在外办事的同伴或许需要我的驰援——
轰隆。
多亏了还算丰富的战斗经验,我飞身跳起,躲过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音域缓缓展开,我能感受到在音域覆盖的范围内找寻不到敌人的踪迹。是在至少一公里外发动的远程攻击,但是跟我拼远程的话……
我慢慢蓄力,同时等待着第二次攻击的来临,这足以让我判断出敌人的位移和速度。但我很怀疑敌人和自己一样,需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里完成前摇。这样给我的定位带来了极大便利,而且对面显然也需要考虑自己不待在原地反击,飞速逃走的可能性。这是一次赌博,但我讨厌不断地逃跑挨打,也对自己的远程作战能力有信心。只要解决了眼前的麻烦,我就马上去同伴身边——
一阵心悸突如其来地侵袭了我。我冷汗涔涔地咬住牙关,感受到那与自己的心跳共鸣的六颗心脏里,开阳的心脏无声无息地停止了跳动。
紧接着是天权和摇光。
多年后我回想起这一刻,依然为它在自己的人生中,在七星宫的命运里,乃至在整个第九星团的历史上重要的地位眩晕,但那时身处其中的自己还无法知晓:正是从神将和七星的这一场交恶开始,黑暗时代真真正正地来临了。
七星宫的警戒显然已经提到了最高等级,巨大的音域覆盖了整个平顶山,而放眼整个第九星团,能制造出如此大范围音域的高手,我也只知道一个。对于外人而言,这广阔的音域毫无疑问是一片寂静的死域,进入其中的人将会像海难者一样,被黝黑的海水缠身,直到意识模糊,缓缓沉入永远寂寥无声的海底。但对于我而言,这片音域却是最熟悉的家人。我毫无滞碍地走入其中,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那片音域也仿佛能够辨认出我是谁一样,沉默地包容了我,像是母亲张开双臂欢迎远游的孩子归来。
我回家了。
我从未如此清晰又深感慰藉地体会到这一点。家当然不意味着绝对安全——如果赤皇发疯带着十二神将攻打平顶山的话。但家意味着我所能想到的、渴望拥有的一切。所有的确定感的来源,从小看到大的熟悉亲切的风景,生死与共的伙伴们,还有殿下。
还没有走入七星宫的大门,天玑就已经扑了出来,一把抱住我嚎啕大哭起来。彼时她还未满20岁,虽然已经被殿下授印为天玑星,但更多的时候都陪殿下据守七星宫内,不会像业已成年的师兄师姐们一样在外奔波。
“南宫大哥、南宫大哥!”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含含混混,我差点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听出来。我摸了摸天玑的头发,暗自叹了口气。惢妹对征战的残酷一无所知,对于年少的她而言,所能知道的一切就是三位师兄师姐突然阵亡。趁天玑还伏在我肩膀上痛哭时,我抬头往大殿内望了一圈。玉衡和天璇都在,虽然多少都挂了点彩。我松了一口气,至少短时间内,七星不会再出现新的陨落了。
等到天玑好不容易抽抽搭搭地止住了哭泣,我终于能问出自己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殿下呢?”我说, “怎么不见殿下?”
