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搁浅·上
上篇9876字
第一人称女儿视角
白切黑疯批追爱甜妹 x 无情无义不回头浪子
追妻火葬场 ooc 非双洁慎点
创作自由 主角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
00.
“你给我的是光明,但是一种炫目的光明,如日头似的逼人熠耀。你使我糊涂。你使我卑陋。”
———沈从文《月下小景》
看看我,亲爱的。
如果你可以看看我。
01.
那天我做了个梦。
梦里大概是春,路边樱花的花瓣纷纷扬扬,大片随风洒下来,像一场骤雨。
姜云升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他还是那个样子。懒懒散散,整个人垮着蜷缩在宽...
上篇9876字
第一人称女儿视角
白切黑疯批追爱甜妹 x 无情无义不回头浪子
追妻火葬场 ooc 非双洁慎点
创作自由 主角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
00.
“你给我的是光明,但是一种炫目的光明,如日头似的逼人熠耀。你使我糊涂。你使我卑陋。”
———沈从文《月下小景》
看看我,亲爱的。
如果你可以看看我。
01.
那天我做了个梦。
梦里大概是春,路边樱花的花瓣纷纷扬扬,大片随风洒下来,像一场骤雨。
姜云升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他还是那个样子。懒懒散散,整个人垮着蜷缩在宽大的卫衣里,很高瘦。
那是一条很长很长很长的路。
我们没有走在一起。
毕竟你也知道,他身边一直不缺人陪伴的。
我看着那个女孩亲密的挽着他的胳膊,小声不知道在和他耳语什么秘密。
她白净的侧脸好漂亮,他们看起来好般配。
然后在一个岔口,她毫无征兆的离开,另一个女孩走上前代替了她的位置。
一个一个又一个的漂亮女孩。她们在他身边走走停停。
她们亲吻他的侧脸,或去扯他的衣袖。
他纵容。也不挽留。他只是自顾自的向前走。
他往前走。
不停下,也不回头。
02.
梦里。
梦里我在他身后。
隔着仅仅几米之遥,灰溜溜地跟在他身后,我像一个小丑,也像一只找不到主人的流浪狗。
03.
把这个梦讲给姜云升的时候,他正百无聊赖地靠着栏杆抽烟,纤细白皙的手腕垂下,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巧巧够着烟体,偶尔提上来吸一口,就有些恶劣地往我面上吹出烟雾。
我被呛得直咳嗽,隔着雾看他冲我轻佻地笑。
“你这什么破梦。”他轻而易举下了定论,头偏向一侧去盯向远处苍茫的某一点,“我可一点都不渣,我多纯良啊,净被女人伤害。”
“你?什么样的女人能伤害你?”视线里他的轮廓随着我擦去眼角泪水变得清晰,怀揣着对这个问题真实的好奇,我问他。
他瞥我一眼,伸长脖颈吸一口烟,“反正不是你这样的女人。”
这话多少带着不屑的成分了,可我面上还是笑嘻嘻,伸手去夺他的烟,我说:“我才不会伤害你呢,姜云升。”
他避开我,把手举到我够不到的高度,眉眼下垂,有些挑衅一般仰起头又吸了一口。我跳起来也够不到,于是干脆去咬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的手,他吃痛,拿着烟的手去轻抚被我咬过的手腕,边低声斥责我:“你是不是个疯的?石玺彤!”
我拿过烟,丢在地上用脚碾了碾踩灭火花,这次抬起头是冲他真心实意地笑了,“疯的才这么爱你。”
04.
周末姜云升在学校街口的酒吧有演出。尽管我翘掉最后一节自习课,下课铃刚打就往过跑,等到酒吧的时候,前三排的位置还是已经被拿着鲜花礼物精心打扮的女孩子们提前占满了。
他生得好,人又才华横溢,喜欢他的女孩子一直不少,这点我早知道的。
叹了口气,我背了背书包,转身刚要从侧门出去,想着今天又要爬墙了。
“彤彤?”被熟悉的声音喊住,我转身就看见了阿炮叔叔惊诧的眼。
被阿炮叔叔领到姜云升的化妆间的路上,我就在猜今天会不会在门口看见脸红着敲门和他表白的女孩子。
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尽管我早就习惯这一切,还是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他收下她们的情书鲜花。
我总归是要做些什么去打断这时刻,打碎他与别的女孩站在一同的场景。
即便我明白打断了这一刻,我又如何能打断往后的每一刻。
只是。如果连这一刻也不打断的话。
快步上前从后面挂住姜云升的肩膀,我笑嘻嘻歪头在他耳旁喊他的名字:“姜云升!”