“殿下在感应到你上平顶山后就回内室休息了。”天璇答道,一边走到我和天玑身边,揽过还在抽噎的小师妹,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的脊背。玉衡也走了过来,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所有人,包括平时最咋咋乎乎的玉衡,都默契地没有提及我们刚刚失去的三位同伴。
“……我去看看殿下。”
天玑本来正靠在天璇的身上瑟瑟发抖,一听这话马上抬起头说:“算了吧,南宫大哥!殿下现在肯定很生气,她进内室前说了让我们安静点别打扰她。你别去……触这个霉头。”
“惢妹说得对,殿下说了不让打扰就是不让打扰。”玉衡一向是无脑站在梵音殿下那边,支持她的一切决定的,我懒得跟他吵,虽然放在平时我们说不定会为此打起来,但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余力跟同门切磋了。我只是重复了一遍:“我要去看看殿下。”
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显然在评估改变我决定的可行性。看起来最后他们都妥协了,玉衡翻了个白眼走开了,天璇则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最后说道:
“你至少换身衣服洗把脸。”她指出,“刚刚我和玉衡带着伤回来给她看到了,已经让她怒不可遏了。你这样满脸血地去见她,没准儿一句话都没说上,殿下就要去杀十二神将和赤皇了。”
“殿下。”我喊道。
我面前是一扇绣着百蝶穿花的折叠屏风。梵音殿下的影子印在屏风上,看上去正背对着门口端坐着。换做是平时,我其实可以直接绕过屏风和梵音殿下面对面谈话,她大概率不会生气。
但今天不行。
“殿下,”我又喊了一声, “南宫回来了。”
屏风后的身影沉默了数秒,然后回答道:“我记得我跟天玑说过,让之后回来的人都不要来打扰我。她没跟你们传达吗?”
她的声音冷冷的,我能感受到其中压抑的怒火。
四皇的怒火是可怖的,是动辄伏尸百万的灾难。我曾经见到过青仙涯枭,那确实是一个让人感到可怕的人,那种可怕不仅来源于他的实力,也来源于他那不知道在计谋什么的、无法揣摩的惺惺作态的微笑。“他是个纯粹的变态。”梵音殿下曾经如此评价道,我深以为然。银帝则好懂得多,是个喜欢打架的武痴,我没有和他交过手,但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刀客,我依然对银帝这个名字抱有绝对的警惕。至于赤皇玄殛……
好吧,这是最令人不快的一个家伙,跟他那个诘屈聱牙的倒霉名字一样讨厌。抛开我曾经听到过的那些传闻不谈,正是赤皇手下的十二神将突袭我的同伴,造成了七星宫有史以来最大的伤亡。
但我从来没有害怕过梵音殿下。这不是因为经年累月的共处带给我的错觉,而是因为殿下确确实实是一不样的。多年来我陪伴在她的左右,见证她的辉煌、她的强大、她的赫赫的威名,也窥见其他人无法窥见的,她的孤独,她的坚守,她的细密的思绪。十年前梵音贴着少年南宫焱的额头为他授星,从此彻底地改变了我人生的轨迹,让我成为了自己少年时从未妄想过自己能成为的人。
我收回思绪,回答了殿下的问题:“惢妹说了,是我自己坚持要过来的,殿下不要怪罪她。”
她没有回答,印在屏风上的影子像棱角冷峻的岩石;但也没有再驱赶我走,似乎默许了我在此,或者说,我隐隐察觉她其实希望我在此。
对于世界上的大部分人而言,只有当他们紧紧相拥,耳朵贴着皮肉,额头抵着额头时,才能听见彼此的心跳。但对于修习音派,听觉异常敏锐的我们,即使隔着一扇屏风,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也清晰可闻,如在耳畔。在沉寂的房间里,只有我们因为愤怒而剧烈的心跳,以及因为疼痛而短促的呼吸。在这紧张又沉闷的空气中,我满怀痛苦地感到一种诡异的亲近。在业已降临的仇恨和即将到来的杀戮面前,我们如同荒原上的两个行人,吹着同样的烈风,共享着彼此的苦难。