姜云升被我吓了一跳,显然是有些诧异我可以来这么早。他肌肤苍白,墨色的眉眼倦倦。只搭眼一看,我就知道他肯定是昨天没睡好,又因为今晚有演出很早被阿炮叔叔揪起来。
但他还是下意识伸手接住了我,问了句:“你们学校今天没有晚自习?”
我去闹他,伸手扯他鬓角的发根,有些心虚,没敢直面回答这个问题,只小声嘟囔:“自习有什么意思....”
姜云升多聪明啊,立刻就懂了。他眉眼冷下来,手一松做势要把我往下扔,吓得我赶紧往上爬死死扒住他,边爬边认错:“对不起对不起,今天班主任提前走了,我就只翘了一节自习课而已我发誓!我想、我想看你演出嘛......”
他冷笑一声,“长本事了真是,我让你翘课看我演出来了?你可千万别来看我演出。最后保不齐还得把个害你不务正业的罪名也扣在我头上,我可受不起。”
我死死抓住他的衣领。不敢出声,转头去看阿炮叔叔。
接收到我的求助信号,阿炮叔叔出来打哈哈,“小姜,来都来了,小女孩嘛,你说过她下回就不敢了哈。”
大小也是他的老板,姜云升给阿炮叔叔面子的,冷哼一声,我听见他说,“下不为例。”
这就是不生气了。
春风拂面,我赶忙收紧环抱他脖颈的手臂,冲阿炮叔叔眨眨眼。
转过头,像现在才看见那个从我到来就一直被忽略的女生,我故作惊讶地问:“姜云升,这个姐姐是你朋友吗?”
姜云升一向对周围的人没太多关心,不能说他不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好人,至少不是一个好男人。
就像现在,即使眼前心思过于明显的漂亮女孩,在看见我与他亲密姿态后就眼圈微微泛红看向他,他也丝毫没有怜惜之心或解释的想法,他只是有些不耐地回答我的问题:“不认识。”
那就是还没来得及。
我在心底很恶劣地笑了。
可我面上还是那副关切的嘴脸,掌握了这里微妙氛围的主动权,我微笑着问她,好像我真的很友好,“这样啊....姐姐你是有什么事吗?”
从刚才起就低着头的女孩飞快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姜云升一眼,低低地说:“我....我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好,”我晃晃腿,姜云升大概是嫌我沉了,我讨好似的给他捏捏肩,“那我们进去啦。”
跟阿炮叔叔说了拜拜,我从姜云升背上跳下来,拽着他往休息室里走。
门关上的时候,我留神去看了那个女孩子。刚刚那一瞬瞥见的水光,我知晓她大概是落泪了。
她其实很漂亮。只是不够幸运。
姜云升刚刚分了手。
如果她挑一个好时节来,我是说如果我不在,又恰逢姜云升心情不赖的那种时节——
他其实不怎么拒绝漂亮女孩的示好。
我们也不是她以为的那种亲密关系。
05.
姜云升大概是真的疲惫了,他把自己瘦高的身体蜷缩在休息室的沙发上,闭目养神。
我趴在他旁边,看这人的轮廓。他梦里也皱着眉,看得我心里揪揪地难受。
我喊他“姜云升。”
他无声无息,并不应我,除睫毛颤颤外,整个人安静地像个雕像。
我想问他知不知道刚刚那女孩想和他说什么,但心里又觉得他肯定是知道的。于是后半句话,就被我吞进肚子里。
过了一会我又喊他名字。他依旧不应我。
我是习惯的。习惯呼唤他的名字,也习惯不被回应。
尽管每每我喊姜云升的名字,他从不应我,我还是越挫越勇。
喊他的名字对于我来说,就像个无端的消遣游戏。
“姜云升姜云升姜云升姜云升”我会这样喊他,不间断。
如果诚实地不换气,感受肺部的空气随着我的嘴唇的张合被挤出散尽,我总是执拗地想试试看窒息来临前,可以几次反复他的姓名。
就像一条临死被搁浅的鱼,只是超然又无声的,一次次呼喊着他的名字:“姜云升姜云升。”
他是否回应我,我不在意的。
04.
我很难找到一个词语去定义我和姜云升之间的关系。
就好像跳出了这世间所有划定关系的条条框框,独立于人流之外,不知道我与他可以归属于哪里。
如果你说一定要寻一个,我想大概是“罪”。
一个怪罪、一个赎罪。
走在路上,阳光的温度抵达至肌肤已是极限。你不该奢求它会照亮你心上的阴霾。
大多数人以为自己的绝望会被救赎,但伤口始终有痕迹,罪名一旦背上就是一辈子的事。
人们却总是自欺欺人。
姜云升的眼睛,像海一样深不见底,他不说话。至少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很少说话。
我不喜欢。尽管他对我的纵容已经太特别。
我还是希望他给我一些回应,像他对那些女孩做过的那样,好的坏的都好。
这种希望不知何时起像藤蔓一样种在我心底,日日以血滋养。攀着整颗心脏,生机勃勃。
每当我看见他同他人亲密姿态,它便让我痛、让我渴求。
刻刻折磨我,至我疯魔。
我想这大概就是他生日聚会那天我敢于豁出去,直直走过去吻他的原因。这于我是第一次,有些新奇的体验。他的嘴唇柔软,一如他本人。
他这个人,大多数时候看起来倦倦,不具备丝毫攻击性,甚至就连无视我的眉眼也极柔和。
可我偏想看他疼,看他流血,就教他也尝尝我的痛苦滋味。我爱极了也恨极了。
于是我在极缠绵亲吻时狠狠咬下去,用十成的力。血腥味道一下子在我们的唇齿间漫开。他吃痛,但不推开我。
我痴迷地贴着他的唇呢喃,控诉他:“姜云升,你为什么不闭眼?”
他只是盯着我,用那双我向来不敢直视的眼睛。
我被他看得垂下眼躲避,他声音依旧没有情绪,波澜不惊的海一样平淡,他说:“因为这不是接吻,彤彤。”
05.
我从来不是个容易快乐的人。
遇见姜云升以前我就不太容易快乐。当然,遇见他只是让我痛苦的渊源搬了个家。
他对我再纵容,也从不手下留情。
我知道自己莽撞的行径惹怒了他,即便他没有在那当下责备我,没有指着我的鼻子大骂我是个疯子,他甚至不同我冷战,仍旧牵着我回到包厢,还嘱咐身边的人照顾我,别让我喝酒。
他不选择这世上任何一种人类表达不满情绪的方式,这就让我的拳头像打在棉花上一样轻松被卸去力道。我甚至在去洗漱间洗手时,顺便洗了个脸来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回忆,判别刚刚那昙花一现的亲吻是不是梦境。
那当然不是梦境。
让我真正清醒的不是ktv洗漱间自动水龙头淌出的自来水。
隔着包厢门彩色玻璃,里面相拥接吻的两人身影其中之一何其熟悉,矮点那个踮起脚的姿态,手死死拽着高个的衣袖,像怕极对方会中途跑掉。
我盯着女孩那双踮起的脚,几十分钟前,我也踮起脚去亲吻他。
尽管背对着我的熟悉背影灯光昏暗下仍有些不好辨别,我却突兀的确定了。
该是他的。
只有他同女孩接吻时从不弯腰。
这也许是个惩罚。
姜云升当然知道我在那里,他知道我在看。他闭着眼睛,他在用行动嘲讽我的自以为是———他在告诉我,什么是真正的接吻。一个聚会上认识不到两个小时的女孩都可以和他接吻,石玺彤你不可以。
他不愿施舍给我丝毫情感。
我的灵魂好像抽离了躯体,我能看见自己就站在门口,心脏还在麻木地跳动。
可我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姜云升亲吻那个女孩,浑身冰冷。
像在一口看不到出口的深井中不断下沉,直至窒息而亡。激光灯转向我的光线几乎刺盲我,但我没有移开视线。茫茫的孤寂中世界在一点点瓦解,远离我。
再一次被抛弃。
06.