然后,我听见了木头碎裂的声音。咔哒一声,很清脆。
梵音殿下捏碎了木椅的扶手。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此刻的殿下固然悲伤,但真正支撑着她的是熊熊的怒火。我深知梵音殿下是怎样的人物,她不是那种会被困境击倒,躺在地上流泪的人,相反,她会怀着愤怒从那曾经挫伤过她的一切上面踩踏过去。没有什么能阻挡她。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声雷鸣轰然炸响。窗外的云层浓密而低沉,宛如蓄势待发的巨龙,龙鳞间紫光闪烁。远处黑色的群山风雨笼罩,仿佛合抱的怪物。
此时,距离席卷整个镖师公会和四皇的大规模的战争爆发,还有三年时间。
战争爆发后,我和剩下的天璇、天玑、玉衡都离开了七星宫,攻打环绕着浮空岛的五方结界。惢妹和拜迪亚凑到了一处,天璇和玉衡则带着梦萝的几个孩子攻打白虎营。我按照战略远远地驻扎在几公里外的地方,为惢妹和拜迪亚攻打青龙营提供远程攻击。出发前,我落在其他人后面,好跟梵音殿下做最后的告别。说了没几句,玉衡在殿外大声嚷嚷着让我不要磨蹭,被殿下呵斥了几句才悻悻地住嘴。
似乎是对弟子们的毛病积怨已久,殿下说的话题突然转向了莫名其妙的方向。她历数玉衡的意气用事,天玑的孩童心性,天璇——天璇倒是成熟稳重,冰雪聪明,但于武学上始终欠了一口气,令她担心天璇终其一生无法触摸到乌金的边缘(我听得有些无语,心道什么时候乌金成了人人都得以触摸的一道门槛了)。她说了许久,终于歇了一口气,端起桌子上的茶抿了一口。
我正提心吊胆地等着殿下说我的缺点呢。我开玩笑道。
殿下笑了,说你是我最不担心的那一个。
然后她止住了笑容,探寻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扫过:你觉得,你能抵达什么境界?
她神情严肃,我知道这不是个轻佻随便的问题,于是正色说道,要成为九星团中称得上名号的高手,非赤金不可为。但作为殿下首徒,仅仅以赤金为目标未免太过辱没七星宫的威名。我向来以殿下的境界为目标努力。
少奉承我了。她说。玉衡真的该跟你学学怎么说话。好了,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话,南宫,这都不是我对你的期望。
我入门的时间太晚了。她说,虽然后来种种机缘巧合,也勉强搏出了一点儿东西,但终究只能止步于此。而你,南宫,你没有这一层遗憾。在七星宫的所有人里面,你是最有天赋的,你要走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去。你要去行我没有行过的路,见我没有见过的世界,抵达我已经没有时间抵达的境界。
嗯,先给你定个小目标,你先突破乌金吧。
我们一起笑了。我自然知道这个“小目标”是多少九星团顶尖赤金高手一生求而不得的美梦,但殿下口吻认真,虽然说出的话状似荒谬,神色却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于是我也认真地回答,好。
话尽于此,我正准备转身出门,殿下突然又喊,南宫。
还有什么事吗,殿下?
她眼里的光微微闪动了一下,然后低下头笑了。
没事了。她说,又噙着笑抿了一口茶。一路保重。
我已经不知道闭关了多久,也许是一两个月,也许是半年,时间对我来说失去了它的一切意义,这间密室里只有我和引领我一路至此的所有记忆和执念,在没有时间、没有开始、没有结束的梦境里反复衔尾循环。所有的气都在血管中流淌叫嚣,寻求一个出口,一个能让它们破土的终点。胸腔中的心脏跳动如擂鼓,但我依然听不到声音。
声音。
我突然有所明悟,也许这种无声的死寂,才是真正令我感到安全和宽慰的最初的伊甸园。多年前,在一片死寂无声的音域中,梵音殿下像梦境一样从天而降握住我的手,贴住我的额头授星。作为七星之首的“天枢”从此被创造出来,而我在天枢的躯壳中行道求索,见山见水见世间,终于得以成为今日引领音派和七星宫的领袖。