我是那种女孩。就是那种没经历过什么大的挫折不幸、不是太漂亮也不是太显眼、没什么特长也没什么爱好、平平淡淡十八年,浑身上下只有成绩还算拿得出手的女孩。
在家里,我的父母评价我是个乖女儿。
在学校,我的老师评价我是个好学生。
朋友夸我,张嘴提得最多的就是善良可爱。
耍心机赶走了姜云升身边这么多女孩,如今我大概连善良也不剩。
难怪姜云升不喜欢我。
但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还算乐观的人——至少在同姜云升长时间拉锯这一点上,我想我的阿Q精神是无敌的。
那件事把我和他的命运死死捆绑在一起,如果真的像鬼神传说中那样命运如线般丝缕延伸伸向四方,那我们俩绝对打了死结。
姜云升和我不一样,他过分漂亮、热烈,是区别于大多数的唯一,他的人生遥遥看上去就斑斓鲜艳。
也许我短暂平庸的前半生中那唯一不平凡的经历,对于他也许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匆匆一瞥。
所以我不懂,他这样的人如何会允许我留在他身边作威作福,如我前述,他在这几年里沉默着过分纵容我。
他纵容我插手他人生中很多事,只是不许我爱他。
07.
撞见那场亲吻后,我缓了两周没去找姜云升。
像是早料到我小小的反抗,在当天晚上确定我安全到家的一通电话后,他也没再给我发过任何一条消息。
只是在我缓过劲想找他,却不好意思问他本人在哪里,于是拐弯抹角去问阿炮叔叔的时候,姜云升拿过他老板的手机,告诉我去他家那边某个餐厅吃晚饭。
电话里他声音不大,带着电流兹兹作响的底噪,听起来有些失真的温柔。
我不喜欢他这样。好像我只是一个闹脾气的小孩。
但我还是听话的去了。
我两周没有见到他了,我很想他。
被服务生领着往包厢走的时候,我以为这又是次聚会。
姜云升这人很奇怪,不管干什么,都习惯喊上很多人。我起先以为他喜欢热闹,但跟着他久了,也不见他如何跟那群朋友凑在一起,他只是坐在他们中间,看着他们喧闹,在欢愉后所有人醉倒的时候起身结账。
“你是在做慈善吗?”我这样问过他,他那时正拿起酒杯往喉咙里灌,闻言差点呛到。
姜云升难得被我噎到,他盯着我看了一会,突然笑了,说,“对呗,以前有个道士给我算过,我这人聚不住财,所以手里有点钱了就得花出去。”
这万恶的有钱人说的像真有这么回事,要不是我知道他钱多得花这点跟玩似的,我差点就信了。
我没追问他,因为心里冥冥好像是了解的。
我知道这想法也许放在他这样的人身上是有些无厘头了。
但我打从心底觉得,他只是太寂寞了。
08.
包厢在不算靠外的位置,很快就到了门口。推开门进去以后看见姜云升坐在一桌子菜面前,空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也没动筷子,侧着头抽烟,人看起来在神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服务生带我进来,就冲我招手,像喊一只宠物那样喊我过去坐他身边的位置。
我别扭地没和他说话,脚底却诚实地往过蹭。
我是该生他气的。尽管我清楚我没什么立场去生他的气,他已经对我够好了。
可是我把爱意燃烧得彻底,换来他又一次轻车熟路的忽略我。
这实在是不公平。
只是对着他的脸,我什么也说不出口。
姜云升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放进我碗里,他左手的烟还没燃尽,我从进房间起就刻意没去看他的眼睛。
但我还是低声对他说了句谢谢。弯了些腰,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用了力气拽过他左手,和他手里的烟。
他燃起的烟随着火一起被用力按在我的掌心,我先感受到粗糙的触感,然后是热,和痛觉。
我看着那点火光在我手心湮灭。
高温带来的痛楚让我泪眼模糊,我看不清被我突兀行径惊起的姜云升神情作何,但我听得清他这次没压抑的怒吼。
他骂脏话了。很暴躁的样子。他喊我疯子。
他让我犯疯找医生去,别在他面前给他上眼药。
说这话时他紧咬着后槽牙,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看着他丢开烟头,喊服务生拿医药用品。
而他拽着我去包厢里自动水龙头下冲冷水。姜云升动作太狠戾,像是气极了,拽得我疼痛不甚方才。可我一声也没吭,即便疼痛折磨着我,但我依旧能从这痛中品出些甜蜜的滋味来。
就这点来看,我确实该去看医生。
烟灰和鲜血被冲掉,但在我的掌心留下一个圆形的伤口。里面鲜红的嫩肉翻开露在外面,看起来触目惊心。
姜云升在给我冲凉水时就已经冷静下来,动作也稍稍轻柔了一些。我们在这期间谁也没说话,但我知道他在等我解释。
——解释我这突然暴起的、怪异疯僻的行为。
在他给我包扎的时候,我轻轻开口对他说:“我会痛。”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也会痛。”没多解释别的,我只是这样说。迎上他神情复杂的目光,我甚至冲他笑了笑,尽管我知道自己面色苍白,这笑肯定不好看。
姜云升没说话,他是活得多么通透的人,我相信他会明白的。
他的亲吻、他的惩罚、他的无视。
我确实无力招架。
但我今天来这一趟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得清楚我虽然做不到去伤害他,但我可以伤害我自己。
这是我唯一可以拿来威胁他的筹码。卑鄙可耻但有用。
只要我够疯,他就拿我束手无策。
08.
闹剧的结束是我的手被包成一个粽子,姜云升臭着脸送我回家。
情绪下头以后我就不敢惹他了,他这人第一讨厌被人威胁、第二讨厌被人拿捏。
我这两点都犯了,如果不是那件事发生在前,我怀疑自己此刻是否还能完好无损在他身边呼吸。
这会正值饭点,但这家餐厅向来以环境清幽为卖点,包厢区这边更甚。
走廊悠长,来往的服务生训练有素,动作安静麻利,这就让我和姜云升一前一后的脚步声格外突出。
踢达、踢达。
我没事干,也不敢开口找他说话,就只好数着脚步声。
我腿倒得快些,他慢些。平均下来差不多我三步顶他一步半,腿长就是好,我得走的很快才跟得上前面还在生气的人。
我低头正跑着神,前面的姜云升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我径直就撞上他的背。
他很瘦,脊背挺直,撞的我鼻梁阵痛,今天的二次负伤让我泪眼婆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前方女人略有些讶异的声音,“小乾?”
我从姜云升背后探出头去,看见衣着考究的女人正推着前面某一个包厢的门,微笑望着我们。
这看起来是实在是场正常的、碰巧地故人相遇————如果被叫住名字的主角不原地站定,死死盯着前面的故人毫无反应的话。
我只好往前几步,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拽拽姜云升的衣袖,提醒他的失态。
而我,我笑起来喊她,“姐姐。”
09.
我认得姐姐这件事不奇怪。
这几年全方面侵入姜云升的生活,借着给他收拾房间的由头,我早早在他上锁的抽屉中看见过那个被反过来扣在杂物最下面的相框。
那张合照里他还有些青涩,剪着小男孩的发型,臭着脸很不好意思的模样,姐姐也比现在年轻很多,她笑着去捏姜云升的脸蛋。
我鲜少见他留着和女孩有关的东西,这份特别也让我疑心过她是否于他是个特别的女孩。
旁敲侧击向阿炮叔叔提起过这段经历,阿炮叔叔只说是姜云升某一任前女友。
他看起来和姐姐也不太熟悉,只说她年纪稍长姜云升几岁,那会儿见姜云升喊他过姐姐。
我问他姐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他摇摇头有些茫然,说俩人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也就几周的光景。那女孩假期回老家兼职做过他家教,大学不在本地城市,假期结束女孩回去上学,自然而然就断了。
姜云升读书时就不是个太好的学生。姐姐之前喜欢他的女孩子就不少,姐姐之后他身边的女孩也依旧一个接着一个。
他似乎不难过,也从没见他再多提起过这个人。只是那阵子阿炮叔叔喝酒到凌晨不得不去录音棚凑合一晚的时候,碰到过几次他没回家,点着烟在写歌。
阿炮叔叔也好奇过的,问他歌和姐姐的事情。他说歌没做好,是废歌;姐姐是个好女孩,只是不合适。
他很快又交了新的女朋友,那阵子写的歌,后来也没见他发出来。
姐姐和很多女孩一样,自然而然地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她看起来好像很重要,也好像一点也不重要。
10.