所以在梵音殿下亡故后,在我自己都尚未意识到的无措情绪之中,我的身体比我先一步做出了不算高明的选择。它重温了一遍和当年一样无能为力的感觉,于是带我回到甫上平顶山的十四岁,回到我第一次见识殿下音域时那片深深铭刻在我骨血里的深不见底的寂静中,如同溯流到自己出生的巢穴中的游鱼,借此期冀着梵音殿下再一次拯救我,回到我的身边。
气息流动。一时间,在这除我之外明明空无一物的屋子里,我竟然莫名地觉出冥冥中的一切都在与我共振。音域像流水一样缓慢淌开,仿佛获取了生命一般微微颤动,它们轻松地超越了这间密室设下的禁制,无声无息地包裹住整座七星宫,乃至整个平顶山。此刻,平顶山万籁俱寂,一切都在向我呼唤,一切都在向我俯首。
这是过去的我无法想象的境界。五感仿佛被打通,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耳清目明。整个世界像一片旋转的海域,万千苍生被缓缓吸入其中,生老病死,婚丧嫁娶,悲欢沉沦。而我仿佛身处漩涡之中,又跳脱人世之外,我的灵魂在万物万事都在下坠的时候向上飞升,人生中那些已经逝去的一切重又被带回到我面前。
我看见溶洞中面目狰狞的阎罗。我看见夜色下阴霾覆盖的浮空岛。我看见横死的天权、摇光和开阳。我看见最初七星齐聚时的景象。在一片白光之中,几十年的人生历历浮现,最终将我带回了一切的起点。我睁开眼,看见自己复又回到多年之前被授星的那个平顶山的黄昏,霭霭薄暮之中,久未谋面的殿下正向我微微俯下身来。
这双眼睛如今瞎了一只,另一只也正在老去。它见证它的主人握过刀、打过仗、带过兵、杀过敌。十多年后我用见过战火和死别后的一只眼睛再次看十多年前的殿下,她还和我初入七星宫的记忆中一般,如此美丽,如此鲜活,比所有美梦噩梦中出现的身影都更加清晰。
万物都收敛声响,为我们死别后的重逢静默。
她微笑,俯下身贴近我的额头,像一个拥抱,乃至于一个亲吻,在我人生懵懂初开的时候,为我编织出此后余生的所有荒唐美梦,所有罗刹地府,所有青鸟殷勤,所有蓬莱仙境。
虫蝶飞舞,微风拂细柳,七星宫外仆从杂役走动,跫音窸窣。所有的声响像惊蛰时节复苏的虫蛇一样蠢蠢欲出。然后,在这其中,在所有的将响未响的声音簇拥之中,梵音殿下正凝神端详着我。她露出沉思的神色,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唇舌翕动,冰雪消融,大地微微颤抖。
天枢。
我听见了她的声音。
对于我突然痊愈的聋症,惢妹直呼惊奇,原来这乌金的位阶包治百病,可见当年殿下和我们诸位师兄师姐逼着少年的她练功是一件大大的功德。天璇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我告知她们此事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真是好厉害的一眼,我始终觉得她对很多事的看法比我们这些局中人更加聪明。又或许,在我未曾发现的某个局中,你也曾经深陷此山,才能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在我无法言说的困顿里作壁上观吗?
此后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了。惢妹年轻,又喜欢热闹,我们就把大部分需要交际的事务都给了她。一些轻松的小事会交给瀚唐,让他逐渐熟悉,以便未来承担大任。其余事务由我和天璇平分,不过她比我外出更多;大部分时间我像曾经的殿下一样深居七星宫内,或披览报告,或练功精进。
七星宫还是老样子,谒师求教者每日熙熙而来,攘攘而去,跪伏在我面前鼓动唇舌,诉说着他们的前辈曾经对殿下也说过的、或假意或真心的称颂的话语。我站在殿下曾经驻足过的高台上,俯视着那些因年少而显得欢乐和浅薄的面孔,不由得想见当年的自己,在殿下面前又呈现出怎样一副无知的憨态呢?