我认真的偷偷打量着姐姐的脸。
姐姐很漂亮,但也只是漂亮。
在姜云升身边那些来了又去的女孩里,姐姐不是最漂亮的那一个。
姜云升在起先的呆愣被我救场后,很快回过神来,和姐姐寒暄了几句,问她怎么回来了。
姐姐说她工作原因,最近刚搬回来,在这里遇见太巧了。
她一直是笑着的,温柔地像一朵干净的百合。目光先落在了我受伤的手上,低低惊呼了声,问小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没想到话题还会引到我身上,不好意思说出真正缘由,只说被碎玻璃划破了。
她有些忧愁地蹙眉了,还是很温柔的语气,“要小心呀,别碰到水了,小女孩要留疤可不好。阿乾你照顾也上点心。”
意识到姐姐大概误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摆摆手没来得及解释,却听见姜云升顺着她的话应了,说好,会注意的。
许是在门口站的久了些,姐姐身后的包厢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问姐姐遇见谁了。
安静的走廊里我们都听得很清楚,姐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跟房内人说是遇见了从前认识的人。
转过头来和我们解释是她未婚夫。然后问我们要不要进去坐坐。
“未婚夫”这个词出来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人一僵,垂眼就看见他掩盖在宽大袖口下,死死握成拳头的手。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刚打算婉拒姐姐说今天还有事,就听见姜云升说,“好啊。”
11.
姐姐的未婚夫也是个很温柔的人。对我们这两个中途入侵者没有丝毫不爽,好脾气的拿了菜单来,问我们想吃点什么。
莫名其妙跟着喜欢的人蹭大概率是他白月光新对象的饭,这次我是真的不好意思了。
红着脸,我没吭声,姜云升倒是自在地接过菜单,看似随意点了几道菜。然后他撑着下巴看向姐姐,说了句,“破费了。”
姐姐说哪里的事,阿乾你也算我看大的弟弟了,姐姐请顿饭应该的。
说这话的时候,大概是顾及着我手受伤不方便,她正给我倒水。杯子递到手里,是刚刚好的温热,我忍不住抬头看向她的眉眼。
姐姐是真的温柔,说话做事都迎面给人涓涓细流一样的舒缓,是那种就连我也会忍不住去喜欢她的那种好。
姜云升没接话,默默用手摩挲玻璃杯壁,垂下睫毛,不知道在想什么。
心里知道这人怕是惦念上这句划清界限的称呼了,担忧他钻牛角尖闹得场面难看,我一边在桌下去抓他的手指,一边去分心注意姐姐。
借着喝水的功夫,她轻言细语地同我笑,“刚刚就在好奇了,怎么认识的呀?”
好问题。不论是我、还是姜云升,都在这个问题面前沉默了。
这不是我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无论是在那些女孩面前,还是在姜云升初次见面就对我略带敌意的故友面前,我总是可以轻车熟路地把刺耳的答案不留情面地摔在所有人脸上。
那些话语滚到我舌尖———我本该很熟练的回答的。
只是我到底是不确定姜云升是否会介意,在姐姐面前由我解开这个伤疤。
归根结底,他从前的不否认是由于他不在意那些人如何看他。
但我知道的,姐姐。姐姐总是不同。
12.
“学校的同学。”片刻的沉默后,我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是低他几年的学妹,以前他回学校演出时有碰到。”
“那好有缘。”姐姐冲我眨眨眼,“阿乾唱歌的时候很帅吧。”
我点点头,诚实作答,“他脸长得好,做什么都养眼的。”
姐姐一愣,有些开怀的笑了,手伸出来摸我的脸颊,夸我是个坦率又可爱的孩子。这其实是个有些亲昵的动作了,她的手温热干燥,带着淡淡的玫瑰香气,温和又柔软的,也许是喷了香水。
我不太习惯这样的亲密,身体僵硬着接受她的抚摸,但不知为何,我并不厌恶这一切。
也许因为她是姐姐,是姜云升深爱的姐姐。
爱屋及乌,我也该爱她。
13.
饭局的后半程氛围渐渐轻快起来,聊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寒暄,姜云升神情如常,抛去刚见到姐姐那会儿的失态,他渐渐变回了我熟悉的模样。如果不是我过于了解这个人,几乎就要遗忘他不着痕迹的小小波动。
这人一贯是轻慢而体面的,好比虽然嘴上说着蹭饭但却趁着去洗手间的空档去结好账;或好比体贴地微笑应允因为不好意思坚持一定再约时间回请的姐姐。
这样的体面一直持续到我们两个人坐进车里,地下停车场昏暗的灯光像海淹没我,他迟迟没有启动车子。许久的沉默后,有些突兀地问我,为什么不说?