半年后,七星宫在惢妹的提议下迎来了一次修缮,以示除旧迎新,欣欣向荣之意。为了预备这次修缮,我们差人把用作仓储的几个房间里的东西都清理出来——很多东西不知是哪年积下的旧物,早就该扔了。我们三人坐在一处翻翻拣拣,回想着这些旧物是何年何月从哪里来。惢妹直呼这种追忆的氛围太过诡异,这下大家真的都进入人生后半程了,再这样下去尚且青春靓丽的她也会加速变成老婆子的。我们说笑着,直到天璇从杂物中翻出一本书来。
“南宫兄,这是你的字?”她翻开看了几页,递给了我。
我心头一跳,佯装无事地接过来,掸去灰尘。果然是这本笔记。
“是我当年刚入门时随手写的笔记。”我对她们说,“那时候你们都还没来七星宫。音派本来学法偏僻,殿下一直鼓励我开发新的用法,譬如我的混沌音域,那个时候大概已经有些不成熟的想法了。”
惢妹很给面子地大力鼓起了掌,我不禁汗颜:“好了好了……你的迴音壁和天璇的潮骚安魂曲也都很有特色很有想法,殿下当年不也大力赞赏吗?”思及此处,我又不由无奈地感慨了一句:“她虽然让我们写,自己又懒得劳累看字,后来混沌音域几次改良,还都是我去她面前口述的。”
天璇蹙眉:“虽然我的潮骚安魂曲确实也是去殿下面前口述敲定细节的,但是南宫兄,你这本笔记上面明明有殿下的批注。”
电光火石间,我悚然一惊。翻开书页,上面的勾画批注果然不少,字迹之熟悉,绝无二人。
此刻正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我将书本翻到最后一页,不出意料地看见了少年的自己写的半阙词。
星斗稀,钟鼓歇,帘外晓莺残月。宵雾散,晓霞辉,梁间双燕翩。
十多年前,少年南宫焱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风尘仆仆、两手空空地爬上平顶山。那时的我有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颗因为年少而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梵音殿下问我为什么而来,而我甚至不知道像有些机巧的同龄人一样说一句奉承的话。我只说我要成为九星团第一刀客。
梵音殿下就笑。和我一样来到此处,为求殿下的一句指点、一场收留的少年少女们也笑。
在那些年少无知的岁月里,我问过梵音殿下很多问题,大多数事关修炼法门,也有不少七星宫和音派大局。其实闲聊时的问题也有,我问过她最近精神可好,饮食如何,关切地,欢喜地,装作若无其事地。只是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有当面问过,它只在少年时的书页中留下过痕迹,青涩地,困惑地,期冀地,越成熟越不期待得到回答地。
在什么时候,你曾翻看过这些你赌咒说不会看的东西呢?你从这些晦涩曲折,被他人用滥的陈词里,读懂我当年不敢出口的心事了吗?
在突破乌金后,我自认已完成对你的回答。尽管你在九泉之下已经无从得知,但我以为这就是一切的终点了,此后再也不会收到来自你的任何音信。未曾想到的是,居然有一个多年以前已经被完成的回应,一直沉睡在此处。少年时的我曾经隐隐期待过,却又不敢自己探寻的那个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我能从你这里,得到怎样的答案呢?
在模糊的泪眼中,我向下移动视线。在那半阙词下,有人用我熟悉的字迹,补完了它的下一半:
寒鸿高,仙露满。秋入银河清浅。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赤夜]年年岁岁
世界和平的if线
平等迫害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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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寒冬,年关将至。不仅镖师公会宣布放了年假,连四皇军也都消停了不少。
公仪魅和墨瞳瑜夏细细核对了手下交上来的收入账本,拉着神将们开始讨论今年得给其他三皇送什么年礼。他年年把这事描绘得无比重要,好似只要没送这份礼赤皇大人就会骤降白玉,浮空岛就得原地解散。
差点把稀有金属送去银帝那的鬼霾将此评之为欲盖弥彰。
能当上神将的自然不是傻子,这三份礼到底在意谁他们心知肚明。赤皇对银帝青仙都不在意,唯对夜姬梵音的那份年礼操碎了心,从修炼功法到吃穿用度安排得一应俱全,恨不得把浮空岛一年的入账全给他的音妹...
世界和平的if线
平等迫害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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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寒冬,年关将至。不仅镖师公会宣布放了年假,连四皇军也都消停了不少。
公仪魅和墨瞳瑜夏细细核对了手下交上来的收入账本,拉着神将们开始讨论今年得给其他三皇送什么年礼。他年年把这事描绘得无比重要,好似只要没送这份礼赤皇大人就会骤降白玉,浮空岛就得原地解散。
差点把稀有金属送去银帝那的鬼霾将此评之为欲盖弥彰。
能当上神将的自然不是傻子,这三份礼到底在意谁他们心知肚明。赤皇对银帝青仙都不在意,唯对夜姬梵音的那份年礼操碎了心,从修炼功法到吃穿用度安排得一应俱全,恨不得把浮空岛一年的入账全给他的音妹送去。
好在他还记得自己手下有一帮人要养,除了年年亲自登门外还没干出更出格的事。
夜姬殿下若即若离的态度让七星对他“上门挑衅”一忍再忍,神将更怕有人背地里敲自家大人闷棍,只好每年抓阄抽两个倒霉蛋陪他一块去平顶山吃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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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抽中这苦差事的是无言和莫瑄。
他两耐着性子听自家大人和天璇客气又生硬互相寒暄,在过问了七星宫的花草生长情况和反复偷瞄空无一人的王座后玄殛终于问出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音……你们殿下近来可好?”
天璇对答如流:“殿下偶染风寒,不方便出来接待您。”
莫瑄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听听,这年头乌金也能被感冒折腾得起不来床了。
“严重吗?”玄殛倒是一点也不在意这话究竟是不是在糊弄他。
“要是没有闲杂人等打扰,好好休养自然就没事了。”摇光上次打擂台时输给了魃都,话里话外巴不得赶紧他们滚蛋。
天旋轻轻咳了一声,像是终于想起来自家殿下是位乌金:“已经好转许多,劳烦赤皇大人操心了。”
“既然如此——”玄殛松开了眉头,“那麻烦你给我们安排客房吧。”
他脸不红心不跳,坦坦荡荡地对上了天璇错愕的眼神——好似他刚刚说的是浮空岛又多了一个打杂仆役,而不是赤皇要暂居夜姬的七星宫。
无言和莫瑄面面相觑——都说梵音是佛报得清净微妙之音声,怎么到他们大人这就成了色令智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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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宫不同于浮空岛人多事杂,年关将至便显得颇为冷清,天玑和开阳领着他们往住处走,一路上也没见着几个人影。
无言受不了这诡异又沉默的气氛,主动向天玑搭话:“你们平时就这么闷在山上?”
天玑立马给他细细描述了日常起居,从天枢给梵音送了新发簪到梵音又看中两个新徒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刕子前两年还练成了一招,给殿下演练时被夸像烟花一般好看,他便自告奋勇每年一演。”
走在前头的开阳阴恻恻地开口:“我几个月前也养了几只羊,打算做道烤全羊加菜。你要是乐意还能打包些带回去,就当礼尚往来。”莫瑄被他吓得一哆嗦,暗暗记下回去得提醒逾溪千万别单独往平顶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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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瑄猜错了一件事,梵音是真生病了。
玄殛趁着夜色蹑手蹑脚翻进她房间时她正迷糊着假寐,连续几天的低烧让她连嘲弄的话都没力气说,翻了个身假装没看到他。
他默默盯着梵音看了一会,轻轻抚上了她的额头——紧接着就被人攥住了手腕。
他顺势更为亲昵地摸上了她的脸,笑得像只见到主人的大狗:“音妹,没发烧就好。”
梵音懒得计较玄殛得寸进尺:“天枢呢?他没劈你?”
“我没走正殿。”
他理了理梵音垂落的发丝,握住她的手絮絮叨叨着浮空岛今年新招了许多副将,逾冰托莫瑄给天玑传悄悄话,流觞把瑜夏的梅子馅饼吃光了两人又差点打了一架……还趁机控诉她的七星把他当洪水猛兽。
梵音被他事无巨细的汇报弄得睡意全无,干脆起身抽手抵住他的唇,双眼在这黑夜里也熠熠生辉。
“今年,你们那儿想看玉衡放烟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