我知道他在问什么,却用反问避开答案,“我说什么呢?”
说他一个失手差点杀了我现在在赎罪,还是说我一个失忆症进阶升级成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爱得他死去活来?
“故事是个好故事。就是三言两语讲不清。所以算了。”我最后这样回答。
我能感受到姜云升沉默着把视线瞥向我,他很少这样认真的看着我的脸。我这时候不想和他对视,可他声音低低缠绕过来,要掐我咽喉取我性命,于是我不得不看他。
他问我:“石玺彤,要接吻吗?”
14.
三年前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从桥上跌入河中,并因此昏迷了小半个月。
十五岁的我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姜云升的侧脸。他那时正抿唇垂下眼去看病床旁碎碎阳光,不说话,睫毛很长,轮廓很深。
我的母亲红着眼眶容颜憔悴。她是那种工作与生活时间都要一丝不苟体面光鲜的人,我从没见过她那副模样。
他是谁?我指着姜云升,小声问她。心里想的却是他可真好看。
“他?”我母亲那时顺着我的指尖看向姜云升,面无表情。一向温和体面的她言辞冰冷带着仇恨,一字一句对我说:“他是害了你的罪人。”
15.
这指责于姜云升其实也许不公平。
这场事故让我失去了跌河前的记忆,由此无法给他证明清白,但从前来探望我的警察叔叔口中我得知,尽管母亲指责他是推我下水的嫌疑人,姜云升确确实实也是跳下去救了我一命的人。
只是。
一架废弃的桥、一个荒凉的傍晚、没有监控摄像头的死角、一个品行不端的不良少年和一个乖巧弱小的乖乖女。
没有一个心碎了的母亲愿意相信,在空无一人的桥面上,自己成绩优异,家庭合睦,朋友众多的女儿会在再平常不过的回家途中自己跳下河去。
唯一可以解释的通的理由,就是那个恰巧路过的不良少年是个勒索不成恼羞成怒,伸手做了推女孩下河的凶手、恶鬼。做了罪人,却又因为畏惧冲动带来的惩罚跳下河把人救起,扮演一个无辜的善良角色。
他苍白的解释在母亲的咄咄逼人中变成居心叵测的欺瞒,我碰巧的失忆更是彻底把这个劣迹斑斑逃课打架的少年钉在了耻辱架上。
那几天我躺在病床上,看着他起先还会挣扎着辩解,但逐渐在我母亲劈头盖脸的攻击中沉默下来。
他父亲抽空来过一次,那个看起来就很成功的男人。他似乎对自己儿子所作所为并不关心,自始至终和他没有交流,只是尽义务一般同我母亲交涉。让他的律师团队用成年人的方式,为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寻找一个脱身的最佳解决方案。
姜云升就是在他们交涉时走进我的病房,他停在我的病床旁,低头看进我的眼睛。我疑心他也许恨我给他带来的无妄之灾,但那双眼睛里只有无波无澜的漠然,无从探究。
半晌,有些突兀地,他张口和我说了我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坏孩子。”
16.
“石玺彤,要接吻吗?”三年后的姜云升坐在昏暗的车里,这样问我。
我没说话,格外安静。车载电台因为丢失信号只发出嘶哑的电流声,寂静又逼仄的车厢中我又些窘迫的呼吸声音追叠着他的。
而昏暗的灯光下车玻璃折射着光怪陆离的影。
前方有轿车缓缓驶过,姐姐的侧脸一晃而过。她笑着,正侧耳听身边的人低头和她说话。
姜云升没抬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他也许还在等我的答案,也许根本没等。
可明明不是这样的。
我是想去看他的眼睛的,但又在这一刻无端有生出一些陌生的恐慌了。像是心里其实早清楚得很那双眼睛注视的对象是谁一般。
我发现他心里还有姐姐。
他心里装着姐姐就无论怎样都不会看看我的。我们从前如何认识,我爱不爱他或他爱不爱我都不是原因。原因只是他还没有放下姐姐。
我猜姐姐也让他这样痛苦过,就像他现在折磨我一样。
tbc